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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去挖被瓦砾埋住的道路了。一起挖土的人里有个有收音机的。在店里发现的,能拿在手里的那种小收音机。可是因为在地底下,一点都收不到电波,只有沙沙声而。然后田村先生来了,看了一下,他说这个收音机坏掉了。他好像对机械很熟的呢。”

这自己并不想听的话,已经达到了杂音的领域了。

“然后挖着路的时候呢,本来是要找被埋起来的食物的,可是我帮忙的时候都全是沙子和水泥块。挖了一个小时左右,里面挖出了男人的尸体。”

尸体,听到这句话就是一哆嗦。

“已经腐烂掉了,臭得要命。大家一起把那个挖出来,装进大的塑料袋子里,埋到了车站地下街外面的沙丘里。那里放着好多的石块,田村先生说那都是人的墓地。”

“你差不多住嘴吧。”

扭过头去,黑着一张脸向他怒吼。

“你以为听什么尸体墓地的话我就会开心吗?笨蛋!”

“那阿亮就说话啊。说着说着就会想睡了。”

“等想睡的时候就睡不行吗!”

突然胸口被抓住了,亮介吃了一惊。这过于突然的冲击让他产生了忍要对自己施暴的预感,可是忍并没有在此之上的反应,只是抱着他而已。

“也许是做了一个梦吧。”

闷闷的声音震响着胸口。

“做了可怕的梦,说不定就再也不能从梦里出来了。我怕,我好怕。”

忍手指的颤抖传了过来。他从过去就很胆小,如果看了奇怪现象的特集节目的话,晚上都不敢去厕所。一具尸体就怕成这个样子吗?可是在沙漠里找东西的时候,差点死去的时候,他看到过多少具尸体了啊,怎么到现在变得看到具腐烂的尸体就这么纤细了。这么想起来,自从早晨回来的时候忍就变了。执拗地不要离开自己,回来之后就一直叫着“好怕好怕”抓着自己不放。要说顾虑的话,自己也是一样的。但亮介从家里的地下室来到这个又温暖又有食物的地方后,心情舒畅了很多。虽然有伊吹的事情让胸口沉重,但绝对的危机感和孤独还是淡薄了下来。可是忍的情况却与自己完全相反,如果这样下去只会更加不安定。

“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啊。”

会让忍害怕到这个程度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认识的人在哭的梦。”

以震颤的声音告白出来的,却并不是什么非得哆嗦到陷入失眠状态的东西。

“不能让我活下去,不去死不可以……去死吧,去死……一直这样说着。”

在大大在抽噎了一下后,忍哭了起来。抓着亮介“救救我,救救我”地不停地小声重复着。自己也知道他很怕,可是亮介也不知道什么“不认识的人”或者被忍拟人化的“什么”。他不住口地叫着的讨厌的言语,让亮介想起了白天伊吹对自己吐出的过分言辞。

“你是被伊吹说了什么吧。”

“伊吹……”

他抽泣着,问道。

“对,就是伊吹。那家伙说什么你在这里就会给人添麻烦,所以去死吧之类的话了吧。”

对方没有回答,可以确信确实是如此了。那种要把新加入的人彻底排除掉的口吻,让新的怒火又燃烧了起来。

“伊吹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个过于愚蠢的问题让亮介一下子没了力气。

“装什么傻啊。就是从沙漠里把我们两个捡回来的……啊,你昏过去了所以不知道吧。虽然今天早上才刚见了他。戴着眼镜,很瘦,一脸神经质的样子,感觉很讨厌的家伙。”

“是不是叫伊吹的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我在回来的路上在药店前头遇到了一个戴眼镜的人。”

“那个就是他啦。”

亮介因为激动而放粗了声音。

“他叫住我,说你要好好工作,值你的那份食物。不过他是在笑着,我并没有讨厌的感觉的哦。啊……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明天晚上有个全体参加的集会,他说一定要过去。”

亮介不解地歪着头。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把伊吹与忍的对话和那个伊吹统一起来。如果说排除新来的人的话,他也该用对自己一样的态度对待忍才对,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也有可能。”

