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夏日,秋日,冬日,春日。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个夏日在秋日的凉爽里,渐渐远去了。街上的行人,在日正当中的时候,也不会躲在阴凉的地方不肯出门了。

柳树下的茶寮,还是每日熬着一大锅的凉茶,只是,喝得人少了。不过,平日喝茶的人倒是多了起来。茶寮的老板还请了一个说书先生,在里面说书,引得不少客人来喝茶。

豆子在坐了不少人的茶寮里忙碌着,终于得了一个空,他在门口的地方,找了一个板凳,坐着歇会气,看到了一辆马车,从茶寮门前驶了过去。他认得那辆马车。那是段家少爷的马车。

这段日子以来,段家少爷的马车,每一天都会在这条街上走过。然后过了大约三个时辰后,马车会再次经过茶寮,消失在之前来的那一个方向。

每一天都是如此。

每一天,豆子看着那辆马车经过,都禁不住会好奇,那段家少爷如此风雨无阻地在这条街上行走,去的是哪个地方?到了那个地方,做的又是什么?见的又是什么人……

每一天,如此重复。

段今生每一天去的是哪个地方?到了那个地方,做的又是什么?见的又是什么人……

「少爷,您瞧,这楼盖得怎么样?」段北指着那平地而起的一幢楼,精灵的小脸上有着满满的得意。一年前,段家的天绣坊总号被烧毁,后来所有的事情,段今生都交给贴身的小厮段北来处置,也就是说,这幢小楼几乎都是段北一手经办,所以,他小小的得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轻轻应了一声,段今生的眼眸看着那幢小楼,那是一幢三层的小楼,廊檐翘楚,精致典雅而又不失庄重。这是天绣坊新建的总号。

天绣坊是织造坊,无数精巧,巧夺天工的布匹在这里被那些巧手的师父们织出来,而这些巧手的师父们通常有一些不传之秘,所以,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技艺展现出来。所以,织造坊不需要店面。

天绣坊的总号却有些例外。

天绣坊的总号是段家的起家根本,所以是前店后铺,前面卖的是布,后面是师父们织布的地方。原有的天绣坊总号烧毁了,一定要重建,而格局也就一直沿用了原来的。

段今生站在小楼前,看着那小楼后翠绿的树荫,隐约可见里面成片的屋宇,那一片屋宇是他新建的段家宅院。

那里……

淡淡地笑了笑,他对着张着期待的眼眸看着他的段北,柔声道:「很好,段北,你做得很好。」

「谢少爷夸奖。」听到段今生的夸奖,段北终究是小孩儿心性,圆润的脸庞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只是他又开心不了多少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精灵的脸庞立刻暗了下来,「少爷……」

「嗯?」段今生听着那有些犹豫的声音,禁不住低下了头,看着那可爱的脸庞上的愁苦,「怎么了?」

「少爷,建总号超了两万两,这个……」段北的脸上有着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和段今生解释。段今生对于府中银两的进出,一向严格,所以,总号超支,段北心里有些忐忑:「原本这银子是不会超的。可是,少爷后面要建宅子,光是买这地面,就花了不少的银子……」

「没关系,你能将那么多铺子多出来的开支压在两万两,已经是不小的本事了。」段今生低声笑了笑,看着段北终于松了一口气,桃花眼一转,转向了街的对面。

对面的街上,同样也有一幢小楼,与天绣坊的大气相比,那幢小楼则是古朴而精致,自有一派风韵。

微微地眯起桃花眼,看着那幢没有招牌的小楼,段今生想着那小楼里现在有多少客人?里面有多少好东西?有多少客人买了东西?有多少客人买了中意的东西?有多少客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段北看着段今生站在那里出了神,禁不住轻轻地吐了吐舌头。少爷又在发愣了。自少爷把在天绣坊的总号新址定在这条街上,然后选定时日开工之后,少爷每一天都会来这工地上,每一天也不看着工人们干活,只是站在一个可以看见对面小楼的位置,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每一天,都是这样。

对面的那幢小楼是哪里,整个江淮的人都知道,段北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是玉石斋的总号。

玉石斋是寒家的产业,但是,那里面不一定会有寒少爷在啊?

