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她今年八岁了。

睿仙永远记得下个月十六,便是她和四郎哥初次见面的日子。

小时候还不懂,只知长她五岁的四郎哥,就像兄长般照顾她、爱护她,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在不知不觉当中,她对他不再只有兄妹之情,也曾不止一次偷偷幻想过,若能当四郎哥的媳妇儿该有多好,不过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作主,她不敢反抗传统礼教,只能认命地嫁给指腹为婚的对象。

但是重生之後的她不再认命,也不再忍耐,更不想让自己再委曲求全了。

这天,申时才刚过,她被二娘气急败坏地拖进屋内。

「……跪下!」刘氏气呼呼地斥道。

睿仙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腕,垂下眸子,一声不吭地照做了。

「这是怎麽回事?」刚回到内衙的姚景安,官服刚换下,才想坐下来喝杯茶,便瞧见这一幕。「她又做错什麽了?」

刘氏赶紧把话说清楚,免得夫婿以为她存心虐待继女。

「老爷,这可不是我要故意找她麻烦,听说今天下午这丫头居然一个人跑到县衙里专门停放屍首的屋子,要不是被衙役发现,赶紧把她带回内宅,恐怕我到现在还不晓得,这一回你可不能再纵容,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闻言,姚景安不免好奇地看着长女,知她自小就特别懂事,不似一般同龄的孩子天真稚气,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像个大人,有时还真会忘了她的年纪。

「你跑去那种地方做什麽?」他问,想先听听她的说法。

她抬头觑了爹一眼,虽然外表不过八岁,但是魂魄的年纪却已二十,只能尽力装出小孩子该有的口吻和神态。

「前些日子,女儿跟县丞伯伯借了笔墨来习字,今早想拿去还给他,就走到前头的官衙,正好听到衙役们聊起昨晚在街上发现一具男屍,应是『遗路死』,所以……想去确认看看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言……」睿仙把脑袋垂得低低的,装出一副害怕捱骂的样子,其实也担心爹被下头的人蒙骗,将来若是知情,一定会良心不安。

姚景安不禁感到讶异。「为何会这麽怀疑?」

所谓的「遗路死」就是被人殴打致死,然後弃屍路边,不过负责处理的衙役不想费事,便含含糊糊地呈报上头,假装是死者自己倒在路旁暴毙,这可不像是个八岁的孩子会去关心的事。

「女儿是看了《雪冤集录》,里头有一篇写到万一凶手先把人给打死,再假装路毙,岂不是含冤而死?所以才会……才会……」睿仙想到重生之前遭人陷害入狱,若没有四郎哥为她查明真相,只怕到死都要背着谋害亲夫的恶毒罪名。「女儿知错,下次不敢了。」

他将长女拉到跟前。「你不怕看死人?」

「女儿自然害怕,可是……爹说过要将宵小歹徒绳之以法,让百姓安居乐业,女儿才会……想要帮爹的忙,何况这也是在做好事……」她一面说一面哭,希望这样能让爹相信自己的说辞。

其实睿仙有想过把重生的事告诉爹,可是爹绝不会当真,万一连二娘也知道,只怕会认为她的脑子有问题,最後还是什麽也没说。

「说得好!」姚景安朗笑地说。

刘氏听了不禁傻眼。「老爷怎麽非但不责备她,还夸奖起她来了?」

「因为我的女儿有心助人,当然要夸奖了。」由於继室坚持两个女儿都要读《女诫》,还特地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到府里来教她们识字,可没想到长女竟然会喜欢上阅读如此艰深的书籍,还学以致用,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他却感到骄傲。「《雪冤集录》里头的字你都看懂了?」

睿仙用腼覥的笑意来掩饰心虚,总不能说她在重生之前,为了看懂四郎哥不时捎来的书信,相当认真地学习。「若有不识得的字,女儿自然会问教书先生或是爹,否则一知半解反而不好。」

