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并不想违背卫昭的意愿,但雷聿却同样不想更不敢离开本能的直觉告诉他,一旦任卫昭推开自己,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大概便只能保持这样的距离了。

这可绝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宁可让卫昭生气,他也要打破他在两人间竖起的藩篱,无论使出怎样的手段。

“为什么?你一个人也能这样么?”在卫昭耳边轻声低语着,雷聿转到卫昭身前,温柔但坚决地按上他的双肩,制止了他挺身坐起的行动。轻轻挑开湿透的丝袍,雷聿熟练地捏揉着卫昭的肩膀,手法异常轻巧娴熟,方位与力道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浸温泉不是光泡在水里就可以了,得配合适当的推拿按摩,让你全身的血脉行开,才能收到最好的功效……这一点,凌锋没对你说过么?还是你明明知道却不肯照办?”一边絮絮地解说着,一边细致地按摩着手下的每一寸肌肤,由肩及臂,从颈到胸,动作不疾不徐,轻重适当,虽然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可是双手的轻触慢抚、辗转揉捏间,却带着几分难以言传的暧昧与亲昵。

令卫昭不由自主又微红了脸。

“别挣,也别乱动。”察觉到卫昭挣扎的意图,雷聿加大了几分按压的力道,半开玩笑地威胁道,“否则我可要点你的穴道了。又或者,你比较喜欢我压住你?”

这句威胁的效果出人意料的好,雷聿明显地感觉到卫昭的身体微微一僵,接着便放弃了挣扎的打算。

“别这样,雷聿,你知道我不喜欢。”卫昭闭上眼,语气中没有明显的愠怒,却带着几分隐约的无奈。

“真的么?”雷聿轻轻一笑,并不停手,“你以前好象不讨厌这样,还有你的身体……也是。”

确然如此。尽管心里不情愿,但早已习惯了雷聿按摩的身体,却在他熟练而温柔的动作下,本能地渐渐松弛下来。

“可是……没有人喜欢被强迫的感觉,即使对方是一片好意。”卫昭轻轻蹙眉,语声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有些缥缈,“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

雷聿手上的动作一滞。“强迫?”

“不是么?”

雷聿苦笑。“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想。你以前也从来没拒绝过我的照顾。”

卫昭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道:“有很多事情,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只是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却使得雷聿身子一震,突然紧紧抓住了卫昭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深深陷入了肩头的肌肉。

“不许想太多!也不要理会太多的事。不管情形有多大变化,有一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是么?”卫昭痛得身子轻轻一颤,脸上却没露出痛楚的表情,更没有挣开雷聿的手。

“当然。”雷聿也马上发觉了自己的冲动,立刻松开手,轻轻按揉着卫昭的肩头。“象你,就不是那么容易变的。”

“……是么?”卫昭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没再说什么,垂下眼,安静地注视着雷聿的动作。

毫不意外地看到雷聿的手猛然一顿,似乎僵了片刻,接着又小心地沿着肩背向下摸索,最后停在卫昭的左肩胛上。

“这是什么?”

“我想你已经摸出来了。”卫昭回答。“一个烙印。”

“我知道。可是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个?”

“怎么?你不知道吗?不是你从靖安侯手里把我买下来的?”卫昭笑了笑,缓缓转身背对着雷聿,反手轻轻一扯,任那件丝袍从肩头滑落,露出了平坦瘦削的后背。在他的左右两侧肩背处,各有一个颜色鲜明的深深烙痕,苍白平滑的肌肤上,赤褐色的圆形烙印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如火焰般灼痛了雷聿的眼。

“这是东齐家奴的标记。左边的‘奴’字代表身份,右边的‘霍’字是主人的姓氏。各府使用的标记不同,一看这个,就知道是谁的家奴,认不错,也跑不掉。”

身后传来深深的吸气声,象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雷聿哑声道:“他们……他们明明答应了……竟然还给你烙上了这个……”

