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伸展开又长又大的身躯，紫曜有气无力地趴在城堡最阴暗的一处，哀怨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口气几乎把小镇所有的冒险者都打得站不起来，应该至少会有两三天的安宁日子吧。只是辛辛苦苦化为人形，跑到小镇上一趟，最后还是不能吃个尽心。那个会做非常好吃的食物的女人叫得那么吓人，看样子，下次跑去，她也不会再端出好东西来给自己吃了。人类啊，实在太奇怪了。

用力晃一晃硕大的龙脑袋，思想简单的龙没必要辛苦地学人类考虑太多莫名其妙的事，虽然吃得不尽兴，勉强还有八成饱，吃饱喝足，当然要美美地睡一觉。这一次在镇上大闹一场，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吧。紫曜安心地闭上眼睛，准备甜甜地睡上一个好觉，就连呼吸也渐渐徐缓沉静了起来……

然后，“龙啊，龙啊，你在哪里，有礼貌的龙啊，快快出来吧。龙啊，龙啊，我在找你。”清脆响亮的声音似吟似唱，带着奇异的韵律遥遥地传来。

紫曜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什么人还敢上山来找麻烦。而且还敢这样大叫大嚷，惟恐他不知道。不知死活的人类啊，实在令龙忍无可忍。

低低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紫龙又长又大的身躯已经冲出了城堡，高踞天空，双眼里紫色闪电般的光芒，迅速往下射去，随即又因为过分震惊而睁大了龙眼，张大了龙嘴，差点没从天上跌下来。

这次一边叫一边往城堡走来的，居然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哪个勇者敢单独面对像他这样强大的神龙，这次的来犯者胆大包天的程度，已经令龙大吃一惊了。更何况，这次来的还是个熟人。

刚才镇上那个莫名其妙、古古怪怪的琉璃，一身盔甲已不见了踪影，背上一个大大的包袱，手上拿了一根树枝，一边拔着四周的树枝野藤蔓，一边不断地呼唤。

叫着叫着，呼唤的声音合折压韵，就变得像唱歌一样。

“漂亮的龙啊，聪明的龙，听话的龙啊，乖巧的龙，听话听话你快出来……”

“我的腰也酸，我的脚也痛，巨龙巨龙你快出来。”

“一只神龙一只神龙，真奇怪真奇怪，一双紫色眼睛，一把焦黑头发，还有一张呆呆的脸，呆呆的脸。”

开始她还是用力叫着喊着想找龙，可是到后来，越唱越是兴起，倒像是把找龙的事给忘了，慢悠悠地往前走，唱唱叫叫地满脸笑容，甚至头顶上多了一条吓死人的巨龙也没有发觉。自觉声音清脆，音调高亢，唱得悦耳动听，一边在心中赞叹，一边越唱越是开心，歌词更是越来越古怪，越来越随意，听得半空云中的紫曜，身上的龙鳞一阵阵轻颤，全身发麻，简直难以在天空中控制平衡，最后不得不用力咳嗽一声，以便使又晕又涨的脑袋清醒过来。

这一声咳嗽，咳得狂风大作，咳得树摇藤动，琉璃衣发皆飞，摇摇晃晃几乎要跌倒，手忙脚乱地扶住一棵大树，抬头一看，终于望见在云端上，最强大高贵的生物——紫色的神龙，一副惊人的身躯，似乎可以遮天蔽日的双翅，闪闪发光的龙鳞，威严高贵的龙角，还有令人生畏的龙头，正张开大嘴，瞪着可怕的龙眼，往下凝望。

龙！作为天地间最强大的生物，拥有令万物慑服惊惧的龙威，再加上紫曜正在气头上，在空中伸长身躯，舞动利爪，气势恐怖到极点，简直可以让人心胆俱裂。以前许多成批而来的冒险者，就是在他的无形威压下，完完全全失控。惊叫的、逃窜的、晕倒的、下跪的……不计其数，偶尔有几个胆子大的，发出几下攻击，也因为心志受他控制，而无法发挥正常的水准。