「你说得没错。」姚景安看着长女沈静早慧的目光,想她甫出生就失去亲娘,才会连想法都比其他孩子成熟,也就更加疼惜。

「这世间事莫大於人命,而罪莫大於死刑,杀人者抵法故无恕,施刑失当心则难安,倘若检验不真,死者之冤未雪,生者之冤又成,仇报相循惨何底止,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他想补偿睿仙自小丧母的遗憾,便顺了她的意。「由於衙门一直以来都缺少仵作,除了审案,连验屍也都由爹一人包办,若你真的不怕,爹可以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你。」

她一脸喜出望外。「谢谢爹!」

「老爷你怎能答应她这种事?」刘氏满脸震惊。「她可是个姑娘家,还是唐家未过门的媳妇,怎麽可以学那些仵作验屍呢?万一传到对方耳里,要咱们给一个交代,又该如何是好?」

姚景安倒是不以为意。「睿仙还没进唐家的大门,依然是我的女儿,何况我也不是真的要她当仵作,只是教她一些本事,或许以後会用得上,若唐家真的问起,就说睿仙不过是想帮我这个爹分忧解劳罢了。」

「老爷……」

他摆了下手。「我答应你私下教睿仙便是,知情的也只有咱们自己人,不会传到外头,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刘氏实在是气不过。「老爷就是偏袒这丫头,含珠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夫婿向来对长女疼爱有加,反而对自己所生的含珠严厉,这一点最让她感到不服气了。

「够了!」姚景安很想回继室一句,就因为你从来没有疼爱过睿仙,他才想尽力弥补,不过要是说了,夫妻俩又要为此起口角。

刘氏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听他们提起和唐家的亲事,睿仙希望现在说还来得及。「女儿有件事一直放在心上,希望爹能够成全。」

「什麽事?」姚景安啜了口茶水问。

睿仙深吸了口气。「……女儿想要退婚。」

「退婚?」刘氏险些把杯子给打破了。「你这丫头的胆子真是愈来愈大了,可知这唐家是什麽人?岂是你说退婚就退婚的?」

她不疾不徐地解释。「虽然唐家不过是江临府的一个大粮商,但因为唐老爷是淑容娘娘的兄长,咱们还是高攀了,女儿才想要退婚,请爹答应。」

姚景安沈吟一下。「当年指腹为婚是对方主动开的口,就算想要退婚,也不能由咱们来说,会削了人家的面子,何况事关你的幸福,爹也不能这麽做,否则怎麽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既是高攀,又何来的幸福呢?」睿仙说什麽也不想嫁进唐家,再经历一次同样的不幸。

「老爷你千万别答应她,要是咱们主动开口退婚,等於是甩了唐家一记耳光,要知道淑容娘娘抚育过太子,等将来太子登基,不是封为太后,便是太妃,要是惹她一个不高兴,只怕连这小小的七品官都保不住了……」刘氏惊慌地劝说。

听二娘这麽说,睿仙才想到自己确实没有为爹想到後续问题,万一真的丢了官,这一家子该怎麽办,心口不禁一沈,明白退婚是不可能了。

「……而且一旦退婚,这丫头还嫁得出去吗?又有哪个男人愿意娶她?难不成要她当妾?」刘氏把话说得直白了,就不信老爷会不在乎。

他自然不忍见女儿受委屈。「你二娘说得没错,这可是攸关女子的名节,爹不能答应,再过个几年,你自然就会明白咱们也是为你着想……」

睿仙沮丧地垂下螓首,一言不发。

「爹相信唐家绝不会认为你是高攀而亏待你。」姚景安以为长女只是对於将来要离开这个家而感到有些不安,毕竟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会恐惧也是应该的。

「爹……」就算唐家真的亏待自己,他也看不到了,睿仙眼眶泛红,想到十六岁那一年,爹因积劳成疾,突然大吐鲜血,熬不过三天便与世长辞,而她则赶在百日之内嫁进唐家,便是苦难的开端。

