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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的当天,初芝在暖和的房间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早餐。电视里提到今年的病毒性感冒会让鼻子和咽喉很糟糕,于是他心想由纪所得的也许就是病毒性感冒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暂时不要见面好了。由纪只是咳嗽而己,但是轮到自己的话就很有可能引发肺炎。和去年相比,自己的免疫力已经明显下降,年末的住院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为知道开学典礼中午就会结束,所以初芝预约了下午去医院接受检查。这样虽然时间会很紧,但是就不用再特意请假了。在十二月休息了一周的情总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上班后的初芝首先来到了职员室,和其它老师打过招呼后,他坐在椅子上思索该怎么办。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想到今后的事情,初芝还是走向了社会课准备室,要打开那扇门,多少需要一些勇气。

干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正在揉擦着眼睛,看到初芝进来后,他用很疲倦的声音说了句"早上好"。四日那天,接吻之后干就回家了。虽然初芝表示他可以住下来,但是干只是苦笑着说"我还是回去吧"。那之后他就再没有打过电话来,也没有出现过。话虽如此,其实这也才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己……

"啊,好困。"

干甩了甩脑袋。

"你昨天睡得很晚吗?"

"我一玩游戏就停不下来了。这么说起来,今天早上好象格外冷呢。"

准备室里非常暖和,加湿器也在发挥看作用,初芝将书包放到了桌子上。

"是啊,不过今天天气不错,应该到中午就能暖和了。"

他缓缓坐到椅子上,感觉可以自然而然的交谈了。

"我早上踩到冰柱了哦。"

让人怀念的声音。

"噢。"

"我在出门上班前发现的,因为觉得很好玩就咔嚓咔嚓踩了半天,不知不觉鞋子都一塌糊涂了。我原本想偷偷换掉,结果却被我老妈看见,她抱怨了半天,奇怪我都干了什么。"

想象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踩冰柱的干,初芝也笑了起来。

"谁让你要像个小孩子一样。"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只是还拥有无暇的童真而己。"

两人如同平时一样轻松聊着天,初芝确信这样应该没问题了,那个吻己经让一切都结束了。他们一定可以成为关系良好的前辈后辈。

干突然咳嗽了几声。

"感冒吗?"

"应该不是。好象是噎到了的样子。"

"你小心一点,今年的病毒性感冒好象是从喉咙开始的。"

干轻轻擦了一下鼻子。

"噢,不过我倒是几乎不感冒。"

"哈,怪不得以前都说什么什么是不会感冒的。"

干皱着眉头抱起了手臂。

"你这是在说谁呢?"

初芝嘻嘻一笑,耸了耸肩膀,"你说呢?"

◆◆◆

验血和X光结束之后,初芝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叫到了名字。明明人也不是很多的样子,这次的时间弄得还真长啊。

最初医生让他看的是胸部的X光片,医生说肺炎已经没事了,但现在正流行感冒,所以需要十分小心。

初芝还没来得及因为肺炎的痊愈而高兴,医生就又以微妙的表情表示,"不过血液方面的数据可不太好呢。"

听到具体的数据的时候,初芝还以为哪里弄错了。即使在肺炎的时候,CD4淋巴球的数值也在300以上。

可是现在却只有285。在肺炎痊愈的时候原本己经恢复到了800,可才不过两周时间就有了如此显著的下降。

"我们认为现在也许是需要化学疗法的时候了。"

初芝的耳朵中产生了嗡嗡的声音,医生用缓慢而又事务性的口气继续了下去。

"免疫力低下的状态持续下去的话,很容易由于免疫不全而引发癌症,为了预防这个,我们认为现在就开始吃药会比较好。"

免疫力的低下,也就意味着体内的病毒己经扩散到了相当的程度。眼前的数字残酷的让他认清了一个现实,自己的身体确实在恶化,如果免疫力就这样降低下去的话,就会发病,而一旦发病就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顶多也就一年或者两年……

"化学疗法对于抑制病毒,保持免疫力非常有效。而且病毒的耐性也会遭到减弱。只不过……一旦开始服用药物的话,就不能停止了。因为一旦中途停止的话,病毒产生了耐性,药物反而不会有效果了。"

