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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多做了晚餐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如果你要跟山下小姐一起出去的话我就回去了。”

泉野虽然跟她有约,但约的并不是饭局。看泉野把门整个打开,就当作他是答应的吉川自行进房把食物摆上餐桌。

“你茶叶没了耶!老师。”

在厨房煮开水的吉川摇摇空罐子。泉野不是不知道喝完,他是故意不买,都是为了要节省开支。应该喜欢厨艺的她从来没有做饭给泉野吃过,就算到这里也只喝咖啡而已。

“真没办法……”

吉川回到自己房间拿了一袋茶来。他看着吉川一边在摆餐具的模样心想实在不应该让吉川进来。因为她下了班就直接过来一定没有吃晚餐,或许她想三个人边吃晚餐边谈。

要是自己现在就先吃了的话待会儿一定吃不下。

然而,等东西都上桌后泉野还是拿起了筷子。吉川做的是炖肉、味噌汤、腌白菜,还有照烧鸡肉。比一般豪华不实的餐厅要来得好吃多厂,而且也合自己口味。

但是,泉野就是怎么也吃不下。

“不好吃吗?”

吉川发现泉野毫无动静。

“不是不好吃,是我没什么食欲……”

看到吉川担心的表情泉野只能当作没看到。再过不久她就要来了,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跟隔壁的男人吃饭呢?

“吉川,你知不知道设计师事务所……’’

他想问吉川什么?还是想让吉川问他什么?

“你说什么啊,老师?”

“呃……”

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保证人的事告诉吉川。

“我一个设计师事务所的朋友说要新盖一家公司需要钱,找我当民间贷款的连带保证人。”

吉川嘎了一声皱起眉头。

“那不太好吧?”

“他应该是个有信用的人……”

明明根本不想当保证人的泉野一开口却先替对方说话。或许是吉川一开始就不持赞同意见所带来的反动吧!

“应该是有信用的人……对方不是你朋友吗?我觉得不妥当。”

“没关系吧,对方是我女友的哥哥啊!”

刚刚泉野才说是朋友的,却无意中泄漏了实话‘听到这里吉川就不说话了,看到他不说话的表情,泉野涌起一股莫名的优越感。是啊,要去借钱的是她哥哥,她怎么可能会骗我?

“那更不好啊!”

泉野没有错过吉川的低语。

“那更不好啊!而且,那个女人为什么要选老师当保证人呢?你们又还没有结婚。”

“你别叫她那个女人。她会找我是因为我是公务员……”

吉川放下筷子。

“那个什么哥哥的男人也太没常识了,一般人都会去拜托亲戚朋友吧?为什么他偏偏来找……几乎可以说是素不相识的你?实在太诡异了。而且,是不是真的哥哥也无从得知,我看还是不要的好。”

泉野一定早就想听到这个答案了,果然从别人跟里看来也觉得太不自然。他绝不能去当什么保证人。其实,泉野比任何人都深知这一点,但他还是想袒护自己的女友。

“没那么危险吧?而且,她要是明知道会有麻烦的话就不会来拜托我了。”

“要是你被骗了呢?”

吉川瞪着泉野。

“她怎么可能会骗我?”

“你们才交往三个月而已能了解多深?老师你一点都不知道那家伙的本性,因为她……”

听到自己快要论及婚嫁的对象被叫做“那家伙”,任谁都不会觉得愉快。

“你不该叫她“那家伙”吧?她好歹也比你年长,你应该叫她山下小姐啊!”

“对那种女人我才叫不出来呢!只有老师你不知道而已,那个女人可不是普通角色,数不清来找过我多少次……”

说到这里的吉川才慌忙住嘴,但是泉野已经听得一清二楚。找过我……如此令人震惊的三个字。想起以前的情况,她会对吉川有兴趣泉野也不觉得奇怪。

“你……”

泉野气得双肩发抖,他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滋味。过去像走马灯般地在他脑中掠过。他喜欢上的女高中生是这家伙的女朋友,当他知道这件事时只觉得无限悲惨。

而且,他还跟让泉野爱到想去自杀的女孩子非常阿莎力地分手了。

“你别捏造是非,就算我们要好你说话也该有点分寸,她不是那种人!”

