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现在，克罗迪娅的灵魂就在我面前。我已经把翅膀装上去了特洁，你看得见吗？”

特洁摇著头。

“看得见翅膀。但是其它的什么也看不见。”

凯伊尔对乳白色的灵魂嘱咐著。

“克罗迪娅、有了翅膀，就可以去天国了。我已经把它们给你了，你要靠自己的力

量飞上去。”

“凯伊尔，凯伊尔。”

灵魂不安地摇动著。

“天使去迎接灵魂是需要时日的，所以就算你从天国的大门进去，他们也查不到你

是谁。如果看门的天使犹豫的话，你就找准时机冲进门里去。就算有人叫你、阻止

你，你也不要停下来。进去后你就可以和你的妹妹，还有父母相会了。”

凯伊尔温柔地抚摸著乳白色的灵魂。

“什么都不要担心，你一定会为神所爱的。好了，去吧！”

乳白色的灵魂轻轻触碰凯伊尔的脸颊，好像在吻他一样。然后，就从开著窗户向外

飞去。不一会儿，广场就不停地传出“奇迹啊，奇迹啊”的惊呼声。

凯伊尔一直坐著，半个身子靠著墙。站不起来，也走不了，现在身体还是很重。虽

然外面还很亮，但太阳已经西斜得很厉害了。

“凯伊尔，你是天使吗？”

抚摸著克罗迪娅已经完全变凉的手背，特洁问凯伊尔。凯伊尔脸向着旁边，浅浅地

点了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你完全不懂一点人情世故。”

凯伊尔为特洁的话苦笑着。

“你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怎样的男人吗，克罗迪娅？是天使哟，不是王子，是天使哟。

真的和想象中的天使不太一样呢。但是，你一定觉得，无论凯伊尔是天使，是面包

师傅还是其它什么，都一样好吧”

凯伊尔扶著墙壁直起身子，但是一站起来膝盖弯了下去。特洁慌忙跑去扶著他。

“你、真的没事吗？看起来好像很不妥的样子。果然，切下翅膀还是太勉强了”

凯伊尔摇摇头。

“我没事，待会儿就好了。”

“这样就好”

再次站了起来，身体还是很重。凯伊尔像老太婆一样弯著腰。

“特洁，有没有能给我当拐杖的棍子？”

“你连走都走不稳呢。拖著这样的身子，你还想到哪儿去啊？”

说话的时候觉得很辛苦，凯伊尔又蹲了下来。

“想在太阳升起来来前，离开这个镇子。”

特洁变了脸色。

“离开！你要从这里离开？！”

凯伊尔点点头。特洁抓住凯伊尔的前襟，用力摇晃著。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啊，克罗迪娅不是才刚死吗？还要举行葬礼的，一直待到仪

式完成吧！而且丽达又死了，我不知道该拿这间店怎么办”

凯伊尔紧紧握住特洁的右手。

“你是个能干的女人。克罗迪娅的事、其它的事都拜托你了。我现在有一个不得不

去的地方，所以不能陪著克罗迪娅到最后了。”

特洁抓住凯伊尔握著自己的手，激烈地摇晃著。

“好讨厌！说什么不得不离开，就算不得不离开，为什么要在现在这个时候”

向窗外望去，太阳正在向西落下。凯伊尔凝视著特洁的眼睛，然后双手扶著床，深

深地、深深地低下了头。

“求了你，特洁。我从来没有求过别人的。”

长久的沉默持续著。只听得到特洁吸鼻涕的声音。

“随便你。把头抬起来吧。”

凯伊尔慢慢抬起头。特洁用手揉著通红的眼睛。

“你，是天使吧？没关系的，你去吧。虽然不知道那儿有什么，可是，是非去不可

的吧。”

“对不起。”

特洁用力地吸了吸鼻涕。

“这个世界上一定只有我一个而已，被天使拜托过的人，一定只有我一个而已。

“

柱著特洁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客人遗忘的拐杖，凯伊尔向外走去。因为身体使不

上力气，所以拐杖总是陷进石板间的缝隙里。才走了很短一段路，凯伊尔就觉得自

己要再次跌倒。

“你这样子真的没事吗？”

虽然自己叫特洁不用送了，但她根本不听。她从旁边架起凯伊尔的身子，扶著他走。

“如果这样走的话，走到镇外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凯伊尔没有说话，慢慢地走着。大街的石道上，还残留著婚礼马车经过时撒下的花