刘氏凉凉地数落。「嫁进唐家有什麽不好?要是可以换,我还真希望是你妹妹嫁过去当少奶奶。」

「你说的是什麽话?」他不满地指责。

「同样都是女儿,老爷你就是太偏袒这丫头了……」刘氏抱怨地说。

睿仙连忙出声制止因自己而起的争执。「爹、二娘,你们别为了女儿争吵,是女儿思虑不周,才会随口说出退婚这等大事,还请原谅。」

「你知道就好。」刘氏悻悻然地说道。

姚景安轻拍一下长女的头。「你不过才八岁,只是个孩子,别学大人杞人忧天的毛病,爹相信你嫁进唐家之後会过得很好。」

「是,爹。」睿仙明白退婚行不通,只能另想法子了。

姚景安突然想到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代。「对了!皇上特命恩师前来视察泾江的水患灾情,预计下个月中就会到达江临府,他在信上说会到咱们这儿住上几天,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老爷的恩师不只是工部尚书,还是太子的外祖父,咱们一定要好好款待才行。」刘氏当然不会错过巴结对方的机会,若自己的亲生女儿含珠有幸成为炎家的媳妇,那可就大大的风光了。

睿仙心中一喜,她和四郎哥终於要见面了。

重生前,就因为自己的爹和四郎哥的爹有着一层深厚的师生情谊,每年奉旨来江临府,必定会到华亭县小住几日,而四郎哥也必会随行,总是会跟她说一些旅途中的趣闻,或赠送几样京城里姑娘家喜爱的饰物,甚至两人在平日还有书信往来,一直到了及笄,不便再见面为止。

就这样,她满心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到,睿仙得知四郎哥并未随行,甚至到了出嫁之前,两人都不曾谋面,不禁大为错愕,这也是重生以来,命运的轨道第一次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数。

若她和四郎哥不曾相遇,她又该如何报答恩情?还有当自己因谋害亲夫的罪名而被关进大牢,还有谁会来救她?

看来她只能自救了,这是睿仙唯一找到的答案。

时光荏苒,又一个八年过去了。

由於爹骤然病逝,唐家不得不赶在百日之内将姚睿仙迎娶进门,於是在十分仓促的情况之下出嫁,也少了喜庆的气氛。

睿仙头上盖了条红巾,坐在喜床上,心中却无半点喜悦。

如今的她不再像重生之前那般好欺负,只因为爹不在人世,不能为她作主,二娘又巴不得她快点嫁进唐家,让妹妹含珠也能沾光找到一个好夫家,就算回娘家哭诉,也只会嫌她人在福中不知福。

「……小姐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跟着陪嫁过来的春梅小声地问。

睿仙轻摇了下螓首。「我不渴,屋里还有谁在?」

「就只有奴婢一人,根本没人理会咱们。」春梅不禁怨声连连。

她不禁心想,到目前为止,除了四郎哥不曾出现之外,其他的事件都跟重生之前大致相同,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决心,因为新郎官马上要进门了。

才这麽想,就听到新房的门扉被人很粗鲁地推开,撞到墙壁上,然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春梅朝身穿新郎红袍的唐祖望福了个身。「见过姑爷!」

「什麽姑爷?」唐祖望明显喝多了,满身酒气,语气更是狂妄。「这儿是唐家,可不是你们姚家,在这座府里,要称呼我一声少爷……」

「是,少爷。」春梅连忙改口。

唐祖望右手一挥,粗声地喝道︰「没你的事,出去。」

「是。」她朝小姐看了一眼,想帮也无从帮起,只能转身出去。

坐在喜床上的睿仙没有一丝即将与新婚夫婿面对面的羞涩,更别说紧张了,只是冷静地等待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都是你害的!」唐祖望一把扣住她的左腕,硬生生地将睿仙从喜床上拉起来,也因为摇晃,盖在头上的红巾跟着滑落。

只见睿仙脂粉未施的娇容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比自己不过大上几个月的唐祖望,下头只有两个妹妹,他不只是唐家嫡长子,还是家中独苗,自然被宠得无法无天,也养成了幼稚无知、骄纵自大的性子。

