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齐韶光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她听话地在校门口等他，结果却等到救护车的到来，跟着教官慌慌张张地上车。

一路上，她抖着身子忍着恐惧，看着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罗斐。

「罗大哥……振作一点。」她双手握拳祈祷，坐在医院的走廊，手里残留罗斐的血，让她惊魂未定。

她不该让他只身前往，她应该更早通知教官，他若是……齐韶光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慌得六神无主。

幸福对她而言，如同划过黑夜的流星。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游走在令人痛苦的边缘？

急诊室内护士和医生忙成一团，除了罗斐被送进来，陷入那场斗殴之中的还有年轻的学生，五、六个人同时挂彩，其中又以罗斐最为严重。

急诊室自动门开了又关，来来去去究竟多少人经过身边，齐韶光已经无法留意了。

直到后来听到有人喊罗斐的名字，才惊觉过来赶紧抬起头。

「老大！他妈的，请问刚刚卷入少年斗殴，被送来的罗警官在哪里？他叫罗斐，护士小姐妳知不知道？」

一个体格略胖的男子站在护理站前咆叫，同时拨着手机通知其它人。

「阿祥，老大挂彩了，刚刚送来医院，出事了！」

对方一脸蛮横的模样，讲手机的同时还时不时搥打着柜台像在出气，吓得护士们一脸死白。

「老大要是死了，老子一定把那帮混球宰了！快叫阿坤去调学校巷口监视器的录像带，别让那群小鬼跑了。」

男子边讲手机边指着护士小姐要人带路，不忘亮出警徽。

齐韶光呆愣地看着对方走入急诊间里，不知该不该跟着一块去。

刚才是护士小姐把她挡在外面，因此不敢擅自进去，其实是害怕听到罗斐不好的消息，所以一直逃避，仅能鸵鸟似的不断为他祈祷。

她真的很乌鸦，才会害罗斐遭受无妄之灾，她不该想什么幸福快要用光这种晦气的事，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验了。

「罗大哥……求求你振作一点，别吓我。」齐韶光很恐惧，她的人生失去好多，得到的却太少，但是罗斐的出现，给了她许多从前她没想过，或是很渴望的事。

她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一直有他的存在，就算他真的很啰唆，但她宁可天天都听他啰唆。

「丫头、丫头？哪里来的小丫头啊？」方才进去诊间的男子，如今又像火球般转了出来，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看到坐在角落的齐韶光，劈头就问：「老大喊的丫头，是不是妳？」

齐韶光愣住，男子一脸狠恶地打量着她。

「穿制服、是正妹，对！这里就妳最小，快进来。」他张望半天，这里有瘫挂的酒鬼，披头散发的大婶，鼻青脸肿的小鬼，只剩她完整无缺又青春美丽了。「一定是这只没错。」

齐韶光被胡里胡涂地拉进去，男子还不忘问她：「妳是老大的谁？他怎么会被人打挂了？今天他休假去相亲，结果半途就跑了，现在被横的抬进来，他妈的真够混帐！」

这下出事要怎么跟长官交代？

「你说罗大哥中途跑了？」齐韶光很吃惊。

「嘿啦，妳难道不知道吗？长官夫人打来骂人，问我老大到底有什么急事，居然把女方丢在餐厅自己跑了。」

小胖觉得夫人只差没问是不是家里失火，否则怎会做出这么没礼貌的事。

听到这里，齐韶光忍在眼底的泪水终于溃堤。他一定是想起她的毕业典礼，匆匆忙忙赶到，还不忘带束花给她。

「罗大哥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都是她！不然罗斐现在一定活蹦乱跳的。

「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高中生毕业典礼有什么希罕的？」小胖一转头，看到她居然哭得乱七八糟，急忙安抚：「妈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妳别哭！」被老大看到他把女孩子弄哭，回头一定会痛扁他。

「罗大哥现在人怎么了？」

「晚点要进开刀房，刚刚醒来说要见妳。」只喊什么丫头丫头的，小胖还以为罗斐活见鬼，吓死他了！

这里可是医院耶，随便乱说什么都会让人风声鹤唳、胆颤心惊哩！

「开刀房？」听到这三个字，齐韶光心都凉了，豆大眼泪拼命滚落。

「别哭，把眼泪擦干！」靠近病床前，小胖要她把眼泪抹掉，免得老大以为他欺负她。「我要去听医生怎么说，妳帮我照顾一下老大。」

「先生……罗大哥……会不会有个万一？」

「想太多，没那么衰啦！我叫小胖，妳去陪他，我去办住院手续。」小胖勉强挤出笑容，就怕眼前的小丫头崩溃。

她的年纪好轻，从来没有听老大说有个妹妹。他直喊她丫头，老大对女人一向不亲近，能够让他这样叫，可见她在他心中占有极重的份量。

小胖看着她，有些话想问又吞回肚子里。「快去，别让他等太久。」

齐韶光点头，七手八脚的抹掉脸上的泪，小胖满意后才放人过去。

一走近，白衬衫染着斑斑红血，显得怵目惊心。

「还哭？」罗斐有气无力的问，实在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但在救护车上，她不断喃喃念着要他撑着点，显然是吓坏了。