紫曜这一次，更是刻意加大威势，得意地在空中摇头摆尾，搅得强风呼啸、乌云密布，阴沉沉似是天要塌下一样，等待着下头的人，发出让他心满意足的尖叫。

可是琉璃看到紫曜的时候，立刻双眼发光，开心得连连呼叫，在地上不断地跳起，举起手拼命得晃啊晃，“快下来，快下来，原来你这么漂亮。”

紫曜用力晃晃自己的大脑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然后再悄悄咬了咬嘴唇，疼痛的感觉也证明了现在不是在做梦，为什么他居然不怕，难道是因为我不够威风，不够气派。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一切传说中神龙被惊扰时的反应，最后又用力咳嗽一声，端起神龙的架子，用响彻山林的声音喊：“人类，为什么打扰我的安宁！”

这一声咳嗽令风啸更急，琉璃不得不双手抱紧了大树，才不被吹倒，气得大喊：“别喊啦，你变成人的样子很年轻啊，应该不是五六千岁的老古董龙，端什么架子，快下来。不懂礼貌吗？不知道怎么对待客人吗？需要我教你吗？”

紫曜被她骂得晕头晕脑，居然就真的稀里糊涂地从空中降了下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大大丢了神龙一族的脸。

才一落地，琉璃已经欢叫了一声，扑了过来。

紫曜略有些紧张地一缩脑袋，虽说是曾无数次被冒险者近身攻击，但不知为什么，对这个怪人，自己居然真有些惧怕。身子略略紧绷，考虑着要不要吐个火球，扔个闪电把这个可能具有威胁的怪物击倒。

但是，龙毕竟是思想简单的生物，几千年来也未必认真考虑过什么，所以念头转得太慢，挥没有下好决定，琉璃已经到了面前。

紫罐身形巨大，个子本来娇小的琉璃站在它的头前，居然只和他的龙口平齐。只要他一张口，可能连塞龙牙缝都不够。

可是琉璃却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危险，一边惊叹，一边欢呼，一边开抬毫不客气地往上爬。

紫曜被眼前不可思议的事情吓呆了，居然忘了要阻止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琉璃手脚轻松利落，一边爬，一边发出惊叹。

“哇，你的牙又白又大，真漂亮。”

“我听说大象的牙齿可以做很多东西，不知龙牙是不是也有特别的用途。”

紫曜打了个寒战。

“呀，你的眼睛，又亮又大，还有眼珠子，紫色的，真漂亮，不知晚上，是不是像紫色的宝石一样发光，照亮整个山呢。”琉璃一边说，一边做出种种动作，观察着龙眸子里自己的影像，心满意足地叹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在你的眼睛里有我啊，真好看，比我家的大宝石、夜明珠好多了，我好想带回家放在床头。”

紫曜打了个哆嗦。

刚爬到龙脸上的琉璃身子一晃，差点掉下去，生气地用力踢了紫曜的鼻子一脚，“别胡闹。”然后接着往上爬。

终于爬到了紫曜的头顶，琉璃高高兴兴地坐下来，抱住紫曜的角，口里啧啧称赞：“这就是龙角啊，好漂亮、好可爱，人家说龙角是天下少有的灵物，有各种各样的妙处，如果切下来，不知能卖多少钱。”

紫曜的眼一闭，咚的一声，终于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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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龙，笨龙，蠢龙，胆小龙，没见过世面的龙，畏畏缩缩的龙，大惊小怪的龙，木木呆呆的龙……”

叫声隐隐约约不知从何处传来，渐渐清晰起来，头上似乎有些震动，不知为什么，额头痛，眼睛痛，耳朵痛，鼻子痛，为什么这么痛，昨晚睡觉时，撞到哪里了吗？

紫曜支起龙躯，晃晃脑袋想要早些清醒。

清晰的尖叫声人耳，头上又是一震，什么尖尖的东西扎得耳朵痛：“笨蛋龙，乱动之前打声招呼啊。”

