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大丰王朝,建成二十八年——

「六娘……六娘……」李氏扑在昏迷不醒的女儿身上,哭得是肝肠寸断。「老天爷,我的命为何会这麽苦?」

徐老爷一脸不耐烦地数落。「别再哭了!大夫不是说没有大碍,只要休息一宿就没事了?」当初要不是看中她的美色,将来定能生个倾国倾城的女儿,一旦进了宫,受到皇帝宠爱,徐家也能跟着飞黄腾达,否则这种俗气无知、如今还年老色衰的女人,早就扔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老爷,妾身就只有这麽一个女儿,这会儿差点被大小姐给掐死,您可要替咱们母女作主……」她攥紧手中的绢帕,声泪俱下的指控。

他哼了一声。「我已经训过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要不是碍於有嫡妻撑腰,早就把那个丫头打死,省得坏了自己的计划。

「大小姐嫉妒六娘生得美,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万一……」下回可能就没有这麽幸运,正好让她瞧见,能够及时制止。

「我会尽快帮她找一门亲事,早点嫁出去,这样总成了吧?」徐老爷心想这是最快的方法。

李氏一面拭泪、一面颔首。「有老爷这句话,妾身就放心了……」

「我走了。」他不想再听李氏哭哭啼啼,说着便拂袖而去。

「老爷!」李氏呼唤夫婿,希望他能多待一会儿。

徐老爷回过头来,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等六娘醒来,我再过来。」说完,便不再多作停留。

「六娘,你可不能丢下娘……」她所有的希望都在女儿身上,将来若真能进宫为妃,就连正室也得礼让自己三分。「没有你……你爹根本不会再看娘一眼……你可千万不能死……」

就在这时,徐敏涣散的意识也随着李氏的哭声慢慢地凝聚起来,身子却无法动弹,就像是被困在狭窄的空间里头,手脚都施展不开,她花了好大的力气,四肢才获得自由,可以运用自如。

「那是我的身体……」当最後的记忆浮现在徐敏的脑海中,本能地举起右手,想要抓住某样东西。

李氏听见女儿说话,喜极而泣。「六娘,你总算醒了……」

「还给我!」她睁开眼睛,大叫出声。

「六娘?」李氏惊惧地看着双眼圆睁的女儿。

徐敏张着嘴巴,一时之间还回不了神,慢了好几拍,才瞪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妇人,是张陌生的脸孔,习惯性地想推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却发现上头空无一物,而她居然可以把对方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完全看不出有五百度的近视。原来不是在作梦,她是真的跟徐六娘交换身体了。

「六娘别怕,娘在这儿……」见到女儿露出惊愕的表情,李氏以为是被大小姐的举动吓坏了,连忙安抚。「幸好没事,真是老天爷保佑。」

被个陌生妇人抱住,徐敏全身一僵,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动,於是将周遭的景物扫视一遍,很像是古装戏剧里头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应该就是徐六娘所住的,难怪刚才像是穿了件不合身的衣服,整个人被束缚住,是因为磁场不合的关系?还是因为原本一百七十公分、五十五公斤的魂魄,要挤进一具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四十五公斤的身体里,自然觉得狭窄?这个比喻连她也不禁感到好笑,虽然现在手脚已经可以动了,还是很不舒服。

李氏抬起头,看着好半天都不说话的女儿。「六娘,你怎麽了?」

听眼前的这位妇人口口声声叫她六娘,徐敏十分确定自己真的成了徐六娘,已经二十五岁、五官只能算是清秀的她,现在居然成为小了十岁的古代美少女,真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

「我……」她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试着坐起来,头部在经过晃动之後,马上引起一阵强烈的晕眩,接着就是反胃想吐。

「六娘!」李氏惊呼。

徐敏捂住嘴巴,做出想吐的动作,李氏这才反应过来,取来面盆,让她把胃里尚未消化完毕的食物都吐出来。

难道这就是「水土不服」?她就知道身体不能随便交换,真是被那个徐六娘给害惨了。

「好些了吗?」见她吐到脸色发白,李氏担忧得眼眶也红了。

她点了下头,这次不敢动作太大,只能慢慢地挪动,直到靠坐在床头,也不再想吐,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当口,服侍徐六娘的丫鬟巧儿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踏进闺房,见主子已经清醒过来,不禁喜极而泣。

