第四章

第四章

浅野治没有想到再见到柳原平,会是在葬礼上。

柳原月子的葬礼,他妻子的葬礼。

才结婚不到一年,他的妻子就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而去世。

他们还没有孩子,柳原夫人也在半年前因病过世,柳原家现在就只剩下柳原平,以及他的妹夫。

而柳原平还没有结婚,在葬礼上,许多老一辈的长辈纷纷前来关切他的终身大事,有些人还不避亲地推荐自己认识的女孩子,想要替他早点订下婚事,好传承子嗣。

柳原平此时却一点心情都没有。

虽然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不忍看到柳原家就到他这代为止,但是在丧妹的悲痛情况下,他根本就不想考虑这件事情。

穿着黑色西装的他,无言地站在妹妹的遗体旁,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为什么呢?他应该要很伤心的,不是吗?

他和妹妹从小感情就很好,即使他到了国外念书、工作,妹妹每年都会来美国看他一次;而他只要有空,也会尽量抽时间回日本来看她。

看着妹妹苍白无生气的脸蛋,许许多多小时候的往事猛地涌上来……爱哭的妹妹、一看到糖果就笑的妹妹、总喜欢跟在他后头跑的妹妹……

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妹妹,他觉得好熟悉,却又觉得好遥远。

到底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和现在这个女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大哥。”

低沉稳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柳原平回过头,看到一样身穿黑色西装的浅野治。

他像是一瞬间成熟了许多,头发留长了,脸色很凝重,看不出来是不是很悲伤。

柳原平没有多想什么,他以为,是男人都不会轻易在众人面前显露悲伤的,这是父亲从小对他的教诲。即使再痛苦、再悲伤,也要在外人面前忍着;直到自己找到一个没有其它人在的地方,再像只受伤的野兽好好号哭一番。

“大哥,你已经两天没睡了,去后面休息一下吧。这边有我就行了。”浅野治有些心疼地说。

自从妻子出事之后,柳原平便马上从美国赶回来,但也来不及见到柳原月子最后一面。

之后他几乎没有合上眼睡觉过,每天忙着处理柳原月子的丧事;才几天下来,他就已经瘦了一圈,眼窝也微微凹了进去,眼睛底下更有浓浓的黑眼圈,看起来憔悴很多。

“不,我没事。”柳原平依旧逞强着。

“大哥,你不能倒下。如果连你也倒下,那我该怎么办?”浅野治不理他的坚持,硬是拉着他的手,把他跩到休息室里。

“不,我根本没有办法休息……”柳原平还在挣扎。

“你这个样子,月子就会高兴吗?”浅野治放开他的手,神情说不出是冷漠还是恼怒。

柳原平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不,我真的睡不着,即使躺在床上,脑海里出现的满满都是月子的身影,她从小到大的模样……”但其实折腾他最多的,却是来不及见到妹妹最后一面的愧疚感。

亏他还是个医生,当至亲之人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居然不在身边,也没有办法提供任何的帮助。

他根本就是个废物!

“大哥……”浅野治叹口气,趋前将柳原平抱在怀里。

柳原平愣了一下,但也没有挣扎。

在美国,人与人之间互相拥抱是很常见的事情,师长、朋友,不分男女,总是会在高兴或悲伤的时候,用拥抱来表达自己最真挚的情感。

柳原平不否认,他现在的确需要一个这样的拥抱,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他原本以为,浅野治会怪他没有及时赶回来见妹妹最后一面,但浅野治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现在还这么宽容地对待自己。

“谢谢你。”柳原平低声的说。

浅野治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有什么好谢的。”

“你不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没有来得及赶回来见月子最后一面?”柳原平仰起头,因为消瘦而更显得突出的明亮眼睛,如今因为强忍着水光而闪着动人的色泽。

浅野治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起任何邪念,但是见到柳原平难得在人前呈现的脆弱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动了心……

但是失去妻子的悲伤让他很快地将念头压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是时候。

他把柳原平的头压在自己胸前,又拍了拍他的背。

“大哥,我知道你辛苦了。但是身体还是要顾,你自己是医生,一定比我还清楚这一点。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即使只是闭闭眼睛也好。外面我来就行了,如果有需要你的地方,我一定会请你帮忙的。”

柳原平沉默一会儿,然后安静地点了点头。

◇◆◇

柳原平终于勉强睡了一会儿,但却做了许多梦,睡得很不安稳。

他梦见父亲,也梦见母亲,却没有梦见妹妹。

妹妹到哪里去了呢?

