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随著黑晚儿的婚礼一日日逼近,弥漫黑家的喜气也益发浓郁,全家人几乎天天都在谈论她的婚事。

「晚儿,伴娘找好了没?」黑圣鲸突然想到。

黑晚儿喜孜孜地笑道:「爸,我的伴娘当然是姐,还需要找吗?」

「对呵!你们姐妹俩从小就处得好,记得你小时候,还常说要小迟结婚时把捧花丢给你咧!结果没想到先结婚的是你这傻丫头!」黑圣鲸笑呵呵地说著,语气中凈是掩不住为父的喜悦与骄傲。

黑迟儿也想起了从小。妹妹与她之间特殊的情感,恍若有条线紧紧将她们绑在一起,或许这就是双胞胎。

黑晚儿抱著姐姐,「姐,那就先让我把捧花丢给你啰!」

黑迟儿心底深深叹了声。她拿到捧花就一定能沾到喜气吗?如果没接到呢?

「姐,你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来给我看看?」黑晚儿笑咪咪地问。

「小迟有男朋友了?!」黑圣鲸开始计画一次把两个女儿都嫁出去,这样会更热闹。

「我说过我有男朋友吗?」黑迟儿苦笑。

她与齐昊尧能算是情人吗?

「我一直以为你有耶!」黑晚儿错愕。

黑迟儿轻笑著,「你从什么地方『以为』?」

「感觉啰!我们是双胞胎嘛!」黑晚儿睁大了眼睛。

黑迟儿侧著头,「好吧,改天我交了男朋友,再带回来给你们鉴赏一下。」

她只能这么说,心底却不免期待著有一天齐昊尧会变成她真正的情人。

******

天色暗了,却仍不见黑莲儿的踪影,齐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不顾一切冲进黑族村落。

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来迟了。

她在哪?为什么还没来?

齐悔来回走动著,就在他决定不顾一切冲进黑族时,黑莲儿终於姍姍前来,一张小脸憔悴、无血色。

齐悔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将她拥进怀中,「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靠在他充满安全感的怀中,黑莲儿忍不住哭了。妹妹被关进了黑房,她想救又无能为力,族里也没有人可说话,就怕同族人为了能脱籍而出卖她们姐妹。

「怎么了?」齐悔急匆匆问道。

「小菊出事了……」黑莲儿简单的把事情说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能眼睁睁看著她……」

只因前人在明永乐靖难起兵坏了事被打成贱民,他们黑族代代只许卖唱、当吹鼓手、戏子、扎纸人纸马,或当媒婆、稳婆……帮人家婚丧娶嫁,已经三百多年了,代代传承下共出了九十四个节妇,还有两名烈女。某个地方官听闻了这档事,说是节妇、烈女满百便替他们一族拜本上奏,为全族脱籍。

眼看就要满百,多年前族内的长老们早下了决议,哪家在这上头出了事,全都得死。

齐悔突然心领神会,「这就是你要我等一年的原因。」

他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句话是「难道我不及你妹子重要」。

「我与菊儿自幼丧母,姐妹俩互相依偎的情感外人很难了解,我说什么也不能看著她出事不管啊!」想到妹妹可能遭遇的后果,黑莲儿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

齐悔看著她,蓦地心头有著不祥预感,「莲儿……」

黑莲儿看著他,轻声说:「近日族长可能也派了人跟踪我,以后我们每隔一日在这见吧!」

齐悔点头,轻吻了吻她的额际,「你当心。」

黑莲儿推开他,返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深深叹了声,才又转身快步离去。

******

依旧是忙碌的一天,幸好晚上没课,可以休息一下。

石棠棣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打听到黑迟儿晚上没课,马上约她吃晚饭。

下了班,黑迟儿搭捷运到闹区,走入一旁小巷寧静的餐厅中。

石棠棣早已到了,一手持著行动电话,另一手拿著笔在万用手册上飞快的书写著。

黑迟儿不打扰他,在一旁坐下,翻过菜单确定要点的菜色后,他还在讲电话,但手停了下来。

有些无聊,也有些好奇,黑迟儿拉长脖子瞄了瞄他的万用手册。石棠棣歉意的打个手势,干脆把册子推至她面前,省得她等得发闷。

黑迟儿随意翻了几页,眉头轻蹙起来,他的行程表上,几乎每隔一周便有个星星记号,旁边还写了两位数字,让人猜不透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刚才同学在跟我讲硕士班的事。」石棠棣笑开了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

