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冬雨绵延了几日,阴冷冷的,怎么也放不了晴。

敏凤坐在窗台上,漠然地看著城市中的大雨。

住进耿仲平家里的第四天,她不得不佩服起耿仲平的耐心。

这几日,她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有时候任他如何诱哄,一句话也不肯说,但有时候她又哭闹任性的像个孩子,对他又吼又叫。

面对这些无理取闹的娇蛮举动,他却总是温和的忍受下来,有时候,她几乎感觉不出他的忍受。对他而言,宠溺她的放肆似乎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这让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怪胎──尤其知道了他公司的事情之后,她更如此认定。

上午她在家里闷得发慌,用他的电脑上网,从网路上的商业杂志里,阅读到关于他的报导。原来,他现在是一家保全公司的总经理,她从报导上得知,这家名为“非常保全”的公司在一年多前因为经营不善,面临倒闭危机。

当时的老板不愿背负债务,准备卷款潜逃前,将当时的企划部主任耿仲平升上总经理之职,打算让他承担一切责任。

而那个笨蛋耿仲平居然在事情爆发后,没有以宣布破产了事,反而为了员工生计,背负起更艰钜的任务──继续营业,并偿还债务。

看到这里,她真的觉得他是个笨蛋!不折不扣的笨蛋!别人丢下的烂摊子也帮忙收拾!真的蠢到极点。

不过幸好,他接手公司之后,找了“圣乔诺”那四位学长来帮忙,公司才逐渐上了轨道,稳定成长,外界预期其债务在明年之后得以清偿,开始有盈余。

而他所请来的四位学长,她一点也不陌生,他们正是当年替他大力助选的幕僚学长,其中两位还在该届当上体育和德育总长。

不过令她比较不能理解的是,当年在学校叱吒风云的四位学长,后来各自都有不错的事业,为何会愿意中断自己的工作,屈就于他那间半倒闭状态的小公司工作呢?

根据杂志上的说法,耿仲平的答覆是:因为四位学长一直都很照顾他。

这是什么答案?说了等于没说!

而他们四个人的答覆均是,高中时期欠他一个大人情。

至于是什么样的大人情,四人则神秘不答。

连续看了好几家杂志的访问,都是这样的答覆,让她不禁也好奇起来。

其实从以前她就不明白,这四位在学校颇有势力的学长,怎么会看上耿仲平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家伙,并一致推举他竞选学生会长?

说成续,他除了每个学期只考一次年级第一名,好领取奖学金抵付学费外,他平日的成续都在中上左右,没有突出表现。

说外型,他长得不难看,斯文俊秀,的确有几个女生偷偷仰慕他,不过还不至于好看到能用外表来骗取选票。

至于家世背景就更不用说了,连学费都得靠奖学金给付,有何优势可言。

综观这些条件,她仍得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为何这些学长会对他青睐有加,不但如此,就连从前班上最骄傲、最挑剔的贵族学生都对他很友善。

难道就因为他人很好吗?或者是他有什么优点是她一直没发现的?

“颐舴铮可以吃饭了。”

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回过头,只见方才在脑海中盘旋不去的身影,此刻正站在门边用温和的眸光凝视著她。

他刚下班,脱下西装外套后,上身只剩松垮垮的领带和一件白衬衫,为了方便做晚饭,衬衫的袖子已被卷起,露出了意外结实的手臂,修长的身材削瘦挺拔,怎么看也和脑海里温文的形象合不起来。

她看著看著,竟有些出神了。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耿仲平见她神情有异,关切地走上前探问。

“没有。”她像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低著脸不愿看他,一面从窗边跳下来,急急经过他身边朝厨房走去。

今天的晚餐是简单的虾仁炒饭和玉米浓汤,看起来和这几天的每顿晚餐一样可口,可是落在地上的报纸却抢先夺走了她全副的注意力。

其威总裁爱女失踪,俞父重金悬赏线报。

“呃,那个……是今天报纸。”见她拿起报纸,耿仲平暗骂自己粗心,原本打算等晚饭过后再把报纸拿给她看,却在准备忙著打理晚餐时,就忘了这回事。

敏凤没说话,只是看著报纸,脸色有些苍白。

耿仲平担心地看著她。“我想让你知道一下会比较好。或许,你可以打个电话跟你爸爸报平安,别让他担心。”

