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城堡豪华宏大，坐在繁花似锦的花园中，面前摆着各式小吃，各样水果，身后有侍女殷勤服侍，身旁有俊美得像画中人的年青贵族温言软语，细细劝慰，琉璃的日子显然十分惬意舒畅。
她换了一身华贵的公主服饰，半坐半倚在躺椅上，闲闲地扇着羽毛织就的扇子，懒懒地与莱恩伯爵搭着话，谈话内容也无非是用非常文雅、非常深奥的社交词令，绕了七八个弯子，像做诗似的说些今天天气非常好这一类无聊话题。
莱恩是个典型的贵族青年，拥有良好的教养和气质、英俊过人的容貌、优雅完美的微笑、优美动人的辞令、体贴关怀的态度等等等等一切都足以令贵族女子心动和平民少女向往的优点。他的一举一动，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就连用银质的小刀切苹果，这样简单的事，由他做来，都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
他异常体贴地把苹果切成小块，亲手递到琉璃面前。
琉璃一笑接过，这才是贵族子弟的好风度，哪像那只笨蛋龙，从来就不懂应该为公主服务。就连在他面前吃颗果子，他也一副肉疼的表情，好像全天下的食物不进他这馋嘴龙的肚子，就天理不容了。想到紫曜，琉璃忍不住唇边笑意悠然，苹果放到嘴里咬了一口，但明明是清甜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些苦涩。
莱恩见她流露出笑意，也微笑着说：“琉璃，自从你失踪之后，我一直都牵挂着你，现在看到你的笑容，才安下心。”
琉璃微笑着看向他，莱恩和她有着同样过人的容貌，同样完美的金发碧眼。碧色眼眸里笑意深深，深得看不见底，探不到真心。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找不到紫曜那样的清澈和明朗。她不着痕迹地也回以同样完美而温柔的笑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要不担心我，我怎么饶得了你。”
莱恩惊奇地发觉，琉璃含笑的眼神虽然一直凝视着自己，事实上目光却茫然没有焦点，好像根本就已穿越了自己，看往无限遥远的——一个令他永远无法达到的地方。他心头微震，飞快地转起了各种念头，但脸上的表情却不见半点改变，只是声音更加柔和了。“是啊，我们可是从七岁就认识的。”
琉璃点头，露出回忆的表情，“我还记得那时也是在花园里，我爬到树上无意中发现你从花丛里走出来，漂亮得不像是世界上的人，我当时就想，这么好看的男孩，一定是从神身边降下人间的。我就这样傻傻地望着你，居然松开了手，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说到这里，用扇子掩口低笑，方才大方得体的优雅公主，终于又变成了娇俏调皮的任性女孩。
莱恩也轻轻笑着：“我也记得，跟着父亲进宫，一个人在花园里玩，忽然上头落下一个东西，把我砸得倒在地上，还紧紧压着我不肯放，不过，那时你可一点儿都不漂亮，头发弄乱了，衣服挂破了，脸上到处都是泥土灰尘，我根本没想到，你是一位公主。”
“可是，你一点儿也不生我的气，自己都擦破了手臂，却只顾把我拉起来，帮我拍灰，替我擦脸，安慰我不要哭。”琉璃说起往事，精神终又振奋起来，满脸都是笑容，“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人。”
莱恩起身，在身旁的花丛中摘下一朵最娇艳美丽的鲜花，双手递给琉璃。“还记得吗？我们后来就一直在一起玩，我曾好几次发誓说，长大了要娶你为我的妻子，而你，也每一次都答应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你还能再答应我一次吗？”
琉璃脸上还沉湎在往事中的欢喜笑颜一滞，凝眸望着眼前这一朵美丽得夺目的鲜花。这么美的花，是从哪一个地方引来的花种，又经由多少花匠，精心打理；伦斯尔山上，到处都是随处绽放的野花，普通到极点也无人肯理会。可那个时候在花间飞奔，笑语欢歌，畅快的心境为什么现在却再也找不到了。