那时他浑身痛得睁不开眼，现在好多了，一想起她颤抖的声音，觉得于心不忍，但身体还是痛得像是被车轮碾过，根本笑不出来。

「罗大哥，对不起！」

「跟妳没关系。」他气若游丝，难得见这丫头哭，还是为他哭呢！

罗斐心头有点暖，他还以为她只会嫌他多管闲事，嫌他处处限制她。

「时间晚了，我叫小胖送妳回去。」

「不要，等你手术结束后再说。」罗斐当她没心没肝吗？他都伤重送医了，她哪能安心离开？

「明天妳还要到早餐店工作，熬夜对身体不好。乖，听话。」他好想摸摸她的头，请她不要牵挂，一点小伤很快就好。

「你都这模样了，还管我身体好不好！」她第一次朝罗斐大吼，气得满脸通红。「如果你有个万一，我跟爷爷奶奶怎么办？」

只管她、只管她！他除了管她之外，能不能在乎自己一点？

什么事都想到她，那他自己呢？

「妳还小，我会操心。」就算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他还是会挂念她的。

「我已经十九岁了！」他永远觉得她小，不管她改变多少，他还是把她当作孩子。「我不要总是做个小孩。」至少在他面前，她不要这样！

「韶光……」躺在病床上，罗斐觉得好累，很懊恼自己让她生气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不满，以前最多只是闹闹别扭，或许他真的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吧。

「抱歉……」闭上眼，罗斐痛得皱起眉头。

冰凉的指尖碰触着自己的掌心，罗斐没办法再睁开眼，累得好想睡一下，但他还是努力挤出浑身的气力，握紧她的手。

这丫头第一次牵他呢，却是跪倒在地不断地痛哭，显露出最脆弱的自己。

他真是没用，居然安慰不了她！

罗斐仅能收紧掌心，将浑身的力气灌注在手里。其实，他也想要这样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只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韶光，对不起……

＊＊＊＊＊＊＊＊＊＊＊＊＊＊＊＊＊

开着车，墨黑的瞳眼藏着淡淡倦意。

罗斐觉得好累，刚和长官开完会，会后还逗留好一会儿，警界里的事远比他想象中的还复杂。

初入官场的他虽然毫无份量，但依旧被卷入人事角力战中，这让罗斐感到十分烦躁。他宁可真正多做些什么，也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派系斗争里。

下班后，他甚至连基本的交际应酬都减少参与，显得格外孤僻。

等着绿灯，就算与人错开下班尖峰时间，台北的街头依旧车水马龙，喧腾热闹。

修长的指敲着方向盘，罗斐注意到路旁的流动摊贩开始鼓噪起来。

几个刚停下脚步的客人连东西都还来不及挑，就被老板收拾的举动给吓住，然后眼看老板大手一捞，快腿一奔，抱着东西往巷子流窜，企图躲避前来开单的警察。

若是红单一接，今天生意白做了！

因此摊贩跑得特别快，动作利落得简直超乎常人，让罗斐看得有点惊呆，这种场面不管遇到几次，他还是会因为对方落跑的速度而吃惊，而且他们通常都不会丢三落四的，真的很有本事。

就在他赞叹摊贩们一哄而散的速度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既狼狈又可怜，背着快把自己压死的包袱往前奔跑。

「齐韶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在罗斐诧异见到她时，后面尖锐的哨子声响起，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死命地追。

不会吧，她也出来摆摊！？她才几岁而已，是个童工吧？

「要命！」绿灯一亮，罗斐随即踩油门把车子往路旁调，怎么样也没想到两人第二次见面居然在这种情况下。

小小的人影还在跑，后头官兵追得凶，好在她年轻体力好，不过倒是可怜那两个胖警员，气喘吁吁地吹着哨子，怎样也逮不到人。

他赶紧把车子往路边靠，按下车窗猛按喇叭。「齐韶光，这边！」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齐韶光差点被背上的包袱给压垮，猛地听到有人喊自己，往旁边一瞧，一辆车闪着黄灯，拼命地朝她挥手。

