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优,进来。」寝殿里懒懒地传来一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我犹豫了一下,稍微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白木雕花的大床上,一位少年慌张地披上衣物,脸颊通红地瞄了我一眼,「聆优大人,呃……」他狼狈地爬下床,向床的正主鞠了一躬,「教、教主,我先告退了。」

我看着他逃难似的身影,踉跄的步伐可看出些来由,屋子里弥漫着些许麝香味,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刚才做了些什么。

「教主。」我微微点头,算作行礼,对这种场面我已经见多了。

「没其它人在时,你大可如过去一般唤我。」他缓缓地坐起身,白色的长发一如外面的月色,银光铺撒了满肩,精致的面容上专制的眸色正在看我。

我经不住打量他如妙笔勾画的薄唇、精致的锁骨、匀称的上身,一如画中人一般,每次看都让人呼吸停滞。

我勉强自己不去看他,可就是一如着魔一样,无法移开视线,「属下惶恐。」

「我不想说两遍。」

我垂下眼,轻轻地吐出两字,「烙玄。」

「过来。」他勾勾手指。

我挥去眼前的美景,镇定地走过去,「干什么?」

「呵呵……」他低笑,发丝落到胸前,「本性暴露了吗?」我干脆闭上嘴。

「任务呢?」他曲起薄被下修长的左腿,似笑非笑地审视着我。

「已经把他杀了。」我不再与他视线相触。

杀人、杀人,总是让我杀人!

「没有受伤吧?」他拉住我的手,一如小时候的温暖。

我一惊,下意识地抽回,「不用你管!」他那双手总是去碰男人,一点都不干净!

他的手顿在半空,遭到拒绝似乎然他相当不快,「手。」

我咬唇,「没什么事的话,属下……」

他眼神变得有些犀利,「优。」我一颤,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况且我每月的解药还要靠他给。

只得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把将我拉到床上,翻身压住我,「翅膀硬了,嗯?」我闻到了其它的香味,似乎是刚才那少年的味道……

「真脏!放开我……唔……」我还没像过去几次那样骂他,就被眼前这人一口吻住!

他抓住我欲反抗的手,巧妙地握住我的脉门,我顿时浑身酸软、反抗不能鼻尖充斥着别人的味道,害得我一阵头晕目眩,眼前这人再美,他、他也不是过去对我温柔的人了!

下唇被惩罚性地咬啮,湿润的舌在我口中攻城掠池、侵略性地彻底扫荡,可恶!我竟然还是对他有感觉……

我想咬他,却被他掐住下巴,直到他吻够了才松开我,我气喘吁吁地瞪他,混蛋……

「你别把我当成那些在你身下的家伙一样,你这个欲求不满的怪物!」我使劲挣扎起来,「我知道!你就是喜欢黑色短发外加娃娃脸的男孩子,教里那样的人多的是,你连身边的杀手都要染指吗?你……」大不了我以后不以娃娃脸的本来面目出现在你面前,我尚未发泄完就被捂住了嘴。

「嘘……再说我就生气了。」他凑近。

我正在生气!见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我只得闭上嘴,识时务地不再出声。

对象是谁他都可以,那种滥情,连博爱都算不上,只能是无情,我决不会自讨没趣,自甘堕落成众多牺牲者之一。

他无奈地勾起嘴角,拨弄我的头发,「怎么脾气变得这么糟,骂别人怪物可是相当不礼貌的。」我看看他疲惫的眼神,下意识地移开眼。

他看了我许久,终于放开了我,躺回软软的垫子,「给你最后一个任务,杀了那人后,我就给你解药。」他拿起床边的白玉杯,浅浅淡淡地喝着杯中茶,「也放你自由。」

☆☆☆

「优,教主说什么?」我才推门出来,就被人叫住。

「啊,佑大哥,没……只说了下一个任务。」

「喂,真的没事吗?」靠在门边的短发男子走近摸了摸我的额头,「不会是发烧了吧,哪里不舒服?跟大哥说。」

「哪有?我没事啦。」我笑笑,推开他的手,「你好歹是湮日神教的右使好不好,别像奶妈一样。」

「好个优,你也真没良心,我这是关心你好不好?谁都知道你是最缺心眼的杀手,空有高超的杀人技术,没有……」

我瞪他,「哼……」

「真不知道你和教主在搞什么,他毕竟是带大你的人,之前感情明明那么好的。」那也是之前了。

☆☆☆

我顶着个黑眼圈躲树上,等着猎物上门。

昨晚梦到了小时候,烙玄把我从泥地里捡回来养,虽然不是事事操手,但和他之间如师如友的感觉一直是我最珍惜的。

可是慢慢的一切就变了,他疏远了我,我疑惑又不知所以然,直到看到他和陌生的男孩子上床,至今那男孩子在他身下痛苦而欢愉的样子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时候就像被背叛了,又怕又难过,等整理好情绪,便不再像过去那般缠着烙玄了。