泉野听到自己怒骂的声音。

“我不道歉。”

吉川也直视着泉野。

“山下小姐来诱惑过我是事实,而且还不只一次。要不要相信我的话是你的自由,但是我绝对没有说谎。”

要是吉川是那种花花公子或者满嘴谎言的家伙就好了,那么泉野就根本不会去怀疑她。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绝对不能当她的保证人。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也不一定,但是我不愿意看老师受到伤害。”

“你别自以为是。你回去!给我回去!”

泉野大声斥喝。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吉川已经消失,只剩下冷掉的晚饭陪着自己。然后不到半小时她带着哥哥来了。他们在楼下先互相打招呼,她哥哥虽然是经营设计师事务所看来却相当老练。

他自称山下政治,当泉野向他要名片的时候他一脸困惑地回头看着她。

“啊,对不起,名片刚好用完了。”

男人都一语不发了她却抢着解释十分不自然。交谈了几句话后泉野发现她哥哥明明是来拜托自己当保证人,但毫无感谢之意也就算了,在言语态度之间还十分高傲,一副瞧不起泉野的模样。

而且,为什么缺钱用的人手上还戴着连泉野这种不熟名牌的人都知道的劳力士金表?

他坐上男人的车子三人一起到已经预约好的饭店餐厅去。在用餐的时候男人几乎不开口,都是她在跟泉野说话。

吃完饭后她为了补妆起身到化妆室。看到她离去后泉野趁机向男人措话。

“设计师事务所也很辛苦吧?”

男人仿佛连抬起头都很懒地应了一声:是啊!

“主要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男人的视线不安地游移着。

“有各式各样……”

“事务所里有几位成员呢?”

男人轻咋了一下舌回答“大约十个左右”。他明明是负责人却连自己公司有几名员工都只能用左右来回答。泉野对男人的疑惑越来越深了。

趁她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泉野故意试探男人。

“以前我听她提过你从事的是食品包装的设计,看来设计这种工作还真是种类相当多样呢!”

“是咽……”

“还有公园的磁砖彩绘,这真是一个有创意的工作。”

“是啊!”

食品包装和磁砖彩绘都是泉野编出来的,然而男人却无一否定,全都用“是啊”来回答。

“你到底是谁?”

泉野凝视着男人问道。

“你分明是在说谎。她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所从事的工作,而且你也不给我名片,你根本就不是用完了,而是一开始就没有。”

男人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态度大剌刺地说:

“你在怀疑我吗?”

“我是不想怀疑你……”

男人耸耸肩呼了口气。

“她还说骗了一个蠢蛋,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男人自顾自地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泉野的身边。

“你被她敲了不少钱吧?不过这也算买了一个宝贵的人生经验。”

男人呼地笑了。

“像她看起来那么高级的女人会看上你这种不起跟的男人本身就是个错误,反正你也睡过她了,没什么损失啊!”

泉野瞪着男人,男人反而笑得更狂妄。

“帮我向她问好。”

男人离开了餐厅。不到五分钟她回来了,没看到男人的她脸上明显地吃惊,听到泉野说他先回去了,就又顺着编谎”我哥哥最近的工作很忙……”。因为男人把车开回去了,所以泉野跟她就一起坐进了计程车。

“我哥最近的工作实在太满了。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你不介意吧?”

知道她每一句话都在说谎的泉野只有满心的悲伤。

“我想明天晚上就赶快去借,你会把印鉴带来吧?”

女人可爱地歪着头。原本泉野无时无刻都想亲吻的嘴唇现在也失去了魅力。

“那个男人……”

“哽?”

“你带来的那个男人对我说‘这也算买了一个宝贵的人生经验’。”

女人的表情变了。

“我哥在说什么啊……”

“因为我是个笨蛋所以很好骗吗?”

对向来车驶过,强力的前灯映出女人瞪大眼睛的脸。在她张嘴想要辩驳的时候,泉野已经忍不住质问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抓着女人纤细的两肩摇晃。原本低下头的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另一副轻蔑的表情。

“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很烦耶,别碰我啦!”