“他会担心吗?”她的声音轻柔旦带著嘲讽。“他担心的只是他的联姻计画会再度失败。”

“他真的……要你嫁给郭先生吗?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试著跟你爸爸沟通看看,或许他……”

“沟通?”她轻嗤:“在他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对我,他只有命令,没有所谓的沟通存在。”

“可是……”

“他已经说得很明白,如果我不愿意嫁入郭家也可以,要不,我就自己花钱替自己赎身,要不,我就替他找到愿意长期投资他生意的人。”她扯起嘴角,那是苦涩而无奈的弧度。“这就是我唯一拥有的选择。”

※※※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温望非才正准备就寝,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而这名不速之客正是他最疼爱的学弟,耿仲平。

开门后,只见他一反平日的温和模样,满面愁容,眉心纠结。

“怎么了?这么晚跑来?”温望非让他在客厅坐下,倒了杯茶给他。

“真抱歉,这么晚来打扰学长。”耿仲平显得很不好意思。“橘儿呢?我会不会吵醒她?”

“她不在,她爸妈太久没看到她,所以她今天回去住了。”一提起自己的小情人,温望非的表情柔和许多。“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学长,其实……”他捧著茶杯,难以启齿。

几位学长对颐舴锏钠兰巯蚶床桓撸现下又为了她的事情来打扰学长,真让他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跟颐舴镉泄芈穑俊蔽峦非精明的眼眸淡淡扫过他惊讶的表情,知道自己猜中,浮起一片笑意。“说吧!早上开会就觉得你不对劲了。”

“其实她现在就住在我家。”耿仲平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般认罪,一面把那日在婚礼上巧遇颐舴锏氖虑椋和俞其威强迫她联姻的情形说了一遍。

“你想帮她?”温望非微挑起眉。

“呃……”耿仲平点点头,才慢条斯理的解释:“她很可怜。”

“是吗?如果只是这样,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温望非勾起淡笑,眸光闪烁著兴味。“你放心吧!嫁给有钱人不是什么坏事,颐舴锏母鲂圆蝗砣酰绝对不会吃亏。至于跟不爱的人结婚,或许会很遗憾,但不至于到可怜的地步。”

“可是,她会不快乐。”耿仲平原本就不擅于表达,被学长这么一说,急于辩解却无法反驳,一时只想得出这个理由。

“她快不快乐与你何干?”温望非尖锐地直指核心。

“我、我也不知道。”耿仲平无奈低叹:“我只是不想看她不快乐。”

“因为不想看她不快乐,所以你打算拿我们这种赤字累累的小公司,去换取她的自白?”温望非眼底的笑意逐渐扩大。

他这个傻学弟十一年前用这个理由考虑过退选,到现在还是没长进,还是被人家的喜怒哀乐牵著走。

更不长进的是,这个傻学弟花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搞清楚自己对人家的心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学长帮我和蚁壬谈判,问他要多少钱才能换到颐舴锏淖园住!惫⒅倨矫徊炀醯阶约赫朝学长的陷阱走去,继续诚恳讨论著。

“就算问到了,钱从哪里来?”

“我想,我有办法可以弄到。”耿仲平听学长仿佛有动摇的意思,黑眸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彩。“这几年,我一直注意美国股市的动向,我想……应该没问题。”

“我相信你。”温望非毫不犹豫的说。

事实上,他们几个学长都知道耿仲平在金融股市方面的天分。

高中时期,圣乔诺中学有一个特别的金融投资研究社团,是专门教导学校里某些公司未来接棒人关于经济和金融投资的社团。

当年,原本要被栽培为“庆兆集团”接班人的项敬之也被爷爷逼去参加,每次社团的投资功课都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更别说在实际操作课程时,需要真枪实弹的拿钱去投资。