也罢,既然我能那么容易说服自己远离他,那说明他对我也没什么重要。

「陌上神医请留步!」乍然听到别人嚷嚷着「陌上」这名字,我脑子叮地一响,思绪回到现实之中。

陌上……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陌上大夫?那他,就是我最后的目标。

「神医大人!我们几个这病症你也给一起看看行吗?」追到陌上的那几个村人,一个人拉着他的袖子,另几个人跪下来直磕头,就怕一不小心让这神仙大夫给跑了,「我们求医数人,也吃了不少药,可至今没有好转……」

陌上的长发及腰,仅用一根青玉簪把两侧落下的头发绞到脑后,其余的乌发便如丝绸般懒懒地在阳光下散发着黑珍珠般敦厚的光泽。

他转过头,我这才看到他的容貌,怎么说呢,外貌算得上优秀,但和烙玄比起来可差远了,呸,我在想什么呢?

陌上优雅地一笑,毫不犹豫地抽回月白色的袖子,「好是好,可我累了。」

村民听他说好,立刻感激流涕,「我们自然给神医备了休息的……」

「罢了,给我点午食,我为你们开刀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们的脖子……」

我这才发现那些村人的脖子,超级肥大,那状态就像脖子怀孕了似的,几个大脖子病人站在一起,颇有肉瘤云集的感觉,很是诡异。

村民声音嘶哑地重复:「开……开刀?」

「用刀子。」陌上缓缓地从侧腰的小扁包中捣鼓了一番,随即悠然地拿出一把小刀子,刀锋在大白天嚣张地反射着阳光。

「把其它有类似症状的人都叫去可以动刀的地方,我挑一些严重的人开刀即可。」

「那、那麻烦神医了。」那些村民声音似乎在发抖?

陌上是江湖上成名了十几年的人物,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目睹他真面目的,但他有着世上独有的流光玉,因此也不是没人认得出,这些村人能找到他,应该能病除吧。

不过,我本以为他该是个老头之类的,没想到这么年轻,看他脚步虚浮,并不像有武功之人,烙玄让我来杀他,是为什么?又或者他是武功太强,是可以将内力收缩自如的那种高手?

我握紧腰间小巧的巫月刀,为什么他是我最后一个目标呢?烙玄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有那么恨吗?又有着什么严重的利害冲突呢?

其实只要杀了他就可以的,但不是现在,不是这么断然,我有很多问题想知道。

况且,我作为杀手「无邪」的原则摆在那儿呢?我杀人,只替天行道,绝不杀无恶之人。

☆☆☆

一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渐晚,他还在执刀治病。

虽说动刀,但我压根没听到人的惨叫声,兴许用了传说中那种没有副作用的麻药吧。

他连治了八个人,才抹抹汗,喝了口水,不知道为何,这村子竟然有许多人患了这种粗脖子病,只是病情有轻有重,轻的就被排除在开刀之外了。

屋里灯熄了,我窝在树上,透过窗子看屋里,只觉得乌漆抹黑一片,不一会儿我便见陌上走出了小屋,在月光下捣鼓着什么,哦,是蜡烛,点燃了。

「还有没有蜡烛?」他问了问等候的村人。

答案是没有,他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去,屋内昏暗。

我犹豫了一下,跳下树去。

村人忽然见到我,惊讶了一下,但见我穿着村里常见的衣服,大概以为我是哪家的孩子,只是好奇着神医,于是就不怎么在意了。

「太昏暗了,开刀会失手,有没有镜子?」等到我从村人那儿借来三面粗糙的手制镜子,陌上又已治好了一个人,只是花的较长的时间。

「谁让你进来的?」陌上头也不抬地继续。

他认真的脸是大夫的脸,明明那么疲倦了,杀大夫……真是罪孽深重的任务。

我蹙眉诅咒自己的使命,随即把镜子摆在蜡烛四周,对准开刀处。

镜子虽然模糊,但总算能反光,屋内顿时明亮了些,他略略惊讶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再开口赶我出去。

