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伊祁皇朝──不知多少人歌诵过它,它曾经一度国势强盛到周围各国纷纷上书臣服,以避免被它歼灭的命运。

但如今却是它国势最衰弱的时候。

虽然不见当时的盛况,但宫殿依旧富丽堂皇,用着釉彩琉璃瓦铺陈的偌大皇宫,处处可见线条优美、金黄碧绿的飞禽走兽雕刻装饰。

如今皇宫里却染上了哀戚的气氛。

听到消息的伊祁曦黎拉高了绣料精美的长袍,急忙地赶来。

在甘露殿里,队列着诸位重臣将军,受宠的嫔妃们在一旁猛拭泪,稍懂事的皇子面色青白,年幼的皇子则眨着大眼,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一切。

「太子殿下。」看到伊祁曦黎的出现,大臣们纷纷作揖,让伊祁曦黎入内。

伊祁曦黎脸色看不出什么多大起伏,他来到床边,看着那有着苍老脸孔的父皇。

「父皇。」他低喃。

这声呼唤让伊祁隆滕勉强睁开了眼,「皇儿,你终于来了……」

他猛咳着,示意要一旁宫女们扶他坐起。

伊祁曦黎在宫女动作之前,主动地把他给扶起。

「父皇,您应该多休息,不应该劳累的。」他克制自己保持镇定,目光却怎么也无法离开眼前那瘦骨嶙峋的手指。

他曾经怨过父皇耽溺于女色才使国政堕落至此,但如今他却觉得一切的过往似乎都不重要。

「不,有些话再不说,朕怕来不及。」伊祁隆滕轻笑着,一点也没有畏惧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宣读圣旨。」他对一旁的太监示意。

太监恭敬地拿出圣旨,只见众大臣嫔妃皇子都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伊祁曦黎温良俭让、慈孝聪颖,朕甚感欣慰,特下旨意传位于太子伊祁曦黎,即位为伊祁皇。」

这旨意并没有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虽然太子才十六岁,但他的才干众人都看在眼里,但真正令众人惊讶的是……

一只枯手突然抓住起身接圣旨的伊祁曦黎,惊得他抬起头。

「朕还要你答应一件事。」

伊祁曦黎看着父皇,恭敬地说:「父皇尽管吩咐。」

「你必须在众人面前发誓,绝不伤你九弟一根寒毛!」

伊祁曦黎闻言一怔,因为这有力的手劲,也因为这话。

一听到父皇终于提到自己,伊祁曦月冒出了个头,冲进那向来给予他温暖的怀抱。

「父皇,为什么要二皇兄发这种誓?」八岁的伊祁曦月忍不住要问。

「傻孩子,父皇要保护你。」伊祁隆滕怜爱地摸着他的头。

也许全天下的人都会被这温柔爱笑的伊祁曦黎给骗去,但身为一国之帝,他是绝不会看走眼的。

伊祁曦黎的目光中隐藏着锐利的锋芒,虽然他总是摆出一张凡事好商量的笑脸,也从不会拿太子的架子压人,但却绝不会让人欺到他头上来,他笑容中带着多少算计,只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就这点来看,伊祁曦黎的确是下任伊祁皇的第一人选。

依他猜测,曦黎这孩子当了皇上之后,就会开始肃清异臣,会比他做得更狠、更不着痕迹。

他很欣慰有这样的孩子,这让颓靡的国政有了希望,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要保住一个人。

