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到了每个月回台北省亲的时间了。
星期五关靖一踏出校门，立刻被早等在一旁，专程来接他的人必恭必敬地请上车，不过这一回还有个人与他接受着同样的待遇。
方思乐莫名其妙地被人挟持坐上奔驰车，坐着一旁的关靖只简单说明他要回台北老家一趟，顺便带她回去认识一下亲戚朋友。
「小少爷，欢迎回来。」管家领着仆佣在大门口迎接关靖归来。
「这是你家？」她是听说过他是有钱人的小孩，可没想过是有钱到这种地步，还有仆佣列队欢迎，这是在电视和小说才会出现的排场。
「父亲的房子。」关靖淡淡地回答。
「带小姐去房间休息，备好洗澡水跟晚餐送到她房里。」他吩咐着管家。
「是的。」
方思乐捉住关靖的手臂不放，悄悄咬起耳朵。
「你什么都没说，就把我带到你家来，我爸妈会担心的。」
「放心，我已经跟他们报备过了。」
「你什么时候报备过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可恶！他又在私底下与她的父母进行暗盘交易。
「就在妳不知道的时候。」她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你要去哪里？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这栋房子大得像是会在里面迷路似的，他怎么可以放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我？我得留下来应付门边那群好奇的人。」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果然门边多出一堆表情个个尴尬，又揉合着好奇与讶异神色的人，男女老少皆有。
「他们是谁？」怎么这么没礼貌，一直盯着她猛看。
「恰好跟我有着或多或少血缘关系的人。」他简短回答。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自然会一一来跟她自我介绍，不用他现在浪费时间与口水做介绍。「如果妳不饿，我就吩咐佣人把晚餐给撤下。」
「谁说我不饿的！妳，就是妳啦！快快带我去房间。」有大餐吃，说什么她都不会放过的。于是方思乐随便指着一个佣人帮她带路。
方思乐离开后，关靖便敛去脸上的笑容，转而面对他那群或多或少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想着要从哪里开始才好……
当关靖事先打了通电话说他会带个人回来，要管家把他隔壁的空房间整理布置一番的事情传开来后，这个假期回到大宅里的人突然暴增一倍。大家都想看看被认定为性格孤僻的关靖会带什么人回来。
结果竟然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生！
这个事实已经教人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人不敢眨眼睛。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跟她咬起耳朵来，而且还有说有笑的。
啊啊啊！明天是会下冰雹还是会发生地震？
关靖在李家的形象与在学校是截然不同的，在这里，他表现着身为主人的威严，有着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而在学校里，他却是一个品学兼优，有点病弱的少年。
「回来啦？」李湘没挤在那群人当中，是接到通知才来到起居室。
「我回来了。」他第一个打招呼的家人永远是他最喜欢的小姊姊。
「今天回来的时间有点晚，被什么事给耽搁了？」李湘关心地问。
「现在正忙着毕业舞会的筹备，实在无法提前离开学校。」
「要好好保重自己身体，别累倒了。」
「我知道。」
他在孩童时期，确实是个病弱的孩子，天气稍有变化就犯气喘的毛病让家人担心不已。还好遵照医生指示调养多年，他气喘的次数减少，身体也强壮许多，但是家人对他的关心与担忧依然不减。
「不是说要带女朋友回来？人呢？」
「先让她去休息了，明天再正式介绍给湘姊认识。」
「你也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李湘体贴地说。
「湘姊，妳也早点睡。」
啊！就这样？在旁边等着发问的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做出各种怪表情，企图要引起这对姊弟的注意。
李湘是注意到了，但问的却是－－「大家还不困吗？那我们先休息了。」
她挽着关靖的手，两个人动作亲密地相偕走上楼，各自回房休息，留下的一群人只好在起居室里开起家族会议。
「我就说是女朋友吧！你们还说我造谣。」其中一名年纪和关靖相仿的男生首先发难。
众人静默一秒以示忏悔。
「看起来阿靖对这个女朋友很纵容，有问必答。」