我一直在屋内光明正大地监视着他,直到第二天黎明他完成最后一个人的治疗。

自虐狂!何必一个晚上把所有人都医好?可他搞定所有的人,还有心情笑着写下「瘿」病的食疗法,我看了眼,上面都写着海带、海藻、海蜇、海蜒、海龙等海字开头的食物。

「这些食物具有软坚、消痰、降火、滋阴、利水等功效,让粗脖症状轻微的村民多吃这类食物即可。」他擦干净小刀,放回原处,露出医者父母的笑容,顿时感动得众村人把他当神仙来拜,立誓非得把家里的瓜瓜果果送给他作谢礼,只是那些好意通通被「我拿不动,以后饿了再来取」这样的理由给驳回了。

我真的杀得了这种人吗?烙玄你这个混蛋,这真是个难题呢。

「陌上大夫……」我拉住他的袖子,我知道拉袖子这招应该挺管用的,他昨天不是就这样被人留下了,「请收我为徒!」我一下子跪倒在地。

由于平时缺少跪礼的训练,我膝盖顿时一阵巨痛,早知道就轻轻地跪,好痛啊……

陌上微楞,「我不收徒弟。」

「小优我从小没爹没娘,只想能凭自己的力量自食其力,只可惜从小没有特殊的际遇,没法实现抱负,也没法出人头地,甚至有上一顿没下一顿,小优没人爱,没人疼……」我越说越带劲,装装样子,抹抹干泪,就想博取一下同情。

在我得到想要的答案前,我要跟着这个人。

「呵呵……」他握拳在嘴边忍不住笑,「你这个孩子明明没哭,干嘛装哭?」

我这下真是哭丧着脸了。佑大哥骗我,他说我只要装哭就很能博取别人同情,我真是白长这一副娃娃脸了。

「哎哟,这孩子可怜的……」

「就是啊……」

「要不我把自己的铁匠手艺传给他,老婆妳说好不好?」

看来对别人还是有效的……但我要的是陌上收我为徒,再度用着晶亮的大眼睇向陌上。

「别这么看我,我不收弟子的。」他优雅地一笑,揉揉我的头。

怎么把我当小朋友一样揉头?小时候烙玄也喜欢揉我头,不过自从我吼过之后他便不再那样了。

我感觉他的手忽然顿了一下,随即捏捏我的脸,「好啦,我走了,你另寻师傅吧。」可我死拉着他的袖子不收手。

「各位,我这就告辞了,请大家按照我说的方式调养。」他作了个告辞的手势,随即抽回衣袖扬长而去。

我两眼发直,追!

☆☆☆

他又没有骑马,我怎么会追不上?

不过我根本用不着用轻功,他走得挺慢,就像散步一样,直到午后才晃着走进城镇,我就跑跑走走地跟在后面,只不过好像被忽略了。

「喂!臭小子!」我被城卫狠狠推了一下,「进窑子有进窑子的价,入城得有入城的规矩,你呢?啥也没有也敢乱闯?」我从胡思乱想中反应过来,委屈地瞪了那城卫一眼。

陌上已经通过了城检,走进去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思忖了一下,便转头走了。

啊,他要走了!混蛋守卫,要是平时我肯定给你颜色看,你这个鼻孔超大、眼睛斗鸡、秃头少毛、长满胡子的丑八怪!你手上拿的是矛吗?是打狗棒吧?竟然还这么嚣张。

「你还瞪人了?长了熊心豹子胆的了是吧?」那守卫抬脚就要踢我。

我一惊,本想拿口袋里的银锭子砸他的脑袋便得了的,我下意识地用内力去挡,却率先被人拉到了身后,城卫那脚没踢中,顿时重心不稳地跌倒在地。

「好啦,欺负个孩子不好吧。」一块金子被随意地扔到城卫身边,「走吧,小捣蛋。」

「陌上……」我便被人拉着手跌跌撞撞地走进城去。

城里熙熙攘攘的样子好不繁华,四周都是各式各样的商家摊贩,商品琳琅满目,我很久没去城里了,最近几件任务不是在名山就是在边境,现在乍然进入城镇,反倒不习惯了。

「谢谢。」我看着他修长的背影。

刚才他不拉的话,我说不准会杀了门口那几个守卫才进来,要不得,我的武功真是要不得,身体的行动比心思还快。

他放开我的手,「好啦,既然来了就玩玩吧,不过拜师的事别想再提,我可不想带孩子。」

孩子?我怎么看也有十五、六岁的吧?虽然我已经十八岁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即淡淡一笑。

