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距离上次提到KTV这个名词，已经过了两个星期，照理说，连尹汐月本人都忘了「伍佰事件」，更何况是日理万机的萧总裁朕霆大人。
不过事实和推断总是有差距的。
星期五一下班，众人才准备去例行性狂欢，总裁大人忽然出现，以不可思议的友善温和态度宣布大请客。
虽然萧总的理由是「慰劳同事、与民同欢」，但尹汐月总觉得气氛有点诡异，尤其当天晚上发生了不只一次的以下事件.......
「啊！这首是我的歌！男女对唱的，谁要跟我唱....」尹汐月高高兴兴的接过麦克风，开口询问，不过环顾包厢，只见平日抢着和她对唱的男同事们，闪的闪、躲的躲。「杨特助？」
尹汐月索性点名和她最熟的男同事。
「这个啊！这首歌啊……」看向坐在黑暗处，那双散发出恐吓光芒的锐眸，杨衍还是决定做个安分守己的好公民。「我不会。」
「呃。」顺着杨衍的眼神望去，见萧朕霆高大的身形闲散地靠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黑眸却凝望着她，让她一阵心跳加速，忍不住面红耳赤的别过头。「那、那我自己唱好了。」
他干嘛一直用这么暧昧的眼神看她？害她......害她觉得心律不整、呼吸困难。看着字幕，尹汐月心不在焉的唱着轻柔情歌，一面努力平复乱七八糟的心跳，耳边却穿过层层的嘈杂，听见了他的名字。
「萧总，你不唱吗？」有个同事这么问他。
「等一下。」他特有的低沈嗓音严肃地飘出来。
他真的要唱歌吗？尹汐月好奇的想着。
萧总的声音很低，不知道唱歌时会不会改变。不过，她实在想象不出萧总唱歌的样子就是了。
尤其进了这种该是充满欢乐的KTV包厢，他却仍绷着那张严肃吓人的铁脸，而翻起歌本更好像在看信用卡账单，实在让人无法将他跟任何娱乐做有效联想。
尹汐月独自辛苦唱完男女对唱的情歌，才放下麦克风，准备喝水，又马上被传唤。
「下一首，伍佰的「妳爱我」。」杨衍宣布着。「尹助的歌。」
「不是我的，我没点！」尹汐月连忙否认。
「那是我的歌。」黑暗的角落忽然传出淡淡的男低音，众人皆是一愣。
「萧、萧总！」不只尹汐月，在场没有人能想象得出萧总唱歌的样子。
不理会众人的错愕，萧朕霆兀自拿起麦克风，姿态依旧优雅、闲散地靠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出的王者霸气，让尹汐月很想推荐他唱伍佰的「王道」。
他实在太适合唱「我是王者之王」这种歌词了。
不过尹汐月没开口，不是没胆子，而是被萧朕霆透过麦克风，所说的下一句话给震慑了。
只见那双锐眸稳稳直视着她，极富磁性的低沈嗓音，懒洋洋地宣布道：「这首歌，送给我的小猫女......尹、汐、月。」
「啊！」众人有志一同的倒抽了一口气，将视线落在尹汐月身上。
小、小猫女？尹汐月愣愣地看着那双含着笑意的黑眸，动弹不得，只能听着他的嗓音，一点一滴荡入心底。
「.....夏日午后，妳随着阳光出现在我窗口，转身要看妳，妳却溜走。」
她的心跳声好大，淹没了一切，却淹没不了他那沈稳熟悉的声音，带着伍佰唱情歌时特有的温柔和随性，牵扯着她的心。
「......匆忙之中，妳又越过了我，熟悉的香味，飞舞蔓延半空中。」
那双常让她觉得冰冷、太过锐利的黑眸，忽然让她有看见温柔的错觉，彷佛只为她存在的温柔，静静闪烁着。
「.....是不是爱上了妳，从来没停通，爱愈久，情愈浓。」
他的模样根本不像在唱歌，他、他在示爱！用最古老、最传统的方式！
「......冥冥之中，妳就是属于我，我拥有了妳，在我人生睡梦中。」
可是为什么她会被这么古老的方式弄得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心头泛甜，出现一大堆像恋爱时才会有的特征？
「夏日午后，妳随着阳光出现在找窗口，静静看着我，说妳、爱、我！」沈厚的嗓音宛如霸气情人对爱的恳求，一次又一次的宣示。「妳爱我、妳爱我……妳爱我、妳爱我......」
如果可以的话，请妳爱我。
眼前的他愈来愈朦胧，好像透着薄薄水光，尹汐月用力眨眨眼，手臂一凉，才发觉自己落下了泪。
不知何时，歌曲已经结束了，包厢里只剩下众人震天价响的掌声和鼓噪，而他的声音却仍穿透过所有的喧哗，直直打在她心坎上。
「小猫女，还合格吗？」他还是一脸严肃、毫无表情，却迷人得不得了。
尹汐月的脑袋还在轰轰作响，却仍听见自己颤抖的回答：「很、很好。」
※※※
很好个鬼！
尹汐月好想大喊救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昨天萧总在KTV对她唱完情歌，听完她的「很好」，就十分潇酒的拿着金卡去替大家付钱，拍拍屁股闪人，留下她面对累人疲劳轰炸、连番质询。