「没关系,我也才刚到。」黑迟儿难掩女人天生好奇,「对了,你这个星星是做什么用的?」

石棠棣显得有些窘,「那个……」

难得看到爽直的石棠棣也有害羞的时候,黑迟儿忍不住追问,「是什么啦?快说嘛!」

石棠棣红赧著略黑的脸,訥訥地说:「就……提醒我买花……」

黑迟儿听得发愣。难怪了,她桌上的花只要快凋谢,他又送上新的,而且更大束,连助理都看得双眼发亮。

「你……怎么这么傻?」她既感动又感慨地说。

石棠棣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小迟,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

黑迟儿愕然,刚回过神想抽手,却见齐昊尧从他们身边走过,带著另一个女人,走至她前方的座位,还朝她微笑。

「小迟,我真的很喜欢你。」石棠棣刚毅木訥的脸涨得通红。

黑迟儿心一沉。若说齐昊尧在乎她,他又怎么会看到别的男人握她的手都没反应?

不!她不要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谁说爱人是幸福的?她累了,寧可寻找一个避风港,不用多金,不用俊帅,只要一心一意待她好。

看著石棠棣,她突然说:「好。」

石棠棣却呆了呆,不确定的问,「你说什么?」

黑迟儿抬高了头,看到前方的齐昊尧也在注视她,她深吸口气,努力漾出笑顏,对石棠棣说:「你真是只呆头鹅!」

石棠棣又愣了片刻,才惊喜的瞪大了眼,「小迟,你……你是说真的?!」

望著石棠棣喜形於色的模样,黑迟儿却开始后悔了。她是不是不该拿他填补心中的空缺?

「小迟,我……我不会辜负你的!」石棠棣无比认真的承诺著。

黑迟儿看到前方的齐昊尧也正望著她,她隐隐扬起解脱似的酸涩笑意,朝石棠棣重重地点头。

******

齐昊尧静静地看著黑迟儿将手搁在那个黝黑男人手中,说不出心头奇特的感觉是什么,也分不清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活到三十三岁了,他可以很理性的去做任何事,就是不能了解左胸腔内的那颗心?

他的心不会痛、不会酸,甚至可以说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起伏,好象对什么事都没有感觉。

若不是心仍跳动著,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没有心。

齐昊尧点了根烟,静静抽著,不想再去思考他天生器官的构造是否有问题,还是神经短路了。

「昊尧?」女伴唤了声失神的人。

齐昊尧温柔的微笑著,「选好想吃什么了吗?」

******

还没回到家,黑迟儿便后悔了。

她怎么可以答应石棠棣?她喜欢的明明不是他啊!

然而,话说出口,便收不回来了。

她无法忘掉当她答允时,石棠棣脸上的狂喜。

就这样吧!

她累了,不顾一切的爱著不爱自己的人太累了,她不想再继续下去。

就单单纯纯的被爱吧!

也许这样才是幸福。

爱过一场就够了,她不要再一味付出。

******

趁著星期日休假,黑迟儿收拾了这五年来断断续续从齐昊尧家带回的书,打包装箱,驾著父亲的车前去归还。

掏出戴了近五年的钥匙项链开了门,她有些庆幸,也有些遗憾,他并不在屋内等著她。

悵然若失的陆续将三箱书搬进书房内,一本本归回原位,心想是不是这样,她失落的心也会归回原位?

黑迟儿自嘲的笑了,她心知肚明。

难免有些伤感,黑迟儿拿著三个空箱,将颈上的链子取下,轻轻搁在玄关,回过头再看一眼屋子。

或许他不在,是上天对她的一种仁慈吧!