「啊,对了,我要还你钱的,你现在是我的债主了。」我紧紧拉住他的袖口。

「你真是缠人……」他微微蹙眉,「没人教你不可以这么缠着人做不愿意的事吗?别人会困扰的。」

我拉着他的手指一松,衣袖回归原位,烙玄以前总是说我很缠人,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我不会再那样缠他,也没那个资格。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有点冷,一股甜香传来,我微微抬起眼。

「别哭了。」一串冰糖葫芦送到我跟前,晃了晃,「算陌上不对,给你赔礼了。」

我急忙抹抹脸!什么嘛,一点泪都没有,「我哪有哭!」

「你有啊,我听得到。」

「我才没有……」我丢脸地接过甜甜腻腻的冰糖葫芦。

糖葫芦,以前很喜欢吃的,每次烙玄给我买,我都会把它舔个三四遍,然后满足地想,这下谁也不会跟我抢了!

只不过烙玄比我想的无耻,即便沾着我的口水,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啃掉最漂亮的第一颗糖葫芦。

「不喜欢吗?」陌上见我不动口,无奈地一笑,「好吧,你爱吃不吃、爱跟就跟吧。」我几口就吃掉了,差点噎着,以表决心。

陌上看了我一眼,不作声地走进一间客栈。

我只觉得满嘴酸酸的,根本没有什么果肉,这东西根本没有以前那么好吃,那时候为什么喜欢吃呢?我一边吐着果核一边埋怨,现在的手工真是越来越差了……

「客倌,里边请,要住店还是……」

陌上一撩下襬,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一间上房。」他说了一半转头看了我一眼,想了想又说,「就一间罢,然后给上点菜,堂吃。」

「好的!」

「慢着。」陌上拦住脚底打滑的小二,「我的菜有以下要求,首先要有素菜有肉类有鱼类有汤,肉类不可过于油腻,汤尽量清淡,不用放过多调料,切忌非辣……」陌上说了一堆,把小二说晕了才取出筷子敲打桌子,嘴角露出一个使坏过后的笑容。

「陌上,你故意的。」我眨眼。

「我没有。」他对我举举杯子,抿了口粗茶,「这茶真糟糕。」

菜很快就陆续摆放了上来,也许是陌上看起来像个贵族,店家一个劲地挑值钱的菜色上。

陌上用茶水沾湿了手指,擦净,才拿过一盘清蒸虾子,开始不急不缓地拨壳。

我坐在他旁边,有点饿了,但又不知道该不该吃他的东西,弄不好他一不高兴又要把我赶走了。

我饿了,我憋着,我左顾右盼,我顾左右而言他,「他们都在看你呢。」

「是在看你。」陌上漫不经心地回答,迅速地剥虾,然后放在小碗之中。

哪有,我嘟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剥啊剥,忽然那碗虾子被人推到了我面前,「望眼欲穿?吃吧。」他好笑地看着我。

我看着碗里白白净净的虾子,咽了咽口水,「那个,那你……」他优雅地笑着,继续剥。

「陌上你真好!」我嘿嘿一笑,拿起筷子开吃。

陌上手指一顿,「小优是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个怎样的人?」

「故人。」他但笑不语,看来他不想说,我边吃虾子边想。

我是比较懒的人,没人帮我剥壳的话,虾子这类的生物我是这辈子没可能入口的。

陌上这人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朋友,都是不错的人,等我半碗虾子都吃完,另一碗已经推到了我面前,于是整盘虾子都解决了。

很久没人帮我剥壳了,我不好意思地再次道谢,引来他的轻笑。

想起面前这人是我要杀的人,我便情绪低落,不过我决定暂时忘记那件事。

「你吃虾的摸样像小猫。」他挑出几个菜给我配成了一碗,「这些一起吃下,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可是盛典。」我接过,抬眼看他又给自己配了另一种。

「你这种搭配是什么?」

「是长寿的盛典。」他悠然地动筷道。

「但是看上去好难吃……」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陌上继续不动声色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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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谁人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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