紫曜木然睁着眼睛望着前方，在心里不断地说：这是做梦，这是做梦，这一定是做梦。

可惜的是，自我催眠还没有完成，已经有人敲着龙角向他表示关怀：“你刚才是怎么回事？贫血吗？精神衰弱吗？我只从教会禁书中知道有些读神者，研究出这些不为人知的病症，有这种病的人常会莫名其妙地晕倒，难道龙也有这种病吗？你刚才吓坏了我，幸亏我聪明，一直叫你，才把你叫醒。”

得意扬扬表功的琉璃自然隐瞒下了自己叫龙的方式，那是在龙的头上，喊一声，就用力跺一脚，顺便抓根树枝死命地往龙的眼皮，鼻子，额头上扎，以测验自己从东方书上学到的神秘针灸疗法。

紫曜仰天发出一声龙的叹息，“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属于哪一族的怪物，魔族吗？”想穿了他的龙脑袋，也只有传说中的魔族才会像这个怪物这么可怕了。

琉璃大喝一声，用树枝狠敲他的龙角，“我这么聪明漂亮、可亲可爱、热情善良的人，你居然拿我跟阴暗丑陋的魔族比，你这只龙毛病不小，如果你神经失常，我就学东方的华陀给你开脑；如果你的眼睛有问题，没关系，我学着禁书里的知识，配过好几种眼镜，近视、远视、散光、老花，各种问题都能解决。我这么热心热肠，乐于助龙，你怎么感谢我？”

紫曜呻吟一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人。除非他是疯子，除非他根本不明白什么叫龙，“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你是龙啊，而且是龙族中最高贵的神龙。比起只能在泥泞中生存的地龙你高贵出无数倍；比起一般可以飞翔，能被征服的飞龙，你强大无数倍。神龙即使在龙族之中，也是高高在上，处于顶峰的。你们可以呼云唤雨，召雷驭电，可以不需咒文就使用魔法，而且可以打破魔法类别的限制，同时使用完全不同属性的多种魔法。当然，作为强大的龙，很多时候，你们根本不必借助魔法，只要挥挥爪子摆摆尾巴，就可以摧山毁城了。而且你们能够变化成人的形态，这种奇异的法力，除了你们就只有魔族中的强者才具有。神龙虽然强大，但数量却很少，大陆上，可能也只有四五只，而且因为过于强大的力量，即使在龙族中也被其他龙所畏惧，因此神龙是最孤独而骄傲的存在，常常只是悄悄躲在世界的一角，冷眼看人世变幻，也因此，即使是人类，也很少知道，在龙类里，有这样一个强大的种族……”

琉璃难得找到可以展现自己博学多才的机会，得意洋洋，滔滔不绝，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往下说去。

紫曜却听得越来越惊奇，神龙一族，在龙类中都只有一些几千岁的老龙才知道，这个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琉璃就等着他这一句了，高高兴兴地点点头，“当然了，恩莱斯王宫图书馆是大陆上藏书最多的地方。而我则是世界上读书最多的人，王宫里，天文地理、历史文学、政治神教、魔法武技，甚至连精灵的传奇歌谣、矮人的冶炼技术，还有东方的神秘传奇，以及被教会明令禁止的各种书籍我都看过，我的知识比起大陆上最著名的智者，只高不低呢。

紫曜听他这样努力地夸奖自己，龙的头脑再直再简单，也终于意识到这个人身份不同了，“你到底是谁？”

“咦，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琉璃从龙头上翻落下来，落在龙鼻子上，正对着紫曜的一双紫色大眼睛，她略一屈膝，行了个无懈可击的宫廷札，“恩莱斯王国，琉璃公主，请多关照。

紫曜本来就很大的龙眼睛瞪得更大了，怔怔地盯着琉璃。

琉璃在他的炯炯龙目下，一点也没有不自在，不断地搔首弄姿，回忆着宫廷里贵妇人们展现美丽时的姿态，再—一照样搬出来。

过了好半天，紫曜才迟迟疑疑地问：“你是个女的？”