女人啪地打掉了泉野的手瞪着他。泉野作梦都没想到会从她的嘴里听到如此无情的话。

“客人,到了。”

计程车已经开到目的地。女人一语不发地下车。泉野无视叫着“车钱……”的司机下车追上她。

“放手啦!”

女人拼命挣扎。

“我们好好谈谈。”

女人看着泉野的脸充满恐惧。

“干嘛?你想告我吗?”

“不,我只是想……”

告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你就放过我吧!反正我又没有骗成功。”

“我只是想知道实情而已。”

泉野搞不清楚状况,就算搞得清楚他也不想知道。她所有的微笑、所有甜蜜的动作……全都是谎言,他宁愿不知道。

“你是白痴吗?”

当泉野被这一句话惊得全身动弹不得的时候,女人已经从他身边窜过消失在门里。泉野不死心地继续敲门还被邻居愤怒地咒骂。他只好回到计程车上把自家的地址告诉司机。在摇晃的车上,泉野咬紧嘴唇才忍住几乎溢出眼眶的泪水。

被受骗和遭她轻蔑的事实占据了整个脑袋,泉野丝毫没发现已经到家了。他开了门走进家中打开电灯。

想到自己今后又是孤独一人的时候,眼泪像泉水般地涌出,怎么都流不停,那种像被掏空心窝的失落感。他不甘心、无奈、悲伤。即使被那么残忍的对待他还是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泉野忍不住拨电话,应该在家的她却没有接电话。泉野等了十分钟再拨,结果对方正在通话中。

这一晚的泉野无法人眠。他一早就驱车前往女人住的地方想送她去上班。他想为昨天的事道歉,然后……两人好好谈谈。

就算那个男人是不相干的人也无所谓,只要她想帮助的人他都可以帮,即使是被骗也无所谓,只要她希望的话什么保证人的印鉴他都盖。跟失去她的痛苦比起来保证人又算什么呢?泉野把印鉴放在公事包里以表决心。

泉野把车开到可以看到她住所的附近停下,等她出来。不到十分钟她的房门打开了,准备下车的泉野却因跟在她背后的人影而停下了脚步。

那是昨天那个男人。她在男人出去后锁上门。男人先走下楼梯,女人再慌忙迫上。她扑到步伐迅速的男人背后抱住了他,男人以熟练的手势拥住了她,两人忘情地接吻。

看到这种情景再不明白的男人就真是太蠢了。泉野在被两人发觉之前开车离去。他虽然开在车道上却没有开车的感觉。

号志灯变红就停下来,变绿就往前开,注意着行人向右转。走在熟悉街道的他不知不觉来到高中职员用的停车场。

因为他今天比平常来得早,所以办公室里也只有寥寥几人。泉野把公事包放在桌上,无视其他老师的招呼就冲进洗手间。连哭都哭不出来的他只能呆站在个别室里凝视着地上灰色磁砖反光的部分。

突然他的胃开始翻腾,有什么东西直从喉头往上冲。他弯着腰狂吐,强酸烧灼着喉咙,难闻的味道刺激着鼻孔,就像被二度刺激似的泉野再度捧着肚子猛吐,吐到眼泪都出来了,在镜片上形成一块小水池。

冻结似的孤独。自己是那么喜欢她、那么珍惜她。直到第一即的上课钟响了泉野还是无法从洗手间里出来。

那已经遗忘很久的孤独。泉野蹲在房间一角里朦胧地想着同样一件事。为什么她会背叛自己呢?她一开始就打算欺骗自己吗?她对自己所付出的爱’情全都是假的吗?

如果一切都是骗局的话,那自己就从来没有被她爱过,从-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她连在跟自己做爱的时候都没有爱,自己根本就是个不值得她付出爱的人。

他的年纪大,又长得不够帅,即使是公务员能拿的薪水也有限,是个完全没有优点的男人。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自己要是女人的话也不会选择这样的男人吧?