“按东齐律例,平民一旦削籍为奴,家奴的身份便终生不改,永远不得为官入仕。所以,”卫昭平静地道,“只要有了这两个烙印,我便不再是宁远将军,也不再有机会重回沙场领军作战,而只是靖安侯霍平的家奴,不管他把我卖给谁,这个身份都不会改变。”

说到这里,卫昭突然转过身,对着雷聿笑了笑,道:“照这样说,你向霍平买下了我,现在就已是我的主人了。”

雷聿却完全笑不出来,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他的脸色也如石像一般惨白,眉头紧紧地皱作一团,注视着卫昭的目光中,有愤怒、有歉意、有后悔、更有深深的痛惜与不舍,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处,波涛汹涌。

“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不愿意接受我的照顾,更无法忍受我一丝一毫的强迫?”再开口时,雷聿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而暗哑,“因为这些,都会让你想到自己身份的变化,以及过去所遭遇的一切?”

“或许吧。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么?“卫昭转过脸,目光遥遥地投向屋角,“从将军到奴隶,从朋友到主仆,一下子发生这么大变化,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好让我适应这个新身份。”

“不许这么说!”雷聿痛楚地低吼一声,突然猛地俯下身,把卫昭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那是两人间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赤裸的身体与几乎同样是赤裸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气息相通肌肤相亲,除了一件敞开的丝袍,没有隔着任何东西。雷聿用的力道很大,几乎令卫昭无法呼吸了。即使在轻微的晕眩中,卫昭仍然能清楚地感受到雷聿灼人的体温,有力的双臂,充满弹性的肌肤下坚实的肌肉,以及身体里蕴含的力量。

刚刚抬起头,雷聿的唇已经坚定地覆上来。这一次的吻,不再象上次般粗暴狂猛,更不带一丝掠夺与占有的意味,并不霸道却异常坚决,极尽温柔与缠绵,在唇间细细地辗转流连,激烈不再,但灼热依旧。

尽管没有一字言语,但是从这一吻之间,却可以明白地感受到雷聿所要宣示的心意。

过了良久,雷聿才终于抬起头,气息有一丝轻微的不稳。“别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更别去管什么见鬼的东齐律例。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卫昭,不是什么将军更不是什么别的……有些事我想你其实早就明白,只是一直回避着不肯承认。好,那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不必说了。”卫昭突然截断了雷聿的话。他的气息也有些纷乱,脸上仍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红晕,眼中的神情却有些复杂,似是带着几分温柔、几分欢喜、又有几分隐约的无奈。

“那些我确实已明白,只不过……”

卫昭同样没能把话说完,就被雷聿用另一个灼热而缠绵的吻,把后面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没有那么多只不过,只要你明白便已经够了。”直到卫昭的呼吸再度转为急促的低喘,雷聿才放开他的唇,转而在耳后与颈侧印下一长串细碎的轻吻,一边低低地柔声道,“别想那么多,也别去理会任何事,只管听从自己的心意就好。你以前一直为国家、为责任、为别人而活着,现在就抛开所有的牵绊,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好么?”

……

卫昭没有回答,但也没拒绝雷聿的亲昵,只是安静地躺在雷聿怀中,仰头望着屋顶的方向,目光却仿佛穿过了屋顶,遥遥地投向了远方的天际。

“真的可以不理会么……”淡若轻烟的语声伴随着一声悠悠轻叹,渐渐消散在空气里。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横斜的白梅,淡淡洒在碧纱窗上。

在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中,雷聿慢慢睁开了眼。

其实天色才刚刚露白,他便已习惯地醒了过来,之所以没有象平日那样一大早起身,是因为怀中仍在安睡的人。

感受到怀中熟悉的气息,雷聿忍不住垂眼下望,卫昭正沉沉地睡在那里,倚着雷聿结实的胸膛,清瘦的脸容平和而安静,或许是因为汲取了雷聿暖热的体温,在苍白中透出一抹淡淡的红色。

他的呼吸轻轻浅浅,因重伤未愈而略显急促,但是气息却匀净而恬然,显然睡得安稳而松弛,并不象凌锋所说的那样,整夜整夜地无法安眠。

雷聿愿意相信那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一侧的手臂已经被压得有些麻木,雷聿却不敢稍稍动一下,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把卫昭从梦中惊醒。