「而且还说怕她过于劳累，所以刻意把她跟我们隔开，不让我们接近。」
「连隔壁的房间都让她进驻了，可见她在他心里有着重要地位。」
「我们一定要好好拉拢这个未来的小媳妇，以后想要做什么，都有人在后面撑腰了。」
这句话说出大家共同的心声，只要拉拢这个未来小媳妇，就等于获得关靖的支持，获得关靖的支持，就等于在这个家的地位大增。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关靖的心绪没有其它人的复杂，他只是站在他卧房隔壁的房门前若有所思。
这个大宅在平日其实是很冷清的，只有父亲、湘姊和仆佣们住在这里，在假日儿孙们回来后，才会显得热闹些，随着假期的结束又归于安静。
他常想，如果方思乐住在这里，这大宅又会呈现什么样的光景？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大概先会惊讶个几分钟，然后命令他领着她一一参观，在心里盘算着要召集一群人玩捉迷藏。
光是想象，便让他忍不住笑了。
「你站在房门前贼兮兮地在笑些什么？」方思乐一开门，就见到他一个人傻笑的模样。
关靖并没有被抓到的羞窘感，依旧维持他一派的优闲。
「对了，这房间的浴室洗手台的水龙头坏了，水一直流，可我却找不到可以关掉的开关。」她怕水会淹得整间房间都是。
「坏了？」他任由她拉着跑向浴室，然后观察了一下。「我看不出来哪里坏了。」
「我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水就流个不停，我想关都关不起来。」方思乐示范一次给他看。
关靖很无力地趴在她的肩膀上，微微颤抖着。
「妳没看过感应式的水龙头吗？」
「你的意思是……」
「就是妳脑袋里现在想的。」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方思乐的脸瞬间红得像颗熟透的蕃茄似的。她怎么知道他们家有钱到客房浴室里装的是感应式水龙头，而且模样跟她看过的感应式水龙头长得不一样。
笑笑笑！她承认自己很土，行不行？还笑！
方思乐用力踹了他一脚，还把他推出去。「滚啦你，笑死算了！」
「需不需要我一一为妳介绍浴室里各项设备的用法？」他可是很好心要为她服务的。
「滚啦！」隔着门传出她的咆哮声。
真令人怀念啊！他有段时间没听见她这么嘶吼了。
「小少爷，我们送方小姐的晚餐过来……」负责送晚餐的两位女佣推着餐车一起站在门外，不知要进去还是该回避。
「放着吧！她现在正在浴室里，妳们放下晚餐后，就可以下去休息了。」关靖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笑容。
「是的。」
哇！原来小少爷会这样开怀大笑啊！她们都以为他只会很斯文的微笑。而且方小姐正在洗澡，小少爷则待在她的房里……真是让人感到无比暧昧啊！
两个小女佣回到厨房，立刻将她们方才所见所闻加油添醋地与众人分享。
早餐时刻，全员到齐只除了方思乐之外。
「那浑小子不是带了个朋友回来吗？怎么不叫她一起下来用早餐？别让人家以为我们李家招呼不周。」这话他是对着长子说的。
被点名的长子怎么会知道其中原因，他以眼神示意离小弟最近的小妹帮忙说话。
李湘收到大哥的求救讯号，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怎么思乐不下来用早餐？你没叫她吗？」李湘为弟弟夹了块酱瓜放到他碗里问道。
「她太累了还在睡，所以我没叫醒她，就让她睡到自然醒。」关靖回答。
昨天方思乐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刚开始还会回答，后来任由他在外面叫喊都没反应，他正考虑要向管家拿钥匙开门时，好不容易她打开门，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说按摩浴缸太舒服了，她一个不小心就睡着了。
不过，她还是没踏出浴室。
等到他威胁要破门而入时，她才不好意思说她没带替换的衣服。于是他从自己的衣柜里找了一套她勉强可以穿的衣服给她。
这一折腾都快半夜了，她又坚持要把晚餐吃完，所以他离开她房间时是凌晨三点多。早上看她睡得香甜，他也不忍心叫醒她。
太累？还在睡？综合今天一早佣人之间流传的流言，实在很难让人不往那个方向去联想。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睡，这种懒惰的女人是不可能嫁进我们李家当媳妇的。」还没见到人，他就已经对小儿子这个女友产生反感。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关靖的身上，看他会如何响应，就连老爷子也屏息等待着小儿子的回答。