跟这么无聊又郁卒的男人在一起一点也不快乐。连自己都搞不定的人怎么有空隙再去容纳他人呢?泉野慢慢把手腕伸出去,从袖口的尽头看得到微红的伤痕,已经不太显眼了。

他曾经为一个女高中生着迷,这就是被她拒绝之后自杀的痕迹。他那时一定不是真心想死,只是想伤害自己而已。那种感觉有多么舒服,只有痛感是唯一的真实,等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无意识地割起手腕。

泉野在床上打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美工刀。以前用过的那一把因为生锈早就丢掉了,他把刀刃推出,在灯光下看着那发光的尖端。

他机械性地重复着把刀刃推出又压回的动作,然后做出治着手腕划过的模样,只是模样而已。结果他手一滑还真的在腕上划出一道伤痕。血液沿着他的掌心滴落到床上,泉野靠在墙壁上朦胧地看着那温暖的液体。

宁静的房间里可以听得到隔壁房里传来的声音。好像是综艺节目吧?隔壁一直陆续传来大笑的声音。那笑声令泉野觉得刺耳,他又拿小刀划手腕。新的血液持续溢出染红了整个掌心。

等血停了之后,床单也变成红黑色了。泉野到厕所洗手,拿oK绷贴上,然后把弄脏的床单换掉。

还以为血已经停了,没想到连OK绷也被染红。泉野用绷带再包上一层后入睡,结果隔天一觉醒来才新换的床单又被染红了。可能是他半夜扯掉绷带又把伤痕抠破了吧?连指甲里都沾了血污,充满难闻的铁锈味。

晚起的泉野无暇收拾残局,只随便把伤口包一包就冲出门。流掉的血就好像是他忧郁的心情,泉野似乎觉得比较没那么难过了。为了能重新站起来,泉野不得不依靠自残行为来愈伤。

这一天由于开会和改考卷让泉野忙到晚上七点才回到家。寒冷的下雪天,光是停车到走上楼梯这段路就让他头上积丁一层雪。走上二楼的楼梯时积压的疲劳让他的身体沉重。

他站在门前掏着放在公事包里的钥匙却因为找不到而异常焦躁。

隔壁的门开了。他虽然跟吉川视线相接但随即移开。他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听他说什么。终于找出钥匙的泉野急急把门打开。

“老师,你的手怎么了?”

泉野不回答准备进屋的时候被吉川抓住了肩膀。

“跟你无关。”

泉野甩掉他的手进房后连吉川也跟了进来。他并没有说可以让他进来啊!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保证人的事怎么样了?”

“跟你无关。”

那是泉野不愿再想起的现实。

“她最近好像也没来。”

吉川老是问--些泉野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出去,这里是我的房间。”

泉野回头怒吼看到的却是吉川苍白的脸。他不是因为自己被骂而无措,而是看到泉野因为早上赶着出门而没有时间清洗的血迹斑斑的床单。

“这是怎么回事?”

吉川跑到床旁,顺便还看到了泉野放在床头柜上的小刀。

“你怎么又……”

怎么又……这三个字刺伤了泉野的心。只能以自我伤害来振作自己。虽然自圆其说,但是看在他人眼里还是诡异。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法正视吉川强而有力的视线,泉野低下了头。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跟你无关吗?回去、回去啊!求求你回去吧!”

“不要,我今晚要留在这里。”

要是让吉川留在身边的话,泉野就算不愿意也会想到过去和她的事。他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想忘记。

“那我出去。”

想要出去的泉野被吉川拉住,他还是奋力挣扎想要出去,然而吉川却抢先一步堵到门口。从阳台跳下即使是二楼也需要勇气。

无法独处的泉野烦躁地背对吉川把自己关在厕所里,他只想到一个没有吉川的地方。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泉野蹲在狭窄的厕所里把腕上的绷带解开抠破伤口,血轻易地就流了出来,但是电跟流出来时一样很快就停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子多久,没有暖气的厕所异常寒冷,搞得泉野升水直流。他打开里面的透气窗看到外面仍然在下雪,他把手腕伸出去,雪在伤口上累积了平等的厚度。

冷得受不了的泉野关上窗窥伺着门外的动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泉野心想或许吉川已经回去了就轻轻打开门,刚开始还没看到,等门打开一半时看到吉川就在门旁靠着墙坐在地上。

慌忙想再度关门的泉野无奈被吉川的右脚绊住想关也关不起来。

“老师。”

从只有右脚的空隙里听到吉川的声音,泉野难耐地捂住耳朵。

“你在里面干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泉野也想自己在里面拼命挖着伤口……究竟在做什么?