瓣，像雪一样。做完了工作，正往家里赶的孩子们都小心而巧妙地不踩到它们。然

而，凯伊尔的脚一踏上去，花瓣就全都枯萎了。

走到广场中央的喷水池时，特洁发问了。

“凯伊尔，你究竟想去哪儿啊？”

环视著四周的凯伊尔被夕阳的余晖射得眯细双眼。

“南边。”

南边啊，特洁念叨著。然后突然让凯伊尔坐下来，自己则站到大街的中央。过了一

会凶，一辆满载牛奶瓶的马车驶近了。

“你是到南边去的吧？”

一个蓄著胡子的中年男人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想让你顺便帮我载一个人。”

男人揉著鼻子下方，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我是从很远的村子来的，所以很急著回去，如果多一个人的话，马车会变重的。”

“哪有这种事。拜托啦，那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现在走不了路。“

“那就免了，有人死在马车上会触霉头的。”

特洁瞪著男人。

“你是流昂里里的乔鲁娜的相好吧！”

一听到那个名字，男人就吓得从马车上跳了起来。

“你、你、为什么会啊，啊！还想著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眼熟呢，你也是那间店的

娼妇吧。”

“你敢拒绝我试试看，我保证乔鲁娜再也不会理你！“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男人被特洁逼得点了点头。凯伊尔上了马车的后面，在空牛奶瓶中双手抱膝坐下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对于男人让自己乘坐马车这件事，凯伊尔发自内心地感谢著。

“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哪儿，但是以后你还回来吗？”

凯伊尔摇摇头，特洁伤心地垂下眼睛。

“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会为你祈求幸福的。”

特洁咬著嘴唇。

“不要为我祈愿，来找我嘛。我离开这里之后，就会回家乡。一直一直向前走，就

是我的家乡阿斯莱村了。那里非常温暖，即使在冬天花儿也会盛开。你要去找我哦，

到时我有话跟你说。”

“快点！”男人急急地催促著。特洁离开了马车。在渐渐离开广场的马车里，凯伊

尔挥着手。就算看不到特洁了，仍然没有停止。

凯伊尔问这辆马车要去哪里时，男人不耐烦地说“托鲁奈伊村”。虽然他被特洁威

胁著让自己上了车，可是心里一定是不情愿的吧。凯伊尔没有再问，弓起背，抱著

膝。

现在要去的就是沃伦所在的托鲁奈伊村，多么讽刺啊。特洁问自己要去哪里的时候，

自己回答“向南”。就算死，也要死在离沃伦比较近的地方，说不定这就是自己心

中的真正想法。

到了晚上，就会有许多怪物聚集在一起，把身为天使却失去了力量的自己吃掉。怪

物也喜欢吃尸体。因为待在娼馆，所以不必担心克罗迪娅的后事。倒是自己，如果

不是被被怪物吃掉的话，尸体就可能会被别人看见了。如果可能的话，想在没有人

的地方死去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自己才离开小镇的。

特洁把自己的翅膀切下来后，自己就把其它事情全托付给她了，虽然有点抱歉，可

是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而且自己一心求死，什么也做不了。

凯伊尔松开了一直紧握著的右手。那里有一个自己送给克罗迪娅的，沃伦做的小小

的蔷薇胸饰。克罗迪娅非常喜欢它，几乎每天都把它戴在胸前。看到它，就好像看

到了克罗迪娅。凯伊尔又一次握紧了自己心爱的胸饰。

对了把翅膀送给克罗迪娅的事，凯伊尔没有一点后悔。就算自己因此被怪物吃掉也

没关系。自己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是因为想让她去天国，想让她见到妹妹，想让她

的灵魂获得安宁。

凯伊尔的身体随著马车摇动著，突然，他轻笑出声。如果天界的天使们听说了这件

事，一定会引起大骚动的吧。本该下地狱的灵魂却带著天使的翅膀飞到天国，这种

事情可是前所未闻的啊。如果自己不是在人间生活了那么久的话，也一定会觉得这

是一件蠢事吧。

自己的躯体被恶魔和怪物□食后，灵魂会下地狱地受苦受难，然后灰飞烟灭吧。长

生不老是不可能的，自己也知道。虽然知道，但还是会忍不住幻想，几千、几万看

后，到获得神的宽恕的那一天。

如果说自己的一生将尽于此，凯伊尔现在倒认为人类是种不错的生物。他们没有能

在空中飞行的翅膀，没有让花朵绽放的能力，没有美丽的容颜，各方面能力都很低

下。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还是努力地生存著好想再见一次恶魔，哪怕他和那个人

类在一起。

“喂！”