以前初芝听说过有过感染了爱滋病却不发作的例子。他祈祷了无数次,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可是现在他清楚的知道了,免疫力不断下降的自己并不在"例外"的范围内。

医生将滑落到鼻梁的眼镜推了上去。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强烈,所以会存在是否适应各人体质的问题。关于这一点我们会视情况而进行调节。药物属于保险的范畴,但即使如此也依然相当高价……"

"那个……"

初芝中途打断了他的说明。

"无论如何不吃药都不行吗?"

初芝不想承认。即使看见了数值,他还是不想承认自己的病情己经恶化到了这种程度。

医生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圆珠笔放到了病历上。

"要确定必须吃药的时间其实相当困难。与其等发病后再吃,提前吃的效果要好得多。可是一旦开始吃药就会产生副作用,而且吃药的时间限制等问题也会出现。再说吃药属于个人管理的部分,没有本人的合作的话也不可能有什么效果。只不过,从初芝先生这半年的检查结果来看,我认为从现在开始吃药比较妥当。"

那一天,初芝并没有下定决心接受治疗,他心里也明白不吃药不行了。虽然明白,但是他从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病情恶化的现实,结果他只是办理了两周后再次接受检查的手续就踏上了回程。

医生告诉他,化学疗法可以抑制病毒,保证免疫力,即使有所感染也能尽早处理,所以非常有助于长期保持健康状态。而在这个期间,医学界也许就能发明什么划时代的治疗方法,可是这对于初芝来说起不到任何的安慰作用。

离开医院后,初芝立刻去给恋人打电话。他只是说不出的想听见恋人的声音。由纪好象在工作,周围传来了孩子们高亢的声音。

"这种时候打来,你有什么事情吗?"

恋人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动听,就好象是渗透进沙地的水滴一样。

"没什么,今天因为是开学典礼,所以可以早下班。"

"这样啊,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是啦,我只是突然很想听到你的声音。"

"啊,对不起,等一下!"

由纪叫着孩子的名字,好象是有什么孩子在恶作剧。

"现在我很忙,如果不是急事的话回头再说好吗?"

其实是自己不应该在她工作时打电话过去,初芝急忙说了声对不起。

"我晚上可以去见你吗?"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我一到晚上还是会咳嗽,因为睡不好觉所以这一阵子都很累……"

初芝将我想见你的话吞回了肚子,他知道在自己身体不好的状态下还要安慰别人有多么的疲劳。

在挂断电话后,初芝是有些忧郁的。由纪的态度并不是特别冷淡,原本自己在别人工作时,明明没有什么事情还打电话过去就不对,而且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不想见面也很正常。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见由纪,希望能从她身上得到安慰可以说是自己的"任性",可是他真的很希望对方能够容许他任性下去。

上了电车后,戴着口罩坐在那里的初芝泪水夺眶而出。黑色的泪痕迅速在膝盖的裤子上扩散开来,死亡就是在这样接近自己吧?不管自己如何抗,还是会被拉入死亡的深渊。

有什么人在笑,他虽然不知道笑的人是谁,但就是说不出来的生气,自己明明那么痛苦,他受不了别人还可以笑的那么开心。

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疑问在他的脑海中徘徊,最终引发了抽搐性的头疼。

到达家里后,周围巳经一片黑暗,和白天相比,风也冷了很多。初芝没有什么食欲,只是换了件睡衣就上了床。他脑子里全都是检查的数值和药物的事情,大约折腾了两个小时之后,才终于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初芝因为自己的叫声而醒了过来。黑暗的房间中有说不出的恐怖。他跳起来打开了灯,身体上巳经布满了冷汗。

他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梦中他睡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床上的人就是阿岸。阿岸用双手捂着瘦削的脸孔,悲哀的哭泣,然后哭声渐渐减弱,旁边传来了"永别"的声音,回头一看,阿岸瘦削的脸孔转眼之间就融化了,变成了一堆骸骨。医生和护士收拾了阿岸的骸骨,临走的时候护士笑着对初芝说"下一个就是初芝先生了。"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死!我才不要变成阿岸那个样子。初芝为了从这里逃开而试图坐起来,但是全身却象灌了铅一样沉重,就连想动一下手都并不容易。就在这期间,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个黑点,然后转眼之间黑色就蔓延到了全身。

初芝的悲鸣引来了一片嘈杂的足音。自己被一大群人所包围,一个看不清脸孔的人嘀咕着。

"啊,这下子己经不行了,把他收拾掉吧!"