「曦黎不愿意发誓?朕还有另一道圣旨。」伊祁隆滕暗示地说,被一阵刺骨寒风吹得咳起嗽来,伊祁曦月则是担心地拍拍父皇的背。

这话恐吓之意表露无遗。

伊祁曦黎脸上有点僵硬,目光望着紧黏着父皇的小鬼。

伊祁曦月也感受到这道视线,他偷偷地抬起头,对着伊祁曦黎甜甜地一笑,但却换来伊祁曦黎狠狠瞪他一眼,他畏缩地往父皇的身上窝去。

「父皇,您叫二皇兄保护儿臣,倒不如多送儿臣几道免死金牌。」

他前几天听到宫女们在说免死金牌的好用,与其让二皇兄来保护,他宁可有那种东西。

「傻瓜,免死金牌只能让你免于死亡,若你捣蛋到二皇兄受不了,他会把你发配边疆的。」

「边疆在哪里?会很远吗?」他听了心惊肉跳的,慌张地问。

伊祁隆滕宠溺地笑着,抬起头不疾不徐地看着伊祁曦黎。

伊祁曦黎开口了,口气有点不稳地说:「不知父皇所谓的不伤九弟一根寒毛是指……」

「让他一辈子远离灾祸,杖辱不及身,永享荣华富贵。」

这话让伊祁曦黎的脸瞬间转黑。

就算是当皇上也没那么好命,不用操劳就能坐享荣华富贵一辈子。

但他沉下脸,思及这是唯一能当上皇帝的条件,他也只好点头应声:「好,儿臣答应。」

「曦月,听到了没?你皇兄说会好好照顾你的。」

伊祁曦月睁着美丽的大眼望着他,「真的吗?皇兄不会要我住在边疆?」

「当然不会。」伊祁曦黎假笑道。

伊祁曦月开心地对伊祁曦黎咧嘴一笑,然后腼腆地看着他。

但伊祁曦黎却是十分的头痛。

宫里没有人不知道伊祁曦月这灾星的破坏力,他可以把屋顶的琉璃片一片片地剥下来玩,也可以跳入鱼池中把尊贵的七彩鱼烤成焦炭……

他怀疑自己能忍受这小鬼多久?

「曦黎,你放心,曦月很懂事的。」伊祁隆滕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出声安抚。

在场的所有大臣们都觉得这话是违心之论,但却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

突然间,伊祁曦月提出了令人出乎意料的请求。

「父皇,那儿臣可以跟皇兄睡吗?」

「跟皇兄睡?」伊祁隆滕也很惊讶他这请求。

「对啊,这样我就可以跟皇兄增进感情。」他害羞地浅笑,顿时日月如失色般,没能比得上他这娇笑。

但伊祁曦黎却百般不愿,正想要回拒时,没想到伊祁隆滕却点头答应。

「这样也好,先让你跟你皇兄熟悉熟悉,这样朕也比较放心。」

「父皇!」伊祁曦黎正想要抗议,却被随之而来的黏人娃娃给抱得喘不过气。

「嘿嘿!皇兄,我可以跟你一起睡耶!那我还可不可以跟你一起沐浴?」

「不、可、以!」伊祁曦黎勉强维持着风度,一字字地咬牙道。

伊祁曦月失望满满地写在脸上,苦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

伊祁隆滕见状笑了出声。

他看着他最引以为傲与最疼爱的皇儿,心里想……

月妃,朕这样安顿妳儿子,那朕再次见到妳的时候,妳能不能给朕一抹笑容?

***

伊祁隆滕在升为太上皇的第二年薨,伊祁皇朝正式进入伊祁曦黎的年代。

象征着无比尊贵的黄袍穿在伊祁曦黎的身上,俊秀的他在太极殿里缓缓地踱着步,虽是不疾不徐的步伐,和善的笑脸,可是看得一同议事的大臣却是冷汗直流。

「宁王还没来吗?」他以清柔的嗓音问着。

他一问话,身边跟随他几年的总管太监急忙地跑出去询问,随即又飞快的跑回来,用那尖细的嗓音恭敬地道:「启禀皇上,宁王爷尚未到。」

众大臣彼此面面相觑,苦不堪言。

他们心里都清楚,在先帝治理之下,国势实可说是衰败危急,内忧外患皆有,国家如筑燕巢于飞瀑之上。

虽然全国对新皇帝的期许甚高,但身为一国元老的宁王爷,还是看不起这小儿称帝,只是他也太大胆了些,皇帝登基那天称病未到,如今第一次召见大臣议事却又姗姗来迟。

皇室内的事他们管不着、也不敢管,但苦的是他们这些在下位为他的不智而陪葬的人。

看着皇帝因为听到这话时,一言不发地冷笑,位高权重的右丞相不得不站出来,率先开口做倒霉鬼。

「皇上,要不要微臣再派人去催请宁王爷?」他汗涔涔地流着,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擦。

「不用了,想必宁王定是被什么急事给耽搁了,朕的事不急,咱们可以慢慢地等他。」他温和地笑着,往龙椅上一坐,状似优闲地欣赏着雕龙刻凤的太极殿。

众人咽了一口口水,简直是欲哭无泪,能进得了这太极殿是受皇帝宠信的象征,但这时候他们都恨不得自己消失在这太极殿上。

试问,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急得过皇帝的宣召?皇上这话分明是另有所指,只怕下一步就要拿他们几个出气了。