关靖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他的早餐，经过三十分钟后，他吃饱离席前才懒懒地丢下一句话，「我们短时间内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况且她要嫁的人姓关不姓李，烦劳大家关心了。我吃饱了大家请慢用。」
这个浑小子是故意要惹他生气的吧？小儿子从母姓虽然是早在他出生前便决定的事情，却是他这十多年来的遗憾和严禁被提起的。
「爸，千万不能生气啊！谁去拿降血压的药来……不！直接叫救护车来！」顿时餐厅里忙成一团。
关靖没回头望一眼，因为他知道会有人处理的。
老爷子在星期六这天没看见小儿子带回来的女朋友，而且也没看见小儿子：心里非常不高兴。
他的不高兴完全表现在脸上，晚餐时间儿孙们能躲的早就躲得不见人影，跑不掉的便以最快的速度把饭吃完，然后借口有事地逃回房间里，餐桌上就只有老爷子与小女儿李湘两个人。
「那浑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老人家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地问了。
「下午说要陪思乐买衣服，到市区去了，爸爸可以不必等他们用晚餐。」她这个小弟简直是把人给绑架回来，连衣服都没让人家带上一件。
「买衣服？还没进门就懂得挥霍，这丫头怎么能娶！」老爷子对方思乐的偏见愈来愈重了。
挥霍？要不是小弟的坚持，思乐还不肯买衣服呢！思乐说怕回去后小弟会拿着帐单跟她要钱。要不是她保证说是自家的企业不会收取任何费用才让思乐放心，不然恐怕思乐这几天都会穿著小弟的旧衣服。
「思乐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性格坦率不扭捏，很适合阿靖。」她和思乐聊过后，发现她是个想法很单纯的女孩，难怪会被小弟给耍得团团转。
「听说她毫不避讳地穿著阿靖的衣服四处晃，简直不象话！」他的媳妇绝对不可以是这么不检点的人。
「这是因为她没带任何可替换的衣服来，所以得暂时借阿靖的衣服来穿，情况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样。」。
老爷子很不高兴，怎么小女儿拚命为那个女孩说话？该不会也被她给洗脑了？
「那丫头是给妳喂了蛊还是用什么收买了妳？妳要这么拚命为她说话？」他有点好奇。
他这个小女儿表面上看似与任何人都相处愉快，实际上并非如此，她不喜欢与人交际应酬，对人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只有在他这个父亲与小弟面前才会表现出她的热情。
大概是因为这三年来，李湘不断地从小弟口中得知思乐的一举一动，感觉上她似乎也认识思乐很久的时间。
小弟在十岁那年来到家里，是由她一手担起教导的工作。小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在人前他总是表现出最好的一面，长久下来，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而太过于成熟稳重。
她为他担心着，担心着他是否就这样错过了他的青少年时期，提前成为大人，得和她一样独自守着这个宅子过生活。
直到他遇见了思乐，当他在信件、电话、每一次回家后与她的交谈中，思乐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愈来愈高，她就有个预感，这个让小弟有着不同以往感觉的女孩，将带给小弟遗忘许久的快乐。
当亲眼看见他们之间的互动与对谈，证实了她的想法是对的。
「阿靖喜欢的女孩，我自然喜欢。」李湘真心地说。
看样子这个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保持清醒。不行！他怎能让他的小儿子这样堕落下去，光是今天内传到他耳朵里的诸多消息，便可以证明他那优秀、引以为傲的儿子愈来愈偏离他为他设想的轨道了。
「他们一回来，马上叫他们来见我。」老爷子下了命令。
如果是他其它的儿女，一定会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照办，但是现在在他面前的是李湘，她「不受教」的程度不输给关靖。
「太晚了，明天吧！你不能熬夜的。」李湘说着，完全不甩他的威严。
「妳这个不肖女！」又在忤逆他这个老爸爸了。
「是是是，我是不肖女。」李湘一点也不介意这样的指责。「如果爸爸已经用完晚餐了，我陪你去庭院散散步吧！」
「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老爷子还是挺不高兴的。
「我吩咐厨房，晚点再帮你煮点白粥，睡前若饿了，你再吃吧！」
「要他们放点干贝肉丝下去煮，白粥一点味道都没有。」
「你身体不好，医生吩咐你得吃得清淡点。」
「我身体好得很！妳别听那个庸医胡说。」
「李伯伯如果听见这句话，会告你毁谤……」