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事？”

“一直没有声音，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现在知道你还活著就好。”

男人扬起鞭子，往马臀上打了一下。

“你准备去哪里？”

凯伊尔环顾四周，这里地势平坦，没有人家。夕阳中，金黄色的枯草迎著风摇晃著。

“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男人咋了咋舌。

“在这附近可没有地方给你睡觉。”

“没关系。”

男人耸了耸肩，停住了马车。马车一停止摇晃，凯伊尔就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他

看见对面有一辆同样载著货物的马车行驶过来。

在凯伊尔艰难地下著马车的时候，那辆稍小一点的马车驶到男人的马车旁边。

“这不是费利斯吗？”

驾驶著小一点的马车的，是一个围著花围巾的中年女人。

“玛娜芙吗？好久不见了。”

两个认识的人停下马车起劲地聊天，凯伊尔失去了向男人道谢的机会。

“今天镇上举行了尤金的结婚仪式吧，怎么样？”

女人问著。男人耸了耸肩，笑着说“人靠衣装。”

“很漂亮哦。平时看起来这么强势的女人，穿起婚纱来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因为新

郎是拥有大商店的比安蒙特的独生子，所以有很多酒可以随意地喝，实在是太好了。”

不得不听著两人对话的凯伊尔，听到“比安蒙特的独生子”后，感到很奇怪。

“尤金的结婚对象不是沃伦吗？”

男人惊讶地看着突然插话的凯伊尔，皱著眉头反问“谁是沃伦啊？”

“沃伦他个子很高，黑色头发”

“我不认识那样的男人。尤金的结婚对象是比安蒙特的独生子，艾潘。虽然也是黑

发，但他并不高。”

“艾潘才二十五岁那么年轻，就已经有一间店了呢。”

女人在马车上托著脸颊。

“这种事是谁说的？虽然杂物店就”

“咦？我听说的是一间卖胸饰和项链的装饰品店呢。啊，不管怎么说，尤金那孩子

还真是幸运啊。小时候她还说过‘要和恶魔结婚’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真教人担

人她以后怎么办啊。”

在那个镇里，有许多卖装饰品的小店。但是凯伊尔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自己常

去看沃伦作品的那间店的黑发店主的样子。的确，他也说过他认识沃伦。如果和尤

金结婚的人是那个店主的话，那么沃伦要怎么办呢？

“说起来，还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男人用拳头击了手掌一下。

“结婚仪式结束后，马车从教堂前回去时，广场上出现了白色的正在飞舞的翅膀。

“

女人疑惑地问“翅膀？”

“那翅膀就像天使的一样，大大的，非常美丽。它一下一下地扇动著，慢慢地飞高

了，接著就看不见了。大家都说婚礼受到了上天的祝福，引起了大骚动呢！”

“真不可思议，我也好想看。啊，说着说着话天就已经黑了。那么，下次再详细地

告诉我吧。”

“喀达喀达”女人驾著马车离去了。男人高高地扬起鞭子，凯伊尔慌忙拉住马车后

面。

“请再载我一程。”

男人放下高举的手，转过头来。

“请带我到托鲁奈伊村。”

男人叹了一口气，抬起下巴说“快点上来”。再次坐在马车上，凯伊尔怎么也抑制

不了自己动摇的心情。沃伦爱著的那个人类女人，和其他人类男人结婚了。这就是

说，沃伦已经不爱她了吗？不，说不定不是沃伦不爱她，而是她已经不爱沃伦了。

好想确认这件事，好想知道恶魔的心情，好想和他讲话。凯伊尔双手合十，虔诚地

祈求太阳不要沉下去。太阳一落下，怪物就会出来了，它们就会把自己吃掉

一两只心急的怪物跟在马车旁边跑着。凯伊尔用拐杖驱赶著这种像青蛙一样的小怪

物，可是它们一会儿又跟了上来。太阳只剩下一点点了。

“聊天聊得太起劲了，天色都已经完全暗了啊”

说着，男人快速地抽了几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