凝视着卫昭宁静的睡颜,雷聿只觉得一生已再无所求,只要,能够把这一刻化为永远。

从来没觉得卫昭是弱者。即便在刑部大牢的时候,他一身是伤形容狼狈,虚弱得甚至坐不直身子,也始终保持着冷静与尊严,意志强韧得令人心折。但此刻,看着怀中安睡的卫昭,雷聿却只觉一颗心被牵扯得格外痛楚,满满的尽是歉疚与怜惜。

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却没有想到阴差阳错,还是让他受到了那样严重的伤害。失去了将军的身份和地位,失去了以往的功绩与辉煌,更失去了恃以自由来去的一身武功,屈身受辱,远离家国,再也无法重回沙场,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只能寄人篱下地任人安排受人照顾,这样的遭遇,对于骄傲的卫昭而言,想来是极为不堪的吧?

即使,照顾他的那个人是自己……

本以为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补偿他,可是现在雷聿才知道,有一些东西,失去了便再也无法补得回来。

是自己做错了么?雷聿紧紧锁着眉头,开始置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正出神间,卫昭轻轻低喃一声,睁开了睡意迷蒙的眼。

“醒了?天还早得很,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雷聿迅速收回思绪,低头微笑地看向卫昭,在他额间印下轻轻一吻。

“这还算早?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卫昭摇摇头,努力驱赶残留的困意,一边试图坐起身,“这么晚,肯定已赶不上巡查晨操……”

突然身子一震,陡然猛省地停住了嘴。

接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真是的,总是忘不掉老习惯。”

“今天你想吃什么?”雷聿就象没听见刚才的话一样,行若无事地揽住卫昭的腰,半扶半抱地搂着他坐起来,“有醉蟹,有冬笋,还有一尾活的鳜鱼,都是昨天快马送来的,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都可以。”卫昭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开始慢慢地穿衣服。雷聿看看窗外的太阳,也迅速穿衣起身下床。

“你又要走了么?”卫昭的目光在雷聿的一身劲装上打了个转,轻轻问道。

“不是。”雷聿笑道,“这还是昨天穿来的衣服。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连衣服都没的换,还得派人去山寨取。”

“你不回山寨了?那边的事情呢?”

“让他们送到这边来办。”雷聿笑着俯下身,在卫昭颊边轻啄一下,“舍不得你,得好好陪你呆一段日子。”

还不太习惯雷聿的亲昵,卫昭脸色一红,略微侧了侧头,避开了接踵而来的又一个吻。“这里的生活其实很闷的。”

“那是因为你伤还没好,整天关在屋子里当然闷。”雷聿把卫昭拉到身边,帮他一一束好衣带,“等你的身体恢复了,我带你到外面转转,附近的几座山里人迹罕至,野兽极多,虎豹熊狼都能猎到,好玩得很。”

“好。到时就看你的本事了,可别丢了河朔之狼的脸。”卫昭笑了笑,仿佛颇有兴致地接口道,眼中却殊无兴奋之色。

雷聿的脸色顿时一白,将卫昭紧紧揽在怀里。“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已经……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恢复武功的。如果宁先生没办法,我再去找与他齐名的‘针神’吴一奇,还有传说中的无名医仙……那么多医生,肯定有人能办得到。”

“别太把这事放在心上,恢复不了也没关系。”卫昭笑着抚了抚雷聿紧锁的眉头,“反正以后又不会再上战场,也没多少机会用得到。”

知道卫昭是为了让自己宽心,雷聿便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私下里却悄悄去找宁中平,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令卫昭的武功恢复如初。

宁中平只是皱眉。“认真说起来,断了的经脉也不是不能重续,如果有一位内功高手配合我的金针过穴,再加上本人的运气调理,或许可以办得到。只不过……这个方法对运功者真气的损耗非同小可,伤者又要承受极大的痛苦,过程中稍稍坚持不住便会失败。如果只接续一两条经脉,成功的机会还大一点,可是要重续五经八络的话,需要的时间太长,损耗的真气太多,卫昭的身体状况又太差,只怕根本撑不过来,成功的机会太渺茫了。”

“这毕竟是个机会不是么?”雷聿扬一扬眉,没有任何放弃的打算。

“可是中间的变数太多,要冒的风险也太大了,轻易没人肯这么做的。”宁中平直率地道,“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要运功续脉,不能间断,内力稍差一点的人根本支持不了这么久。你到哪儿找这么个内功够高又情愿牺牲的高手去?”