琉璃尖叫一声，张牙舞爪就要挖那只和她个子差不多大的龙眼睛。

紫曜及时闭上眼，但琉璃还是不停地对着他的眼皮又踢又抓。

虽然龙的皮肤坚硬，但眼皮毕竟相对脆弱一点，被踹得疼痛不已。

琉璃一边蹦一边骂：“你这个瞎眼龙，笨蛋龙。我这么倾国倾城、绝色美丽，我这么婀娜多姿、窈窕可人，你看看我这么漂亮得像阳光一样闪闪生辉的头发；你看看我美丽得像琉璃一样如梦如幻的眼睛；你看看我这动人得连爱与美的女神蒂妮丝也要自惭形秽的脸，你居然一直当我是男人吗？”

相信即使是传说中的毁灭神降临也不会比现在自觉受了侮辱而愤怒如狂的琉璃更可怕了。紫罐头疼脑裂，心凉胆战地连连解释：“我是龙，我不知道怎么看人，我也不知道人类的美丑是怎么分的，我看过去，人长得好像都差不多。我不是故意把你当男人的。”

也不知琉璃是踢累了，还是消了气，终于渐渐不再打了。

紫曜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琉璃板得紧紧的一张脸，还是忍不住悄悄又哆嗦了一下。

琉璃指着自己引以为做的脸，无比严肃地说：“也就是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美了？”

紫曜张张嘴，本能地想要分辨，他绝不是不知道什么叫美，比如他就清楚地知道，有着强健双翅、美好长躯、漂亮眼睛、闪亮鳞片的雌龙绝对非常非常美，他只是不知道人类的美丑而已。就像人类，也很少能分辨一只蚂蚁是美是丑。不过，一向直心眼的紫曜，意识到琉璃四周的危险粒子，很识时务地把张开的嘴闭上，不再作任何分辨了。

“没关系，我不会让你就这样不知美丑地活一辈子的。有我在，你放心好了。”琉璃大力拍着紫曜的额，自己都为自己的热情善良而感动，“我会好好教导你，什么叫做美的。”

琉璃的热情关怀和坚定许诺令紫曜全身上下，一阵阵发寒，预感到不祥的乌云已经压在头顶了，急忙说：“你一定是来找你的姐妹的，我没有捉伊丽莎白公主，你放心吧，还是到别的龙那里去找人吧。”

琉璃惊奇地望着他，看得紫曜觉得越来越冷。接着琉璃就开始大笑，紫曜的汗也开始从额上滑落，心里真在奇怪，为什么明明冷得全身打战，却还是会流汗呢。

琉璃一边笑一边捧着肚子说：“你当然没有抓伊丽莎白公主，因为这位公主正站在你的眼睛前面啊！”

紫曜的龙脑袋实在无法弄明白发什么了什么事，眨了七八次眼，才傻傻地问：“你不是琉璃公主吗？”

“伊丽莎白公主是对外的称呼，我身边亲近的人都是叫我琉璃，父王啊、母后啊、表哥们啊，当然还有艾瑞，所有人都是叫我琉璃的。”琉璃解释的时候还不忘称赞自己两句，“因为我像琉璃一样美丽，对于思莱斯王国来说，我是琉璃般的珍宝呢！”

紫曜终于明白了，此时此刻，大大咧咧地站在自己脸上的，就是害自己一个多月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以前日日夜夜咬牙诅咒，幻想着看到这个带来灾难的公主，自己怎样用火把她烧成灰，用爪子把她拍成肉泥，可是此时此刻被人爬到头上，居然还不敢发作。甚至听了这样自夸自赞让人肉麻的话，也不敢表示反对，只能不解地问：“你没有被龙抓走，为什么全大陆的勇者们都忙着到处杀龙来救你。”

