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医生，病人失去意识了！」

「快送急救室！」

急诊室里，医生和护士急忙推着病床，将病人送入急救室抢救。

「装心电图和血压计！快！」

「医生，病人脉搏停了！」

「呼吸也停了！」

「注射肾上腺素！施行CPR！」

所有医生护士忙成一团，病人邱云瑶的病况突然危急，医护人员进行抢救，一人按摩心脏，一人做人工呼吸，但是心电图上却显现病人的心跳越来越微弱。

「医生，病人心房震颤！」

主治医生脸色一变，立刻命令。「准备电击！」

护士忙把电击器推来，医生拿起电击板，同时大声命令。

「Clear！」

其它人忙退开，主治医生将两百伏特的电击，往邱云瑶的胸口贴去，心电图上的心跳依然没有起伏，再增到三百伏特，甚至三百六十伏特，试图将她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电击了数次，心电图屏幕上，依然呈现水平的直线。

在急救了半小时后，急救室内一片默然，主治医生不得不宣布病人邱云瑶已经死亡，死因是心脏衰竭。

「医生……」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深深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走向门口，他打开急救室的门，走廊上的长椅坐着一名冷峻的男子和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坐在男子的大腿上，才三岁的年纪，却比一般同龄的孩子安静。

一大一小，神情都是一片黯然。

温翰宇抬起头，直视自己的好友，也是他妻子的主治医生林正杰。

林正杰什么也没说，只是歉然的摇摇头。

温翰宇直视他，神情木然、眼神黯淡，没有太多的情绪，平淡的声音在长廊轻轻响起。

「是吗？她走了。」

对于她的病情，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三天前，正杰就告诉他云瑶的情况不太乐观，从好友的语气中，他便明白了。

悲伤吗？或许吧，但事实上，他和云瑶早就形同陌路。

他们个性不合，从最初的争吵、冷战，一直到后来分房，两人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各过各的生活，他忙于工作，而她，则忙着跑趴。

温翰宇站起身，牵着女儿的小手默默的走进急救室，来到病床前，见自己的妻子最后一面。

「爸爸，马麻在睡觉吗？」三岁的圆圆，尚不知死亡是什么，以为妈妈只是睡着了。

「是的，她睡着了。」他低声道，摸摸女儿的脸，然后抬头望着林正杰。

「谢谢你。」

林正杰拍拍他的肩，话到嘴边，最后选择什么都不说，安静肃然的急救室内，门突然被打开，邱母冲了进来，瞪着床上的女儿，见到医生和护士们的神情，她才知道自己慢了一步。

「不！怎么会！」妇人奔到病床边，摇着女儿，看着女儿躺在病床上，已没了心跳，她无法接受，用力的摇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瑶瑶啊！妳怎么走了，妈来了呀！」

「邱太太，请节哀顺变。」

「我不管，我要我的瑶瑶，把她还给我！」邱母悲愤交加，把这股怨气全部歇斯底里的转向一旁的温翰宇。「都是你害死瑶瑶的！你没好好照顾她，我把女儿嫁给你，你却让她走了，都是你！还我女儿来！」

此时另一名妇人赶到，她是温翰宇的母亲温老夫人，听到邱母的话，也不甘示弱的站出来捍卫自己的儿子。

「妳胡说八道，妳女儿是突然心脏病发，关我儿子什么事？」

「当然关他的事，不只他，你们全家人都欺负我女儿，我女儿是被你们害死的！」

温老夫人听了更加生气。「妳女儿嫁到我家来，没一天安宁过，个性骄纵又爱耍脾气，成天在外头鬼混不回家，不像个妻子，也不像个母亲，连孩子都不管，现在死了，居然还怪在我们头上！」