同样的状况又重新经历一次,还是让睿仙心里很不好过,她为何要忍受这般羞辱?两家的亲事明明是由唐家主动提起,事後才来嫌弃,好像是他们姚家故意高攀,真是太可笑了。

「什麽指腹为婚?」唐祖望不禁替自己叫屈。「我要什麽女人没有,为何得娶一个不喜欢,而且还是一个什麽都没有的女人?」

睿仙曾经与这个男人结褵四年,此世再见面,发现跟唐祖望之间别说夫妻之情,甚至像是陌生人。

就算她可以在四年後,也就是王氏失手杀害唐祖望时,想尽办法避开,免於遭到对方嫁祸,但她根本无法忍受和这个总是看不起她,又践踏她的男人做一天的夫妻,宁死也不要。

「……你喝醉了。」她清清冷冷地开口。

他哼了哼,用力甩开睿仙,令她险些摔坐在地。

「才不过几杯酒,还醉不倒我……」唐祖望一脸鄙夷。「要不是当年你爹高中榜眼,不过才二十,即被皇上指派为华亭县知县,还是太子的外祖父,也就是工部尚书炎大人的得意门生,将来肯定是官运亨通,前途不可限量,也不会有这桩亲事。谁知炎大人在几年前病逝,人走茶凉,这会儿连你爹也死了,娶你又有什麽好处?一个七品知县的女儿,配当本少爷的正室吗?都怪爹娘爱面子,怕别人在背後说闲话,不然早就退婚了……」

已经不打算再逆来顺受的睿仙自行将凤冠取下,否则脖子都快断了,再倒了杯茶水来润喉,可是怡然自得得很。

唐祖望见她非但没有哭哭啼啼,还一脸悠哉,怒火也就更旺了。「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当然有了。」她口气平淡。

「幸亏你还有几分姿色,否则我可是连碰都不想碰……」他摇摇晃晃地走向睿仙,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见唐祖望朝自己走来,睿仙不禁往後退了两步,想起初夜的疼痛,以及相公的毫不怜惜,下意识地产生抗拒。

「妾身有些不舒服。」她低着头说。

「你说什麽?」他横眉竖眼地问。「我可是你相公,难道还不能碰你?」

睿仙根本不想和这个男人圆房。「妾身是真的不舒服。」

「好!很好!」唐祖望见她一点都不像身子不适,摆明了就是拒绝自己亲近,不禁恼羞成怒。「这可是你自找的,我今晚就去别的女人房里睡,明天爹娘问起,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他也不愿继续留在新房内,便气冲冲地甩门出去。

听到脚步声走远,睿仙这才吁了口气,无力地跌坐在椅上,既然退不了婚,那麽只有被休离这条路可以走了。

她宁可当个弃妇,也不想等到将来遭人嫁祸,成为谋害亲夫的毒妇,让死去的爹娘蒙羞。

翌日一早,听闻儿子昨晚被赶出新房,唐老爷和唐夫人马上将睿仙叫到面前来,不但要她下跪,还狠狠地训了一顿。

「……你娘究竟是怎麽教的?出嫁从夫这句话,你到底懂是不懂?」唐夫人愈看愈觉得这个刚进门的媳妇儿不顺眼,挖苦地说。「对了!我倒忘了你才出生,亲娘就死了,当然没有人教了。」

她低垂螓首,跪在公婆面前,看在对方是长辈的分上,不想回嘴顶撞,只能抡紧藏在袖中的双手。

「媳妇儿是真的不太舒服。」这些伤人又恶毒的话,她在重生之前不知听过几回,早就麻木,可是只要牵扯到双亲身上,还是令她难以忍受。

唐夫人挑剔地打量着睿仙清瘦的身子。「你的身子这麽虚弱,怎麽帮咱们唐家传宗接代?当初以为挑了一个好媳妇,没想到会看走了眼。」

「岂止是看走了眼,还以为将来会有个位居高官的亲家,若是别人问起,咱们也能沾沾光,谁知到了最後依旧是个小小的知县,光是声望好有什麽用,七品官就是七品官,说出去还怕人家笑话……」唐老爷一面说、一面摇头,总觉得吃了大亏。「你当初就不该跟人家指腹为婚,现在後悔也太迟了。」