「六小姐……幸好六小姐没事,真把奴婢给吓死了……」想到今天下午,大小姐像是发了疯似的,冲进房来就要掐死主子,自己又被另外两个丫鬟架住,根本救不了人,此刻还是余悸犹存。

李氏一面用绢帕拭了下眼角,一面哭诉。「大小姐根本就是想要你的命,可又偏偏无法阻止她再踏进这座院子,这该如何是好?」

这个大小姐又是谁?为何要徐六娘的命?徐敏想到她现在是徐六娘,总要先弄清楚敌人的底细,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六小姐快点趁热喝了。」巧儿将汤药端到主子面前。「大夫说脖子上的掐痕不严重,约莫两、三天就会消了,不用担心。」

掐痕?徐敏下意识地摸向脖子,难怪吞口水时有点疼痛,原来是差点被人掐死,徐六娘才会因此灵魂出窍。这麽衰的事居然给她遇到,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把本来的身体交换回来?

巧儿见主子都不说话,有些困惑。「六小姐?」

「我不要喝药……」发现自己的声音突然变成娃娃音,让徐敏真的好想一头撞死算了,不禁後悔附在徐六娘身上。可惜这世上没有後悔药,除非再出一次意外,让自己灵魂出窍,才有可能脱离。「我想喝水。」

「是。」巧儿连忙去倒了杯水过来。

她接过茶杯。「谢谢。」

这声「谢谢」让巧儿瞠大眼睛,就连坐在床沿的李氏也吓了一跳。

徐敏喝完温开水,喉咙也舒服了些,才又把茶杯递给丫鬟,然後看着满脸不解的李氏。「你是徐六娘的妈……母亲?」

「你……你在说什麽?」李氏脸色都变了。「怎麽连娘都不认得了?」

她没有回答,又看向巧儿。「你是伺候徐六娘的……丫鬟?叫什麽名字?」面前这两个人应该是跟徐六娘最亲近的,很快就会发现异状,所以还是要事先跟她们套好招,再来应付其他人。

巧儿发出惊呼。「六小姐连奴婢都不认得了?奴婢是巧儿……」

「好,你叫做巧儿,我记住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很重要,你们都要仔细地听好了。」徐敏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好像她头上多出两只角似的,其实她也很无奈。「我并不是你们认识的徐六娘,她在昏迷的时候,魂魄离开肉体,而我也正好出了意外,跟她同样的状况,所以两个人就交换了……」

李氏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听懂她的意思,可又像没有听懂,过了半天才挤出声音。「都是大小姐不好,让你受到这麽大的惊吓,才会胡言乱语的,我马上去请老爷找个道士来收惊,你爹一定会想办法的……」

「这样别人会真的以为徐六娘疯了,你希望见到那种事发生吗?」为了保护自己,她不惜用威胁的口吻警告对方。「你的女儿要是发疯,对你有好处吗?要是我一直变不回原本的样子,你口中的我爹会怎麽想?」

从来没听女儿用这麽强势的语气说过话,敢情真换了个人?李氏不禁吓白了脸,站起来慢慢地退後两步,就连巧儿也害怕地躲在她身後,活像见了鬼似的。

「你……你……」真的不是我的女儿?

徐敏叹了口气。「我跟你的女儿是真的交换了,她现在跑到我原本的身体里头,也不晓得什麽时候能交换回来,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要让其他人发觉。」

「你、你真的不是六小姐?」巧儿伺候主子两年,自然也觉得眼前的主子真的变了,和以前完全不同。

她一脸没好气。「我不是说我们交换了吗?现在虽然外表是徐六娘,其实里头的魂魄是个叫徐敏的女人,也就是真正的我,这样听懂了没有?」

李氏和巧儿只能愣愣地点头。

「毕竟我不是真的徐六娘,对她的事也一无所知,很容易就穿帮,别人可能会以为我是疯了或是中邪,到时把我关起来或赶出去,你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徐敏早就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了,不管是连哄带骗还是威胁利诱,只要能得到她们的协助就好。

闻言,李氏和巧儿又愣愣地点头。

「很好,我们总算达成共识了。」她满意地点头。「你们有什麽问题,可以尽管提出来。」

巧儿听多了乡野怪谈,忍不住问道︰「你、你真的不是妖怪鬼魅?」

「当然不是,我也是人。」徐敏回道。

她拍了拍胸口。「是人就好、是人就好。」

「那我的女儿呢?上哪儿可以找到六娘?」李氏已经信了八分,因为眼前的人不只口气语调,就连眼神也很明显和女儿的不同。

徐敏冷哼一声。「要是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她,我马上就去了,找到之後,先赏她一个巴掌再说。」不过痛的却是自己,还是等交换回来之後再打。

