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芮国的客栈,因为前来参观采莲祭的游客们而一房难求。

正值日落黄昏,他倚在二楼的窗边,俯视街上的车水马如龙,手指把玩着清脆小巧的铜铃,脑中浮现的是另一抹影子。

“三公子!”

“进来。”敲门声唤回他的冥思。

“圣巫女确查在芮国之中,尚未离开。”

他慵懒又舒适地靠在窗台,在亲信面前,他毋需戒备。

“圣巫女从不以真名示人,因此无从查出西方圣巫女之名。本任西方圣巫女为四方圣巫女中巫术最高强者,当年曾以最稚龄的年纪继任圣巫女一职,在十一岁时便学会历任西方圣巫女最难成的‘烈炎咒’。”

“答案昭然若揭了不是吗?沐殷。”他的身子瞬间一僵,声音虽然冷冷迸出,神情却迅速恢复自在从容。

名唤沐殷的男子,人称玉面郎君,是当世著名的谋士,与晋、楚、郑三谋士并称四君子。身为秦国三公子的亲信,为秦游走各国,凭着斯文俊逸的气质与谨慎的行事风格,倾倒贵妇名媛,折服国君将相。

沐殷总是挂着温文儒雅的笑容,他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可以想见当他对着少女说着情话时,会是如何令人心荡神驰。

“对公子下咒的红衣少女,必然是西方圣巫女。”沐殷说道。

烈炎咒……狠毒的咒术,皆发自狠毒的女子!

“仲尼说的话没几句可以当真,倒是这句‘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有其道理。”他兀自把玩着手中的铜铃,嘴角微场带笑,难以猜出他的真正想法。

“公子上街就买了个铜铃?”沐殷被他手中的铜铃吸引住目光。

“玉面郎君这回猜错,这铃,不是买的,是偷的。”

“堂堂公子介何须偷一个铃?莫不是在戏耍属下吧?”沐殷斯文俊秀的脸庞挂上讶异,随即换上玩味的笑容。

“哈哈!沐殷就是沐殷,半点占不到你的便宜!”

男子豪爽的笑了出来,同时伸手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来古铜色的肌肤与粗犷英挺的脸庞。

沐殷为他的笑声感到吃惊,身为公子介随臣两年,从未见他如此爽朗的笑颜。

他与公子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相遇,更是视如知己,从此随侧他身边至今两年多。

生在权利纠葛的王室,公子介虽是庶长子,却是最出色的王子,如夫人兰姬又只得此子,自幼公子介便内敛自持,深恐有一丝偏差误害了母亲,但聪颖杰出的他本该是闪耀着烈日般的光芒……

自从芮城一役,那红衣少女的出现后,他的光芒敛去,转变为深沉冷漠。

“今天遇上令公子欢心之事?”沐殷笑问。

嬴介不答反问:“沐殷,我且问你一事。”

“公子请说。”

“你说说……”赢介轻描淡写,仿若谈论蝼蚁之生死。“怎么样才能带给女人最大的打击?”

沐殷试图在他脸上看出端倪,可惜徒劳无功。

“是取之性命?抑或是夺其清白?”

“答案已在公子心中,又何须问呢?只不过,强猎须防反噬。”沐殷淡淡地回道。

“是吗?”

“公子何妨一试?将手中铜铃轻轻摇晃,其音清脆悦耳;若然用力撼动,岂不刺耳?”

“那么我便将它打碎,取其铃心,你以为如何?”赢介一派悠闲,将铜铃收入衣袖。

“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就让我们来取你的心吧!”

自屋梁耀下八名刺客,发话的人却不像刺客,他年约四十?身穿深青色对襟长袍,一双三角眼,眼神邪异。

为寻红衣少女的下落,嬴介不顾众兵反对,率先前来高城明察暗访,为免打草惊蛇,他不但易容改装,随从也只有沐殷一人,岂料仍是暴露了身份。

虽然他的亲兵未至,然而眼前只有八人,他自忖凭自己与沐殷之能,尚能应付。

敌众我寡,必求先机先发制人,不待八人反应,赢介与沐殷默契十足,率先发难。

赢介一取桌上烛火,斜射其中一个刺客,那刺客措手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此时,沐殷自怀中取出匕首,飞射那被嬴介猛然攻击尚不及回神的刺客,匕首正中插入他的咽喉,连喊叫都不及发出便倒地毙命。

烛火尽灭,双方陷于一场混战。

黑暗之中,虽然带给他们更多有利之处,却也防不胜防。

转眼之间,赢介与沐殷身上已有数道伤痕,反观刺客也已有三人死于两人之手。

原本一直隔岸观火、穿着怪异长袍的中年男子见情况不妙,伸手一挥,口中喃喃有词,吐出令人不解的话语。

“啊——”

在他念出怪语的同时,赢介与沐殷只感到全身骤痛、头疼欲裂,直到忍不住在地上不停翻滚。

赢介强忍椎心刺骨的苦痛,奋而起身。“又是邪咒……谁也别想再……命令我!”