「我又怎知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不禁长吁短叹。「幸好咱们有先见之明,早帮祖望收房纳妾,想要抱孙子,只能寄望她们了。」

当睿仙一身疲累,在春梅的搀扶下回到新房内,才刚坐下,唐祖望最宠爱的小妾王氏前来跟她请安了。

「见过姊姊。」王姨娘嘴甜地说。

睿仙看着重生之前,将杀害唐祖望的罪名嫁祸给自己的罪魁祸首,说不恨是假的,冷冷地启唇。「谁是你姊姊,别认错人了。」

「既然姊姊不想与妾身姊妹相称,那妾身就不客气了……」王姨娘马上换了一副耀武扬威的嘴脸。「昨晚相公是在妾身房里过夜的,还真要感谢少奶奶成全,否则在这大喜之日,岂能见得到相公……」

不待对方说完,睿仙陡地站起身,当场甩了对方一记耳光。

「不过是个贱婢,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如此一来,王氏必定会去跟唐祖望诉苦,这便是睿仙的目的,无论将来她会不会失手杀死唐祖望,都与自己无关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早离开唐家。

王姨娘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泛泪光。「你……」

「我才是明媒正娶的唐家少奶奶,你算什麽?」睿仙冷声质问。

闻言,王姨娘呜咽一声,立刻夺门而出。

没过多久,唐祖望一脸怒不可遏地跑来兴师问罪。「你为何出手打她?」敢打他宠爱的女人,就是跟他作对。

「因为她对妾身出言不逊,身为正室,自然有资格教训了。」这些话她以前就想说了,总算可以一吐为快,也好让夫家的人晓得自己并不是任人掐扁捏圆的软柿子。「往後若再忘了自己的身分,更不晓得尊重妾身,定将她逐出大门。」

唐祖望哪受得了她这种强悍作风,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你敢!」

「妾身还有一件事要说,那就是府里以後不准再纳妾。」睿仙觉得这一招应该有效,能逼得他开口休妻。

这下可把他气得火冒三丈。「我非休了你不可!」

於是,就从这一天起,唐祖望不只不再踏进新房半步,更是天天吵着要休妻,无奈唐老爷和唐夫人不想亲家才刚过完百日,就把人赶出去,传出去也不好听,总是有所顾忌,迟迟不肯点头。

就这样,拖了一个多月,唐祖望索性来个不吃不喝,就不信爹娘会不管他的死活,唐老爷和唐夫人实在拗不过他,又想反正唐家是遵守婚约已经把媳妇儿娶进门来,只是因为犯了七出中的嫉妒才休妻,也算是仁至义尽,终於同意了。

接着,唐家马上派人到华亭县通知亲家一声,刘氏听说继女被夫家给休离了,气得差点昏倒,也不敢多说什麽,於是在两家的父母、亲戚共同见证之下,最後再呈报给官府,才算完成休离仪式。

嫁进唐家两个月,睿仙如愿得到一纸休书,从唐家後门出去。

「小姐,以後该怎麽办?要回姚家吗?」春梅哽咽地问。

睿仙早就想好退路,盘缠也准备好,就等着这一天。

「爹已经不在,二娘对於我才嫁进唐家不久就被赶出大门一事,已经把话说绝,言明要与我断绝关系,更不可能收留我了,所以咱们不如到京城去,记得爹说过娘亲有位远房表妹,不只府上开了家医馆,还是我朝第一位女大夫,两人自小感情就好,我打算去投靠她。」