就在他们以为会被这缓缓流逝的时间吓破胆时,门外突然传来阵阵的吵闹声。

「不行啊!小祖宗,您千万不能进去,皇上正与大臣议事呢!您这样闯进去皇上一定会生气的……」

「不管,我要见二皇兄!」

那娇柔的声音坚持地道,更是让在场的人悲哀到差点要昏了过去。

皇上心情已经很不好了,偏偏这时又来个皇上的心头大患,教人怎么不为自己的处境哀号。

但太监终究拦不住小魔头,伊祁曦月窜了进来,看着殿里一张张哭丧着脸的大臣们,先是咧嘴一笑,然后往那一见到便开始头痛的伊祁曦黎怀里窝去。

「皇兄、皇兄!我有事要告诉你喔。」

伊祁曦黎极力地维持笑容,训诫地说:「九皇弟没见到朕在议事吗?怎么能如此闯进来?罔顾国家体统。」

他一看到伊祁曦月就头痛,明明是个九岁的小顽童,做出来的事情却不时让人发指,在父皇驾崩的第一天,他就把这几乎拆了他寝宫的家伙,连请带送地把他给扔出去,大肆地整顿了他乌烟瘴气的寝宫。

伊祁曦月笑得十分腼腆,「可是人家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嘛!」

他的口气就像是他的事情重要到比这种无聊的国政议事强上一百倍。

伊祁曦黎考虑了片刻,想到如果不让他达到目的,他是绝对不会罢手的,他清清嗓音问:「什么急事?」

最好这小子真有急事,要不他一定会剥了他的皮。

「嘻嘻!皇兄你见过宁皇叔的真面目吗?」

这话让伊祁曦黎起了警觉,他目光锐利地看着这不满十岁的九皇弟。

没想到九皇弟如此敏锐,竟能看出宁皇叔心怀不轨。

「嘻!就知道你不知道,所以我才急着告诉你。」他笑得脸红扑扑的,那粉嫩的脸美丽得令人难以抵抗。

他的母妃本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而他又完全继承了他母妃的容貌,更是美得让人窒息。

伊祁曦黎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皇叔什么真面目?」

众大臣皆屏息以待。

「嘿嘿,宁皇叔脸上没胡子,那光溜溜的模样好可爱喔。」伊祁曦月哈哈大笑,在冷着一张脸的伊祁曦黎怀里滚了又滚。

「宁皇叔没胡子……」伊祁曦黎一开始还弄不懂,而后他瞪圆了眼,忍着气一字字圆润地问:「你怎么知道宁皇叔没、胡、子的模样!」

最好不要是他想象中的那样,要不他一定要掐死这小鬼。

「嘻嘻!」伊祁曦月没心机地亮出袖中的小剪子,「我刚刚遇到宁皇叔,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皇叔就笨笨地低下头来看我,我就……喀的一声把它剪了。」

伊祁曦黎闻言身形摇摇欲坠,张口唤了太监进来。

「把九王爷关进他的寝宫里,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啊!皇兄我不要!」伊祁曦月又惊又怒,「怎么可以这样!我不要!」

他奋力地挣扎,却敌不过太监及几名侍卫的力量,硬是把他拖了出去。

伊祁曦黎紧握着龙椅的力道,几乎快把椅柄给捏碎,他对着大臣道:「今日的议事就先到这里,没事就退下吧。」

有几个大臣似欲言,但还是忍了下来,觑了一眼皇上的脸色,神色不安地退了下去。

等众人都退下后,伊祁曦黎才招来心腹,换了件简便的服饰,匆匆地伪装出宫。

一国之帝就这样在没人护卫的情况下,来到一间寻常百姓的屋前,他挥了挥手,要心腹在门外等,敛容整顿衣裳,随即轻敲门扉。

过没多久,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出来应门,她一开门,就温柔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黄公子,快请进。」吴月眉轻轻地移开步伐,让出了一条路。

伊祁曦黎看着她凸起的腹部,像是见了什么怪物一样,僵直得不能动,直到里头的笑声传来。

「我妻子怀孕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您怎么用这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从庭院里步出了一个高大勇壮的男人,五官如刀刻般深邃,脸上正挂着爽朗的笑容。

伊祁曦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吴月眉顶着的那圆滚滚的肚子,试图佯装若无其事的走进去。