「你、你为何要打她?」李氏怯生生地问。

「因为她哭着说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来,要跟我交换身体,我不肯答应,她居然趁我一个不注意,把我的身体抢走,害我的魂魄只得附在她身上。」徐敏一脸忿忿然地说。「你说她该不该打?」

李氏呜咽一声。「她怎麽可以做出这种傻事?怎麽可以丢下我这个娘不管?教我以後该怎麽办?」

「姨娘别担心,至少咱们知道六小姐还活着……」巧儿连忙安慰。

感觉到头没那麽晕了,看来她的魂魄也慢慢地在适应这具肉体,这样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徐敏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所以我们三个人要联合起来对付其他人,首先把该知道的事告诉我,好比说这里是什麽地方、家里还有哪些人,我会努力不让其他人发现异状,这样你们也可以继续过日子。」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巧儿猛点着头。「她说得对,姨娘,只要别被老爷他们看出来就好。」

「可是……」李氏不太有把握能瞒得住所有的人。

徐敏不禁瞪着她。「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没有。」她急忙摇头,对於眼前这名有着女儿的花容月貌,说话却很粗鲁,态度也不驯的女子,有些无所适从。

「那就这麽决定了……巧儿!」徐敏看向年约十四、五岁的丫鬟。

「六……呃……」巧儿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她只得提醒对方。「原本怎麽称呼就怎麽称呼。」

「是,六小姐。」

「你是负责伺候徐六娘的人,应该比谁都要了解她,记得多告诉我一些有关她的事,还有随时在旁边给我打暗号,免得我不小心露出马脚。」徐敏只能依赖眼前的小妹妹,要先骗过自己人,才有办法骗过外人。

巧儿不知怎麽回事,觉得面前这个「主子」说话好沈稳,人又聪明,这可是过去没有过的感觉。「是,奴婢知道。」

「还有……娘!」她有些别扭地唤着李氏。

李氏怔了怔。「你是在叫、叫我?」

「你是徐六娘的母亲,当然是叫你了。」徐敏哄诱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要是有机会交换回来,我一定会让你的女儿回到你身边,好让你们母女团聚,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骗过所有的人。」

「嗯、嗯。」李氏拭着泪回道。

徐敏深吸了口气,精神松懈下来之後,肚子就饿了,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还是会有饥饿感。「有东西可以吃吗?我不挑食的,有什麽就吃什麽。」

「奴婢这就去拿。」巧儿勤快地说。

她很自然地说:「谢谢。」

巧儿赶忙点醒她。「六小姐是主子,奴婢是卖身进来的,可不能跟奴婢道谢,要是旁人听到,可是会起疑的。」

「你说得对,我马上改过来。」徐敏很高兴身边有个灵巧的丫鬟。

待巧儿出去之後,只剩下她和低声啜泣的李氏。

「六娘从来不曾离家太远,也没吃过苦,她那麽单纯善良……」想到女儿如今流落在外,不知过得好不好,泪水掉得更多了。

听李氏这麽说,徐敏在心里冷哼,看来她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徐六娘可没有外表那麽天真无邪,这世上也没有人是真的善良,人类这种生物,为了保护自己,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来。

「我相信她会想办法活下去的,现在你能做的,就是祈求老天爷,让我跟她快点交换回来,以及帮我度过眼前的难关,只要我没事,你自然也会没事。」她有些威吓地说。

李氏噙着泪水,猛点着头。

「好了,告诉我现在是哪个皇帝?还有这里的地名……」徐敏不想再浪费时间,马上进入主题。

於是,在巧儿把饭菜送来之前,她对身处的地理环境有了初步认识。如今所处的这个地方国号大丰,是一个书本上没有出现过的朝代,而徐府在同州县,属於隆北高阊府,是九皇子庆王的封地,庆王府也正好位在此县内。

徐敏心想这应该就像是线上游戏里头的虚拟世界,不过幸好不是穿越到魔兽世界,否则她很快就会挂了。可是看这个情况,要是死了,就真的死了,不可能复活,或砍掉重练,像她这种小白,还是先求自保再说。