杨衍还火上加油，声称和萧总相识多年，从不曾听过萧总唱歌，更不知道萧总也会听流行歌。
好不容易排除万难脱身，回到家里，她的脑袋却仍一刻也不得安宁。
彻夜难眠、辗转反复了一夜，怎么也摆脱不了他的情歌、他的黑眸、他的杀人脸，和她自己白痴的傻笑。
这一切都太不妙了！更别提星期一去上班时，即将面对恐怖的流言传播速度和众人的异样眼光。
「芙然，怎么办？我完蛋了！我没救了！我以后不要上班了！」窝在桑芙然的咖啡馆里，尹汐月叹气的频率之频繁，几乎让人以为她得气喘病了。
「怎么了？」桑芙然一面洗杯子，一面关切着。
「都是萧总啦！」尹汐月苦恼地埋怨。
「他又做了什么事吗？」
「他、他当着大家的面，唱伍佰的歌给我听！」尹汐月说完，夸张地瘫在吧台上，鸵鸟得双手抱头，企图把自己埋起来。
「是吗？」桑芙然的态度还是淡淡的。
「而且他唱得很好！」尹汐月加注着，叹得更大声了。
「是吗？」
如果，萧朕霆有办法把所有的事情都用「很好」解决，那么，桑芙然就有办法用「是吗」打发。
「我完了，这样我星期一要怎么去上班？怎么面对公司同事！」昨天已经有同事开始喊她「小猫女」，杨衍也跟进喊她「猫助」，她一点也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会有多凄凉。
而且，重点是，她根本不知道萧总为什么要叫她「小猫女」？
「妳不喜欢他吗？」桑芙然一针见血地问。
「我......我不知道。」尹汐月语塞了，一时间，脑海里满是他的声音、形影，心里满满是自己也不了解的甜蜜、悸动，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确定。「我不知道什么才算喜欢，像以前我也很喜欢学长，可是那种喜欢，跟现在对萧总的感觉又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哪个才算是喜欢。」
桑芙然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她这迟钝又鸵鸟个性的好友一定不知道，当她提起那位萧先生时，眼底眉间虽然漫着苦恼，却仍有掩不住的恋爱光彩。
「芙然。」斜撑着下巴，尹汐月忍不住困惑的开口：「妳知道什么才是爱情中所谓的喜欢吗？」
「希望他的眼中只能看见妳。」桑芙然想了想，而后缓缓开口：「希望他和妳一样，看着、想着、念着的都只有妳，想珍惜、想保护、想拥抱的人只有妳。不要他爱别人，只爱妳。那种自私的独占他一切，就是爱情中所谓的喜欢。」
桑芙然的声音好淡好轻柔，却重重敲入尹汐月的心里。
不要他爱别人，只爱她。
紊乱的脑海里，她试图去勾勒出学长和萧总身边各自有女朋友的模样，很轻易的，她比较出了差异。
她发现，就算学长有了女朋友，她也不会心痛，可是当她一思及萧总身边有了别的女人时，心里很快涌起了酸涩和妒意......这就是其间的差距吗？
关于爱跟喜欢的差距。
「芙然......如果是那样的话......」认清了自己原先暧昧不清的感情，她的声音忽然软弱下来，闷闷承认。「那......我好像对他有感觉了。」
「是吗？那很好不是吗？」
「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我完蛋了！」尹汐月猛摇头。
她不想谈恋爱，恋爱太复杂，她看过太多人为它受伤、痛苦。
所有爱情的幸福，只存在于虚构的小说和漫画里，现实中的恋爱，存在太多、太多的不确定和伤害，她不否认自己渴望爱情，可是她乌龟、她鸵乌、她不想受伤啊！
「萧先生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双性恋，妳还有什么好顾虑呢？」
「可是......」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唉......！」
「汐月，妳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我当然担心啰，这里面有太多疑点、太多值得忧虑的地方，我说给妳听。」
除了情感上的恐惧，她还有理性上的忧虑。
「第一，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第二，如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那我跟他在一起之后，有一天一定会莫名其妙被甩。第三，我不想被任何人莫名其妙甩掉。第四，我不知道他怎么样，可是我觉得我一点也不了解他，就这样贸然喜欢上，太怪了！」
「嗯，我想，这几个问题都很简单。」桑芙然听完好友的困扰，失笑了。「第一个问题，妳该亲自去问他。第二个问题，同上。以上解决之后，第三个问题等于不存在。至于第四，等妳解出前三个问题，妳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