妹妹从小就喜欢跟着他后头跑,有时候他出门了,她就拎着鞋子也偷偷跟出门,没让家里人晓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好几次妹妹就这样跟丢了,家里人急得团团转,派人四处寻找,有次是在公车站前找到她,因为柳原平坐公车去上小学,她步子小来不及跟着上公车,就决定等在站牌那儿,直到哥哥回来为止;又有一次是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找到她,她跟丢了哥哥,干脆一个人跑到公园玩,幸好巡逻的女警发现,才把她送回家。

妹妹小时候就是这样,胆子大,喜欢探险,即使长大了也还是一样……

“月子……”柳原平叹口气,睁开了眼。

为什么会这样呢?

亲爱的家人,一个又一个地离自己而去,如今柳原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那他是不是要早点结婚生子,以免柳原家绝后了呢?

一个人真的好寂寞啊……

即使他现在已经有了感情不错的女朋友,却也还没到论及婚嫁的地步……算了,这种时候想这个做什么?

到头来,他想的还是自己,他真是个差劲的哥哥。

睁开眼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旁边有人。

转过头,见到是浅野治。

他手里拿着一根烟抽着,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柳原平,眼中说不出来定什么情绪。

“很晚了吗?”柳原平问。

“天刚黑没多久。”浅野治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该起身了。”

意外地,浅野治并没有阻止他。

柳原平慢慢站了起来,稍微整理一下仪容,便离开了。

等到门关上之后,浅野治才猛地捻熄了烟,也不顾自己的手指被烟给烫伤,发出淡淡的焦炙味道。

该死的!这到底是不是上天替他制造的机会?

月子已经死了,现在是柳原平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不是吗?

那他是不是可以……

捏着烟的手指猛地用力,烟被从中掐成了两半。

他不是一个寡情无义的人,月子的死,他不是不难过痛心,只是那更像是失去至亲好友的痛,而不是失去人生伴侣的悲凉。

该死的!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他沮丧地低下头,随手抹过自己下巴上的胡渣。

还是……什么都不要想好了,柳原平才丧妹,怎么可能会有心情接受自己?

就算真的发生了,也只是基于同情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点了一根烟,慢慢抽着。

白烟缥缈中,他忍不住地想,爱情啊,真是难解的东西,明明该爱上女人的,他却爱上了男人;明明该死心的,那个男人却再一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撩拨着他强压下的平静心湖。

这种爱情……好痛。

就像一把刀插在心上一样,痛得他忘也忘不了,即使他找到柳原月子,但那也只是替身,暂时稳住他的痛而已。

只要柳原平一出现,他心上那道从未痊愈的伤口,就会开始抽痛,然后流出鲜红温热的血液。

◇◆◇

葬礼结束了。

柳原月子的遗体火化之后,柳原平抱着她的骨灰坛,一路回到老家。

柳原月子结婚后,因为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并没有搬离老家。她的丈夫浅野治为了方便,也住在老家。柳原夫人去世之后,夫妻俩便理所当然地继承了老家住了下来。

回到从小长大的老家,却不见熟悉的亲人,空荡荡的屋子里好不寂寥,他低头看着手里捧着的骨灰坛,就连唯一的妹妹,也已经成为小小的一个坛子,再也不能在他面前说话、欢笑,或是哭泣流泪。

所有累积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柳原平的眼泪无声落下,一颗又一颗,怎么也止不住。

浅野治看见了,默默接过他手上的骨灰坛,放在已经摆置好的灵位前,那儿有一张柳原月子的遗照,相片中的她巧笑倩兮,是个非常讨人喜爱的可爱女人。

他将骨灰坛摆好,回过头,发现柳原平还站在原地,无声地哭着。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哭。

憔悴的脸色、紊乱的头发,下巴上有着刚冒出的胡渣,怎么看都让人心疼。

“大哥……”他走过去,本想伸出手抱抱他,但手伸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他咬咬牙,把手缩了回来。不行,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他现在还在服丧期间,他不能……

“大哥,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浅野治转过头,掩饰自己不太自然的声音。

柳原平勉强镇定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嗯,也好。”

柳原平回到自己从前住的房间,房里摆设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他打开衣柜,里头依然有着他年轻时穿的衣服。

他随意取下几件,心中忍不住感叹。

好快啊,一下子快十年了,他如今都快要三十岁了。

要是母亲还在世的话,一定会成天念着他为什么还不结婚生子?