就这样,她带着春梅离开出生长大的华亭县,离开江临府,踏上重生之前不曾走过的路,决定开创一个全新的人生。

经过两个多月的漫长旅途,让从未出过远门的睿仙,好几次都不禁以为会病死在半路上,眼看盘缠用罄,也不得不乞讨维生。

「小姐,以後还是让奴婢去跟人家要吃的就好……」春梅不忍心地说。

睿仙摇了摇头。「这种事算不了什麽,我也不觉得丢脸……」因为更难堪的场面她都遇过。

「可是……」看着小姐整个人消瘦不少,又为了避免暴露女儿身招来危险,还特地换上短褐,头戴布巾,清丽的脸蛋故意抹上一些泥灰,要是老爷还在世的话,一定很心疼。

睿仙柔声安抚着同样穿着短褐的婢女。「别说了,咱们忍一忍,等到京城之後,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六安堂。」

春梅用袖口抹去泪水。「是,小姐。」

「走吧!」睿仙抱紧手上的细软说。

於是,主仆俩重新咬紧牙关,又花了好些日子,总算抵达目的地。

「这京城果然是不一样……」春梅不禁赞叹地说。

走在熙熙攘攘、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睿仙不禁红了眼眶,喉头也梗住了。

「我办到了……」若在重生之前,她绝对不可能有这股勇气,选择离乡背井,来到遥远的京城,以後或许还有机会和四郎哥见上一面,也是这个念头支撑着自己,才有办法熬到现在。

见主子哭了,春梅也跟着泪流满面。「小姐,咱们真的到京城了。」

睿仙一面拭泪、一面又说︰「快找个人问问。」

「是,小姐。」她搀着主子,走向距离最近的路人。「这位大叔,请问六安堂要往哪儿走?」

路人马上指引了一条路,主仆俩道了声谢,打算寻过去,才走没几步路,正要经过一间叫「永安茶楼」的铺子,就见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高大男子从里头出来,睿仙不经意地瞥向对方的脸孔,双脚陡地钉在原地,一时无法动弹。

「……四爷慢走!」茶楼老板朝男子拱手哈腰。

这名被称为「四爷」的年轻男子「嗯」了一声,像是早已习惯众人的阿谀奉承了,他不只外表生得高大俊美,眉眼之间彰显着胸有成竹的霸气,唇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头上戴着长冠,代表其身分高贵,身上则是一袭朱色袍服,腰间再用虎型的青铜带鈎系住,又在腰侧垂下一条上等的玉佩挂饰,任谁都看得出此人并非一般商贾百姓。

终於见到念念不忘的人,睿仙一时情绪激动,就要扑向对方,不过旋即想到重生之後两人从未见过面,四郎哥又怎会认得自己?这才冷静下来,可是一颗心依旧跳得好快。

「四郎哥……」她无声地唤道。

彷佛感应到睿仙深切凝望的视线,正要步下石阶的炎承霄不由得偏过头,朝她所站的位置看去。

「是四爷府里的人?」茶楼老板只见到两名身形瘦小又浑身脏兮兮的少年,以为是炎府的家仆。

睿仙明知他不可能认识自己,还是忍不住屏息以待。

「不是。」炎承霄的声调听来带了几分傲慢。

眼看他就要坐进停在茶楼外头的轿内,睿仙再也克制不住满腔的感情,冲过去拉住对方。「四郎哥!」

除了家人,可没人胆敢直呼自己的乳名,炎承霄自小见多了趋炎附势、见风转舵的小人,这名看来寒酸落魄的少年不是真的认错了人,便是藉故亲近,根本不必理会。

他猛地抽回手腕,让对方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接着弯身钻进轿中。

而随侍在轿旁的两名炎府护卫更是投以警告的目光,不许她再接近。

「起轿!」

吆喝声之後,一行人也渐渐走远。

「他不是我的四郎哥……」睿仙两手撑在石板路上,失魂落魄地望着轿子离去的方向,心想或许只是长得相像,不是同一个人。

尽管四郎哥并不识得自己,可是他向来温文有礼,不可能用冷漠高傲的态度来对待别人,她一定是认错了。

春梅连忙扶起她。「小姐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她连忙跑向正要返回店内的茶楼老板,心急地问︰「请问刚刚离去的那位大爷如何称呼?」