琉璃徐徐抬起头，望向莱恩俊美的脸和含笑的眼，她的眸子里，却开始流露出深深的悲哀，“莱恩，为什么？我们一起长大，我们曾无比亲密，像亲人般友爱。这三天来，我放弃好几次逃走的机会而留在你身边，因为我仍然期待着，你还是年少时那个和我在花园中玩笑的莱恩，还是那个自己受了伤却安慰一个脏小孩的莱恩，为什么，你要这样伤害我？”
莱恩的微笑依然无懈可击，完美得不似真实，“琉璃，你太多心了。我们都在长大，长大的人是不可以像小孩子那么单纯的。但我却还是真的爱你。和我结婚不好吗？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我也可以给你最强大的助力，帮你保卫你的王座。”
“如果，我不是王位第一继承人，你还会向我求婚吗？”
“可你本来就是，为什么要作不可能的假设。琉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说出最动人的甜言蜜语，我可以把任何一句感动女人的诗歌念给你听，我可以给你写无数个情书，我可以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但是！你是如此聪明，可以看透一切假象，又何必要求这种可笑而幼稚的感情。”他深深地凝望着琉璃，“琉璃，我和你一起长大，一起欢笑，我发誓要娶你，那些快乐、那些誓言、那些感情，都是真的。但，长大了的我们，不可能还像孩子似的永远躲在小小的花园里。你是如此美丽可爱，但是，王位的辉煌高贵，却早已压倒一切，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自己和王位相比，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来作选择，不要试验男人。或者，你已不再爱我……”
“不，我爱你，即使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仍然爱你，也爱着凯瑞叔叔，柯顿表哥，我爱你们，可这和婚姻是不同……”
莱恩碧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琉璃，“好了，琉璃！三天来，你无论和我谈什么，都会很快走神，你无论望着什么，眼神都遥远得让人够不着。告诉我，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你找到了一个男人，并且爱上了他，这才是最真实的原因，对吗？”
琉璃沉默良久，才徐徐开口：“是的，我想是的。”
“他是什么人？”莱恩竟仍能笑得像春风般和蔼。
琉璃抬头看着无尽的天空，在天的另一边，有一头可笑也可爱的笨龙，“他是最简单的。就像这白云蓝天清风碧水一样自自然然，天地间的一切杀戮争夺，成王败寇，和他都没有半点干系。他有一双天底下最纯净的眼睛，找不出半点杂质，澄澈得直映人心。在他看来，公主和平民没有任何区别，在他眼里，我仅仅只是一个让他头痛的女人。他从来不主动伤害任何人，他也从来不会去撒谎和欺骗。人世间的权利，财富比不上一块香喷喷的牛肉更叫他开心……”
“那么你想怎样对待这个纯真的人呢？把他拖到他所不知道的权力斗争里，让他那双纯净的眼睛开始被污染吗？”莱恩仍然微笑着把冰冷的话，用优雅的腔调说出来，“在你我所处的世界里，那种永远不长大的人，没有生存的资格。”
琉璃略有些苦涩地一笑，“所以现在我才会一个人站在你面前。”
“既然你也同样明白这一切，就不要再挣扎了，琉璃。国王陛下的病越来越重，欧斯坦大主教已经同意，只要国王一死，立刻为凯瑞亲王加冕。斯兰瑟的军队把王都团团围住，随时会挥军攻打。柯顿已经失踪，没有人知道他暗中在准备什么。这个时候，你我都需要对方，而国家则需要我们。而且，结婚以后，如果你还想拥有情人的话，只要不让公众知道，我甚至可以不加过问……”
“莱恩！”琉璃惊诧地叫了出来。
“不必吃惊，对于贵族来说，把婚姻和感情分开出来，很多时候是必需的。”莱恩即使是说出最丑恶的话，表情也高贵得像是在进行最神圣的事。