这么干脆就承认,亮介也觉得这就是事实了。忍把脸在亮介身上磨蹭着。刚才他这么做的时候,就觉得胡子茬擦过赤裸的胸膛的感觉很痒,可是也没办法。到了现在终于无法忍受了,想要用力把他的头扳开。结果对方却擦得更用力。

“住手啦。你的胡子蹭人很痒啊。”

胡子的质感消失了,换成脸颊上有什么贴上来的感触。是忍的手。

“阿亮都没有什么呢。”

“因为我胡子很淡。”

亮介也摸着忍的脸颊。

“你啊,去问问田村先生有没有刮胡刀和牙刷吧。胡子拉碴的感觉很不干净。现在是看不见所以还算好的。”

“看不见?”

好像是在玩言语游戏一样地重复着,忍把脸颊贴在了亮介的脸颊上。

“住手。”

推搡着的时候,感觉到了嘴唇似乎被碰到了的感触。可是忍没有道歉,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于是亮介也没说什么。

“田村先生他啊,说很羡慕我们呢。”

“羡慕……?”

“因为我们很要好,所以他很羡慕。”

“哦。”

被强有力地拥抱住了。虽然很温暖,但就是觉得有点烦。和平时的忍完全一样的感觉。

“我的妈妈和阿亮的爸爸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亮介一直以为君江只是劳务公司派遣过来的佣人而已。

“哦,这样啊。”

忍问着“你知道吗?”

“不可能知道吧。我以前就老觉得君江怎么不会被炒鱿鱼,听说是老爸的熟人反而觉得原来如此了。”

“为什么妈妈会被人炒鱿鱼?”

忍以很认真的口气问。

“你也知道的吧,我老爸的性格。君江不管干什么都是大大咧咧的,实在不太像样。”

认真严谨的父亲从来不会忘记孩子与佣人的儿子的生日,而且时间观念正确至极。可是这样的父亲却只在对君江的时候很是宽松,不管她是睡过还是迟到都很宽容,自己会觉得不可思议也是自然的。老想着再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惹火父亲,把君江辞掉的,可是这个一天总也不会到来。

“对不起,阿亮。”

忍的声音阴暗着低落了下去。

“什么啊,我又不是说你,是说君江吧。”

“虽然是这样……”

看着忍低垂着的头,这才想起了如今君江和父亲已经都不在了的事情来。虽然就好像梦境一样,怎么也无法相信,可是这就是现实,只要走到外面就是无尽的沙漠。

“我能和阿亮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看他哀伤而真挚地这样嘟囔着,不觉就想对他说嘲讽他的话了。

“我可是觉得麻烦死了。”

这是真心话,但马上听到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心里想着不好了,这下他又要哭起来了。

“开玩笑啦。我不是说真的。”

安慰似地轻轻拍拍他的头,忍答了句“嗯”,就贴上了亮介。他不哭自己就安心了,马上就产生了睡意。但亮介却没有发觉到,忍一直到天明都没有合过眼睛。

第二天,忍再次被借去挖掘瓦砾。看着忍和来迎接他的田村一起走出去的背影,亮介不知道怎么的,感到很寂寞。就是想去帮忙,以这只脚也只会给别人添麻烦而已。亮介的这种尴尬被田村发现了,他便开口说道:“如果可以的话……”

“伊吹正在制作食品和药品的管理表。他下午要出去,但如果上午可以的话,你去帮帮他……”

“我好像有点发烧,想在这里休息。”

撒了谎打断了他的话。那不住口地叫着你去死你去死的言语的,硬塞到嘴里的紫色的药片,光是一想到去帮伊吹会怎么样,背后就流下了冷汗。田村问着“你要紧吗?”但忍挤开了他,用力在握着亮介的手,“没关系吗?”“我去拿点药来”“头疼不疼?”地慌张了好一阵子。