当然,如果他没有刻意离那颗活像颗球的肚子一尺之外的话,可能会更像一点。

进到屋内刚坐定,张朝辉就要恭敬地对他行大礼。

「现在在宫外,这种礼节免了吧。」

张朝辉闻言也就罢了,跟着入座。

「皇上,您深夜出宫有何要事?」

伊祁曦黎先是深望着他,然后才道:「我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张朝辉是个不懂掩饰的武将,立刻皱起眉,起身回答:「皇上以身犯险只是为了这件事?皇上这是信不过我?」

张朝辉这话不无埋怨。

他们张氏一族满门忠烈,他父亲张魁义在先帝在世时,先帝就倚他重任,父亲过世后,他拒绝了爵位,不是为了贪图更高的地位,而是能悄悄地为他心中慑服的太子暗地活动。

朝中大臣都太小看他们张家,他们表面上虽然已经退出了朝廷,但在武将们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分量,也正因如此,当初诸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时,他们家的门槛几乎都快被人给踏破。

但他心中认定的君王从未变过,从他见到十一岁的伊祁曦黎时,他就知道这天下应该是他的,也只有他能再一次创造伊祁皇朝的传奇。

所以,他更不能谅解,一个天朝皇帝为何如此以身犯险,连个侍卫也没带就连夜出宫。

伊祁曦黎也懒得解释,他目光平静地问:「若现在出兵对付宁王,你有几分把握?」

张朝辉大惊,「现在?」

「对!现在这时机,不出一个月内。」他尽可能平静地说,同时脑海里闪过的是伊祁曦月安稳平静、甜蜜地睡在软床上的逍遥模样。

他气得直咬牙,总有一天他要让伊祁曦月知道他的厉害!

「您说这话可是认真的?」

说到正事,张朝辉的脸色变得正经了许多,对伊祁曦黎的态度也益发恭敬了起来。

「当然。」

张朝辉静静地望着这俊雅天子的侧脸,心中的澎湃阵阵激起。

「好!我张朝辉能生在这一世实在是太幸运了!我现在就去联络城内的将领们准备起兵,只要除掉伊祁皇朝的那颗毒瘤,就算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伊祁皇朝有三颗毒瘤,一是处于京城,握有兵权、处心积虑想要登基为王的宁王;二是自恃有功于朝廷,甚至不将皇帝放在眼底的华太师;三则是霸地为王的越王。

在太子还没登基前,他已经得到太子之命令,慢慢地联络着关外的将领,打算一一除掉他们,只是他没想到,太子才刚登基百天,就打算对他们下手。

伊祁曦黎沉默地看着他,面容恬静安稳,烛台上的烛火在他的眼中跳跃着,彷佛他握有绝对的把握。

「你有几成的把握?」他淡问。

「六成!」

伊祁曦黎苦笑着,竟连七成的把握都不到。

他佯装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目光认真地看着张朝辉,「好好备战,这场仗朕一定要赢。」

「属下知道!」张朝辉信心满满的回道。

伊祁曦黎挥挥衣袖,在转身离去时,才显露出他些许的疲倦。

***

「皇上,吏部许见晖上的这奏书……」

「准了。」他疲倦地揉揉额头,看着这如雪花般飞来的请辞书。

打从当日在场的官员知道伊祁曦月做出这样的事情后,目光看得远、放得亮的人都纷纷请辞。

他的实力在他们眼中,看来依旧不如握有实际兵权的宁王要来得雄厚,为了怕被波及到,他们找了千百种借口辞官。

这也好,反正他也正想利用这机会看清这些大官们的面目,辞官后的那些缺也正好让他以后可以安插自己的心腹进来。

他不禁苦笑,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六成!依他行事的风格,就算是到八成,他都会选择按兵不动,更何况只有六成的把握。

但他没有其它选择,从伊祁曦月那一剪之后,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宁王本来就认为伊祁曦月是他这边的人,毕竟他当着先皇及所有大臣皇子的面前把伊祁曦月这大麻烦给揽了下来,伊祁曦月对宁王做出这种事,无疑会被宁王视为是自己对他的挑战。

他头疼地揉着眉心,挥挥手要人下去,不要人服侍。但才刚休息一会儿,朱笔才刚拿起,正要批阅这成山的折子时,又听见门外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他不悦地皱起眉,轻声问:「何事喧扰?」

总管太监急忙地走了进来,恭敬地说:「启禀皇上,鹤羽殿的人差人来说这几天九王爷在殿里不吃不喝闹脾气呢!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前来请示。」

那个小恶魔!就一天安分点也不行吗?

伊祁曦黎气白了张脸,扔下笔,怒气冲冲地往鹤羽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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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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