琉璃望着他，徐徐摇头，“很抱歉，莱恩，我想我们对彼此的了解真的太少了。现在，希望你能离开，让我休息。”
“琉璃，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强迫你。但是，时间已经不容我们继续绕着圈子玩游戏了，我必须对我的家族，对所有支持我的人负责。”
“你想要把我绑起来和你结婚吗？”既然双方都已经挑破了一切，撕破了所有温情的面具，琉璃的眼中也射出了困为愤怒和伤心而激越无畏的光芒。
莱恩微笑着退开，随着他的动作，十三个黑袍的魔法师从树后、石旁、檐角门了出来，正好把琉璃围在中间。
琉璃冷笑，正眼也不看一下这些神色不善的魔法师们，跳起来提起裙子就跑。
魔法师们迅速地完成了吟唱，随着挥手的动作，一道道魔法培转眼间把琉璃包围，琉璃却跑势不止，直接往透明的魔法墙上撞去，只是双手及时在胸口合拢，口中低叫：“破！”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里，魔法墙像是忽然破开一个洞，任凭琉璃快速地冲了出去。
魔法师们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魔法被这样轻易地破解，个个都惊呆了。只有为首的一个立刻高举法杖，对准琉璃，急急吟唱：“火焰之神啊，以你的愤怒……”
琉璃一边飞快地往城堡大门跑去，一边急速地叫道：“雷！”
一道惊雷击下，惨叫声中，魔法师的吟唱立刻中断。琉璃跑势飞快，正迅速接近大门，而城堡的大门，也在以很快的速度合上。
衣服头发都在冒烟的魔法师，颤抖着再次高举法杖：“火焰之神啊，以你……”
“雷！”
轰然雷鸣，法杖爆裂，而魔法师跌倒在地。
琉璃跑到门旁，大门已经关了。她毫不停顿，立刻从靠墙的一颗大树往上爬。
魔法师的毅力可佳，摇摇晃晃抬起手，哑着嗓音继续喊：“火焰之神……”
作为公主的琉璃，在树上爬得飞快，百忙中还能双手极快地做一个手式，疾喊：“雷！”
雷声再响，而琉璃自己也惊呼一声，松手从树上落下，几缕金色的发丝在空中飘落，而在树干上，则插着一支尾部还在微微颤动的利箭。
琉璃扶着大树站稳，刚才剧烈的运动令她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双目环望四周突然间出现的，绝对不少于一百人的弓箭队。她眼中斗志更盛，居然只有兴奋之容，绝无畏惧之色。
“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只念一个字就发动强大的攻击魔法。”连受了三次雷击，全身焦黑一片的魔法师坐倒在地上，却再没有攻击，他的信念和骄傲已经被完全击溃，只能不断地大声狂吼。
“魔法要念很长的咒文也许是真的，但就因为这一点，所以魔法师的能力受到极大的限制。只是为什么你们就认为理所当然呢？甚至从来不想既然魔法有这么大的缺点，就要想办法弥补……魔法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多看看别的书，改良魔法并不是不可能的。只可惜你们从来没有真的试过冲破固有的观念来看待魔法。”琉璃毫不客气地教训十几名魔法师，莱恩却轻轻拍起了手掌。
“说得好，琉璃，你总是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再用最新奇的方式加以解决，你总是胆大地不惧任何改变，并积极地促成一切。你可以为了一个挨耳光的侍从而和爵爷们吵架；你可以为了维护被当做异端要烧死的平民，而指责神教；你可以不理所有人视做当然的正统思想看各种各样的禁书，对一切你感兴趣的加以研究，甚至声称，就连死灵魔法，只要不用来害人，也一样应该平等对待……你胆大到可以跑到试炼场，和用来试剑的强大的野兽魔物们亲切，把那些残忍凶狠的家伙当做小猫小狗般对待，并且可以让他们真的如猫狗般驯服。琉璃，你知不知道，你的强大让多少人害怕。你如果成为国王，贵族的利益会因你对平民的维护而受损害，教会的利益会因你对教义的怀疑而受影响，大臣们的利益会因为你任何时候的奇特念头、古怪行为而处于危险之中。为了国家长久的安定，请你嫁给我，然后把国家交给我，所有复杂的政务，我会为你处理，你可以继续过你自在快乐的生活。”