小心着不被田村听见,对他耳语道:“是装病啦,笨蛋。”这才止住了他“今天我要陪着阿亮”的叫嚷。

两个人走了出去,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的时候,亮介开始一个人在鞋店里打起转来。为了看看有没有一盒零食之类的掉地哪里,他从收银台下面到小小的仓库中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只有一个面包而已,很快就饿了。昨天还因为伊吹的影响一瞬间想过死了就好了,但今天却为自己被强烈地操纵了而很悔恨,心中不断地想着,就算是为了赌气,自己也要活下去。可是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却只在家里找出了一双肮脏的袜子和一盒只剩下一半的香烟而已。打开了店里的收银机,里面大把的现金让人心脏狂跳,可是仔细想想才意识到,这对活下去没有一点帮助,是什么意义也没有的东西。悻悻地把一张大钞当做废纸放在蜡烛上点燃,一万元的火焰,在一瞬间就消失化成了灰烬。

要充满了橡胶臭味的店里,点起潮湿的香烟。品尝到了令人怀念的味道。一口气抽了三根,烟嘴对烟嘴地点着吸了下去。这时候忽然传来的“你好”和敲门的声音让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手端蜡烛的人影映在玻璃门上。亮介慌忙把第四根烟放回烟盒里,把地板上的烟头踢到角落里去。

“我打扰了——”

明明没有回答,那拿着蜡烛的人影却走了进来。亮介慌忙钻进了窗帘里。

“田村先生说你身体不舒服,拜托我来看看样子。你还好吗?”

从窗帘里露出头来,装作病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起来。拿着蜡烛站着的,是送来早晚的食物,被大家称为“配送员”的泷。

“抱歉让你特地来看我。我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啊?”

“不,没什么。谢谢你了。”

哪里叙述着感谢的语言,但心里却只希望泷能早一刻也好地从鞋店出去,在他发现香烟的味道之前……

“这样吗?”

泷地亮介身边坐下来,觉得他要长呆而打算说“果然还是有点不舒服……”把他赶走的时候,泷翘着下巴,鼻子抽几下。

“真是不好意思……”

露出那满口乱七八糟的牙齿,泷嘿嘿地笑了。

“分我一根行不行?”

共犯,似乎也不能这么形容。他也并不是在阻止自己抽烟,可是明明是病人还在床上大口抽烟,这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好听。亮介把潮湿的香烟分了给他,泷很美味似地吸着。

“人类是需要休息的嘛,嗯。”

似乎这就是坐了三十多分钟的理由的样子。向着阴暗的天花板,两缕青烟袅袅地画着曲线升上去。亮介觉得被派来看自己的样子的是这个男人真是太好了。泷是一个自己能和他说得上话的男人。

“以田村先生为首,这里的家伙们都认真过头啦。毕竟突然一下子变成了无法地带么。人的确也是需要某种程度的认真的,可是对像我这样懒散的人来说,未免也太憋屈了一点啊。你也这么想吧?”

说到人的不同类型的话,亮介比起田村来,更接近泷一些,所以很明白泷的话是什么意思。讨厌做麻烦的事情,因此就是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

“的确是很憋闷,可是变成这种状况也才十天不到,也真亏田村先生把大家都弄得这么认真啊。”

被泷那抱怨的口气一带动,不由得说出了揶揄的话来。可是旁边的男人表情一点也不变,没有任何在意的样子。

“我并不是讨厌田村先生哦。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可是看的全是那么好的人后背就觉得痒痒。我对那种类型的可没有免疫力。”

田村是优等生类型。虽然知道他是个好人,但就是觉得哪里看他不顺眼,这种感觉亮介也很理解。

“的确如此。”

“是吧是吧。”

泷用肩膀用力地握住了两只手。说出了不能对人说的秘密,共有了同一种感觉,似乎两人间的距离就一口气缩小了。

“就算做出了多少条的规矩,也总有会去打破的家伙。这里甚至有能脸不变色地杀掉一个人的家伙在呢。”

这带着微妙的意味的话,让亮介这刻做出了反应。从泷的话中可以感觉到,他说这话正是期待自己作出回应的。

“可是,不是说杀人的是从外面侵入的家伙吗?”