“你没再做傻事吧?”

什么叫傻事?是指自己不停把伤口挖出血后才觉得安心的事吗?泉野流下泪来,伸手拭泪时又被泪水弄痛了伤口。

自己为什么是这么无聊的人?他好想活得自信,让喜欢的女人能够回头多看自己一眼。他也想有个开朗的性格,能让周围的人都感染到愉快的气氛。他想做一个不受束缚的人,而不是像这样充满神经质。

他蹲在厕所里缩成一团,他希望自己变成一块无机质的石头,直到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喷嚏声才睁开眼。卡在门上的右脚还在,他又听到一声喷嚏,这才感到背脊升起一股凉意。这里真的好冷,一旦察觉了之后就会开始觉得冷得受不了。

泉野虽然不想出去却更不想待在这里忍受寒冷。他站起来走出门外,与吉川的视线相交。视线在他的脸和手上来回转动的吉川一脸悲伤状,一想到被他同情泉野就觉得更加悲惨。

“回去。”

吉川跟在他身后。

“不要,你包扎好伤口睡了后我才走。”

“我不需要包扎伤口,也不用你多管闲事。”

无视于泉野的拒绝,吉川径自走到浴室拿了条毛巾,拉住还在挣扎的泉野坐在床上,他跪在地上帮泉野细心擦拭血迹斑斑的双手,然后用绷带包扎起来。泉野被动地俯视自己的双手。

等到吉川包扎完毕后又是干净的一双手。吉川的手指轻抚泉野的面颊,接着把他拥进怀里。泉野只是木然地任吉川拥抱。

“求求你,求求你千万别再伤害自己了。”

温暖的肤触也只限于皮肤上的感觉,泉野的心冰冷得几乎冻结,吉川的行为就好像拼命想用水来溶解寒冰。

“你真好。”

吉川看着泉野。

“找到可以抱我的理由。”

吉川松开泉野不解地望着他。

“你不是喜欢我吗?在这种情况下就可以不必任何顾虑地拥抱我吧?”

吉川几乎快哭了出来,他的表情让泉野冰冻的心稍微动摇了一下。吉川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无力地垂下,悲痛的表情说明了他的痛楚。

“老师你真是伤害我的天才。”

他的声音在颤抖。

“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说得出这种活,太过分了。”

看到吉川受伤,泉野反而觉得痛快。这算是一种优越感吧?不管你再怎么喜欢我,我就是无动于衷。这是种充满恶意的想法。

“太过分了。”

嘴上说着过分,但是吉川的手还是没有放开泉野。等他的手一放开泉野却又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寂寞。不喜欢他却又不愿他离开。

他不记得自己有做出惋惜的表情,然而吉川却又再度拥住自己。

“温不温暖?”

人的体温感觉起来好舒服。

“比在里面好吧?要是一直躲在里面的话可是会感冒的。”

吉川把脸贴上来。

“我会在这里陪你,直到你可以站起来为止。”

站起来为止?我又不是小孩子。然而无法甩开男人手腕的泉野就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睡得不舒服的泉野翻了个身醒了,发现自己还穿着白天的衣服睡在床上。他慢慢回想起昨天的事,自己关在厕所里撕扯着伤口,后来被吉川包扎伤口……之后就记不清楚了。

泉野再度钻进被窝,想要把棉被拉高至肩头遮蔽寒冷却觉得拉不太起来,他起身一看自己的脚边有一团茶色的毛发。吉川坐在地上把头靠在床上睡着了,就好像看门狗一样。

泉野看看时钟也该是起床的时间了。他偷偷从床上下来,冲澡换完衣服后吉川还在睡。伸手摇摇他的肩膀后才惺忪地睁开眼睛。

“起来。”

“……老师……”

吉川揉揉眼睛。

“我要去上班,不能留你在这里。”

“啊啊……哦、我……”

“快起来。”

泉野催促着还不太清醒的吉川一起走出房间。

“我走了。”