他强大的精神力吓退了巫师一步,明明披头散发、虚软疲弱的普通人,竟能在他的咒术下展现出如此狂霸不屈的气势?

巫师在嬴介的强势眼神逼迫下,咬着牙与他硬是杠上。

“可恶!”他加强所有的灵能,针对着嬴介催使。

赢介顿时脸色青白,手捧着头仍是不断抗拒着。

“公子……别再抗拒……这样只会增加咒术的程度……”沐殷在危机中仍是保持着冷静。

就在此时,已失去三个同伴的刺客围攻而至,一剑一刀往两人身上猛划。

中年男人似乎针对着嬴介,那长串的咒语使他无力反抗,卧倒在地,瞬间已浴于血泊之中,命在旦夕……

催使着怪语的中年男子使用的是邪巫术,他是奉命前来狙杀嬴介。

堂堂秦国三公子,终究难敌他的巫术。

“哈哈哈!”他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完成这大事后,财帛美人,享之不尽啊!

正当他沾沾自喜时,一道火蛇不知从何而来,他的双手燃起炽热的火焰,火苗从他的四肢不约而同飞窜,烧到他的胸口,连胡子及头发也无一幸免,刺骨的痛让他趴跌在地上打滚。

“救命呀!救……救命呀!”他发出犹如野兽临死前的惨叫,不停求饶。

“辱人者,人恒辱之。”冷冷的女声自门前传入。

下一刻,所有的刺客同样全身着火,趴在地上大声哀号。

一阵激烈的打斗,吓得同一层楼的房客四处大叫逃命,整个客栈中的人所剩无几。

此间房门也已破碎,不堪避掩。

“砰”的一声,门被震开,走进一身红衣的女子,对襟的上衣里层为白、外层为红,造成了淡粉的残象,裙长曳地如丝如羽,随她的步伐飘然若风。

一双清晰浓密的柳眉下是灼灼如烈火般的晶亮眼眸,金环束着额头,及腰的长发如赤色的丝缎般光洁明亮,腰系悬链,链子的底端是一个麒麟的图腾。

红衣女子看着那两个躺于地上无力动弹的男子——

白衣的沐殷血红点点,令人怵目惊心,但他仍能以手撑起身子坐起,奋力接近嬴介,护在他身前;而一身蓝衣的嬴介,几乎是奄奄一息,只存留着一口气,但强烈的毅力支撑着他不致昏迷,他努力地睁着双眼,不为别人,只为牢牢看着她……

她走近他,跪蹲下来,沐毁满怀敌意的挡住,身后的嬴介却以虚弱、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退下。”

长长的丝裙因她的低身如图扇般散于地,“叮……”裙摆拂到一个小小的圆球,发出悦耳的细响。

她拾起小球,是颗小小的铜铃,是那跟随她十多年、而她适才才发现遗落的物品。这同样也确定了“他”的身份。

蓝衣书生,茶店内的偶遇,原以为的交叉线,现下是平行线。

终于还是相见了,秦国三公子,赢介!

那时为何她会没来由的心悸?为何对他的眼神感到熟悉?一切都有了解答。

他那浓眉下的眸子冷冷透视着她的心魂,他比她记忆中的还要英挺刚毅。

如果他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抑或从未相遇,会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一切都是空想……

“饶命……饶命……”巫师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无力地在地上蠕动。

她只手轻轻一扬,刺客与巫师满身的火焰即熄。

“小的不知圣巫女大人在此!请圣巫女大人原谅小的无知……请原谅小的无知……”巫师差点被烧得摧心断骨,他连滚带爬的五体投地,对着她连连叩首。

“你胆子不小,胆敢在我西方之土催使邪巫术!”红莲缓缓立起身,以冷漠回应巫师的恐惧。

巫师与刺客跪着发抖,无力言语。

所有的巫者都知道,在这世上,巫术最强者为帝巫女,其次是四方圣巫女。传闻这一任的四方圣巫女中能力最强的便是守护西方的圣巫女,也就是说,他惹上的是当世巫术仅次于帝巫女的巫者。

“只要说出主使者是谁,我就废掉你的灵能,留你一命,将来造化如何便看你个人修为。”

“谢圣巫女、谢圣巫女!”巫师一脸惨白。废他灵能,他即成为一个废人,但是圣巫女愿留他一命,已是万幸,他岂敢再有所求。

他连忙又是磕头,突然“咚”的一声,顿时倒地不起,他的颈背上插着一把匕首!