泷的表情变得很认真,明知道不会有其他人,还是极其警惕地注意着附近。

“这话只能在这里说哟。千万不能对其他人,特别是田村先生说。三天前杀死同伴的,虽然说是外面的人干的,可是有流言说,说不定就是这里的人动的手。”

被泷的非同寻常的紧迫感影响着,亮介也因为那直起鸡皮疙瘩的紧张而咽了口唾沫。

“虽说断定是来自外面的犯罪,可是又没有证据。谁也没见过逃走的犯人。所以也不能否定是内部犯罪的可能性。”

“伊吹……”

不自觉地从口中流露出来的想象的片断,让泷一下子紧张地抬起了头。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不,只是觉得……”

一阵奇妙的沉默后,泷抱着双手直直地看着亮介的脸,低低地沉吟着:

“被传说会不会是犯人的的确就是伊吹。我是没有想到没多少关系的人也会这么看,所以吃了一惊。伊吹他……该怎么说呢,的确有会做出这种事的感觉。虽然也知道他是个又认真脑袋又好的人,可是他跟田村先生不一样。不管是性格还是说话方式都很刺人……而且啊,那家伙在同伴死了的时候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这下每天的食物消耗就减少了’。”

亮介把手放地胸口上,已经再也不想被那么说了。

“伊吹对我说你去死吧。”

对面的男人大大地睁开了眼睛。

“他说他后悔捡回了我和忍,为了不减少这里的食物,受伤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就去死吧。他暴地打我,还把好像有毒的药片塞到我的嘴里。虽然我全吐出来了,可是……”

泷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苍白着脸,用双手按住了嘴。虽然是带有冲击性的话,可是也不用害怕到这个程度的吧,亮介不解。

“我、我听到过同样的话。”

泷以哆嗦着的声音低声说。

“被杀了的那个人……名字叫做吉野的,他就这么说。眼睛看不见,派不上一点用场的家伙就去死吧,他说伊吹对他这么说……”

后背一阵发冷。离开了那个阴暗的地下室,总算逃到了有水有食物的这个地方来。还以为这里是安全的场所,可是这里却又有个谁也不能裁决的杀人犯在。

“果然是那家伙杀了吉野的吧。就算派不上用场,好歹也是同伴,是同伴的啊……那家伙简直不是人,不是人!”

亮介的思绪转到屯那不幸的第一个牺牲者身上。不当回事地杀死了人,还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的杀人犯,被杀的男人也是和自己一样身体不自由的人,被他连声说着去死的自己……下一个被杀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说不定还是不知道推导出这个可能性的要素和事实来得好些吧。

泷回去之后,亮介立刻就锁上了玻璃门,把里面仓库中储藏着的鞋子全部都清到了外头去。然后进了空荡荡的仓库,从里头锁上了门。他在只有两叠榻榻米大小的地方抱着膝盖坐下,籁籁地颤抖着。伊吹会怎样来杀死自己呢。那不幸的第一个牺牲者又是怎样被伊吹杀死的呢。明明不想去想,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去想,怎么也止不住。

抱着膝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砸门的咣咣声才让亮介的意识从朦胧中一口气苏醒了过来。在狭窄的仓库中团团地乱转着,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地站在那里,即使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动作。

“……阿亮,阿亮……”

混乱的耳朵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了,那是听到敲门的声音之后过了一会儿的事情。

“阿亮……”

看看手表,差不多也是忍回来的时间了。战战兢兢地开了仓库的门,看到门外有个拿着蜡烛,碰碰地砸着门的高个子的身影。没错,那就是忍。亮介扑出仓库向门爬过去,打开了门锁。

“好过分啊,阿亮,为什么锁门……”

男人带着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的表情,但他的衬衫角和裤子马上就抓住了。因为拉得太过突然,忍手中的蜡烛掉在了地上。冲击让火熄来了。四周忽然变得一片黑暗,亮介被吓到了,“呀”地惨叫着抓住了眼前的双腿。

“阿亮,怎么……”

“点起火来。锁上门。快点,快点!”

像是被声音嘶哑表情急迫的亮介给吓到了,忍以笨拙的动作点上了蜡烛,锁上了门。门上上锁了的话,就是伊吹也不会进来了吧。但即使明白,还是想要马上从这片黑暗中拔腿跑出去的冲动。有手指抚上了颤抖着的后背。抬起头来的时候,有人问自己“没事,吧?”那温柔的声音,还有不再是一个人的安心感,令眼泪顿时从双眼中溢了出来。亮介蜷曲着身体,抓住了忍。到了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汗臭或者尘土味道了。在磨削着神经一样的恐怖之前,这些根本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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