“如果我说不……”琉璃徐徐扫视所有对准自己的利箭，“你就射死我？”
“我希望不会有这样的结果。琉璃，别任性、别冒险，我知道你聪明能干，我知道你看的书很多，懂的魔法也很多，并能对其中的许多进行改良，但是，就算你把天下间最强大的禁咒都背熟也没有用，有很多强大的魔法，以你的力量根本无法施展。就算你可以快速地发动一两个攻击魔法，也不可能挡住这么多同时射出的利箭。”
琉璃轻笑着耸耸肩，做个无所谓的姿式，“看来我只好像所有落难的公主一样，闭着眼祈求神勇的王子、无敌的勇士，从天而降来搭救我了。”
就像在应和她的话一样，空中忽地传来一声怒啸，声震大地，一时间竟让人觉得这是苍天也被人类的丑陋所震怒了。
轰然巨响中，天地都像在一起颤抖，所有人站立不住，东倒西歪，人人脸上变色。
但琉璃听到耳中，却只觉得亲切。她抬起头，看见空中那熟悉的身影，忍不住跳起来挥手大喊；“紫曜！
紫曜飞到城堡上空，看到下面杀气腾腾，无数利箭正对着琉璃，立刻怒不可抑，发出一声怒啸之后，愤怒的火焰也化作真实的巨大火球，对着下方纷纷击落。神龙震怒，天地变色，阴云密布中，惊雷闪电在龙的愤怒下，像密雨般对着渺小的人类打下来，只有琉璃站立的地方，丝毫不受攻击。
紫曜的眼睛迅速在人群中找到华服贵气的莱恩，烈焰雷电，立刻挟着他无穷的愤怒对着莱恩打下去。
莱恩动作奇快，拼命往前跑，但身后的雷光火电都像有眼睛一样，紧追不放。
莱恩竟一直冲到琉璃身前，一把将她拉住，转身一挡。
琉璃一心只在天空中的紫曜身上，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危机，忽然被抓住，一时竟然挣扎不开，又看见映红了半边天空的火焰雷光对着自己打过来，终于吓得失声惊叫起来。
紫曜在天空看到琉璃忽然变成了攻击下的目标，而自己却无法收回已发出的魔法，急切间在空中转化成人形，急速下坠，竟抢在破空急袭而至的烈火雷电之前，到了琉璃身边，一把扯过莱恩，信手抛出，然后双臂一合，把琉璃整个身体都护在怀中，以后背硬接了自己发出的四五道最强力的攻击。
作为神龙，紫曜的强大无可置疑，很多对人类来说，极强大的魔法都不能伤害他，但他现在面对的，却是身为神龙的自己含怒之下发出的强大攻击。而变成人形之后，他的力量和抵抗力也相对要减弱了许多，在连续的多重攻击下，他也一样会受伤。不过，他却丝毫顾不上后背突然而来的痛楚，只是担心在刚才一瞬间琉璃紧绷的身体，而心灵也跟着一起绷住，惊慌地大叫：“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琉璃平生第一次处在完全无法应付的危险境地中，除了惊叫居然不能再做任何事，就在心灵最惊慌无措的一瞬，紫曜熟悉的睑出现在眼前，有力的双手把她从莱恩手中解救出来，强大的胸膛轻易地将她整个人呵护起来——四周似乎都是他的气息，把她紧紧包围。但就在心定的下一刻，却看到强大到让大地也为之颤抖的攻击，完完全全打到他的背上，琉璃不由自主地身体猛然紧绷，完全失控地狂喊了出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同样的惊慌，同样的心情，同样的急切，同样的问话，在同一时间叫出来。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如两颗在同一时间狂跳的心。
紫曜乍听琉璃发出同样的问题，微微一呆，琉璃却在拼命挣扎，“放开我。”
紫曜习惯而听话地松手，却又在下一刻再次用力把她紧拥在怀中．经过了三天的分离，却漫长得像过了整整三千年，这一刻他竟生起一种，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放手，不愿再放手的奇特感觉。
琉璃急得大叫：“放开！”声音里竟已有了泣音。
紫曜终于发现琉璃的情绪不正常，不敢再硬抱着她，极度不舍地松开了手。
琉璃一得自由，立刻转到紫曜身后，在第一眼看到紫曜那完全焦黑，找不到半寸没受伤肌肉的背部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白得像纸，眼睛却在刹时红了起来。
