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不容易出院了，站在医院的门口，霍霆忽然可以了解那种犯人出狱时的感觉。
拄着拐杖，迎面吹来的是自由的空气。
他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享受这个星期以来第一次的轻松感。
解脱了!
他终于可以从那个充满欧巴桑的地狱——喔，不，是医院中解脱了，真的要谢天谢天才行！
但是他的快乐维持不到两分钟，随即就有其它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游。
“霆霆，你怎么走那么快呀？也不等我一下!”安妮叫道。
听到那两个字，霍霆真的很不想回头。
他这么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一个小女孩唤了这样一个“昵称”，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呀！
不回头，打死不回头！
在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回应安妮的叫唤，霍霆装死的功夫绝对一流。
但是安妮缠人的功夫更上一层楼！只见她拎着包包，手一揽，就圈住了霍霆的手臂。“霆霆，你怎么不理人呀？”白了她一眼，他决定纠正她的叫法。“我姓霍名霆，我不介意你连名带姓地叫我！”
“叫你霆霆不行吗？”安妮露出白牙。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答。
“可是我们是朋友耶！”安妮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这跟是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霍霆皱眉道。
“这样叫比较亲近嘛……”看霍霆一脸想咬人的样子，安妮只好赶紧改口道：“不然你朋友都怎么叫你？”
“霍霆。”打死不改。
“这样叫很麻烦耶！”安妮不依。
“你可以不叫，我没有勉强你。”霍霆冷哼道。
“去，又不是狗，叫叫叫！”安妮吠起来。
霍霆白她一眼，拿走她手上的行李，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打算叫计程车，没想到安妮动作更快。
“我拿就好。跟我来，这边走。”安妮一把抱走行李，领他走向另一边。
根本是抢劫嘛！霍霆皱眉想，但还是不情愿地跟着她走到停车场。
空旷的停车场除了救护车以外，还有几辆车零零落落地停着，只见安妮拎着行李走向一台几乎已经看不到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小房车。
“上车吧!”安妮咧齿笑道。
看着面前的车子，它破烂的样子几乎已经可以丢进废铁场了，霍霆实在不敢恭维。
“呃……这是你的车？”
“对呀！这是我的‘维尼’，瞧，它的橘黄色多耀眼哪！”安妮高兴地拍拍车门，那摇摇欲坠的样子让霍霆觉得它可能随时会解体。
“维尼？”橘黄色？霍霆怎么也看不出这台车身沾满泥土灰尘跟刮痕的车子跟橘黄色的小熊维尼有任何关系。“对呀！我的维尼，很可爱吧!”安妮高兴地说，像个孩子般寻求认同的眼神望向霍霆。
“呃……”霍霆实在难以苟同。
“上车吧！”安妮打开车门，自行先上了车。
结果过了好一会仍不见霍霆坐进车来，她把头探出车窗外，才发现他已经走得老远。
“喂！”叫不住他，安妮只好发动车子，把维尼开到霍霆身边，拦住他的去向。“霍霆，你等等！”
无奈腿伤在身，拐着脚的霍霆只好停下来。“有什么事？”
“上车呀，你在干嘛？”安妮从车窗中探头出来道。
瞄了维尼一眼，霍霆决定还是保命重要，只得拒绝她的好意。“我觉得坐计程车比较方便。”
“喂！你是什么意思？”安妮也发觉他的表情带着轻视的态度，不由大怒道：“难道你瞧不起我的维尼吗？”
懒得跟她争辩，霍霆也不废话。“随便你怎么想，你认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会有这种回答，安妮只好换个口气撒赖：“喂，我专程来接你出院的耶，好歹你也要给点面子吧？”
“面子比不上生命重要。”霍霆老实讲。
过了一会，安妮才反应过来。大叫：“你太侮辱人了！维尼有什么不好？”
“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暂时看不出来它好在哪里。”反正话挑明，霍霆也不怕讲白了。
“有种你就上来试试！”请将不如激将，安妮撂下狠话。
可惜霍霆不上当。“不用激我。”
“我就知道你怕死，没用！胆子小！弄种……”安妮噼哩啪啦地讲了一堆，就是要让霍霆生气。
只是他一点也不受激，只是站在原地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等到安妮骂累了，他才冷冷地开口：
“说完了吗？”
“没有！”被他的反应惹得更生气，安妮决定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如果你不上车，我就叫维尼撞你！”
“你可以试试！”霍霆一点也不觉得被这台破车撞到会有什么事，如果她真的敢撞的话。
“你……好！你有种！”安妮气到没话讲了。既然他不怕死，那她就给他点颜色瞧瞧好了！
当下果真发动车子，踏下油门——