雷聿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不必找,我就可以。”

宁中平呆了一下,无法置信地愕然道,“你怎么行?你还要……哪里有这么多时间?”

雷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放心,我自然有我的安排,不会耽误正经事的。”

“还是不行!”宁中平连连摇头,态度颇不赞同地道,“事有轻重,大者为先。以你现在的情形,绝不适合花这么多时间精力在这上面。”

雷聿沉吟一下。“如果时间拖得越长,是不是成功的机会就越小?”

“……这个自然。”宁中平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说实话,“隔得越久,气血的运行越涩滞,断掉的经络渐渐萎缩,接续起来也就越困难。”

“那你就不必再说了。”雷聿断然道,“马上去准备吧,越快越好。”

见雷聿的态度如此坚决,宁中平也只能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肯赌一把,卫昭也未必肯。要受整整一个月罪,可是哪怕在最后关头出了点问题,所有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他未必愿意冒这个险。”

“这个我自会跟他商量。”雷聿扫了宁中平一眼,目光中隐隐带着警告的味道,“你最好别对他多说什么,更别想劝说他放弃。”

宁中平默然不语,显然是被雷聿道破了心思。过了一会儿,才又道:“至少现在还不行,得先让他调养一段日子,等身体恢复些再说。”

雷聿点点头,在转身离开的同时留下淡淡一句话。

“我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雷聿一直再没有离开。

除了每天上午在前院大厅处理山寨的事务外,他几乎时刻陪在卫昭身边,不肯稍离。

卫昭不喜欢被人侍候,更不愿被人看到两人的亲昵,雷聿只好把院中的下人都远远遣开,不奉召唤不许入内。

然后亲手料理卫昭的饮食起居,耐心细致之处,连当日的凌锋也大为逊色,让卫昭不得不相信凌锋的婆妈确确实实是其来有自。

在雷聿的精心照料下,卫昭的身体终于渐渐有了起色,从只能在内院里闲走片刻,到可以每天到别院外面散一会儿步,甚至偶尔与雷聿骑马出游,进步一天天都看得见。

但是对恢复武功这件事,卫昭却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

面对雷聿的一再劝说,卫昭只是淡淡摇头,说,“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或是索性微笑拒绝。“算了吧,我怕痛。”

直到在雷聿的威胁利诱软硬兼施下,实在被磨得没办法,才颇为勉强地点头答允。

然而在开始接续经脉之后,卫昭却表现出了极大的毅力与忍耐,令雷聿在心痛之余,也不得不暗自钦佩。

如宁中平所言,接续卫昭的五经八脉,需要整整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里,每天都要花两个多时辰,由雷聿运功配合宁中平的金针过穴,将全身的经络一一打通,激发体内渐枯的气血,直到残余的真气开始渐渐活跃起来,再逐一接续断掉的经脉。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也极其痛苦。

痛苦的是卫昭尽管从来没出过一声,但是从他紧绷的肌肉、颤抖的身体、全身上下密密的汗珠、以及咬得血迹斑斑齿痕深陷的嘴唇,都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承受了怎样痛苦的煎熬。

艰难的是雷聿在这两个时辰里,他必须全神贯注地配合宁中平,按照他的指示输入真气,或轻或重,或急或缓,不能出现半点差错,更必须保证真气始终在卫昭体内圆转流通,不能稍有片刻停顿。

往往一场针灸下来,两个人都是满身大汗。卫昭固然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竭,雷聿也累得力倦神疲,几乎连路都走不稳。