紫曜转过身问：“怎么了？”
琉璃怔怔地望着他，水气在眸中悄然凝聚，泪水一滴滴无声地自她脸上滑落。
紫曜从来没见过女人的眼泪，吓得当场色变，伸手想抱她，又怕她再生气，张嘴想要安慰她，又不知说什么好，心慌意乱，手足无措，除了急出了满头的大汗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反而是琉璃轻轻掏出一条丝绢，抬手为紫曜擦汗，动作轻柔异常，“痛不痛？”
紫曜呆了一呆，才明白过来，琉璃问的是什么，“不痛。”微一迟疑，他伸出手，略有些笨拙地为琉璃也擦了擦眼泪，“你别哭了，我会痛的，很痛很痛。”他是大笨龙，真的很笨，所以一时间不知怎样才能把这一刻的心境表达明白，只好抓着琉璃的手，用力地按在自己的心口处。
琉璃努力想要控制这一刻激荡的心情，想要忍住这涌上胸口的热流，却怎么也无法做到，索性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用力捶向紫曜的胸口，“你这白痴，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受了伤，你怎么还只顾着我，一点也不懂担心你自己，我被你气死了。”
紫曜被她捶得一头雾水，更被这汹涌而出的泪水吓得呆着木鸡，一下也不敢乱动。
琉璃用尽全力乱捶，自己的双手也因为反震之力而红肿起来，她却全然不在意。从来不知道，原来看到他受伤，痛的会是自己的心；原来知道他受伤，会是这样难以忍受的事，她只能气他迟钝，恨他不懂爱惜自己，怨怪自己的无能为力，只想在这一刻和他一起承受痛楚。
她不理会自己的手，紫曜却心疼得急急拉住她，“和你说过多少次，别这样过分用力打我，会弄伤你自己的，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琉璃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
“什么？”
“我叫你转身啊。”
紫曜不敢违背，乖乖地转过身，把背部对着琉璃。
琉璃略略颤抖着把自己的右手尽量温柔地贴在紫曜的背上，开始吟诵自己目前所能施展的最强的治疗魔法咒文。
淡淡的白色光芒从琉璃的掌中流泻而出，可是紫曜的背部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琉璃脸色微变，转而吟唱另外一种治疗咒语。
紫曜却已回过身，轻柔地握住她颤抖的手，凝望她苍白的容颜，微笑着摇头，“没有用，对神龙一族的超强魔法所造成的伤害，这些治疗魔法起不到任何作用，别浪费你的精神了。龙的身体比人类强悍数百倍，我会慢慢恢复的。”
琉璃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空自读了那么多书，自以为懂得的知识没有人比得上，而现在面对受伤的紫曜，却竟然无法减轻他丝毫的伤痛。她无力地握紧拳头，紧紧咬着唇，拼命忍受着胸口一阵阵的抽痛。“
紫曜看琉璃的表情异样难看，也紧紧皱起了眉，努力地开动神龙一向懒得思考艰深问题的脑子，研究琉璃的反常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个可能性在脑海中急闪而过，他微微一震，看定琉璃，用有些不敢置信，带点颤抖的声音慢慢地问：“你是因为我受了伤，所以才生气，所以，才会流泪的吗？”
琉璃望着他克制不住泪落如雨，却又无限温柔地一笑，这晶莹泪光中的笑颜，竟美得夺尽天地间一切光芒，“傻瓜，你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吗？”
也许她后面还有许多话要讲、许多衷肠要诉，但紫曜已经一个字都不能再听下去了。这突如其来如浪潮般把他吞没的快乐令他再不能思考、再不能倾听，甚至连笑都不会笑了，只能用力把琉璃抱在怀中，在原地转了七八十个圈，在琉璃带着欢悦的惊叫声中，不断大喊：“琉璃，琉璃……”