泉野走下楼梯。回头一看吉川还一脸茫然地靠在扶手上站着连打了两个喷嚏。泉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吉川只不过帮自己疗伤还有睡在脚下而已,应该构不成安慰的条件。但是,那天下班回家之后的泉野却不再把自己关起来及弄伤口了。

他以为吉川会来,会像以前一样拿多做了晚餐的借口来敲自己的门。边怀念着他手艺的泉野边期待他的敲门声。但是一直到晚上九点都不见吉川出现他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他打电话叫了外送披萨,那量又多又不好吃的食物只让他吃了一半。

从他昨天那么担心自己来看今天一定会来,还是自己今天早上的态度让他放心了?不,或许是跟大学朋友一起出去吧?

泉野关了灯上床后听到隔壁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吉川似乎在房里,那他为什么不来?也不是很期望他来的泉野边想着他不来的理由睡着了。

隔天、再隔天吉川都没有出现。以前的他除了去掉跟女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总是隔两天就会来-次,泉野终于可以确信这种情形不太自然。

他思考着吉川不来的理由,他不来是不是表示不想来?不想来应该会有理由才对,是那晚的事导致的吗?想起那天自己所说过的话,泉野开始感到焦急起来。

就算自己心情再怎么恶劣也不该说那种话,他明知道吉川的好意而采取漠视,看他喜欢照顾自己就利用他的善意。

吉川也说自己是个“过分的男人”。吉川不来一定是这个原因,像自己这种歇斯底里又性格灰暗的男人终于让他厌烦了。

泉野越想越伤心。吉川连在跟女友交往的时候也不忘陪着自己,有时滑雪、有时看海。自己的运动神经虽然不够好但也尽量乐在其中。吉川是个跟他相处不需要多耗费精神的男人,而且泉野也不能古认是因为知道吉川喜欢他才有的安全感。

泉野虽然拒绝了他的告白,但是被人喜欢总不是一件讨厌的事,也或许是因为他极少被人喜欢所以这种感觉分外深刻。

一旦几天没见面,泉野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怀念那跟他-起吃饭、谈天的日子。即使自己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感情他也肯听自己说话,如果能跟他保持那种在悲伤时互相安慰的状况该有多好呢?

都被女友甩了,要是连朋友都没有的话那自己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隔着这薄薄的一层墙吉川就在隔壁,自己该不该主动去找他?他应该不会不欢迎吧?应该不会吧?因为他很喜欢我啊……但是会不会因为昨天的事而变得讨厌我了?要是他根本不想看到我的话……。

而且到隔壁去需要理由。想到吉川每次过来总会带着食物,泉野试图从自己的冰箱里找出些到隔壁去的理由,但是-样能拿出去的东西都没有。

无计可施的泉野只好拿起钱包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几罐啤酒,说是朋友拿来的分他几罐不算太突兀的理由吧?

排队准备结帐的泉野前面刚好是个二十岁前后的女孩子。浅咖啡色的头发和一双大眼睛,再加上身上那件鲜红色的双排扣外套显得十分青春俏丽。在泉野看得入迷的时候女孩已经结完帐快步走出去了。

泉野提着装满啤酒的袋子走向公寓,红外套的女孩就走在离他不远的前方。女孩在转角处右转上了泉野所住公寓的楼梯。泉野不知道她也是这栋公寓的住户。不过自己一向对左邻右舍不太关心,就算不知道电不奇怪。

然而,看到女孩停在吉川的门口时泉野着实吃了一惊。女孩看到随后的泉野也惊讶地回头,这下泉野就不能去找吉川了。泉野拿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女孩一直到泉野进去都还站在吉川门口。

两人视线交接,女孩对泉野轻点了一下头后走进吉川的房间。

以前吉川曾说过他有女朋友,泉野虽然从来没有看过,但十之八九就是这个女孩子。泉野一进房间就把啤酒甩在地上,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火大。

他明明还在昨天说过喜欢自己,他用着那么凄楚的眼光说着喜欢自己,难道那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特别到外面买来的啤酒无法带到隔壁的房间全都进了泉野的肚子,他一直吐到半夜,心情恶劣到极点。

刺眼的阳光让泉野宿醉的头剧烈疼痛,但是敲门声还是让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

“早啊!老师。”

背叛者愉快地站在门口微笑。泉野捂住嘴压抑住想吐的感觉。

“今天天气更好,我们出去玩吧!”

