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这个兔崽子,简直是要气死我了。」

一大早,突厥可汗就飙着怒火冲到元深府中,两兄弟碰面,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开口就是问到元袁。

元深大概心里有数,毕竟是自己儿子的事。

「大哥,你找元袁有事吗?」

突厥可汗瞪了他一眼。「你儿子装傻,你也跟着装蒜?还真是父子。」

「大哥怎么这么说呢?」连他都给埋怨上了,唉,袁儿的任性真会害死人啊。

「别的少说,我只要知道那小子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屡等不到元袁上可汗府报到,突厥可汗就知道他在躲他。既然元袁不来,他就亲自上门逮人,就不信他还能往哪儿逃。

「大哥,袁儿向来很尊敬你,这个……他是……」

「你不用再替他找借口了,他人现在在哪里,叫他给我滚出来!」

「这个……」

「怎么?连可汗亲自来请都请不动他?」

元深叹了口气。「大哥,袁儿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真的不在家,不如你先回去,等他回来后我一定亲自押他上可汗府,让你好好教训。」

「不在?」可汗不相信。「他去了哪里?」

「这个……」和那汉人女子一起出门,想也知道是那些游玩的地方,但可汗不想听到这些的。

「马上派人把他找回来,我要他现在就跟我回去。」

别的继承人选都已经在可汗府里用功月余了,就只有元袁还不肯接受命令,拖拖拉拉的不肯就范,这样下去怎么行?

「但是……」

「你有困难?那让我的人去好了。」可汗转向随身护卫下令道:「你们去找人,多派些人手,尽快将元袁带回来。」

「是。」

护卫马上领命而去,元深见兄长意志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向身旁的爱妻沈瑛使了个眼色,而后对兄长笑道:「有大哥的人出马,袁儿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在等他的这段时间里,大哥不妨休息一下,我让瑛儿下厨做几样小菜,我们边聊边等他回来。」

「也好,就这样办吧。」可汗点点头。

沈瑛向丈夫与大伯微微颔首后,便走到后院的厨房,在做菜的同时,她悄悄的唤了小奴过来,低声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话,就见小奴悄悄的从院后小门离开。

才过晌午,元袁和满满终于被找到,原来,今天在马场上有骑马比赛,大漠南北的各家好手齐聚在马场准备一较高下。

元袁虽然骑术不行,碰到这种比赛只有干瞪眼的分,但想到满满没见过万马奔腾的场面,于是一大早就把满满从被窝里挖起来瞧热闹了。

当可汗的随身护卫找到他们时,他们正看到精采处,被打了岔,心情正不爽着。

「可汗要找我?」元袁挑眉问道。

「是的,请少主跟我们一起回去。」

「嗄?一定要现在吗?」比赛就要结束了,现在回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可汗的命令是现在。」

「能不能让我们把这一场看完?」元袁跟他们讨价还价的。

满满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安的拉扯元袁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什么,他们要我们马上回去而已。l

「有急事吗?」

「算……是吧。」可汗征召,算得上是急事一件吧。

「那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你不想知道结果吗?」马上英雄到底是谁?

「想,可是……」她的红唇被捣住。

「别可是了,我们看到最后吧!」他作决定。

「少主。」这回是他左边的衣袖被人扯住了。

元袁很是惊讶。「小奴,怎么连你也来了?」

「少主,夫人要我来跟你说……」小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突厥话。

元袁一听事态严重,只好改变心意了。

「满儿,我们现在非回去不可了,你跟着小奴去找我娘,她想见你。」说的好不遗憾,他眷恋的瞧着她。

「见我?」她有些讶异。

「嗯,没事的。」元袁温和的对她一笑。「有事她会罩你,她对你的印象可好得很,至于我,只能跟他们回去了。」

「啊?」满满有些心慌,「我们不一起回去吗?」

「是要一起回去,走吧。」

元袁心事重重的踏上归途,满满则是一头雾水的跟着走。

「夫人。」满满恭敬的喊道。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汉人王妃,但每次见她都有不同的感受,她在满满眼里是位美丽雍容、气质高雅的贵妇人,如今穿了一身粗布衣裙站在厨房里忙碌,却也不显得突兀,更叫满满意外的是,她竟然亲力亲为。