她转头一看,刺杀巫师的刺客立即抹颈自尽,其他人也一一刎颈自尽,不留活命。

血腥弥漫,三人之间的默然以对,使四下噤若寒蝉。

嬴介在血泊中毫无弱势,那直视着她的眼眸已蒙胧,却似能穿透她的心魂。

那种审视是绝对的,红莲只觉得自己的武装一点一滴剥落。

“是你……圣巫女……”赢介的声音低哑、浅淡,听在红莲耳中却如千斤之重。

终究,还是要面对。

“我……是……是我……”她无力地说,无力澄清什么,只是说。

“果真……是你……”

那么我便将、它打碎,取其铃心……

是的,我会将它打碎……

两句话语存留在最后的意识中,赢介吐了一口鲜血,不支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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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打算?”

“我要带走他。”

“西方圣巫女,不论你巫术如何高强,总敌不过千军万马,何况圣巫女不可伤及无辜,恐怕只能沦于任人鱼肉……”

在她正将抱起昏厥的嬴介离去时,看似文弱的沐殷却能说出如此冷静的话语止住她的动作,即使此刻趴扶在地上无力施为,他的一举一动却比精力饱满的常人还要慑人。

“你威胁我?”以红莲巫术之强,是不可能接受威胁的。“沐二公子,虽然我不知你为何放着沐国继承人之位不做而来到秦国,但沐国仍在北方圣巫女的守护之下。”

她懂他的言下之意,凭秦沐两国大军,要对付她一人,并非不能。

因为,她是巫觋,不是神。

但是,最擅兵阵巫术的北方圣巫女寒音,也非沐国愿意挑惹的。

被她如此一语戳破,沐殷并不感到意外,不知是修为太好,抑或是城府过深,他只是淡淡地回道:“如你所言,沐国不但在圣巫女的掌控下,还是北方圣巫女寒音的长居之地。”

红莲此时心头一震,这才深深明白,沐殷绝非好相与之人。

圣巫女的居所不为外人所知,圣巫女真名从不示人,而以她们的能力,寻常巫师灵者也不可能察觉,惟一有可能的是……

“你与寒音相识?”

沐殷的笑容很淡,却令她不寒而栗。

“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了。切记,若公子介少一根毫发,在下将会无所不用其极敲碎北方圣巫女寒音冰霜之容。”

寒音身世坎坷,自六岁被先任帝巫女收养后,便从未哭过、笑过,冷漠并非仅仅她的外表,而是由内心深处起。

一个男人,如何能够敲碎这样的女人?红莲还不明白,但她却相信沐殷能够说到做到。

“你大可放心,在这世上,我是最不可能取他性命之人。”她带着一丝苦笑,不甚费力地弯身抱起体态壮硕修长的羸介。

她的苦涩令沐殷好奇,他隐隐感到眼前这对男女,将有轰轰烈烈交缠的命运。

“你欲将他带往何处?”

“他中的邪咒,非一般巫蚬可解,短时间内除了我之外,无人能救。你的伤我适才已替你治了,余的只是外伤,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赢介的鲜血滑落,只消须臾,便将红莲的衣衫染成更艳的红。

她的坦白率直,令沐殷的敌意稍减,他心里冒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叹。

“八年前,你又为何要下此毒咒?”

红莲的神情痛苦,紧紧闭上星眸,复又睁开,深深叹息道:“是我错了……”

八年前,沐殷与嬴介尚未相识,短短几年内,他却是最能理解他痛苦之人。

“你可知你的错,使得一个男人必须承受最大的痛苦?圣巫女,我不得不警告你,公子介是一个恩怨分明之人。”

恩怨分明吗?

也许,这正是她的期望。

红莲不再言语,檀口念着移身咒,在沐殷眼前倏然消逝。

见状,沐殷微微一叹……

君,已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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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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