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权不由自主地向阿飞解释:“我们赶走那个年轻人也是迫不得已,职责所在。”显然,小权已然无法承受阿飞那种比逼供还要严厉几分的眼神,这里又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阿飞的眼睛是半闭着的,神光内敛,所以,他也就没有说些什么。小权则站起身来替阿飞打开手铐。

小权打开手铐的行动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确定阿飞的真实身份,但直觉已经告诉他,自己抓错了人,阿飞并不是一个危险分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异常的恭顺与脆弱。对于这样的人,若不是前不久闹过**事件,小权早就把他放了。即便现在,小权也是找不出任何理由要把阿飞铐上,虽然有时候做什么事是不需要理由的。其实,这样的判断也不是主要原因,小权已经看出,阿飞很累,也许是饿了。他的身上并没有钱,若真如他所说出走了一天,那他一定是非常虚弱,这么虚弱的人应该给他点自由空间。

小权泡了两份方便碗面,把其中的一碗推到阿飞的面前,阿飞自然是毫不客气,举起筷子便吃了起来。小权忙说:“你倒是泡一会儿再吃,这样能好吃吗?”

阿飞则并不理会小权的建议,依然低着头。他吃东西很慢,却始终没有停顿,也没有抬头,象是把整张脸都埋在碗里。小权只好在一旁无奈地观看,手指无聊地敲击着桌子。

阿飞可不这么想,他认为小权的话毫无道理,饭既然已经送上来,为什么还要待上一会儿,难道现在不能吃吗?阿飞从来没有因为饭菜而浪费自己的时光,所以他很难理解小权在等什么,索性就自己先吃了。阿飞很少吃方便面,他觉得这面条味道很不错,只是有些硬,汤水也滑腻,还冒着热气,熏得人脸上潮糊糊的,感觉很怪,就象傍晚闷热的天气一样。

傍晚,夕阳已隐没在天边,晚霞吐着它的火焰,嚣张地在天空铺开。

公交的站台上堆满了人,绚烂的服装标志着不同的身份,还有那些报摊,让人们对‘流行’这个概念一览无余。阿飞也与众人站在一起,但他躲在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些人用不同的眼睛,采用不同的视角焦急地向左边张望。马路上是交通的堵塞。

阿飞走了一天,觉得很累,一天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所以肚子很饿,口很干。天气有些闷,可能要下雨,这是一种预示,却没有什么类似的预兆可以告诉阿飞应该去哪里。阿飞听见许多人说坐车可以回家,便也和他们一样站在这里。阿飞想回家了,因为他过于疲惫,跑了一天,他呼吸到污染,见到肮脏,这种情况使阿飞渐感体力不支,心情也糟糕到极点。

一辆辆铁皮箱驶入站中,阿飞无法上车,那些要回家的人力量都很大,常把他推搡到一边,而铁皮箱又实在太小,把人象棉花一样挤压后塞得毫无空隙,所以阿飞只好等待。那些同样等待却有着明确目标的人彼此间并不交谈,也很少相互观望。他们好像都有着自己的心事,眼睛巴巴地望着希望开来的方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走,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只有阿飞不知道哪一辆希望的车是属于自己,它到底会不会来,是不是也会从遥远的左方驶来。由于阿飞始终无法确认自己的希望的车,所以他只好躲在人群的背后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向希望涌去。阿飞感到自己很孤单。汽车还是一辆一辆地驶过,路灯也亮了,马路上是移动的鬼火,却依然没有人肯告诉阿飞希望在哪里,阿飞也试图请教过,但答案只是白眼与逃避。也许这些人是知道的,只是不情愿说出来,因为那些车一直很挤,这样当然不可以把希望和别人分享。阿飞嫉恨每一个人,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竟是如此自私。

小权在尝试一件危险的事,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觉得你有病,难道这也叫自私吗?”

“你也觉得我有病吗?”阿飞敏感地反问,“我不知道有病与无病之间倒底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才离开家。”

小权又仔细地看看阿飞,然后点点头,再次将那幅锃亮的手铐替他带上。现在,小权已经完全明白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他有些自责,自已应该意识到这个人有病,见鬼,开始还以为他是一个极难应付的对手呢,直到现在,一切真象大白了。小权为把这一夜的时间都消耗在阿飞的身上而感到懊悔,真是无聊,但他也有一丝兴趣,毕竟平日里谁又有机会有耐心有胆量去倾听一个疯子的讲话呢?讲话归讲话,为了安全起见,小权自然要将阿飞再次铐起来。阿飞还是很顺从,很合作,在他的眼神中,小权仿佛看到一种兴奋,绝不是因为手铐的缘故,而是其它的什么,谁知道呢?

小权继续问:“那你为什么又要回家呢?”

阿飞回答:“家里和我一样的人很多,与他们在一起很开心,我们彼此尊重,彼此信任。但也有少数人会说我们有病,他们穿着白褂子,雪白得令人恐惧,如死人的脸,而我们则必须穿着带浅蓝条的白上衣和白裤子。这种杂白完全被雪白所控制,他们说有一天杂白也可以变为雪白,可我并不情愿,因为杂白的朋友很多,于是就偷跑出来,想看看外面都是些什么颜色。”

"这些好像还是你为什么出来的原因,我想问你为什么又要回去?”小权耐心地问。

“外面的颜色很艳丽,交织在一起十分妩媚。”

阿飞每次偷跑出来都有一个理由,这些理由通常都很莫名其妙,而且简单,就像这次寻找色彩一样。理由虽然简单,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弄清楚。阿飞每一次都无法知道自己寻找的东西在哪里,是什么,怎么样,找得到与找不到的结果都会是什么?其实,这些问题都是不存在的,因为阿飞出来时,寻找的过程早已把理由淹没掉了,一切的磨难使任何的目的都变得很遥远,甚至消逝了。说起来那些磨难在常人的眼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比如说,阿飞常被夹在车流之中,不知自己与车相撞时是谁应该采取主动;再比如说那些高楼大厦如何才能进去,尤其是如何绕过那些装腔作势的保安。非但磨难如此,阿飞有时也会为自己所遭遇的境况而感到尴尬。走在街上,他常会冲一些小孩子扮出笑脸,虽然有些僵硬,但那毕竟是笑容,可是孩子们往往会立即嚎啕起来,然后是一些母亲连忙过来抱起小孩逃也似的匆忙跑开。还有就是在阿飞走累的时候,他常会站在路上仰望天空,权且当作休息,但每一次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周围的人也会效仿,只是他们不像阿飞那样专注,而将目光慢慢下移,落在阿飞的身上,最后摇着头离去。

在这样的环境里,阿飞寻找的色彩也是这样的。虽然绚烂,但在那美丽的背后同样是一片雪白,这令阿飞想起家里那些雪白的下面同样是色彩斑斓。于是阿飞变得恐惧不安,在这个世界里,说他有病的人更多,而且他们同出一辙,那是人流,洪水一般的人流,彼此如此相像,无论是神或形。于是阿飞便一直走下去,想寻求一个没有那么多雪白的地方。开始他走得很慢,但后来就逐渐加快了频率。可这样就更糟了,骤然间又有更多的人说他‘有病啊’。阿飞绝望了,竟然找不到一个理想中的处所,那么他只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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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窗尸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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