尽管治疗的过程辛苦而艰难,消耗了大量的精神与体力,雷聿却还是坚持每天到前厅处理公务。而卫昭则只能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连到院子里走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长日无聊,除了偶尔逗弄一会儿窗前的鸟雀外,卫昭总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独自出神,或是向雷聿问一些外面的情形。

雷聿起初不愿意多说,怕会触及卫昭心中的隐痛,但禁不住卫昭一再坚持,也只好简略地说一点。

让他略为放心的是,卫昭对东齐的朝局与战况,并没有表现出特殊的关心,就象听他讲燕国与北魏的战局一样,都是淡淡地问起,淡淡地听着,并不时与雷聿讨论几句,纯是谈论战术与方略,探讨主帅的功过得失,就象是一个局外人,以超然的眼光评点着棋局的胜负。

即便是听到霍炎在北魏接连大捷的消息,卫昭也一样毫不动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果然已经可独当一面了。”

这时的霍炎已受封列侯,统率着东齐远征北魏的十五万大军,除了北疆的武卫三军外,原镇守燕齐边境的武城军,驻守关中的武安军,也暂时都归他统一节制。西征北魏,八战八捷,占领了北魏近百州县,旌麾直指魏都梁城。声望之隆,一时无两。

俨然已取代了丁延之的地位,成为东齐军中的第一人。

相形之下,与东齐分路进击的燕军就差得远了。因为缺少卓越的将领,尽管士兵刻苦耐劳,骁勇善战,那八万燕军仍被魏军阻在灵州以东,战况处于胶着状态,始终未能取得寸进。

两国结盟之时曾有约定,双方大军分路进击,各攻一面,是哪国军队占领的土地,最后便归哪国所有。燕军在灵州停滞不前,作战不力,这一点正中东齐下怀,齐军趁着燕军牵制了北魏的一部分兵力,正可以一路乘胜追击,攻城掠地,鲸吞北魏的大片疆土。

对于东齐的辉煌战果,卫昭也不见有多么高兴,反而颇为客观地批评道:“劳师远征,战线拉得太长了。十五万大军深入敌境,粮草供应的压力可想而知,一旦转运出了纰漏,大军便会进退两难。”

“放心,霍炎可不是个笨蛋。”雷聿不以为意地道,“他以彭城为粮草转运的中枢,南接泾川,西临交河,水路运输极为通畅。他的大军沿着交河一路推进,粮草供应自然能保持源源不绝。除非魏军有本事封了交河,否则出不了太大的问题。但以魏军目前的力量,能应付霍炎的正面进攻,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是么?”卫昭深深地看了雷聿一眼,目光轻轻一闪,没有再多说什么。

“别理那么多了,劳心太过也伤身体的。”雷聿端起桌上的药碗,小心地送到卫昭嘴边,“赶快趁热把药喝了睡觉,才应付得下来明天的续脉。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再陪你讨论个够。”

卫昭嗯了一声,合作地一口喝下碗中的药汁,任由雷聿扶着他躺好,却不肯闭眼。“雷聿,这些天你越来越忙了。”

“哦?或许吧。离开山寨太久了,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只怕过几天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时候?”

“得先把你的经脉接续好。”雷聿的手指轻轻拂过卫昭的额头,拭去了上面的几点汗珠,“还有几天就大功告成了,你不高兴么?”

“……自然是高兴的。”卫昭轻轻笑了一下,习惯地握住雷聿的手,“但是对于我来说,武功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什么才最重要?”

“问你自己吧。”卫昭浅浅微笑地望着雷聿,突然抬起头,在他唇上印下轻轻一吻,“你心目中觉得最重要的,也就是我最在乎的。”

“真的?”第一次听到卫昭意义明确的表白,雷聿惊喜地低呼一声,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只是怔怔地凝视着卫昭清澈的眼眸。

“自然。”卫昭静静地与他对视,眼中有晶莹的光芒闪烁流转,美丽闪亮得夺人心魄,令雷聿不觉为之失神。

那双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的真情无庸置疑,使雷聿深深沉醉其中,忽略了目光背后的许多东西。

等到他重新回忆起此刻,真正明白卫昭话中含义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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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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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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