「你来了!过来帮我瞧瞧那炉子上的汤熬好了没?」沉瑛招呼道。

满满依言上前打开锅盖,香喷喷的肉汤热气四溢,深吸了—口气,她的唇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奸香,已经滚了,可以把汤盛出来了。」

「我这边走不开,你就帮我吧!」

满满四下张望着,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碗,她举起碗问:「用这个可以吗?」

「可以。」沉瑛笑答。

满满于是小心的用布包着手,将热锅拿起,倒出汤汁来,再用锅铲盛出肉块菜肴,动作十分熟练,半点肉汁也没溅到外面,让沈瑛非常满意。

「好了,这样就行了,让小奴端出去吧。」

小奴早就等在一旁,将这碗汤和其它三盘小菜一起放在大端盘里,俐落的往外走去。

沉瑛洗净双手,才将腰上布裙解下。「你和袁儿在外面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那就好,他们男人在前厅谈正事,我们就到后院走走吧。」

「嗯。」

她们并肩在仿唐帝国的庭院走着,渐渐来到满满最喜欢的小亭。

「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嗯,习惯。」

满满没注意到自己的唇上一直带着笑意,想到元袁这些日子来为她所做的一切,怕她寂寞,所以每天都赖在她身边不肯离去;怕她无聊,所以常常带她出门游玩;怕她住不习惯,所以常常来逗她发笑,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发现他陪着她的时间真的很长,长到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沉瑛瞅着她洋溢着幸福的小脸,叹道:「我那笨儿子没给你惹麻烦吧?」

「没有,他很宠我的。」话甫出口,满满就后侮了,俏脸完全红透。她徒劳无功的解释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害怕,我能明白的。」沈瑛其实还满为儿子高兴的,付出的情感能有回报是件好事啊!

「夫人。」满满的脸更红了。

「好,我不提了。」沉瑛笑着。「你能体会袁儿的用心最好了,因为接下来你们要分开一阵子。」

为什么?满满一怔,但觉得无权过问,所以保持沉默着。

「袁儿果然跟你提过了,唉,这事说来话长。」沉瑛将她带进小亭里坐下,迎着稍嫌燥热的微风,缓缓开口道:「总之,可汗挑选了几个年轻有潜力的王族子弟,加强对他们的栽培和教育,想在最后挑出一位下任可汗,而袁儿也是其中之一。」

下任可汗?

满满一时间消化不了,只觉得元袁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她有很不好的预感,仿佛不管她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不用太过担心,袁儿的个性我清楚的很,他对可汗王位没有兴趣,更没有逐鹿中原的雄心壮志,所以,尽管他大伯多看重他也没用,袁儿不想做的,谁也没办法勉强他。」

沉瑛慈蔼地笑了笑,安慰她道:「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们要暂时分开一阵子,不过我想不会太久的,袁儿会想办法尽快回家的。」但元袁终究要上可汗府,躲不掉的。

「夫人,两国真的会交战吗?」满满忽问。

「难说得很,我只知道他们一直在计划着。」

「那……你不担心吗?」

「为谁?中原还是突厥?」沉瑛笑了下,眼神幽远。「中原我已没有家了,若说担心,我还比较担心我的丈夫和儿子呢。」

这样啊!满满沉默了。

她没办法像汗王妃这般淡然,虽然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但她毕竟是唐人,两国一旦交战,她该何去何从?

烈日骄阳下,一群高大俊秀的年轻男子骑着骏马在草原上一字排开,或雄伟,或栗悍,或威凛,或英气,各有特色,他们全是当今可汗精心挑选的继位人选,而他们本身傲人的条件,也让众人关注不已。

当马匹开始骚动起来时,大家不免好奇,为什么早过了练习时间,负责骑术指导的师父还不下令呢?