而项敬之除了打架、谈恋爱之外,对一切都毫无兴趣,便理所当然地老是弄得血本无归,眼看虚拟公司就要倒闭。

直到某次当项敬之在体育总部做功课,做得哀声连天时,耿仲平竟然在一旁轻松替他解决了问题,他们才对这个傻头傻脑的学弟另眼相看。

非但如此,之后耿仲平还“指点”他股票买卖上的事务,直到学期末,原本快破产的项敬之,一跃成为该社团的首富。

学弟在这方面的天分,自然也引起了社团老师的注意,几次想叫耿仲平到他所属的金融公司打工,但耿仲平却不曾答应。

后来,他们才知道,耿仲平的父亲当年自杀的原因,正是因为股市崩盘,所以尽管他在金融经济方面有非常杰出的才能,却仍一心只想朝学术界发展,不愿触碰童年时期的那面阴影伤痛。

没想到,学弟居然会为了颐舴锲评。

“资金方面,明天我们和樊主任讨论看看。”温望非婉转地说。

“那学长答应帮我跟蚁壬谈判了吗?”耿仲平简直不敢相信,学长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只要我们知道蚁壬需要多少钱才能让颐舴镒杂桑她就不用嫁给郭先生了!”

“傻学弟。”温望非微微一笑,那自信的笑容里,含著算计的意味。“自由是无价之宝,你没听过吗?”

“学长?”

“自由是生而平等的权利,所以我们一毛钱都不能给。”温望非淡淡地笑了。“不过前提是,我们和对方要有平起平坐的资格。所以啰!你还是先乖乖把赤字打平吧。”

※※※

公司高层一致同意耿仲平的计画后,耿仲平就陷入昏天暗地的工作量中。

当然,大家的同意自然不是为了俞敏凤的自由,而是为了他决定花两个星期的时间打平公司赤字的伟大计画。

其实这个计画一点也不伟大,不过就是以短线的股票交易,赚快钱。

这些年虽然他没实际买卖股票,但由于醉心于这方面的研究,他对美国华尔街股市的情况一直很熟悉。

而这几天他因为工作,开始日夜颠倒,跟著美国开市时间作息,开始以公司里目前仅存的流动资金做有效的短期投资。

不过也由于日夜颠倒,加上神经紧绷的关系,每每股市一收盘,他回公司报告之后,就开始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昏睡到下班。

所幸这个星期华尔街股市收盘时,他不负众望,让公司的赤字缩灭一半。

只要下星期结束,他就不需要再做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厮杀,也可以省下气力回家好好地做顿像样的晚餐。

“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太忙,忘了去买菜,我们就在这里吃,可以吗?”耿仲平觉得非常抱歉,他还说要好好照顾她,这几天却累到连煮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嗯。”颐舴锟粗他眼眶下淡淡的黑眼圈,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她不自在地推推伪装用的黑框眼镜,尴尬地问:“公司……还好吗?”

她以黑框眼镜和俗气的两根辫子示人,是怕被人认出,因为父亲最近不停的在媒体刊登她的照片,恐怕全台湾不认识她的人也没几个了。

“噢!公司很好、很好。”耿仲平没料到她会关心自己的事情,有些意外。

“你最近每天都忙到早上才睡觉不是吗?”她佯装漫不经心地问著,掩饰心里的关切。住在耿仲平家里已经大半个月,无论她是多么讨厌、任性,他对自已的体贴和温柔,却一直都没有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的梦里,震东哥的影子渐渐模糊,她甚至记不起他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耿仲平温和俊秀的恳切笑脸。

这又是什庆缘故呢?

“我可能还会忙一阵子,不过明天开始我下班时会顺便带晚餐回来。”耿仲平歉然地说。

“嗯。”颐舴镌想说些什么,眼神却被一名准备离开餐厅的怀孕妇人吸引,脸色蓦然发白。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耿仲平顺著她的视线望去。“林以绿?”认出是高中时期的同学,耿仲平原想上前打招呼,手却被她软软的手心牵握住。

“不要!”颐舴锉砬楹懿蛔匀坏氐拖铝场

看著林以绿大腹便便的蹒跚离开,耿仲平微叹了口气。

“你们还没和好吗?”对于她们反目成仇的事情,他虽不清楚内情,但也略有耳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

“怎么和好得了?当初我这么对她,要怎么和好?”颐舴锿了自己仍紧抓著他的手,整个人只是被心里的悔恨涨得满满,继续疼痛著。

“那就去跟她说对不起。”他的嗓音低而温厚,仿佛在阖述全世界最简单的道理一样。

敏凤有些动容地抬头看著他温柔的黑眸,心跳微微加快了,随即撇开脸,撤回紧握著他的手。“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我当时背叛了她,她怎么可能会原谅我!”