已经十分钟了。
正在讲电话的萧朕霆，一双锐眸不时瞥向在助理办公桌边，东摸摸西摸摸的尹汐月。
她究竟在摸什么？萧朕霆好奇地瞇起黑眸探量。
平时只要下班时间一到，小猫女就会迫不及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可是今天却反常的窝在位子上磨磨蹭蹭，不时还会有皱眉、叹气、偷看他的举动。
彷佛......有话想对他说。
难道她终于开窍，准备响应他的感情了？萧朕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忽然微微紧张起来，勉强稳定心神，很快结束了手边的电话。
果然，电话才挂，小猫女就一脸心不甘情不愿，晃到他办公桌前。
她那是什么表情？承认喜欢他有这么痛苦吗？萧朕霆直视着她愁苦的小脸和哀怨的猫眸，忍不住在心底嘀咕。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愿意承认，其它的，他都可以不介意。萧朕霆想着，严峻的脸部线条稍稍放松，心里却仍像个初恋的年轻小伙子般七上八下，等待她开口，等待自己爱恋的人给他一个确定的答复，安稳他单向狂恋的心。
「萧总。」小猫女站了半天，终于开口：「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问题？她不是来说「答案」的吗？
「我知道这样问很突兀，也知道把这种问题拿出来讨论很怪，可是如果不问清楚，我会觉得很困扰。」小猫女的表情万分犹豫，清亮的圆润眼瞳低垂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嗯。」耐心！要有耐心！萧朕霆努力稳住自己的焦躁急切，搬出在商场上那套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淡淡哼声应答。
「其实我也不是很认真的想知道，只是想顺便问一问。」十指紧紧交缠，小猫女继续绕圈子打转。
「嗯。」该死的，她究竟想问什么？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萧朕霆觉得自己快心脏麻痹了。
「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
「尹、汐、月！」萧朕霆终于忍不住了，他再不吭声，恐怕她到明天早上还在开场白打转。「快问！给妳三秒钟！三、二……」
被他声色俱厉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尹汐月连忙爆出缠绕半天的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惊慌的语尾落在过分宽敞的办公室，回荡出漫长诡谲的冰冷气氛。
这就是她的问题？萧朕霆脸色阴沈带怒，沸腾的血液温度降至冰点。
「妳说，妳不是很认真的想知道？」冷然的讥讽嗓音飘出，让尹汐月猛然抬头，不解他的情绪波动。「妳只是想「顺便」问一问？」
「我…...」他的表情好可怕！尹汐月不了解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很好。」他点点头，黑眸里的神色却不是平日的满意，而是酷寒、绝望。
放下自尊、放下骄傲，为她做尽了傻事，只差没把心剖出来，她却在这一切之后，一副天真无邪的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居然敢这么问！萧朕霆觉得可笑！他为她做的那些一傻事，其中的用心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萧总？」猜不出他的想法，尹汐月却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她不安地嗫嚅。
萧朕霆看着她忧虑的试探，即使愤恨却怎么也无法对她发怒。
良久，他只是冰冷开口：「如果那真的是妳的问题，我只能说，尹汐月，妳很残忍。」
※※※
他，今天又缺席了。
尹汐月看着空荡荡的总裁办公桌发呆，连续两天都看不见他，心头闷得透不过气，尤其每每想起那日，他抛下话语转身离开的愤怒和决绝态度，鼻头就忍不住发酸。
「尹助？」杨衍的嗓音从遥远的外层空间飘来。「我刚刚跟妳交代的事情，妳都听到了吗？」
「嗯。」点点头，她显得有气无力。
见她无精打采又频频失神的模样，杨衍叹了口气，索性拉张椅子坐下。「妳跟萧总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嘎？」心事被一语道破，尹汐月惊慌地抬起头，讶然地望着他。