每当段北看到少爷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那幢小楼,心里就会禁不住这样嘀咕。可是,他又不敢在少爷面前说什么,只能闷在心里,只是这样看着少爷每天在这里耗上几个时辰,不管刮风下雨,都不曾间断过,让段北的心里总觉得酸酸的。

为什么少爷不去找寒家少爷呢?

是少爷心里觉得愧疚吗?

少爷与寒家少爷的事情,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他段北却是略知一二。去年的时候,少爷在玉石斋买了一件玉饰,然而那件玉饰却关系着几条人命,寒家少爷怕段家被连累,所以易容到了段家保护少爷。可是没有想到少爷对于一切早就胸有成竹,寒家少爷也因为少爷的隐瞒而恼怒,从此不再出现。

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有些事情他也弄不明白,就像少爷为什么会早就知道一切他就搞不清楚,但是,寒家少爷因此而生气,是不争的事实。少爷是因为这个心里觉得愧疚吧?

可是,寒家少爷不也骗了少爷吗?一想起那个做事情总是出错,长得又不怎么样的韩七竟然是那个寒家少爷,段北就觉得两腿发软。

真是看不出来啊!

那个寒家少爷可长得真是俊哪!

想起有一次在工地上,偶然见到寒家少爷出来,那一身青衣的温润青年,段北就禁不住有些痴了。

「流口水了。」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调笑,让段北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赶紧地伸手抹了抹嘴,段北一抬头,看着少爷又出了神,心思又不住闹腾开了。想起来,韩七是寒少爷也是有迹可循的吧?他是寒家的大少爷呢,他又怎么可能会做什么种花,煎药等等的杂活呢?

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呢?真想不到人的脸也会变成另外的样子呢?想起韩七那张脸神情逼真,会笑会恼会羞会愁,段北就禁不住出神,究竟是什么样神奇的方法,可以让人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活灵活现的,没有人看出来呢?他也好想学呢……

眼眸一转,看着少爷望着对面小楼的神情,段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少爷每天站在这里,是不是就是想知道寒少爷好不好呢?

天绣坊和玉石斋就隔着这么一条街,为什么少爷不过去问一声呢?只要两个人把话说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段北,选个吉日,把天绣坊的招牌给挂上了。知道总号的招牌是什么样的吗?」转回头,段今生看着段北,看着段北点头,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小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上了马车,慢慢地远去。

***

站在门边,看着那辆马车带着辚辚的车轮声远去,孟星海抬眼看了看一边柜台上摆放着的沙漏,不多不少,整好三个时辰。

放下手上的笔,拿起了柜台上的账本,他慢慢地穿过小楼,往后院走去。

走到那一幢幽静的小楼前,他轻轻地扣了把门。

「进来。」冷冽的声音,从门里飘了出来。

孟星海推开门,看着那坐在小楼厅里一身白的美人,弯下腰,恭敬地道:「老爷。」

寒文止抬起眼眸,看着自打孟星海扣门,就默不做声地坐到一边去的人,对着那进来的孟星海点了点头。

「老爷,这是今天的账本。」孟星海将手上的账本递了上去,看着那绝美的人懒懒地接过,然后随意地翻着。

账本每一天都会拿过来,上面的东西一天不会多出很多,寒文止翻着那本账本,仿佛是不经意间地低声询问着:「今天有什么趣事吗?」

孟星海皱了皱眉头,微侧了眼眸看着那一边的人微微地望向了自己,他的头禁不住就低得更低了:「今天店里没有什么客人,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倒是对面有些热闹。天绣坊已经建得差不多了,我今天看到他们把一些织布机搬进去了,还有很多的料子什么,我看里面都弄得差不多了,就差把天绣坊的招牌给挂上去了。」

「是吗?天绣坊总号也造了一年多了,也该是建好的时候了。」寒文止看着身边的人侧着耳朵凝神倾听的模样,禁不住心里暗自好笑。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可是,看着那想听欲听的样子,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笑,「那么,段家的主事……」