救命、救命、救命!初芝拼命大叫着。我还活着,我还有呼吸,我还有知觉……

初芝因为贯穿脊背的寒冷而颤抖着,冷汗夺走了身体的热量,好象为了洗清噩梦的余韵一样,初芝拼命冲着热热的淋浴,然后加大了暖气,裹着毛毯坐在了沙发上,与其做那种梦,他宁愿一辈子都睡不着。

时钟已经过了上午两点。初芝掰着手指数自己还能活多久,一年、两年,如果坚持不吃药的话,也许会更早也说不定。

他好几次下意识拿起了电话,但是又放回到了茶几上。他想听见由纪的声音,想听见她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没事了。可现在是半夜,如果对方己经睡着了就不好了。不行、不行,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还是忍不住打了过去。哪怕一句话也好,只要能听见她的声音就安心了。可是……没有打通,由纪好象已经关了电源。房间中电话的存在感突然加强了,手机不行的话,就直接打座机好了,初芝只犹豫了一瞬间,因为打手机的事情,他对于对方是否方便似乎己经不太在意了。可是家里的电话由纪也没有接,半途中就转成了留言电话,明天还有工作,她不可能不在家,也许只是睡得太熟了吧?

无法听见她的声音让初芝感到十分难受,一个人静悄悄呆在夜晚,总有一种好象会有什么东西从脚底跑出来的错觉。胸口隐隐作痛,泪水不断上涌。初芝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将脸孔埋进毯子里鸣咽了出来。

药物的事情,还有刚才的梦境,令他对于死亡的恐怖如同洪水一般喷泄了出来,他的手指颤抖不已,如果老是想着这种事情,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初芝取出了电话,调出了高中和大学的朋友的号码后又一一抹掉了。这些人没有一个知道自己的病情,他们不可能理解的。突然,他的眼光停住了,初芝长久的凝视着最后调出来的后辈同事的号码……

门口传来敲门声音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了深夜的三点。

"那个……你没事吧?"

初芝茫然注视着喘着粗气,面颊和鼻子都红彤彤的站在门口的干。大开的门口传进来的冷风让初芝打了个冷颤,干立刻关上了房门。虽然初芝还没有让他进来,干已经毫不客气的脱了鞋子进了房间。

"你为什么会来?"

干站在初芝前面,有点难为情的搔着脑袋。

他是在一小时之前给这个后辈打的电话,用很困倦的声音接电话的男人问他"有什么事情吗?"初芝什么也没有回答。"你从哪里打来的?",初芝说了一句"从家里"然后他再问了一遍"出什么事了吗?"的时候,初芝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然后切断了电源将手机塞到了沙发底下。

"谁也没有叫你过来啊。"

"嗯,可是我很担心啊!因为初芝老师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在半夜里打电话吵人的人。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而且我也想来看看你……,"

干说着说着突然闭上了嘴,有点不自然的低下了头。

"难道说打扰到你了吗?"

初芝没有回答。

"如果是的话你就直说,不用客气,我会回去的。我的事情你完全不用介意,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我其实蛮憧憬那种深夜里因为一个电话就飞奔出来的电影情节。"

初芝按住了脑袋。

"你真的不用在意我的事情啦。"

看着干拼命想让自己不要介意的身影,初芝非常的不好意思,然后后悔给他打了电话。

"要喝杯咖啡吗?"