“我这么聪明绝顶、博学多才，就算大魔神王都抓不住我，何况是一头龙？”琉璃全无谦虚是一种美德的意识，“我的确是和龙一起出宫的，不过，那不是抓，是‘请’，你明白吗？那头和你一样笨一样蠢，一样不分美丑，一样眼睛不灵光的死龙跑到皇宫找人还会找错。我只是觉得好玩，才和他一起走的，谁知他居然不知欣赏本公主的美，一发觉我不是他要找的人，就扔下我不管了。”

紫曜长长叹息，已经顾不得追问，为什么另一头龙要跑到皇宫里去找人，累及全大陆的龙因此受罪，“为什么你不回王宫，却到这里来了。”

“古老的东方有一句谚语，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读的书早就超过了一万本，可是却一直被关在皇城里，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怎么能什么也不做就回去。所以我就四处看看逛逛，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琉璃笑嘻嘻地说，“在小镇上遇上你，出于礼貌当然就要来拜访拜访了。”

“你在镇上就已经知道我是龙了？”

“当然，都说过我是聪明绝顶，博学多才，美丽无双的公主了，怎么会看不出你是一头龙呢？”琉璃笑吟吟地说，“对了，虽然龙的样子很好看，不过，变成人交谈要容易一些，你快变回来吧。”

紫曜也不喜欢老有个人站在头上，对着自己的眼睛指手划脚，让他时时心惊胆跳，因此把大大的龙头垂到地上，看着琉璃轻轻地巧巧地跳下去，然后再轻轻扭动躯体，转眼间变成了人的模样，站在琉璃面前。

仍然是高大健壮的身体，英俊端正的脸，像宝石般的紫色眼睛，只是头发因为被魔法火球烧得乱七八糟，有些影响形象。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紫曜没有穿衣服！

神龙可以变身成人，但不能平白地变出一件衣服出来。作为龙，虽然会依照人类的习惯，在变成人混到人群中时找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但龙本身对于弄一些布在身上磨来磨去，只会觉得麻烦，也没有向人类那样对于身体的隐私有强烈的敏感度。

所以琉璃叫他变身，他也觉得应该变身，就立刻变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有什么不妥，在他的想法里，龙本来就是光着身子的，以前穿衣服是为了掩饰自己龙的身份，既然这个人已经知道自己是龙，这衣服当然可以不用要了。

当然这仅仅是一条龙的想法。

作为任何正常的人，绝对不会赞同这种行为。不要说从宫廷礼仪中训练出来的公主，就算是任何一位淑女，在这种情况下，大多都会像卡琳那扯直了嗓子把全身的力气尖叫出来，然后闭着眼睛晕倒过去，以证明她们的柔弱和纯真。

不过，很明显，眼前的公主是个绝对的另类。

随着紫曜的变身，她的眼睛再次射出了连万物中最强大的神龙也会为之心寒胆战的电光，动作奇快地扑上去，一把捉住正情不自禁要向后退的紫曜。两只手飞快地又按又摸，“你的胸肌真是充满力量，你的肱二头肌好有弹性，你的八块腹肌简直就是男性美的象征，你的……”

随着她双手所到之处，紫曜的身体发麻，肌肉颤抖，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即使是一条不懂人间事的龙，基本上也已明白，琉璃的表现实在不妥到了极点。再也不顾得其他，猛然把琉璃推开，连退十几步，还保持着随时可以撒腿就跑的姿态，“你干什么？”

“看你的骨胳肌肉是不是和书上的相同啊？”琉璃立刻大声回答，答得理直气壮，流利无比。琉璃般的眼睛里更是一片明澈。

“什么？”