苦笑著旋开大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刚回来、正在一大串钥匙中挑著属於大门那把的齐昊尧。

黑迟儿胸口微酸,静静地站在原地,与他相对。

齐昊尧低下头,看著她没有表情的小脸,也默不作声,只是走进,关上了大门。

黑迟儿仓皇地别开头,拿起搁在玄关上的钥匙递给他,试著装作无所谓,「还给你,以后我用不著了。」

齐昊尧没有收下,仍盯著她不放,一双清澈的眸子直视著她,「笑一个给我看。」

黑迟儿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胸口酸得让她几乎忍不住投进他的怀抱。「可以了吗?」

「你不想笑就别勉强。」齐昊尧淡淡地说。

一串晶莹剔透的泪夺眶而出,黑迟儿还是忍不住哭了。五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呢?

齐昊尧心一动,轻轻将她搂进怀中,给予她些许慰藉,低哑的问,「你这是何苦呢?」

黑迟儿紧紧地搂了下他,然后深吸口气,推开他,「我要走了,这钥匙你给用得著的人吧!」

齐昊尧仍是不收,轻轻地搂住她,在她额上烙下温柔的一吻,低声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黑迟儿不争气的泪如雨下,恼怒地捶打著他的胸口,「我们这算哪门子的朋友?哪个朋友会上床的?再好的朋友我也不会跟他好到床上去……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我从来就不想当你的朋友……你懂不懂啊?」

齐昊尧不吭一声,任由她捶他、骂他;微拧起眉,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体贴的轻拍她的背。

黑迟儿满脸泪痕,她紧咬著下唇,用力推开他,他惯有的温柔只会让她更痛苦、更无法做抉择而已。

齐昊尧温柔的眼布上了心疼,「小迟……」

「不要在这个时候对我好!」黑迟儿哭喊著。他温柔的模样,让她好不容易才放弃的心又动摇了。

齐昊尧仍柔情的望著她,「先别哭了。」虽然他始终分不清对她的特殊感觉是什么,但他不忍见她哭泣、伤心的模样。

黑迟儿「哇」地一声大哭。他永远都不懂,她要的不过就是他的心啊!

齐昊尧拥她入怀,轻轻用吻替她拭泪,「我不喜欢你哭。」

他不喜欢她哭,却总惹得她哭啊!

这些年来,每每见到报章杂志上有他的消息,她总忍不住想去看,但看了又如何?看他带著不同的美丽女伴出席各种大小场面,她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不痛不痒,心却在泣血啊!

她紧紧拥抱他,即使他就在身边,为什么她还是感觉不到他?他的心、他的灵魂,到底在哪?

齐昊尧温柔的吻上她颤动的唇,「小迟,别哭了,好不好?」

「你爱我吗?」黑迟儿终於问了,问出了她问过自己千万次的疑问,胆战心惊的等著他回答。

她不要单方面的爱情,一个人的付出太累也太痛苦了,她寧可快刀斩乱麻,一次痛到底,也不要看著心渐渐龟裂破碎。

齐昊尧疑惑地瞅著她,「我不知道。」

他这一句「我不知道」,彻底让黑迟儿灰心了。

什么叫做不知道?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两者择一而已,怎么会有个答案叫做不知道?!

黑迟儿不发一语的挣脱他的怀抱,头也不回的走了。

******

回到家中,黑迟儿躲进被窝,无忍无可忍地痛哭一场,一个晚上把二十余年积存的泪水流尽,几乎让身体虚脱。

隔日起床,才发现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一张脸浮肿发紫,简直判若两人。

她於是打电话去公司请假,老板也光火了。之前火灾意外闹得太大,他不得不让她请假;销假后,她还是三天两头不上班,若每个员工都像她这样,他的公司也甭想撑到年底,直接关门大吉算了。