对于初芝意料之外的问话,干不知所措的"啊"了一声。

初芝坐在沙发上,干坐在地板上开始品尝咖啡。虽然他的来访并不在初芝的计划之内,但是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还是好了很多。

"不好意思……"

心情得到了缓解之后,初芝坦诚的道了歉。

"我做了个不好的梦,然后就睡不着觉……"

"那么不好的梦吗?"

"是啊。"

说出来之后,初芝也就可以客观的看待事情。只不过因为噩梦就旁若无人的打电话打扰别人,这次的行为可以说是非常没有常识性的,而且干完全没有义务来分担自己的寂寞。

"也许我这么说的话会让人觉得『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可是我真的有点儿感谢你的噩梦呢,因为你作了噩梦后想到的就是我啊。"

初芝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觉得空虚的好。有时候就是什么也不知道,才会有什么都说得出来的勇气吧?

"最初我是给由纪打的电话,但是她不在。"

干自我陶醉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半开着的嘴也一下子闭上了。干双手紧握的咖啡杯摇晃了一下。

"由纪是你女朋友的名字?"

"对。"

"那我应该感谢她了,因为她不在,所以我才能在这里。"

连初芝自己都觉得过分的恶意报复,却换来了这么出乎意料的回答。即使告诉他,他只是恋人的替身,干居然也无所谓。

"不好意思。"

"什么?"

干歪了歪脑袋,即使知道也不说出来,这就是干的体贴吧?彼此都闭上嘴后,周围就被深夜的沉默所包围了。

"对了,你能借我张白纸和蓝色的笔吗?"

干突然说道,初芝一边寻思他是要干什么,一边提供了纸笔。就在初芝的面前,干在白纸上画了个大大的星星,然后在里面写了个Z。

"睡觉的时候请把这个放到枕头底下。"

"这是什么东西?"

再怎么看这也只是星星里面有个Z字而己。

"这是我妹妹经常做的咒语,据说只要把这个放在枕头底下的话,就不会做噩梦了。"

虽然初芝完全不觉得这个会有效果,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心意。

"虽然只是种心理安慰啦。"

"我会试试看的。"

初芝将那张纸折叠起来,放进了睡衣的口袋里,轻轻叹了口气。

"你做了什么噩梦了?"

干嘀咕了一句,初芝将视线转移到他脸上之后,他好象有点慌张的急忙摆了摆手。

"你不愿意说的话完全没关系,我只是想你说出来的话也许会轻松些吧?只是做个听众的话我还办得到。"

"没什么……"

初芝又想起来了,黑色的身体,白色的骸骨。"下次就是初芝先生了",这句话始终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

"我只是梦见了自己的死亡而已。今天我去医院接受检查,结果不太好,所以心情很低落……"

初芝注视着咖啡黑色的光芒,那上面反射出了自己的面孔,明明不想哭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干来到他的身边,紧紧握住了初芝的手。

"我的免疫力不断下降,靠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恢复了。我明明不觉得身体那么差,结果突然就让我接受化学疗法……"

干轻轻抚摸着初芝的手。

"我想,只是换了个疗法而已,只要你好好吃药,在生活上注意一些的话,应该和现在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可是,我的身体确实恶化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但只要好好接受治疗就不会有事。"

听到干坚定的口气后,初芝抬起了脑袋。

"因为现在的化学疗法非常管用哦,只要你好好吃药,让免疫力不再下降,然后过规律的生活就没有问题。在这个期间,也许就会出现非常神奇的特效药呢。"

"可是……"

被干紧握的手甚至到了有点疼痛的地步。

"有什么让你这么不安吗?"

他非常清楚不安的来源,他害怕就这么死亡,就这么衰弱而死……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初芝倒想见识一下。

"我认为初芝不会死噢!"

干的口气很坚定。

"你要我说具体的证据我也说不出来,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干没有正视现实,盲目乐观的声音让初芝有点冒火。

"你不要因为不关己事就信口开河……什么特效药,什么不会死,你倒说得倒轻巧……"

"我没有信口开河,而是真的这么认为。我怎么想就怎么说的,我也没有办法。而且为什么要断定我是信口开河,为什么一定要认为绝对不会有特效药?也许真的会发明出来也不一定啊。"

被他的势头所压倒的初芝倒退了一步。

"老师你所说的不可能也没有证据吧?而且末来的事情谁也无法事先知道不是吗?"