他抹抹眼睛,拿着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

在浴室里,他又哭了好久,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哭,而是默默地哭,任由眼泪在脸颊上蜿蜒,他却一句呜咽哭泣的声音都没有。

突然觉得好寂寞。

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母亲的咳嗽声、没有妹妹的俏笑声、没有父亲走路的拖鞋声……只有水声,无止境的水声。

◇◆◇

柳原平洗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走到客厅,意外发现浅野治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根烟抽着。

客厅没有开灯,他只能闻到烟味。

等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他才看见在烟雾的背后,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瞧着自己。

“浅野,你不休息吗?”柳原平随口问了一句。

浅野治没有作声,只是双眼的光芒突然又增亮了一些。

刚洗完澡的男人虽然面容依然憔悴,但身上却散发出淡淡的清新气味,混合着烟的味道,融合成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尽管在黑暗中,他依然能看见柳原平的身体,包裹在轻便衣装下的身躯,是不是仍然像四年前那样结实诱人?

浅野治把烟捻熄,站起身来,走到柳原平面前。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柳原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浅野治的大手已经一把将他揽进怀里,随即就是一双带着烟味的唇吻上了他!“你!你住手……唔唔……”

柳原平慌了,完全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浅野治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难道是……失去月子对他的打击有这么大吗?

“我是柳原平……我不是月子……你不要认错……唔唔……”他躲避着他炽热的唇,一面解释着。

“不要躲!”浅野治低下头,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痛……”

“不要走……我不让你走……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浅野治的双臂紧紧抱着柳原平,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我不是月子……”

“不要走!”

“浅野,你疯了!”

“我是疯了!”

浅野治突然将柳原平推倒在沙发上,双手开始粗鲁地扯去他身上的衣物,刚洗完澡的温润清新气息扑鼻而来,更加速启动他体内的兽性。

不想再失去心爱的人,更不想再痛尝失去的滋味,他要把握现在!

他要他!

“住手!住手!我是月子的哥哥!”

尽管柳原平努力喊着解释,但浅野治就是充耳不闻,甚至更粗鲁地架着他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

“住手!你疯了!”

“我是疯了!”浅野治吼着回答他。

他的吼声让柳原平惊愕,突然间,他似乎了解了浅野治这些举动的背后意义。

是不是因为太寂寞?是不是因为太害怕?所以才想要紧紧抓住眼前的什么,再也不肯放手?

加上自己又和妹妹长得那么像,所以他才会……

一向容易心软的柳原平稍微减缓了挣扎,在黑暗中,他看见他粗重地喘息着,好几天没睡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模样就像一只濒临死亡的激动野兽一样。

如果自己就这样推开他,是不是会让他受到更大的伤害?

就这样的一念之差,让浅野治有机可乘。

他猛地吻住柳原平,在对方想张嘴抗议的时候,伸出了自己的舌。

柳原平不是没接吻过,却从没被男人这样吻过,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完全做不出反应。

等到他意识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物已经差不多都被浅野治给剥光,只剩下一件白色内裤还穿在身上。

“住手、住手……我不是月子!而且……天啊!月子就在这个房间里,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浅野治像是被逼急的野兽一样,听不进柳原平的一再抗议,他突然赏了柳原平一巴掌,趁着柳原平被打得晕头转向时,把他从沙发上扛起来,带到房里去。

◇◆◇

“不要、不要--”柳原平真的慌了。

他惊慌地发现,同样是男人,自己却完全敌不过浅野治的力量;他拼命挣扎,却只换来浅野治的另一个巴掌,打得他头晕目眩,整个人呆在床上好几分钟,无法有任何反应。

从来没有人这样打过他……

当赤裸强健的身体覆上来时,他竟开始发起抖来。

不要、不要……可恶,他为什么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但刚刚那个粗暴对待他的男人,这时却又变得温柔无比,先是轻柔地吻着他的脸,然后吻像雨点般往下慢慢移去,在他的颈子上流连,不时轻轻舔咬,灵活的舌头一次又一次地舔过他的敏感地带。

他的一双大手像膜拜似的,温柔地抚遍他的身体,有时轻有时重地滑过他的腰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莫名地,他突然觉得这感觉好熟悉,好象曾经在什么时候,这个男人也这样碰触过他……

“你……”

“大哥……不要走……我需要你……”浅野治埋在他的颈问,闷闷地回答。

“可是……”

“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看我痛苦吗?”

柳原平没有回答。

浅野治咬咬牙,说出了自己最不想说的话:“我不能没有月子。”他知道只要说出这个谎言,便能瓦解柳原平的防备。

“即使如此,你也不能拿我当替身……”梆原乎的抗议已经很虚弱。

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多日来的劳累,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

从下飞机后,他就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身心的疲劳都已经达到一个极限。

他别过脸,放弃了挣扎,似乎是默许浅野治的行为。

虽然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只是伦常上、道德上的禁忌;更可悲的是,他和他都是男人。

可是……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拒绝?

是真的太累了?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大哥……”

当那叹息似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时,柳原平疲倦地闭上了眼。

月子,这都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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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醋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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