「为什么少了一个人?」

「又是元袁!」

终于有人发现问题了,原来是那文弱的小堂弟,他今天又是什么理由?该不会是睡晚了,所以起晚了吧?

他的毛病恁多。

不过,每次瞧他和众位师父间的斗法,还真替大家在紧张中提供了不少乐趣,光凭这点,在太阳底下多等他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了。

「安达老哥,你怎么说?」负责骑术的铁无非问向负责射箭课程的安达师父,他们都是受可汗之邀,专门培训这些王室子弟,并且从中考评选出最优秀的继位人选。

为了对付这个头疼的家伙,他们已经是焦头烂额。

「既然已经等了那么久,何妨再继续等下去。」安达耸耸肩道。

「还要等?」

「要不了多久的,以元袁的个性,也差不多该现身了。」安达眼徽眯,盯着远方的一个小黑点。「瞧,不就来了吗?」

铁无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啊,果然是他。好小子,今天我不整得你脱一层皮,我就跟你姓!」

安达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说老弟,话别说的太早,免得最后倒霉的是你。」

「嗄?你不为我说话就算了,怎么还泼我冷水?」

「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他淡淡回道。

铁无非不服气,故意下令子弟们策马奔腾起来,霎时尘沙扑面,数匹马已奔向数里之外。

落后众人一大段距离的元袁也不惊慌,还是很慢、很悠闲的骑着马,慢慢晃了过来。当他终于来到两位师父面前时,堂兄弟们早就不知奔驰到哪里去了。

「早啊,两位师父。」他下马向两位师父请安。

铁无非叫道:「还早?别人都已经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你现在才来?」

「现在来也不算迟啊,至少我见到两位师父的面了,比起前阵子好太多了。」他挑眉为自己解释。

不是迟到就是早退,他的状况特别多。

「你还有脸说,一大早的课,你就算不参加也要丢个理由过来。」

「我没有说不参加啊,这不是已经来了吗?只不过今天风沙大,我身体虚弱,不堪奔腾之苦,还请师父原谅。」他诚恳的道,神情再正经不过。

铁无非是有点不忍心啦,元袁的身子不如其它年轻男子高壮,几天前在马场上还有晕倒的记录,万一真在他的课上出了事,别说对三王爷不好交代,就连相当宠爱他的可汗恐怕都要怪罪。

这样一想,铁无非就觉得还是算了,这课还是别上了吧。「我看这样吧,你就到……咦,安达老哥?」

安达使了眼色给他,要他暂时安静,转身向元袁问道:「你这招用得太不高明了。」

眼看计谋叫人拆穿,元袁也不生气,还是温温的笑道:「师父,我有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吗?」

「你的身体根本好得很。」

「耶?」安达的话让铁无非迷糊了,安达为何这么说?

元袁从容的一笑。「目前是没事,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是啊,他一看就知道没什么体力,万一在马场上发生什么意外,不是很糟糕吗?」铁无非真的这么认为。

「光看外表怎么会准?」笨蛋一个,安达心里暗骂。

又是一个叫元袁的善良外表所骗的笨蛋!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一样是让他从小骗到大。唉!

「老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能预防的还是得及早预防。你瞧大漠要起风时,必定能从天上飘动的云层得知,这时如果不想办法躲避,不就会造成损害?明知不躲避会有损害,却还是不这么做,不就枉费我们的智能了?」

好你的一个长篇大道理。

安达瞪着他。「这和我们讨论的事有何关连?」

「当然有,意思就是……」

元袁好整以暇的在一个阴凉处坐下,撑着头笑望两人的你来我往,思绪不觉飘远……

不知道满儿现在怎么了?他住进可汗府之前没机会跟她长谈,后来住进可汗府又因为大伯管得严,他没办法溜回家去,只能靠写信跟满儿沟通;不过,多半是他写得多,她回得少,这样下去怎么行?她一定生气了,才会给他的信越来越短。

轻轻叹息了声,不用掏出怀中昨天晚上才收到的信,信上的字句短得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一切甚好,勿念。

满字

前后加起来还不超过十个字,一切甚好,好些什么?他总要知道她过的是什么生活,有没有想他?有没有寂寞?光只是「一切甚好」四个字,到底好在哪里了,又怎能叫他「勿念」呢?