干抓住初芝的肩头大力摇晃。

"初芝老师不会有事的,至少我这么认为。"

听他不断重复着不会有事,就好象被施加了暗示一样,初芝也开始觉得"也许真的……"。

"那种事情,不可能的啦……"

他抗的声音渐渐变小。

"一切事情都是从相信开始的,我认为你可以治好,绝对可以治好!"

干的话深深的渗透进了初芝的心灵和身体。他感觉自己好象巳经看到出口了,那个一直无法找到的出口……。他并不是完全相信了干的话。可是,自己必须一直活下去,既然要活下去的话,与其活在绝望之中,他宁可抱着希望而活下去。

初芝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了被干所握住的手指上传来的力量,感觉到了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

"睡一下吗?"

"不用了。"

"睡一下比较好,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不想一个人……"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他都不想一个人。

"你就这样先躺一下吧,我会陪在你的身边的。就算你做了噩梦,我也会去梦里救你哦!"

初芝的双手被紧紧握住了。

"我会留在你的身边的。"

初芝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即使闭上了眼睛之后,他也不只一次睁开眼睛确认身边的人影。目光接触到一起后,干微微一笑。

"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重复的安慰让初芝产生了极大的安心感。恐怖的乌云渐渐远去,初芝被带进了深沉的梦境中。

因为始终无法打通由纪的电话,初芝急切之下,某天下了班之后直接来到了由纪的公寓。由纪大约在六点左右回来,看到站在房问门口的初芝后,她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有什么事吗?"

在她的脸上找不到内疚或是罪恶感的表情。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外面很冷吧?"

很自然的和他说上话之后,由纪弓起肩膀咳嗽了两下。

"对不起,我的咳嗽还没有好……"

"你没事吧?"

"嗯,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太接近我。"

电话无法打通的这三天里,初芝想了很多。他也想到过预料外的受伤,或者是突然的研修……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说她是故意想和自己拉开距离吗?

"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我有点担心……"

由纪"啊"了一声。

"现在幼儿园正忙着准备节分的事情。每天回来都很晚,而且又累得要死。所以经常一下子就睡着了,也没有打电话。"

这么说起来的话再过几天就是节分了。在成人中很容易被忽视的这个节日,在幼儿园里还是盛大的庆祝啊。虽然初芝可以理解,但是……还是有些让人在意的地方。

"可是,你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呢?"

听到初芝的不安后,由纪看了看初芝,又低垂下了眼帘。

"我的手机坏了。"

"坏了?"

"幼儿园的孩子恶作剧弄坏的。我拿去修理人家说根本不行了,所以我想就趁这个机会换个新的好了,但是我想要买的机型没有货了,我正在等着进货……"

云散日出,初芝心头的忧虑一扫而空。由纪没有给他打电话是有合理理由的。一旦知道她并不是在躲避自己,初芝立刻松了口气。

"抱歉因为无法联络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由纪微微一笑。

"今天我虽然回来得早,也是因为带了工作做,真是累死人了。"

由纪吐了一下舌头,露出一个好象小孩一样可爱的表情。

"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了。"

"不用客气,我也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了。"

"可是……最近因为太忙,房间都没有整理过。而且感冒还没有完全好,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但是今天真的不行。"

虽然口气婉转,但是拒绝的意思己经非常明显,初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边。

"真的很对不起。"

看到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样子,听到她可爱的道歉声,初芝不想回去的心情也就逐渐转化为了没办法的感觉。见到了她的脸,也知道了她不打电话的理由就足够了,初芝安慰自己说也不算白跑一趟。他抬起脸孔,注视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无声的抱住了由纪,纤细的肩膀在他怀抱中颤抖了一下。当他低头想要吻上由纪的嘴唇时,一阵轻微的冲击突然隔开了两人的距离,初芝看着由纪,在她脸上出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僵硬的表情。

"对不起。"

由纪露出了笑容。一个非常僵硬的笑容。

"因为事情太突然,我吓了一跳。要是被什么人看见的话不是太不好意思了吗?"