夜晚过去,天也亮了。

徐敏一夜未眠,逼着李氏把该说的都说了,直到半个时辰前才放人,让她得以回房休息。而徐老爷正好在这时候前来探视,还好徐敏身边还有一个巧儿,只希望能帮得上忙。

「一定把你吓坏了,没事就好。」徐老爷放下心中的大石,这个庶出的女儿对他和徐家的未来相当重要,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徐敏靠坐在床头,觑了坐在绣墩上的徐老爷一眼。见他约莫四十出头,头戴四方形软帽,相貌平庸,唇上和下巴蓄了胡子,想起李氏说过徐家是粮商,手底下养了不少农户,种植棉花、大豆、玉米和高粱等农作物,家中妻妾成群,徐六娘的生母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妾。看他身上穿戴的行头,还真是符合财大气粗的奸商形象。

「谢谢爹。」听徐六娘的父亲说话口气关心,不过眼神却不带暖意,令徐敏很难信任他所说的话。

「我已经警告过金凤,不准她再踏进这座院子半步,相信不会再发生昨天那种事了。」他耐着性子安抚纤纤弱质的女儿。

她依照丫鬟所教的来回应。「是的,爹。」

见女儿就如同往常一般听话,徐老爷心中甚感欣慰。「那就好……今年都是因为忘了祭祀丰收神,惹得丰收神不高兴,才会害得你无端大病一场,躺了一个多月才下得了床,因而没有赶上进宫选妃的日子。不过明年六月一定要参加才行,凭你的容貌以及才艺,一定会被选上,爹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要她进宫参加选妃?幸好徐敏此刻低着头,才没有让对方看见自己此刻张大嘴巴,足以塞进一颗鸭蛋的表情,李氏竟然忘了告诉她这麽大的事。

这麽狗血的剧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皇宫那种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随时都会被陷害、出卖、背叛,当她没看过「甄嬛传」吗?

「是的,爹。」距离明年六月还有多久?

徐老爷捻着胡子笑说:「还好这次的意外也是有惊无险,一定是丰收神保佑,待会儿我让人煮一些补品给你吃,早点把身子调养好。」幸好每一年都有选妃,明年还来得及参加,不然拖到十八岁,落选的机会也跟着大了。

「谢谢爹。」其实当徐六娘也很简单,不用说太多,只要回答「是的,爹」,还有「谢谢爹」就可以了。

他「嗯」了一声,便起身离去了。

待房门关上,徐敏马上询问身边的巧儿。「现在是几月?」

「六小姐,现在是九月初。」

闻言,徐敏不得不先自我安慰一番。「才不过九月初……那就表示还有将近九个月的时间,不是明天,也不是下个月,还有时间可以把身体交换回来,到时就不必进宫参加选妃了……」

可惜巧儿马上泼了她一盆冷水。「应该只剩下半年左右,因为这儿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就算到了京城,听说那些待选的闺女还得经过一关又一关的训练,才能正式参加选秀,所以得提早三个月出发。」

「半年……」在这几个月当中,真的有机会把身体交换回来吗?可是要在什麽样的契机之下,她和徐六娘才会同时灵魂出窍?用膝盖想也知道机率是微乎其微,徐敏的心不禁都冷了。

她把思绪拉了回来。「我再问你,皇帝几岁了?」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少说也有五十来岁。」巧儿偏头想了想。

把才不过十几岁的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还要老的男人,看来徐六娘这个爹也不过是想利用她,为了得到金钱、权势,根本不在乎父女亲情,所以徐六娘才会宁死也不肯再回到这个地方。

「如果到时不想参加选妃呢?」她试探地问。

巧儿猛摇着头。「那可不行!老爷会很生气,就算用绑的,也会把六小姐送进宫里。要是故意不让皇帝选上,到时被遣回家,老爷他……」

「他会怎麽样?」徐敏想知道他会用什麽手段来对待自己的女儿。

她一脸忧虑。「凭六小姐的美貌,不管是为妻为妾,老爷一定会挑个对徐家有帮助的女婿,由不得六小姐说个不字。」

徐敏轻哼一声。「要是坚持不嫁呢?」

「若不是有六小姐,姨娘在这座府里,地位跟婢女差不多,根本不可能住在这个院子,吃的穿的都有人准备。」巧儿叹了口气。「要是六小姐敢不听话,也一样不能继续住在这里,得搬到奴仆睡的地方。最怕的是被赶出大门,无依无靠又身无分文,那麽下场就……」