「段少爷来了。他每天都很准时地来天绣坊总号,然后呆了三个时辰,刚刚走,如果在小楼的窗户外看过去,还能够看到马车的影子……」孟星海看着那抹青影嗖的一声消失,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爷,少爷的轻功,似乎精进了不少。」

寒文止笑了笑,对着孟星海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然后他慢慢地走上了楼。

楼上,摇晃的竹帘里,被推开的窗户边,坐着一身青衫的清俊人儿,清润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远处。

撩开那摇摆的竹帘,寒文止看着那带着些许失望的眼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秋儿,想要看他,每天走出玉石斋,你就可以看到他,又何苦在这里看一个马车的背影?你还在恼他骗你?或者是觉得他心里没有你?」

「他骗我,也是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抢了先机。他心中……这一年来,他每一天都在那街上看着,我早就明白他心里有我。」寒惊秋垂落了眼睑,清俊的脸庞上带着一抹抑郁。

寒文止摇了摇头:「那你又为什么不肯见他?每天偷偷摸摸地在这里看着?」

「我只是恼他不肯拉下脸来向我赔不是。」清俊的脸上有几分恼怒,寒惊秋的语气也有几分僵冷。

寒文止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抚着那清俊的脸庞:「秋儿,爹不想你伤心,更不想你后悔。去找他吧……又何必为了这面子问题错过了一生的至爱?秋儿,爹曾经受过的痛,不想你再受……」

「爹,我怕,是我在自作多情……」寒清秋垂落了长长的眼睫,将那双清润的眼眸轻轻遮住。拉不下面子,只是借口,其实,他还是担心自己会错了段今生的心意。

寒文止长叹了一声,他俯下身,在那白皙的耳边轻柔地说了几句,看着那受惊猛然抬起的清俊脸庞染上红晕,他禁不住笑了……

眼眸望着窗外清澈的天空,寒文止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声。他已经错过了,虽然,他并不希望惊秋去找段今生,因为,那样寒家的血脉就断了……

只是,他又不想惊秋那么难受。惊秋是真的很喜欢段今生呢!断了血脉又怎么样呢?

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那一头白了的长发,寒家已经有一个一夜白发的人,又何必再多一个……

***

月色如银,将段家的宅院照得仿佛披上了一件银纱。

段今生坐在拢翠园的那片小小花圃里,抬首看着夜空里的银亮月盘,鼻尖嗅着花圃里绽放的幽幽暗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眨眼过去一年多了。

想不到一眨眼就过去一年多了。

将罗不古送到府衙,把杜重九和那妖道的后事办好,然后将段府的一切事情都整理好,到现在,一年的时间转瞬即过。但是最应该做的事情他却没有做。

段今生涩然地笑了笑,从离开道观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寒惊秋。

只要走过那条街,他就可以走进玉石斋,去问那里的掌柜寒惊秋的一切近况。这也是他将天绣坊总号选在玉石斋对面的原因,只是,直到天绣坊总号已经完工,只要挂上招牌就可以开始经营,而他却怎么也迈不出那几步,只有几步,只有几步而已……

他究竟在犹豫些什么呢?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就在段今生扪心自问的时候,一个低柔的声音在夜空里轻轻地响起。

段今生听着那声音,猛然抬起眼眸,往声音来处瞧去,映入眼帘的一身青衫,让他看得有些痴了。

发如云,眉如烟,眼如水,鼻若悬胆,唇若涂丹,肤色若雪……

这是寒惊秋,有着女子也没有的绝美容颜的寒惊秋。

只是,看着这样的寒惊秋,段今生却想起了自己与他相处的种种。一直以来,他的犹豫就是他担心寒惊秋心里会有芥蒂。一直以来,他都瞒着寒惊秋所有的一切。寒惊秋在道观里的时候,没有一句怪罪的话,只是他看他的眼神,却可以看得出寒惊秋眼里的怨恨。寒惊秋是不会原谅他的。