吉川天真的语气更挑起泉野的怒火。

“你走,我哪里也不去。”

吉川皱起眉头。

“你的脸色好差,昨天喝了酒吗?”

泉野用单手遮住脸。

“少罗唆。”

“到下午应该会好一点吧?对了,我朋友……”

“我不是说不去吗?”

“可以纾解心情哦!”

听到纤解心情四个字,泉野更是怒上心头。那或许只是吉川无心之言,但是却戳到了泉野的痛处。

“你为什么要找我?找昨天那个女孩不就得了?”

吉川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之后随即笑了出来。

“你在说谁啊?难道是昨天来的石本吗?那你就搞错了啦,她是我同社团的朋友,因为连学科也一样所以常一起做功课。昨天也是因为赶报告所以两人一起奋斗。”

知道是自己搞错的泉野羞得无地自容。

“老师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吉川也许只是开玩笑吧,但是听在泉野耳里就像嘲讽。怒意瞬间掠过全身,泉野整个脸涨得通红。

“嫉妒?你根本就是个麻烦,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就没有好事,倒霉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看到吉川退缩的神情,泉野乘胜追击似地继续说:

“还说什么喜欢我,嘲弄我很有趣吗?嘲弄比你年长的我真的那么有趣吗?要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我没有空配合你的游戏,我不想再受伤了。你也不用再费尽心机去讨好像我这种没有用的老头,别让我再说第二次,你是个麻烦。”

说完之后泉野立刻后悔了,因为吉川的表情已经被极度的悲伤扭曲。

“对不起。”

泉野啪地关上门,隔着一扇门感觉吉川的反应。他不知道如何弥补言语所带来的伤害,当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道歉而打开门时,吉川早就消失了。

不管是醒是睡吉川的事都占满了泉野的脑袋。他说得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他很想道歉但是找不到好时机。虽然是自己闯下的祸,但是泉野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摆布。

如果吉川再拿晚餐来的话自己就可以趁机道歉,然而他偏偏不来。因为自己的话让他耿耿于怀吗?不过,泉野还是一厢情愿地想,他一定又会像以前一样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地来敲自己的房门,因为到目前为止吉川还没有一个星期以上不来过。

两天没来电没什么吧?然而每天只要过了晚上十二点,不安就会像石头一样重重地积压在泉野心头。

等吉川已经一个星期没露面的时候,泉野开始认真思考和他之间的关系。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为了让沮丧的自己振作起来,泉野这么告诉自己。

其实不见面也好,虽然他说过喜欢自己,但自己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回应,像这种没有未来的关系还是别再持续下去的好。

如果泉野能满足于这样的解释也罢,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想如果吉川不爱上自己就好,如果吉川不爱上自己的话,两人就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持续朋友关系。

朋友……泉野歪歪头。吉川多大了?连二十岁都不到吧?而自己……到今年已经三十七岁,就算有个将近二十岁的儿子也不算奇怪的年纪。年纪相差如此之大的两人真的可以做“朋友”吗?

泉野不想跟他谈恋爱但想做朋友。吉川是个温和又认真的男人。两人年纪相差这么多,在一起的话都在做什么呢?自己不是个饶舌的人,那跟吉川在一起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对了,好像是哪里有好吃的店,还有潜水的事,有时会聊到刚看过的电影情节……。

从面向道路的厨房窗户可以看到有人走过。想到会不会是吉川的泉野冲到门口把门打开,的确是吉川。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的吉川看到是泉野后先是惊讶然后尴尬地低下头。

现在正是跟他说话的好机会啊,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好。但是声音卡在喉咙里的泉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想如果吉川能主动跟他讲话就好,没想到吉川却像面对陌生人似地从他身旁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之后泉野慌忙转过头,吉川慢慢地走下楼梯。

“为什么?”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以前的他是那么亲切地关怀自己,为什么现在却视若无睹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大量的寂寞涌上泉野的心头……他好悲伤。