见情况不对的霍霆身一侧，打算以利落的身手闪过这场攻击，反正他看准这台维尼时速不会超过二十，怎么躲都可以躲得过。
结果，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一台救护车这时“喔咿喔咿”地开过来，正好撞上往后一跳的霍霆——
“碰！”
坐在车里的安妮，被这突如其来的景况给吓得呆了半天，一口气好不容易喘过来，这才讷讷地开口：
“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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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医院的天花板，霍霆第一次了解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又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医生，只是这次围观的人群除了好奇的眼光之外，还多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为什么就他活该这般倒霉？
今天明明是他出院的好日子，结果竟然是这种结果？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呀！
“嗨！早安。”还是上次那个胖胖的华人医生，他眯成一条线的眼睛跟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
霍霆真的很想转院，可惜身在急诊室的他没有选择权，他惟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别这么不开心嘛！意外天天都会发生的。”医生见他不说话，连忙安慰他道。“而且你这次也不是很严重，待会照个X光看看。”
“如果不严重，我可以不要住院吗？”忽然燃起一线生机。霍霆觉得自己再住下去，肯定会产生厌女症。
“呃……”医生呆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那么讨厌住院，再看看他的伤处，浅笑道：“看这情况，你好像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那我要住单人病房。”霍霆受够了住大病房那种人来人往的感觉。
“嗯，这倒是可以安排。”医生转头吩咐护士，交代了几句。
霍霆闭上眼，觉得自己根本是祸不单行，原本不信邪的他，现在也开始对好友的预言感到不可思议地神准了。
女难！
想到这，他睁开眼睛，打算找出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
安妮。
要不是她，他也不会这么倒霉，才刚出院又马上被送进来；要不是她，他的美国新生活不会从第一天开始就住院……
没错，就是因为安妮，所以他才会这么不幸！
他一定要远离这个祸源，不然他的人生会继续不幸下去，霍霆决定能离她多远就有多远!
不过看了半天，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她的踪迹，霍霆这才放松下来。
只要她不在，那事情就好办了。
才刚想松口气，一转头，就看见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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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盯着他，情绪是有点复杂的。
照理说，是他自己活该，才会去撞到救护车，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要不是他不识好人心，拒绝坐上维尼，现在也不会像个快死掉的北极熊一样躺在床上哼哼啊啊个没完。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但是想是这么想，可是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安妮觉得他会被撞这件事，她还是有某些方面的责任在，只是大部分仍然是因为他自己活该。
“你还好吗？”她慢吞吞地开口。
霍霆瞪她一眼，随即别开脸不看她。
“喂，我在跟你说话耶！你这算什么态度呀！”被他的白眼给惹火的安妮，不禁皱眉道。
“什么态度？如果被撞成这样还叫好的话，那我捡回一条命算是非常好了！”霍霆忍不住尖酸地说。
“喂，你这什么意思？会变成这样也是你自找的呀！”安妮被他堵上这么一句，口气也冲起来了。
“我自找的？”霍霆的两道眉毛顿时打结起来。
“没错呀！要不是你不乖乖上车，自己还跳呀跳地往救护车撞去，又怎会发生这种事？还好车上没有病人，要不然人家不告你意图谋杀才怪！”安妮愈说愈起劲。
“谋杀？”他的眉毛开始可以编辫子了。
“总而言之，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安妮说。
“我自己造成的？”霍霆的嘴角开始抽筋。
“没错！要不是你不听话，怎么会被撞？如果你听我的话，今天你就不会这样了！”安妮铁口直断。
“什么叫做听你的话？”听你在放屁吧！霍霆在心里大骂道，但是表面上还是维持风度。