「你是说四爷?」茶楼老板先用评估的眼神上下打量睿仙,这才回答:「他是虎卫司都察使,还是已故圣母皇太后的胞弟,跟当今皇上不只是舅甥,感情也最为要好,在府里排行老四,因此外头的人都称呼他一声四爷……这位小兄弟,听我一声劝,要认亲戚也得看对象,不能乱认,免得惹祸上身。」

睿仙不禁呆住了。「真的是他……」

可是为何会跟从小认识的四郎哥判若两人?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两人的命运因而错开,各自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没错!八岁那一年,他们原本应该相遇的,可是四郎哥并没有出现,如今就算相逢,也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多情的男子,更不可能再唤她一声「睿妹妹」……

原来老天爷赐予自己重生的机会,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便是失去亲生爹娘之外,在她心目中最为重要、也最在意的四郎哥!在这一刻,睿仙的心真的好痛,痛到都无法呼吸了。

她真的失去四郎哥了!

「小姐认识刚刚那位大爷吗?」春梅见主子掩面痛哭,完全摸不着头绪。「小姐别哭……心里有什麽苦就说给奴婢听……」

她摇着螓首,哭到说不出话来,不论是重生之前,或是重生之後,她与四郎哥终究是无缘。

待睿仙泪水流乾了,收拾好心情,才又举步前往六安堂。

主仆俩走上好一段路,总算到达最後的目的地。

「小姐快看,是不是这儿?」春梅指着挂在医馆门上的匾额问。

睿仙颔了下首。「没错,这儿就是六安堂。」

「请问……」春梅赶紧朝里头问。「纪大夫在吗?」

听到有人要找纪大夫,医馆里的学徒便代为传话,没过多久,一名模样秀丽、打扮朴素的妇人从内屋里出来。

「我就是纪大夫,小兄弟是哪儿不舒服?」纪氏见她们衣衫褴褛,还是十分亲切地招呼。「快到里头来,我先帮你把个脉。」

见到亲人的面,睿仙想到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以及吃过的苦头,还有失去四郎哥的心情,不禁悲从中来,再也撑不住地崩溃了。

「……表姨母!」她痛哭失声地唤道。

纪氏先是一怔,还没开口询问,就见对方身子瘫软,昏厥过去,本能地伸手去扶。「小兄弟……」

「小姐!」春梅惊呼。

听到这声称谓,纪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并不是「小兄弟」,而是个「姑娘家」。「快帮我把她扶进屋里!」

失去意识的睿仙已经听不见周遭的声响和动静,深沈的疲惫,令她堕入了黑甜乡,直到入夜,才幽幽醒转。

当她望着帐顶,还有些迷糊,忘了发生何事。

「春梅?」睿仙本能地开口唤着婢女。

闻声,纪氏来到床畔。「你醒了?」

「你是……表姨母?」她赫然想起来,连忙坐起身,才要开口,喉头不禁一梗。「我……我……」千言万语,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纪氏在床缘坐下,握住睿仙的小手,满眼的疼惜。

「我全都听春梅说了,什麽都不必担心,一切有表姨母在。」得知表姊夫姚景安过世,表外甥女又在夫家受了莫大的委屈,只好千里迢迢的来投靠自己,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听到这般慈爱和蔼的嗓音,让她的泪水再次决堤。「多谢表姨母……」

「你就安心住下来,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好好调养身子,以後的事再慢慢打算。」纪氏轻拍她的小手说。

睿仙呜咽一声,投进表姨母的怀中,她终於有了落脚之处,有了亲人的依靠,不必再担惊受怕。

「唉!真是苦了你……」纪氏轻拍她的背,疼惜地说。

她顿时哭到不能自已。

就从这一天起,睿仙便在纪家住下,身边有待她像女儿般的表姨母,还有被病人尊称为「神医」的表姨父、以及表妹秀娘,不管是在纪府或六安堂,大家都像一家人,在这里她找到了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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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妻上:恩恩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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