自己被讨厌的事实已经不容置疑,吉川终于对自己绝望了。又不是失恋,但是泉野每天却像什么事都做不了的废人一样,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人格却又无计可施。

一点小事就生气、就想哭,比思春期的性冲动还要麻烦的感觉正侵袭着泉野。他想见吉川,不,应该说是见他之后想解开误会。

他想告诉吉川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厌他,那时的话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泉野找不到任何途径或方法来解决这无法排遣的烦躁。

烦恼着跟吉川之间的关系时,泉野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想到她的事了。他们分手才三个礼拜,但是却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泉野还没为逝去的恋情哀悼完时吉川就闯了进来。在自己生气和烦恼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忘了她的事。换一种说法是能忘了她都是托吉川的福,泉野还是觉得怪异。

泉野突然回过神来,把脑中的场景移回现实。教室里一片安静,没有学生敢在考试的时候窃窃私语。本来站在讲台上的泉野下来在排与排之间缓缓走着。

有人几乎交了白卷,有人的考卷则填满了答案。在脑子里大约计算一下平均分数就出来了,大概只有七十多分吧。不是太好的成绩,不过跟平常差不多……

在一片静谧之中突然响起了手机的声音。学校禁止携带手机,不过再怎么警告还是有学生不遵守规则,带就带,为什么不把电源关掉呢?泉野走近肇事的学生身边,从书包里把手机拿出来。

“放学后到办公室来。”

泉野拿起手机想要把电源关掉却看到液晶萤幕上映出几个字。

“我想见你。”

看来应该是恋人打来的吧?手机这种东西在放学后就可以用个痛快嘱,何必自找麻烦?泉野把电源关掉后放在讲桌的抽屉里。

我想见你、我想见你。他突然开始想见吉川,而且是立刻想见他。

虽然不是因为电话的关系,但是他觉得要是现在见到他的话一定可以道歉,他觉得原先暗藏于心中那种会不会被他拒绝的不安,全都一扫而空。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这个时候的吉川会在哪里?大学生的话应该在大学里吧?吉川就读的大学离这里似乎不远。

再过十五分钟考试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午休时间。开车到大学去花不到十五分钟,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足够他来回了。泉野在被这无聊的计划弄得心神不定的同时,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斥责自己愚蠢的行动。你想要做什么?去了又能怎样?

泉野的迷惘在下课钤声响起的瞬间消失,他抓起收好的考卷飞也似地在走廊上奔跑,早就忘了那个没收的手机。

把考卷塞进自己办公桌的抽屉后,抓起车钥匙和钱包。正要出去的时候邻座的老师问道:

“你要出去吗?”

“是啊……”

嗳昧地应答过后泉野开着车离开了高中。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一股愚蠢的冲动支配着泉野的身体。他十五分钟就开到了大学,到是到了,但是问题立刻出现。

他不知道这所大学的停车场在哪里,在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把车子停在尽量不妨碍到别人的正门石墙边。

过了中午十二点不管哪里都是午休时间吧?走出车外的泉野在校园里徘徊看到不少大学生后,才惊讶于自己的轻率。

学校这么大,他不知道吉川在哪里,而且他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去找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男人。更令他吃惊的是自己明知离谱还继续往卜走。他到处乱走,在偶然看到的学生餐厅里探头探脑,只要看到有教室就找一遍。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泉野越来越焦急,也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找下去。直到已经没有时间后才悻悻然地准备回到车内。他有点迷路地走到中庭后赶紧转向西方,直到看见正门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车停在石墙边,但是远远就看到有几个学生站在自己的车子旁边。该不会是自己违规停车被大学的人抓到了吧?想到这里的泉野开始不安起来,他不想被查问,因为要是被问起一个高中老师这个时间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话,自己一定答不出来。

但是慢慢走近后才发现那些似乎是学生。

幸好,是学生的话就算违规停车道个歉就可以了事。泉野小跑步地走向自己的车子。下午还要监考,要是不赶快回去时间会来不及。在距离车子还有五公尺的时候,他听到站在车旁的女孩声音。

“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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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冷情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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