「我不管——呜呜呜——我要你们还我一个公道——」

吵死了，谁在大呼小叫，吵得她头都疼了。

郑予馨闭着眼，感觉到自己被困在一个躯壳里，像是一个空间，又像是不合Size的衣服，而且身子很沉重，不像先前她还是一缕魂魄时那般轻飘飘的。

死神说，当她进入邱云瑶的躯壳时，一开始可能会有梦境与现实分不清的感觉，这是正常的，叫她安心，但他没说她睁不开眼睛啊。

她可以听到周围的吵闹声，有人在哭，也有人在骂，而她却动弹不得，感到身子如千斤重，无法自由使唤。

是适应不良吗？动呀，快点动呀！

明明有意识，却动不了，她呼叫死神，但是死神却没有回应，该死的！他该不会把她丢回阳间，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吧？要是她真的就一直维持这样，岂不是变成活死人了？

不！她不要！动呀，快动呀！用——力——

她猛地弹坐起身，像是刚刚破茧而出，额头还冒着汗，整个人呆住不动，然后又像是突然回神一般。

动了？她可以坐起来了？

郑予馨看看自己的手，可以举起来，五根手指也能动。

哇——太棒了！她还阳了！回到人世间了！

急救室内的其它人忙着吵架，医生护士忙着劝架，没有人注意到有人起死回生了，而她也好奇的看着那些陌生人。

他们在吵什么？刚才她动弹不得时，听到的就是他们吵闹的声音，尤其那个歇斯底里的中年妇人，就她最吵，高分贝的声音像火鸡在叫，刺耳得像在刮耳膜。

他们好像在吵人死了该谁负责，就是指她喽，正当她考虑着该不该提醒他们自己已经复活的时候，眼角不经意瞄到了一双眼睛，让她顿住。

床边露出的半张小脸，正用一双大眼睛盯着她。

这小鬼是谁啊？

当她正感到奇怪时，小女孩对她喊了一声——

「妈咪——」

她整个人呆愕住，等等，小鬼喊她什么？听错了吧？

咦？怎么变安静了？

她抬起眼，环视一屋子的人，每个人不是眼珠子瞪凸了，就是张着嘴，像见到鬼一样。

这也难怪，她要进入这躯壳时，花了一点时间适应，也就是说，邱云瑶已经死了一会儿了，现在却突然坐起来看着大家。

瞧他们一个个惊吓的样子，她被瞧得也挺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挥挥手。

「嗨。」微笑打个招呼。

「女儿呀！」邱母奔上前抱住她，火鸡般的哭声差点没把她震得耳聋。

女儿？天哪，这歇斯底里的女人竟是邱云瑶的母亲？!那她以后岂不是要叫她妈了？可不可以不要啊！

除了这个女人，连穿白袍的医生也跑上前，一下用听诊器听她的心跳，然后检查她的瞳孔，嘴里啧啧称奇。

「老天，奇迹，这真是奇迹！心脏停止了十五分钟，居然又复活了，这是医学上的一大奇迹。」

真是有够混乱的，她看着一屋子的人，除了确定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她「妈」，穿着制服的医生护士很好认，其它的……就不清楚跟她有什么关系了，还是别说话为妙，等日后再慢慢搞清楚。

这时候，她注意到有一个男人在瞪着她，这男人好严肃，看起来似乎不太好相处，冷冷的，而他一直瞪着她却始终不说话，八成是不相关的人吧。

只不过，她挺介意他的注视，被他那样盯着挺不自在的，另外是床边这个喊她妈的小孩，是她起死回生后的第一个震撼弹。

天杀的臭死神，居然隐瞒邱云瑶有小孩的事？才二十一岁的年纪就有一个差不多三岁的女儿？是未婚怀孕，还是先上车后补票啊？

喔，她头又痛了，难道是换了一个躯壳之后所产生的后遗症吗？

见她摀着头，妇人紧张地问：「瑶瑶，妳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头痛……」

林正杰忙对大家道：「病人刚醒来，不宜太吵闹，她需要做一个完整的检查，请各位先退出去好吗？」

她躺回病床上，感到精神疲惫，心想这大概也是还阳之后的后遗症吧，决定无论有什么事，都等她睡饱之后再说。

她闭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

说起她活着的时候，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

她家里很穷，童年也不快乐，十五岁开始出去打工赚钱，帮忙还父债，她省吃俭用，一人兼两份差，假日还去夜市摆摊，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还清老爸欠的赌债，在她好不容易把钱还清，原以为从此可以展开新的人生了，上天却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她死了。