只是那个风度已经快镇压不住他的情绪了。
“早就叫你上车，你偏不，还在那里嫌东嫌西的，看，现在好了吧！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你要是乖乖上车不就没事？”安妮冷哼道。
“我怕上了车才会更容易有事！”霍霆回嘴。
“喂，你这什么态度嘛！活该你会被撞！”安妮顶回去。
什么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叫做得寸进尺，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个女人不去当律师真是太可惜了！
就算没被撞死，他也快被她给气死了！
“没话说了吧？”安妮得意地笑起来。“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虽然你很不识相，但是我还是会负起道义上的责任，这几天我还是会来照顾你，直到你出院为止。”
“免……”
霍霆才想要拒绝，没想到一个字没说完，忽然有个冒失的实习医生一不小心手滑，把装着药箱的推车往他的病床撞来。
“碰”地一声伴随霍霆的惨叫声响彻整栋医院……
霍霆就这样被撞两次。
一次在医院外面，一次在急诊室里面。
两次都有安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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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到个人病房，比起上次那种被一群女人围观的场面来得安静多了，不过霍霆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
因为还有一个女人在。
要是可以，他真想请护士替他把写有“安妮与狗不得进入”的牌子放在门口，可惜就算是放了，对她也没用。
“喏，苹果削好了，快点吃呀！”安妮把一队小白兔堆在盘子上，放到霍霆面前。
坐在床上的他，只能用无声来抗议这种虐待。
“不想吃？”安妮抓起一只苹果兔，在他面前晃了晃。“很好吃哟，不吃很可惜耶，这可是安妮姐姐专门替你削的哟。”
霍霆还是无动于衷。
“喂！你够了没，就算生气也要吃东西呀。”安妮觉得他的态度很不可爱，她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哄他了，他还想怎样？
看见你就吃不下了！霍霆在心里嘀咕着，但是还是没打算开口跟她说话。反正沉默是金，多赚几两也无所谓。“我知道，你就是把事情都怪在我头上就对了，是不是？”安妮站起来，叹了口气道。“可是你有没想过，又不是我推你去撞车的，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没长眼睛，路也不看……”
“我累了。”霍霆不想听她废话，拉起被子蒙头避难。
被他不合作的反应激怒的安妮，一气之下用力把他的被子整个掀起，往地上一丢。“累个屁！”
“你在做什么？”霍霆惊问，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野蛮。
“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咧！”安妮见他有反应，马上打蛇随棍上。“你觉得你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你的朋友是对的吗？”
“我的朋友？”霍霆呆住。
“对呀！就算你生我的气，你好歹也要让我知道我的罪名呀，我不要这样莫名其妙地就被你处决了！”安妮说。
盯着她，霍霆觉得非常有必要跟她把话说清楚了。“我没有生你的气，这样行了吗？”
“不行!”安妮应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霍霆觉得他快被她气死了。
“不怎么样呀！至少现在你总算肯跟我说话了。”安妮弯身拖起棉被，替霍霆盖好。
“你——”霍霆没想到她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前一分钟还像随时要上场打架的样子，现在却轻描淡写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轻松。
“有反应就好了，有反应总比僵尸好。更何况你的确选活着，没必要把自己拘束得那么痛苦吧？”安妮坐回原位，对着他笑道。
真的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但是霍爵霆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对她冷漠了。因为经刚才这么一吵，的确是让他的情绪一下子松开了，原本的拘谨、气闷，全在怒气下烧个精光。
他是怎么了？
他尽可以叫她走开，或是请护士请她走，而不是让她待在这里跟自己大声小叫，更不是像现在这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你穿得太多了。”安妮忽然道。
“什么？”霍霆没搞懂，自己一身上下都是病人服，除了内衣裤之外，这样还算穿太多？
“我的意思就是……等等，我想想中文怎么说比较好，对了，你逛过超级市场没？”安妮又问。