其它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老人家，在李湘眼里不过是个脾气有点硬，说话不饶人的老小孩，一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李湘挽着父亲的手臂在庭院里散步，你一言我一语地不设主题的闲聊着。这是他们这对父女俩每日最亲近彼此的时刻。
星期天中午，在餐厅。
老爷子终于见到小儿子的女友，他精明的眼睛不断来回地打量着她。而方思乐也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
不会吧！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可以当祖父的老人竟然是关靖的父亲？
「你爸爸到底是几岁才生下你啊？」方思乐和关靖互咬着耳朵。
「他六十岁才生下我这个最小的儿子。」关靖回答她的问题。
难怪关靖姊姊的年纪看起来跟他妈妈差不多。
老牛吃嫩草！方思乐忍不住睨了老爷子一眼。
关靖赏了她后脑勺一掌，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在乱想些什么东西。
「很痛耶！我要跟你姊姊告状。」她现在在他家可是拥有靠山，敢欺负她，就等着有一群妈妈姊姊的训话。
「小孩子才会做出告状的举动。」他不屑地看着她。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无视于旁人存在，又斗起嘴来。看在老爷子眼中，他们两人的举动简直是在打情骂俏，看得他火气又上升了！
「妳这个丫头叫什么名字来着？连声招呼都不懂得问候一声！」老爷子沉不住气地吼着。
都是你！害我忘记先打招呼。方思乐狠狠地瞪了关靖一眼。
「关伯伯好，我是方思乐，是关靖的同学。」方思乐很有礼貌地问候。
一旁除了关靖与李湘两人之外的众人全倒抽了一口气，纷纷暗示方思乐千万别再说下去了。
方思乐不懂，她有做出什么或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言行来吗？为什么大家的表情都显得如此惊慌？
「谁姓关了？妳这个无礼的家伙！」姓关岂不成了他入赘关家。
完蛋了！她一时忘记关靖从母姓这件事。
方思乐一脸尴尬，小小声地问着关靖，「喂！你爸爸姓什么？」
「我没说过吗？姓李，不是姓关。」
他的话又让其它人猛抽气。
关靖从母姓一事在李家是禁止被提起的，就连对他的称谓都尽可能的避掉，因为老爷子对这件事十分介意，唯有关靖本人对这件事是颇不以为然。
老爷子在听见小儿子这样的回答，气得立刻起身离开。
担心他心脏病又会发作的儿孙们全部跟着后头。
见到这样的场面，方思乐感到内疚不已。
「你干嘛不早说！」方思乐气得忍不住挥拳要揍人。
关靖轻松地握住她挥动的手。「没在意过，自然没想过要先告知妳这件事。」
还真是自然咧！他八成是想陷害她，而他成功了，瞧他爸爸气得脸红脖子粗，愤而离席，她一定给了他一个很坏的印象。
「如果你还把我当女朋友看，你最好把所有事情都给我老老实实报告一遍。」她一脸蛮横地说。
「你们聊吧！我去看看爸爸。」李湘识相地不想当个大电灯泡打扰他们，离开前还严禁其它人接近，免得流言不断增加。
当天晚上他们返回高雄，一群人全聚集在门口，万分不舍地目送着他们。
「喂！你家的人很疼你耶！舍不得你回去还送到门口。」方思乐对着关靖说着，之前她还一直以为他在李家会受到欺负，结果根本没这回事。
「大概吧！」他们舍不得的人是妳不是我。关靖没把这句话给说出口。
当关靖和李湘说话时，方思乐则趁着最后的时间，再次打量这栋大房子，她看见关靖的父亲站在二楼一扇窗内看着关靖，当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又装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来。
方思乐笑了。果然关靖的父亲就如同湘姊所说，是个表面固执，实际上却寂寞的老人，他爱着关靖，但又不知道要如何表现。
「伯父，下回我会再来玩的！」方思乐对着二楼的老人喊着。
她看见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一会儿后也朝她吼着，「妳这个不懂礼貌的丫头，别再来了！」吼完，便「砰」的一声关上窗。
「你说别来我就得乖乖听话吗？下回我要找人跟我一起在这栋房子玩捉迷藏。」方思乐踱步回关靖身边，喃喃自语着。
「思乐，下次来多住些日子。」李湘对着她说。
「好啊！今年我就来这里过暑假好了。」
「就这么约定了。」这样阿靖也会在家里过暑假，相信父亲也会感到开心。
她怎么就是改不掉喜欢随便答应别人事情的坏毛病。关靖对方思乐这个提案颇为感冒，他可不想一整个暑假都得面对着父亲的臭脸。
方思乐可不管，她满脑子已经在想着关于暑假的计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