黑迟儿能体谅老板的难为之处,於是识时务的提出辞呈,让老板另请高明,她也要休养一阵子,好把心上的裂缝黏合。

过了一周,脸上的浮肿消了,她的心却还是有许许多多的小裂痕,很难完全沾黏妥善。

谈恋爱像吃鸦片,让人不知不觉上了癮,沉沦在忽悲忽喜的起伏情绪中,却又狠不下心戒掉;若真要戒除,还得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身心折磨,才能忘得了。就算真忘了,日后仍偶尔会想起关於他的一切,他的生日、他的习惯、他的味道、他的声音……只要遇上与他某部分相似、同样职业、有他口头禪的人,又都会提醒著撕裂的心--曾经爱过。

心仍痛著,黑迟儿有如行尸走肉般在家过了一周,面对家人关心的话语,她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若不是石棠棣听说她病了而前来探望,黑迟儿几乎忘了她答应要当他女朋友了。

「你怎么了?气色很差哦!」石棠棣和煦温暖的轻问著。

「大概是之前太累了。」黑迟儿避重就轻的回答。

关於那一段过去,她只想藏在心底,当然,她也不认为该告诉石棠棣,以免他心中存有疙瘩。

这么做或许很自私,但她真的这么认为。

「别太累了,我会心疼的。」石棠棣扬起嘴角,温柔的说。

黑迟儿看著石棠棣温柔深情的模样,胸口一紧。为什么她爱的人不是他?那么她就不会为爱痛苦挣扎了。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会保重自己的。」

石棠棣微发愣,憨厚的外表下,一颗细腻的心已感受到了一抹异样。她怎么了?受到什么打击吗?工作不顺遂?还是……失恋了?

但他只是给予她一个可依靠的肩膀,什么都不问。

******

趁著族民不注意之际,黑莲儿悄悄躲在五爷屋外,想偷听族长与各房领事们究竟打算如何。

「关於菊儿,你们有别的意见吗?」是五爷的声音。

黑莲儿耳朵贴上土墻,要听他们将妹妹怎生处理。

眾人一片叹气,但都没有吭声。

「那就照咱们前几日的结论,将菊儿处以火刑,我再向上报她是遭凌自尽。」五爷的语气中找不到一丝遗憾与伤感。

她的亲祖父竟笑了,「菊儿报上去后,就只差两个了。」

脱籍是全黑族人的梦啊!但她不要失去妹妹!她不能看著妹妹一尸两命啊!

听到他们的决议,黑莲儿震惊得什么也不管了,起身准备悄悄离开,但眼一瞄,前方几个族民走过,她不敢轻举妄动。

「听说隔壁村有个自小犯心疾之人,二十岁了尚未娶亲,算命的说他过不了二十五……」

「族里还有谁到了可成亲的年龄?」

族内的烈女已近百,为了凑出最后三个,以求全族脱籍,大伙儿都不择手段了。

翻了翻族民的名单后,有人说话了,「莲儿也十七、八了,就让她嫁过去吧!」

瞬间,黑莲儿仿佛不能呼吸。他们竟要让她……

天啊!为什么?

大伙儿开心的笑著,「莲儿嫁过去后,等那个心疾的男子病死了,咱们黑族就有九十九个烈女了。」

黑莲儿脑袋一片空白。他们竟还笑得出来!

「还有,听说上游有个老头病得厉害,但还有几个钱,他的儿子想替老头娶房小妾来照顾他。」

「哎呀!就小梅吧!小梅也十六了!」

「还有小兰啊!小兰刚满十五,也可以成亲了!」

「丹丹几岁了?该有十五了吧!」

「对了,昨儿个听人说石村有个小娃怕养不活,想讨房媳妇冲冲喜……」?bI&'H

一群人提出了待字闺中的女娃名字,就为了能脱籍,什么亲情都没了,热烈的讨论著哪里还有病得快死的男人。

黑莲儿越听心越寒,突然明白这就是她们黑族女人的命。

为了能脱籍,在那些男人眼中,她们的命算什么?

她沉静的走离五爷屋外,走入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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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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