他不知道这欢喜因何而来，不明白，为什么，这快乐的心情，让他即使脚踏着大地，感觉也像飞翔一样，他甚至已说不出任何别的话，只能一遍遍，凭着本能呼唤着她的名字。
“琉璃，琉璃，琉璃，琉璃，琉璃……”
神龙的声音，响亮有力，似是在对全世界展示他这一刻的快乐。他不断地叫着，对着天地，对着一切的神明，对着怀中的她——
“琉璃，琉璃，琉璃，琉璃，琉璃……”
这样单纯的喜悦比任何动人的情话更能叫人心神震撼，琉璃在他的怀抱中，努力地伸出双臂，反搂他强健的腰。从开始的惊叫低斥，变成应和着他一同欢呼。
天大地大，世界广阔，但整个宇宙在这一刻，也比不上他的胸膛宽广。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温暖，更安全，更可依靠呢？所以就算身边有刀光剑影和无尽杀戮，但在他的怀里，就是世外仙境，从此心也有了依凭，再也不用彷徨。
眼前，是紫曜单纯得像孩子般的笑颜、如天空般明净的眼神；耳旁，是他无数声像永远不愿停息的呼唤，“琉璃，琉璃，琉璃，琉璃，琉璃……”琉璃深深地在他怀中吸一口带着他温暖的气息，在心中默默地回应着“紫曜，紫曜，紫曜，紫曜，紫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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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曜不知转了多少圈，喊了多少声，才在琉璃大叫头晕的声音里停住身形。他温柔地揽住琉璃的肩头，轻轻抚摸她柔滑的长发，等她渐渐恢复。
好一阵子，琉璃才自他的胸前拾起头，轻轻笑着问：“你怎么会忽然来了？”
“我想你，就来了。”简单直接的回答，一如他赤诚无伪的心。
琉璃微笑，把头依在他的肩头，“来了之后呢？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紫曜完全没想过，来了之后，见到了琉璃，应该做什么，听了她问，立刻发呆，用力抓了抓头才说：“我想和你一起回伦斯尔山。”
琉璃轻轻一叹，“我也很想，但我不能，我必须回王都，即使那里有我不喜欢的一切争斗和杀戮。”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回去啊？”紫曜永远不能理解人类的欲望与贪婪，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勉强？他更不喜欢看，琉璃这一刻眸中的悲凉。
琉璃长长叹息，“没有人可以像你这样自由自在，你属于天空，属于山林，属于风；可我，却属于自己的国家，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国家混乱分裂，不能任由内战就这样爆发。”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紫曜仍然不明白琉璃的顾忌，也不能理解人类的古怪行为，但，如果这是琉璃的选择，他就支持；如果琉璃要回去，他就陪伴。这样的决定完全自然而然，理所当然，无需思考，不必犹豫，至于有可能面对的危险，他根本就不加考虑，不去理会。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简单的几个字，紫曜就这样顺口说了出来，就像这本就是天地间，最最应该的决定。
但这句话却在琉璃胸中激起了万丈狂涛，她一时只能怔怔地凝望着他，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也想不出半句拒绝的话。好半晌，她才盈盈地微微一笑，并在笑得最美的时候用力点了点头，紧紧握住紫曜的手，“好，我们一起回去。”
从今以后，无论多少危难困苦，只要有他相伴，便无惧无畏，元论多少艰辛战斗，只要能和他手握手、肩并肩，便绝不后退。
这一刻的握手，便是一生一世，她再也不会放开他的手掌了，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