“恩莱斯图书馆中，有许多东方的书，讲的是经脉穴位什么的，很有趣。另外，还有很多被教会列为禁书的书，这些书其实非常有意思，比如有一些就讲，人的身体不是神造的，生了病，不需要祭司和白魔法师的帮助，只要用药和刀子就可以解决，那些书上，很明确地讲解了人的身体奥妙，骨头、皮肌、血管、内脏，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和神学无关的知识来解释。我一直对这些很有兴趣，但是，光看书不能实践是没用的。我一和父王聊起要找人体来研究，他就掩我的口，害怕教会知道我离经叛道。我叫侍卫过来让我看身体，他们不是吓得逃跑，就是当场晕倒，剩下一两个不跑也不晕的，马上跪下来说，感谢我的青睐，一定一生一世忠诚于我的爱情。最后我没办法只好悄悄到殓房里去，用尸体作检验。可是，人死之后，皮肤的弹性，鲜血的流动，全都和活着不同，毕竟研究不出真理来。难得今天可以遇到你。我是人，你是龙，不同种族，所以不用不好意思，你就帮帮我吧。”琉璃越说，越是眼神闪亮，光彩逼人。

紫曜怔怔地看着琉璃，听着她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开始还在胡思乱想，可是听琉璃说得头头是道，神情庄重热诚，眼神纯净如蓝天白云，只有完完全全求知的诚意，不带丝毫污秽的杂念，再荒唐的话，由她口中说来竟也似合情合理地让人情不自禁就想点头答应她。

琉璃正说得高兴，毕竟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以前除了对艾瑞，即使是亲如父母，也不敢说出的，现在对着反正是一条龙，所以全无忌惮，越说越是尽心。

“太好了，我有一头龙可以作研究了。我可以弄清楚每一处骨头的连接，每一条血管的奥妙，我可以知道每一片肌肉对于外来力量的反应。一直想知道人体是怎么在强打击下自我修复的。我可以知道被刀砍伤后，肌肉是怎么翻卷的，哪一种伤口比较容易治好，打断了骨头，要用哪一种方法上夹板，才好得快，其实以前艾瑞也肯让我作研究的，只是我舍不得弄伤他，你就不同了，反正你是龙，也不怕受伤，我还可以研究一下，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要多久才会晕死，脊骨断折以后，身体会变成……”

琉璃一边说，一边扳着指头算，紫曜一边听，一边狂冒冷汗，出于保护龙身安全的大前提，他立刻猛力摇头，“不行不行，我是龙，就算变成人形，我也还是龙，用刀用棍都不容易打伤我，人挨了一下，可能会死，我挨一下，也许根本没事，你拿我作研究，只会越研究越出错……”

琉璃原本兴致勃勃，被他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当即就愣了，怔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同意紫曜的意见，无可奈何地长长叹了口气，“唉，你说得对，你是龙，在你身上是找不出正确数据的。

一边叹气，一边垂下了头，她的眼神无比哀伤，方才满脸的光辉，竟然一瞬间就变得黯然了。

看她这样沮丧，紫曜心中一软，差点儿又泄露自己其实可以完全模仿真人的一切反应，但是脑子一转，想到自己躺在地上全身骨头都折断，身上布满各种伤口，不停地在流血，而这个古怪的公主站在旁边，一边满脸带笑地看，一边两眼闪着狼一般的绿光，拿着纸笔飞快地记下各种数据时的可怕情景，所有的舍身精神立刻灰飞烟灭，把嘴闹得死紧。同时考虑是不是应该立刻到城堡里把刚才回来时穿的那件抢来的衣服找出来披上，并且要长带身边，这样每次变成人形都可以穿上，以免自己健美的身体刺激得这位公主不顾一切要拿自己当实验品。

心里虽想，脚下却又不敢动，惟恐刺激了这位古怪的公主，做出更加出格的事。可是，他不动，琉璃却动了。

琉璃天生就乐观开心，任何烦心事，都只是稍稍有所烦恼，随即就会丢开。她的失望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就抬起头，笑吟吟地又蹦又跳往前走，“你要一直让客人站在外面吗？还不到你的城堡里去，看来要对你进行多角度全方位的礼仪训练才对。”

紫曜啊了一声，自然地跟着琉璃往前走。

倒变成了琉璃这个不速之客，大大方方地像往自己家里去似的，迈进了全大陆勇者眼中十大险恶处之一的——恶龙城堡。

而紫曜这个本来的主人，却像个跟班，愣头愣脑，傻乎乎地跟在后面，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主客易位的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