她抚摸着明明没有乱的鬓角低下了头。然后又嘀咕了一句"今天真的是不好意思。"初芝没有试图再去吻她,也没有确认她为什么不愿意,因为他害怕听到答案。

◆◆◆

开学典礼那天接受了检查之后的两周后,初芝再度接受了血液检查。CD4淋巴球的数值多少有点改善,但上升的也只是微乎其微,所以他最后决定还是开始服用药物。

虽然他听说有副作用,但最开始并没有什么问题,虽然药很难吃,但是在规定的时间吃下对他来说并不算很辛苦。可是过了三四天之后,他突然开始产生剧烈的头痛。

虽然不是一整天都会疼,但好象要提醒他不要忘记一样,他的脑袋不时会产生针扎般的感觉,甚至有时候会疼到让他觉得脑子好象要裂成了两半的程度,初芝从此开始随身携带头疼药。

头疼不分时间和地点的折磨着初芝。上课时,因为无法忍受疼痛而暂时停课去喝药的经历也不是没有。

到了后来,因为头疼药吃的太多,连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无法忍耐的疼痛不断折磨着初芝,一点点小事也让他无法忍受。比如说以前从没有在意过的学生上课时的窃窃私语、嘈杂、笑声……

他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在课上表现出感情来,自己的疼痛是自己的事情,这和学生们没有关系,不想把火气发泄到学生身上。可是一旦等到一个人的时候,表面上的克制立刻湮消云散,他经常靠着甩砸身边的东西来发泄。

自从接吻被拒绝之后,他就没和由纪见过面,初芝没有主动打电话,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打。说真心话,他是希望由纪能主动打来。可是从那之后,他一次也没有接到过来自由纪的电话。

噩梦也越来越频繁的出现。他被放进棺材中,拼命敲打着棺材让人放自己出来的噩梦也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他害怕睡眠,甚至有时整晚都不肯去睡觉,可不睡觉的话身体的疲劳就无法解除,头疼也愈发厉害,这就好象一个恶性循环一样。

初芝自己也知道这样不行,尽管心里清楚,可就是做不到。如果没有其它人的支撑,如果没有发泄口的话,勉强撑到现在的心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你是不是在同情我?"

精神压力、疼痛、不安、恐惧全都堆积在了一起,最后全都发泄到了唯一的对象的身上。

"我没有同情。"

白天有工作多少还能分散一些心情,让人最不能忍受的通常都是夜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种黑暗和孤独,更加触动了初芝的绝望感。明明可以无视那些支离破碎的电话,但是干每次接到电话后还是一定会赶来,从正面接受初芝的所有负面感情。

"骗人!那你为什么还会来?"

一看到为了自己而赶来的男人的面孔后,初芝就叫了起来。穿著黑色外套的干表情悲哀的站在门口。

"因为初芝老师叫我,所以我就来了,没有其它理由。"

那一天,初芝去了由纪的公寓,他并不是想和她见面说话,只是想看上她一眼而已。他从距离公寓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注视着那里,过了六点以后由纪回来了,但并不是一个人,她和另一个男人一起进入了公寓。

初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等他回过神来,他巳经抱着膝盖坐到了公寓的中间。因为把由纪视作独一无二的对象,他才告白了自己的病情,他不想承认这样换来的结果只是由纪的拒绝和其它男人的存在。

那个男人和由纪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目前也无法确认。也许是她的新情人,也有可能只是朋友。如果是情人的话,他不认为对方能像自己那样爱由纪,珍惜由纪。如果是感情的话他不会输给任何人,渴望她的心意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的话,也就只有健康的肉体了,只有这一点……

"你喜欢我对不对?所以我一叫你,你就会飞奔而来。既然如此你直说不就好了?就直接说因为你爱我所以才来的!"

初芝明明知道这是不能说出口的话题,却还是高声的叫了出来。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闪动着悲哀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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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从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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