“虽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轻易被原谅,可是你必须试试看。”耿仲平拉回她的手,神色非常认真。“如果你曾伤害过别人,那么,你就要为那个人的伤口负责。”

“不行!她一定还很恨我!我……”她怎么有勇气见林以绿?

她话没说完,耿仲平忽然拉起她大步往外走。

“你干嘛?”她慌乱地想挣开他,却发现他的力量大得让她挣不开。

“我不希望你这辈子都想著这件事情。”耿仲平在柜难匆匆丢下千元大钞,就拉著她追出去。

“林以绿──”他拉著她快步走著,直到看见前方那略微臃肿的身形,才扬声喊道。

“啊!耿仲平!好久不见!”林以绿闻声回头,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认出昔日旧友,表情充满惊喜。“好巧,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

“对啊,真巧。”他温和地笑笑,握紧了藏在他身后不敢出来的颐舴锏氖帧

“有个人有些话想跟你说。”

“谁?女朋友吗……”林以绿才想开他玩笑,就看见被他从身后拖出来的那道人影。“摇…俞敏凤?!”

“以绿……”颐舴锏椭头不敢看她,只是低低地喊了一声。

“你们好好聊一聊,我回餐厅拿一下我的外套。”耿仲平说著,看了看神色慌乱的颐舴铮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我一下子就回来。”

两个人就这么看著耿仲平走远,任由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以绿……”颐舴镏沼诠钠鹩缕打破沉默。

“颐舴铮我们都已经毕业了,你还想怎么样?”林以绿想起不愉快的往事,冰冷地说。

“不是这样的,以绿,我、我只是想跟你道歉。”听出了她的防备,泪水迅速涌上她的眼眶。

“什么意思?”林以绿难以置信地问,音调依旧冷冷的,带著戒慎。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可是,我一定要跟你说对不起。”颐舴锷詈粑了一口气,重复著。“那时候我伤害了你,我真的很后悔。真的……对不起。”

林以绿先是讶异地看著她半晌,像是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记忆中那个骄傲好强的俞敏凤,居然会低声下气对人道歉。

看著她愧疚的表情和眼角仿佛闪烁著的泪光,林以绿终于放松了戒备,轻叹口气:“算了,其实今天看到你,我已经没有任何恨意,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以绿,对不起……”听见她这么说,颐舴镄睦锍林氐拇笫终于落了地,眼泪也跟著落下来。

她一哭,反而让林以绿慌了手脚。“喂!你不要哭啦!你从来不哭的。”

林以绿一面安慰她,一面从皮包里拿出面纸递给她,觉得鼻子也有点酸酸的。

没想到,一下子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从前以为会恨一辈子的事情,现在好像都透明掉了。

两人交换著彼此近年来的状况,林以绿也才从中得知,俞敏凤被父亲逼婚的始末。

“我对你这么坏……你为什么还原谅我?”接过林以绿的面纸,颐舴锲灯凳美幔却怎么也停不了内心的激动。

“因为……”林以绿本想给她一个笑容,腹部的疼痛却忽然加剧,令她痛弯了腰,只能以诙谐的语调说完仅存的一句笑语。“因为我想我要生了……或许要请你送我去医院。”

要生了?!颐舴锏纱笱劬看著她。

“快生了?!以绿?你……”

“好痛!”林以绿紧抓著她的手。“帮我叫计程车。还有,不要通知我家人,孩子……孩子没有爸爸,不要通知他们……”

“好,好。”俞敏凤连声应答,惊慌的四处张望,空空的脑袋里,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只能喊出远方人影的名字。“耿、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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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苹果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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