如果寒惊秋果真不肯原谅他……

一想到这种结果,段今生就害怕面对寒惊秋。

看着那双桃花眼里的犹豫,寒惊秋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段今生究竟在犹豫些什么?为什么他不肯来寒家?一开始,他以为段今生果真对他无情,可是,后来一天一天地在玉石斋前守候,又让他心里明白,段今生是对他有情。

可是,段今生又是为什么不肯到寒家来找他呢?一直想不明白原因,寒惊秋禁不住有些愀然。

「或许,我今天不应该来……」低低地笑了笑,寒惊秋转过身,准备离开,可是脚下的步伐,却是怎么也迈不开,他咬了咬牙,还是转过了身,他喜欢段今生,从玉石斋里第一次见面,到段府里的相处,那种喜欢在不经意间已经溢满了他的心。他是真的喜欢段今生。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看着那皎洁的银辉,想起了爹的那一头白发。少年一夜白了头。他不想再重蹈爹的覆辙。而且,爹不是爷爷,他没有阻拦自己,反倒劝自己过来。爹只告诉自己,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爹错过了今生的最爱,所以一夜白头。而他不可以。段寒两家不会再像先辈那样阻止他们,因为他们有着切身之痛。

段今生看着那怅然的容颜,心里忽地一痛。

他心里终究还是喜欢寒惊秋的。眼看着那人就要转身离去,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禁不住站起身:「惊秋……」

「罢了,我知道你喜欢我就成了,说与不说并不重要。」月色下,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淡淡的笑了笑,银色的月辉照得那笑容温柔却又带着一种决绝。

段今生的心里一动,还来不及反应,他就看到了那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掠了过来,身体一轻,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

那双清润的眼眸里,带着一抹浓浓的羞赧,缓缓地闭上,然后慢慢地靠近。

「我喜欢你,今生……」温柔的气息,伴随着略有些冰凉的唇,缓缓地落在他的唇上,柔软的唇瓣让段今生的气息一乱,他想起了清云观里那一次寒惊秋中了春药的样子。

温柔的唇,不似那一次青涩,只是在他的唇上吮吸,而是轻柔地啃咬、柔软的舌不时地在啃咬的间隔,温柔而执著地在他的双唇间轻挑,温柔地诱惑着那紧闭的唇开启出一条能让它进入的缝隙。

段今生受蛊惑般地张开了唇,迎接那温柔的闯入者。

唇齿交缠,相濡以沫。

静悄悄的厢房里,只有浓重的喘息声。

慢慢地分开,白皙如玉的容颜都染着淡淡的红晕。

「你……」段今生有些痴然地看着那张晕红了的脸庞,看着那双微微张开的眼眸里流露的羞赧,寒惊秋原本就是美人,染了一份薄薄的淡晕,让那总是飘然的容颜多了几分诱人的光泽。段今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受不住诱惑。

寒惊秋默默不语地再次低下头,手轻柔地解开了段今生的衣襟,露出白皙优美的身体,红艳的唇慢慢地噬咬着那突起的喉结,结实的肩膀,性感的锁骨,滑腻的胸部肌肤,颤栗的粉色茱萸……

「不,不许走。」寒惊秋白皙的指扣住了段今生的肩,腰上一个用力,忍着剧痛将那坚硬吞入体内,「今生,我已经是你的了,所以,你不能再犹豫了。今生,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段今生涩涩地看着那双清润的眸和那张苍白的脸,他缓缓地将那颤抖的身子搂到了胸前,然后翻了一个身,将那疼得浑身冒冷汗的寒惊秋压在身下。

「我也喜欢你,惊秋。」段今生喃喃地在那渗着汗滴的额上烙下一个轻柔的吻,这一刻,他无法掩饰他的心情,「对不起,惊秋,我之前骗了你……」

皱起了纤丽的眉,寒惊秋伸手掩住了那吐着歉意的唇,清润的脸庞浮起一抹淡淡的羞涩:「今生,我好难受……」

静静地看着那白玉般的容颜,段今生慢慢地俯下了身,在心里低语:惊秋,这一生,我会一直待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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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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