在她活着的二十五个年头的岁月中，她没时间玩、没时间谈恋爱，吃了很多苦，一切都是为了还债。

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为自己而活，找回她失去的青春岁月……

郑予馨缓缓睁开眼睛，她好像睡了很久，作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在哪里啊？

看着天花板，视线还有些蒙眬，意识也有些混沌，她搜索着自己最后的记忆，喔对了，她还阳了，然后她又昏睡了，然后……然后她看到另一张小脸，不由得一僵。

一个手中抱着小熊维尼玩偶的小女孩，正站在床边盯着她。

她记得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因为在她昏睡之前，这小女孩喊她「妈咪」。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仔细一瞧，她不由得心下奇怪，小女孩虽然喊她妈咪，但眼神却是疏离的，只是在旁边盯着她，却没有碰她，而且异常的安静。

这小女孩在床边站多久了？

一还阳，便发现原来自己是人家的妈，她是很震惊没错，但仔细一看，这小女孩真的很漂亮，有着大大的眼睛、白里透红的皮肤，以及一头看起来十分细软的头发。

她是邱云瑶的女儿，就表示……是她的女儿，也因此她瞬也不瞬地盯着小女孩，发现自己挺喜欢这个小女孩的。

「妳……」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地又一僵，因为门口旁的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而她现在才注意到。

他神情严肃，峻冷的脸庞不苟言笑，眼神很冷，被那眼神盯着，她不由自主的皮绷紧，但同时也忍不住盯着他看，因为这男人长得很好看，她记得在昏睡前，这人也是这样盯着她，邱云瑶该不会欠这个男人钱吧？

「正杰说妳恢复得很快，只要检查没问题，大概就可以出院了。」

他说话的口气很冷，就像陌生人似的，不过因为她没有当事人的感觉，一点也不以为意。

她没有任何反应，令他拧起了眉头。

「妳觉得如何？」

她一愣，这才恍悟，原来他在问她意见啊。

她半坐起身，想了下，说道：「我没意见。」

咦？声音变了。

她摸着喉咙，发现自己不只换了个身体，也换了个声音，这声音十足的女人味，她以前的声音不错，但比不上这副细软的嗓音好听呢。

男人得到回答，彷佛只是为了要跟她确定出院日期，所以当她同意后，他便要离开。

「圆圆。」他在门边，叫着小女孩。

原来这个小女孩叫圆圆？嘿，她知道「女儿」的小名了。

她露出一抹好和蔼可亲的笑容，虽然她很气死神瞒着她邱云瑶有女儿的事，但这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小女孩，值得大人为她开口笑，还顺道挥挥手。

「圆圆，再见。」

几乎是她开口的同时，小女孩倒抽了口气，一脸受惊，彷佛遇见恶鬼猛兽似的突然倒退走，踉跄退后得几乎要跌倒时，男子及时伸手抱住她。

一双怒火腾腾的目光投射过来。

「别吓她。」咬牙的警告。

她动作一僵，手也定在空中，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她不过是跟圆圆说再见而已呀？

此时，门被打开，林正杰走进，见到她坐起来，微笑道：「妳醒了？」

穿着白袍的男子走向她，和那个酷酷的男人比起来，这位医生看起来就和善多了。

「妳感觉身子怎么样？」

「还算适应这个身体。」

「呃？什么？」

她顿了下，微笑改口道：「我是说，我好多了，医生。」

现场一片肃静，当她回答完，医生和扑克男，竟然又都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彷佛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空气中飘着诡异的气氛，她的眼珠子来回瞟着这两个人，心想是自己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

林正杰收回惊讶的眼神，默默的戴上听诊器，为她检查心跳。

「真的很神奇，昨天以前，妳还差点进了鬼门关，用电击都救不回妳，今天妳却完全恢复正常，之前的症状全没了。」

「那我可以出院吗？」

「可以。」

她听了很高兴，老实说，她一点都不喜欢待在医院，即使这医院看起来很高级，但她就是不喜欢，好不容易回到阳间，她希望尽快离开医院。

「谢谢你，医生。」很自然的漾出一抹感激的微笑。

想不到她才道谢，对方又变成了木头人，用着比刚才更惊讶的表情盯着她。

「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两个男人互看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医生为她做了检查后，确定她没事了，便说道：「妳可以出院跟妳老公回去了。」