穿太多跟逛超级市场有什么关系？霍霆一头雾水，但是过惯单身生活的人，自然有逛超市的经验，他自然地点头。
“逛过。”
“嗯。那你看过那些生鲜蔬果没？为了要隔绝外界的污染，以及保持新鲜度，所以会用保鲜膜包起来，你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颗荷兰的彩色青椒一样，美则美矣，但是包得太紧了，反而不能呼吸，让人有窒息感。你知道蔬菜其实也是需要呼吸的吧？”安妮跳跃式地说。
“我像青椒？”霍霆觉得自己脸也绿了。
“哎呀，那只是一种比喻而已，别想太多啦。”安妮摇手笑道。
“然后呢？”霍霆问道。
“什么然后？”安妮反问。
“我像包装过密的青椒，然后呢？”霍霆盯着她。
“就这样呀！”安妮手一摊，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就这样？”霍霆觉得他快被她打败了。
“哎呀，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板一眼，你难道没跟人闲聊过吗？”安妮摇摇头，拍拍他的肩。“我觉得你这个人的缺点就是太认真了，什么事都要一清二楚是件很累人的事耶。”
“这叫聊天？”霍霆不以为然。
“不然你认为什么叫做聊天？不就是几个朋友聚在一起闲扯咩，难不成你跟朋友聊天都像在开会讨论，然后还要排定今日的聊天议程的吗？”安妮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大概年少失欢才会这样龟毛吧。
“倒不是，只是……”霍霆有点不知所措，向来是他主导的世界，现在竟然会被一个小女生牵着走。
“好啦，先别说那么多，在我们进入下一个议程之前，你要不要考虑我一个临时动议？”安妮扬眉道。
“什么？”霍霆问。
“先吃点东西吧！”安妮笑道。
在安妮的软硬兼施下，霍霆最后还是吃掉了那盘苹果小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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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车祸的结论是，霍霆得在医院再观察一个星期。
“不会吧？”听到医生的宣判，霍霆真的是脸都绿了。
“还想多住几天吗？”医生笑道。
“我觉得我没什么问题呀！”霍霆抗议。
“如果有问题会住更久。因为你的骨头有点裂，暂时不适合移动，需要好好休息。这一个星期你就当假期，好好休养吧。”医生安慰道。
“我不想要这种假。”霍霆咕哝道。
“什么？”这时医生正跟拿着大针筒的护士讲话，没听清楚他的咕哝，回头问道。
“没事。”在人屋檐下，霍霆很识相。
“待会珍妮会替你打一针，你就好好休息吧。”医生说。
“可以不要打吗？”霍霆苦着脸问。
“不可以，所以你就认命，乖乖休息吧！”医生笑嘻嘻地离开，在门口还跟安妮打招呼。
“嗨！罗伯，早安。”安妮招呼道。
“早，你今天这么早来？”医生笑道。
“还好，你忙唱，不打扰你。”安妮也跟着笑。
进入病房以后，看见霍霆正苦着脸接受静脉注射，安妮饶有兴味地打量他的表情。
“笑什么？”霍霆觉得她不怀好意。
“不能笑吗？”安妮吐舌道，拖张椅子坐下来。“嗨！珍妮，早。”
“早。”护士笑着，随即熟练地把针筒拔出，在伤口按上沾了酒精的消毒棉花止血。
霍霆觉得奇怪，为什么安妮才来没几天，就把医院里的人名都摸熟了？像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治疗他的医生名字原来叫罗伯……
看见她跟谁都熟稔的模样，他忽然间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等到护士离开，霍霆才松口气。
“你好像很怕打针？”看见他的样子，安妮不禁好奇起来。
“有谁会喜欢打针？”霍霆觉得她问了一个废话。
“这倒也是，像我打针一定会头昏……”安妮同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换了话题。“我觉得你一定是下雨天生的。”
“你怎么知道？”霍霆愣住了。
“因为你的名字又打雷又闪电的，而且又一堆雨的，如果你是晴出天生的，那样你的名字就不会叫霆了。”安妮说。
“不然会叫什么？”
霍霆问下去。
瞄了他一眼，安妮才宣布答案。“叫霹雳！晴天霹雳的霹雳，不过这样也不错，那样你就有一个英文名字了！”
“什么英文名字？”霍霆忽然觉得好笑，但是他得忍住，不能让她看出自己的情绪，不然又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比利呀！你不觉得霹雳跟比利的音很像吗？”安妮认真地说。
“不觉得。”霍霆觉得他的嘴角快要抽筋了。
比利？
她还真能想象呀！
“不过你也不太比利。”安妮又说。
“什么叫做不太比利？”霍霆被她的话搞得晕头转向了。
“因为我认识的比利都很可爱。”安妮露出胜利笑容。
霍霆这才明白她是拐个弯在损他。瞄了她一眼，冷冷地回了句：
“彼此彼此，我认识的安妮也没有一个是美女。”
“去！”安妮做了个鬼脸。
看到她的表情，霍霆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哈哈哈……”
看到他笑，安妮也跟着笑。
一时间，笑声洋溢满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