长吁短叹起来,元袁支着下颚,若有所思的模样还真叫人怜惜,不知何时讨论出个结果的铁无非和安达,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袁儿?」安达唤道。

「嗄?」元袁回过神来,露出微笑。「你们谈完了啊。」

「你……是不是身体真的不舒服?」安达又问。

真的不太对劲,元袁虽然常为了偷懒想出一大堆叫人哭笑不得的理由,但还不曾这么沉默,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可见他的身体状况的确不佳。

「身体不舒服是没有,心里不舒服倒是真的。」元袁喃喃自语道。

两位师父听得分明,都吓了好大一跳。

「心里不舒服?这是什么病?」铁无非叫道。

「快,快躺下来,不,应该是赶快回可汗府。」安达比他镇定不到哪里去。

面对两位师父突如其来的焦急,元袁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没事,真的。」

「袁儿,不要硬撑,现在什么都别说。」安达劝道。

「嘎?」元袁发怔着,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啊,安达老哥说的对,现在什么都别说,我们先送你回去,今天的课就别上了。」铁无非接着道,让元袁原本想说的话又吞肚里了。

这样……也好。

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吧,说不定他还有机会装病回家去呢。

于是元袁就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跷课返回可汗府,他正想着该如何跟大伯夸张自己的「病情」时,就接到家里的人带来的讯息。

「什么?你说什么?」

「满姑娘已经离开了,不知去向,现在所有的人都出动了,可是都没有找到她的人。王爷要我来问问少主,是否知道满姑娘可能会去的地方。」奉命前来报讯的赫鲁禀报道。

「怎么会这样?」元袁要自己先冷静下来,可是,他完全没办法冷静。

「满儿她娘呢?」他又问。

「她们母女是一起不见的。」

一起不见?那就表示满儿是有意要离开啰?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再说?

「你仔细想想,这些日子里满儿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元袁旁敲侧击,希望能找出一丝线索。

「属下想不出什么特别的,满姑娘很安静,不是待在房里,就是和小奴学突厥语,最近大家还觉得满姑娘学得好快,一般对话已经难不倒她了。」

是了,满儿这么积极,就是要为这一刻作打算,她是真想离开的。

可是又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一定要走?难道住在汗王府里不好吗?还是她在顾虑什么?

元袁想起那天他和娘亲的对话。

「我和满儿谈过了,包括你要住进可汗府的事,以及我们逐鹿中原的计划。」

「那她听了有何反应?」他问。

「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看得出她对两国可能交战感到忧心。」

「哦?是怕我们会输?」

「那倒不像,感觉得出她对中原还是很有感情的,她在这里并没有很强的归属感,不像娘,一开始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沈瑛提醒儿子道:「如果她在情感上较认同汉人,那么她在两军交战时一定会很痛苦,袁儿,你要多帮帮她。」

「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顾,这是元家的家训。

那天的对话他还记得很清楚,如今回想起来,满满会离开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了。至此,他心里已有了决定。

「赫鲁,你回去跟我爹说,要他停止找人。」

「少主,你真的打算要这样?」他不解。

「是的。」元袁没有迟疑,衣衫一整,一脚踏出房门。「因为我要亲自去找。」

她不会在现在这种情势不明的时候抛下他离去,所以,她一定还在大牙城里。

他懂她,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所以,他决定上殿去求大伯,他是宁可不当可汗,也绝不要失去满满。

他有预感,她就在城里等他去寻她,寻着她之后,再好好向她解释,他真的没有要当可汗,更不希望和大唐交战啊!

两国的兵力悬殊,一旦开战,突厥会大败,而且败得极惨,所以他一再努力的说服更多的王族停止南侵的梦想,因为他们必败无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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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圆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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