这次换她用诧异的表情瞪着医生，然后再看看那个表情冷酷的男人。

「我……可以跟……『我老公』回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呀。」林正杰点头。

她用手指着那男人，对医生低声问：「我老公？」

「是啊。」

第二个震撼弹炸过来，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邱云瑶有个女儿，她已经很讶异了，现在这个看起来冷酷的男子，居然是邱云瑶的老公？有没有搞错啊！怎么看那表情，都觉得那男人跟邱云瑶有仇耶！

女儿？老公？她要宰了死神！

她实在太讶异了，但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反正先答应再说，她也没得选择不是吗？

待他们离开病房后，她禁不住咒骂那个乌龙死神，先是多了一个女儿，现在又冒出一个丈夫，别开玩笑了！人家她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处女耶！

幸好在还阳前，她有要求七天试用期，七天后她的责任死神会来找她，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趁此时没人，她下了床，动动手又动动脚，发现自己的手脚运用自如，已经没有先前的麻痹感了，脚踩在地上，真是太感动了，多怀念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啊，就算伸手去抓门把，也能够抓得住，不会穿过去。

她难掩兴奋的开了门，在医院走廊里闲逛着，她所住的病房似乎非常高级，环境也很安静，走廊上还挂了梵谷的复制画当装饰呢。

当经过一面镜子前，她呆住了。

虽然早就看过邱云瑶的相貌，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活生生的盯着镜子里的大眼美女，而大眼美女也盯着她。

「天哪，好美喔，双眼皮、大大的眼睛，睫毛好长、脸好小、皮肤好白，超美的……」她一边摸着自己的脸蛋，一边惊呼赞叹。「胸部大，腰又很细，天呀，真是天生丽质的大美女……」她摸摸脸，又摸摸胸部，不停的转动身子欣赏，没发现路过的旁人，全用怪异的眼神在看她，等到发现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简直像是变态的自恋狂，忙吐吐舌，赶快溜走。

起码在这一点上，死神没骗她，真的给她找了一个美丽的身子，而且这身子比她原本的sheng体还轻，这女人是怎么保养的？好苗条喔。

她在医院附近闲逛了一下，由于逛得太高兴，等她回来时，才发现那两个男人急着找她。

「妳去哪里了？」一见到她，医生忙走过来，看得出来他很紧张，真不明白这个医生在紧张什么？

「我去走走。」她悄悄瞄了那个「老公」一眼，发现他脸色很难看，彷佛在生气。

她不过是出去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不过看他们如此关心她的分上，不论如何，起因都是她，她觉得有必要道歉。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那呆愕的表情又出现了，现场一阵沉默，不只医生，连那男人的脸上也显现出不可思议，全都用奇怪的眼光盯着她。

反正，这一切就是怪，她会找机会了解，不会笨得擅自发言，免得到时哪里出了差错，他们不让她出院，搞不好还会带她去检查脑袋呢。

见他们还愣愣地看着她，她率先打破沉默。

「走吧。」

她径自走向房门，一时疏忽，就这么直接往门撞去。

「噢唔！」她痛得蹲下身，忘了自己不是幽灵，穿门而过的习惯不小心跑出来。

「妳没事吧？」林正杰忙上前扶起她。

「没事。」她摇摇头，然后看向那个扑克男，他居然一脸漠然，连上前关心一下都没有，而那个三岁的「女儿」也只是盯着她，手中抱着的小熊玩偶，似乎比她还重要。

「你先走。」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跟在他后头好了。

温翰宇沉默了一会儿，便牵着圆圆先走出去，她摸着鼻子，默默跟在后头，望着这对陌生的父女。

这一大一小可真是阴阳怪气，幸好她不认识他们，所以他们的冷漠对她毫无影响。

反正有七天试用期，七天一到，她就跟死神要求换人，而这次她会学聪明点，要求死神把她换到一名单身女子的身上。

在此之前，她只好先当邱云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