「说吧！我不收费的。」杨衍十分好心地出借宝贵的上班时间。「萧总从七年前进公司到现在，除了出车祸那次，还没旷职过。你们两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不介意，妳就直说吧。」
「我......」她想说，可是未语泪先流，才方启齿，眼眶再度不争气的泛红了起来。「他、他生我的气。」
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尹汐月心中的委屈一股脑的涌出上迢两天，她晚上睡不好，绞尽脑汁想找出他动怒的原因，却没有任何头绪，只能一个人蒙在被子里闷闷的掉眼泪。
「妳为什么觉得萧总生妳的气？妳做了什么事情惹他生气了？」杨衍抽张面纸递给她，口吻温和。
「我、我不知道。」尹汐月哽咽着，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就生气了。」
「妳问了什么？」杨衍忍不住好奇。
萧朕霆虽然脾气坏了些，可是这几年也收敛下来，已经能控制自如，怎会随便发脾气呢？更何况对方是他爱了七年的女人。
「我只不过是问他......他是不是喜欢我，他......他就生气了。」尹汐月哭得哀切，没察觉杨衍愕然的表情。「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他的心意，难道错了吗？」
「妳、妳居然问他这种问题？！」杨衍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忍不住要替好友长叹一口气。「唉，难怪他会生气。」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瞪大不解的眸，直视着杨衍头痛的表情，她却还是一头雾水。
「萧总追妳的事情，已经从总公司传到各地分公司去了，妳居然还斗胆问出这种该打的问题。」杨衍夸张地说：「妳把他追妳的举动都当马戏团巡回表演吗？」
「我、我没有啊！」这是什么意思？尹汐月还是一脸不解。
「唉。」看她一脸不受教的蠢样，杨衍再度长叹，决定好人做到底。「老实跟妳说吧！妳问的问题，虽然严重打击男人尊严，但也不至于罪大恶极，只是错就错在，妳问的对象是萧总，是喜欢了妳七年的男人。」
七年？！杨衍是不是搞错了？尹汐月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七年」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
「从七年前，妳送错情书开始，他就对妳一见钟情。」杨衍很满意地看见她震惊的表情。「听起来很夸张，可是他一点都不是开玩笑的。第二天，他在飞机失事的罹难者名单看见妳的名字，情绪不稳定，因而出了车祸，右腿从此不良于行。」
尹汐月惊愕的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傻傻地望着他，下意识紧握的手心泛来尖锐痛楚，彷佛直往心里扩散蔓延去。
「这么多年，他除了妳没有爱过别人，所以外界才会揣测他的性向有问题。」见她才停住的泪水又开始泛滥，杨衍索性把整盒面纸塞给她。「现在妳知道了吗？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的原因了吗？」
尹汐月的脸埋在掌心的面纸里，已然泣不成声，只能无声地猛点头。
这一刻，他的举动在她脑海里飞快掠过，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像他这样一个天生比别人骄傲、狂妄的男人，为了她放下身段，努力想把苦恋的心情呈现在她眼前，她却一次次迟钝的视而不见，甚至还在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之后，问他是否喜欢自己。难怪他会生气，会说她残忍！
「萧总这辈子从来没追过女人，所以在这方面很笨拙，妳要多体谅啊。」看她的样子像是终于开窍了。杨衍抽过纸笔，利落的写下一串地址。「这是萧总家的地址，如果妳还想知道更多详情，可以自己去问他。我代替他特准妳提早下班。」
「杨特助，谢谢你....」尹汐月努力抹去泪水，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只是不想再替萧总挡那堆做不完的事。」杨衍耸耸肩笑了，还是忍不住鸡婆追加一句。「不要因为感动才喜欢他。若真的喜欢他，再去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