罗先生？好巧啊！

「快上车！还呆着干嘛？」她居然愣在原地，这丫头是累到脑子傻了啊！「快点！」

齐韶光二话不说赶紧转了脚跟，并在罗斐把车门推开的同一时间内，抓紧机会跳上车，用力一甩车门关上，车子也同时滑向车道，两人动作配合得恰到好处，时间抓得正好！

「妳晚上不睡觉在做什么？」十点了，她居然还在外面。

「打工。」还好没被逮到，不然工钱都泡汤了。齐韶光真高兴居然在最紧急的时候遇到他。

话虽如此，但齐韶光一脸平静无波，最多脸颊因剧烈奔跑而红润，根本让人看不出来她的开心。

「摆地摊？妳才几岁就自己出来摆摊？」是瞒着家里，还是齐家长辈同意？

「没有，是替同学的姊姊顾，卖一件衣服抽三十块。」而且有时候批到瑕疵品，对方还会把衣服送她。

「妳今天卖了几件？」三十块，多么廉价的童工啊！她居然没有一点不开心。

「如果没有遇到警察，应该可以卖更多的，现在只卖五件而已。」齐韶光边往车后瞧，怕那两个警察追上来。「罗先生，谢谢你，不然今天工钱都没了，麻烦你让我在下个路口下车。」

「妳还要回去卖？」要卖到几点啊？她一个女生这么晚不回家，多危险！

「不卖我要怎么抽成？」别看她这样，她很会做生意的，就算经济不景气但同样摆摊她的生意最好。

「现在十点了，妳不应该在外面。」

「同学的姊姊会来接我，时间到了，我们都会在老地方见面。」一个摆街头、一个摆街尾，通杀整条过路客的机会。「罗先生有女朋友吗？要不要挑几件衣服送她，我们的东西很有质感喔。」

罗斐瞥她一眼，「没有！」他唯一往来密切的女性，只有他老妈。

「没关系，未来还是有机会的，到时你还能够买衣服来讨好她。」齐韶光掏出一张名片，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名片上有电话，还有网拍的网址，满千免费宅配到你家喔，很方便！」

老天！这女孩子之前见面没有那么世故啊，现在讲话的口吻简直像个老油条。

「妳真的是齐韶光吗？」

「如假包换，但是我没带身份证，恕不供盘查。」她边说话边整理东西，好像有几件衣服慌乱之中掉了，完了！会被扣钱的。

「妳和同学的姊姊约在哪里？」她居然想要开发他当潜力市场！

「怎么了？」她抬头，停下手上的动作。

「把东西还她，我载妳回家。」

「罗先生，我在打工！」她的口气严肃，没有先前的轻松。

「现在几点？这时候妳不该在这里！」

「那我应该在哪里？乖乖在家，钱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吗？」他应该比其它人更了解齐家的处境。

罗斐找不到反驳她的话，这丫头说得理直气壮，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家中经济来源的一部分。

「没人说妳不准打工，但时间太晚，一个女孩子不适合。」

「停车，我要下车！」他以为工作能想怎样就怎样吗？人家肯雇用她就该偷笑了。

罗斐把车窗门全锁上，「告诉我妳跟对方约在哪里，把东西还人家我送妳回去。」

「你休想。」

「那我直接载妳回家。」方向灯一打，罗斐打算转到对向车道。

「罗先生，你怎么能这样！？」齐韶光好生气，她刚才还庆幸遇见他，现在却后悔上他的车。

「我只是觉得时间晚了，这样不好。」罗斐看到她皱起眉头。「妳是个学生，明天要上课不是吗？而且也快毕业了，这时候大家应该都在冲刺准备考高中的。」

「我已经决定好以后要做什么了。」

「不打算升学？」

「这件事与罗先生无关。」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她无须对他说明什么。

「过几天我打算去找妳，是齐奶奶要我去的。」

齐韶光戒备地盯着他，为什么奶奶要他来找她？

「她跟我说妳不要再念书了，希望我劝劝妳。」

她沉默，听到这样的事感到不开心。不知道该气自己，还是气他的多管闲事？不过连奶奶都拜托他，足以见得她让人很操心。

齐韶光没想过自己让奶奶如此困扰，居然还要罗先生这个外人来劝她。

平日除了学校之外，她忙着打工，奶奶的心事罗先生竟比她还清楚！齐韶光感到沮丧，却也莫可奈何。

「今天先这样，过几天再找妳聊聊。」罗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愿升学的主因也清楚，但因为这样就不继续念书，实在很可惜。

坐在身旁的女孩不发一语，罗斐没有继续啰唆下去。他知道她的沉默不表示同意他的做法，只是不愿再继续争论下去。

很明显的，她虽然甜美却有固执的性格，全然与她的模样截然不同。常常听到齐奶奶说她脾气拗，罗斐只当祖孙彼此闹着小脾气。

如今，他领教到了！

勾起嘴角，罗斐觉得她很有趣，或许是碰触到她的另一面而感到高兴，还是因为答应齐奶奶的事有所进展呢？罗斐不太清楚。

他只晓得，以后会常常跟她有所交集，如果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自己能够拉她一把，那就太好了！

这是他们第二次碰面，在官兵抓小贩的情况下相遇，他助她顺利逃过一张红单，将她未来一点一滴的扭转。

这时候，他们还不太熟稔。

他当她是个单纯的傻丫头，而她当他是个多管闲事的怪先生。

一切原点，就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