不必听她说完,徐敏已经很明白了,意思就是会很凄惨,可是她真的不想进宫,不但要陪一个老男人睡觉,还要跟一堆女人斗来斗去,活得那麽累做什麽,最後什麽也带不进棺材。

「万一到时还没有跟六小姐交换回来,你该不会真的不打算进宫?」巧儿问得担惊受怕,自己真的不想回去干粗活,到时又会被其他人欺负了。

她也只能先敷衍,再另外想办法了。「其实进宫也不错,有得吃有得住,还有人伺候,而且说不定到了那时,我跟徐六娘已经交换回来了。」

「说得也是。」巧儿果然放心了。

徐敏掀被下床,在巧儿的搀扶之下,还有些步履不稳地走到屏风後头解决生理需求,就算不习惯这麽原始的方式,也不得不去适应,再次有感而发,身为现代人真是太幸福了。

当徐敏从屏风後头出来,巧儿先拧了一条湿面巾给她,接着又将她拉到镜奁前坐下。「奴婢帮六小姐梳头。」

「谢……好。」她及时改过来。「对了!你们大小姐长得怎麽样?难道生得不漂亮,所以才会嫉妒你们家六小姐,嫉妒到要掐死她?」

巧儿摇了下头。「大小姐生得也很美,不过跟六小姐一比,自然就逊色了些,老爷还给她取了金凤这个闺名,无非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当上凤凰。她是老爷第五个女儿,不过是正室所生,便称呼一声大小姐。要不是前两天从京城来了一批精美上等的布料,大小姐看上其中一块,谁知老爷偏偏要把它留给六小姐,这可让她气坏了,才会一时失去理智,想要掐死六小姐。」

「原来是这样。」做父亲的太偏心,难怪子女的心态也会变得偏激了。「你家夫人就只生一个女儿?」

「大小姐上头还有一位长了她七岁的兄长,已经娶妻,不过大少爷目前不在府里,约莫年底才会回高阊府。」巧儿也很尽责地说明。

她暗暗吁了口气,这段时间还是尽量不要遇上徐六娘的其他家人比较安全。「那麽你家六小姐平日跟谁比较要好?」

「……没有。」巧儿摇头。

徐敏有些惊讶。「没有?」

「大少爷若在府里,偶尔会来探望,至於庶出的少爷们就很难见到面,甚至其他几位小姐也不喜欢来这座院子。因为同样都是庶出,老爷却只关心六小姐一个,只要是好东西,就往这里送,她们心里自然会不舒服,所以都看六小姐不顺眼。」巧儿觉得主子好可怜。

「的确会心理不平衡,换作是我,也会讨厌她,更不会让她日子好过。」徐敏内心的阴暗面冒出来。

巧儿有些疑惑。「什麽?」

「没什麽,我只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眼前分成上下两层,有四个小抽屉的木制雕花镜奁,抽屉的锁扣还是银制的,相当贵气。里头摆着一支又一支镶了宝石的银簪和装饰精美花纹的银梳子,以及胭脂水粉,可见徐六娘真的很受宠。虽然都是古人用的物品,相信没有女人不渴望拥有,这麽好的待遇,是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

其实徐六娘还是比她幸福多了,徐敏不得不承认有些羡慕,可是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待下去,得想办法逃走才行。

待巧儿又帮她穿上紫色袄裙,精致的质料和绣花,令人爱不释手,让徐敏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女人。平常她开车出门卖臭豆腐,为了方便工作,都穿得很随便,也从来不化妆,顶多上美容院烫个头发,顺便再染个颜色。其实她也好想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朋友去逛百货公司,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

「好了!奴婢这就去端早膳过来。」

巧儿的声音让她连忙收回心思。「嗯。」

当房门关上,只剩下徐敏一个人坐在闺房内,原本全身呈现的戒备状态,终於可以稍稍松懈下来。

「在线上游戏里头,也得透过金钱、装备和经验值,才有办法升级……」她把玩着戴在手上的饰物,口中喃喃自语。「可是就算真的逃出去,要靠什麽维生?如果想要卖臭豆腐维生,也得先有生财用具,还要备料,光是臭卤水,就得花三、四个月时间去等它发酵……」

以前总认为就算死了,也没人会为她伤心流泪,可是如今真的遇到生死存亡关头,求生的本能又让徐敏觉得不甘心,尤其是顶着别人的身分,莫名其妙地送命,那才叫做冤枉。

所以她得在被送进宫之前,先逃出这里。

未时时分。

站在城墙上方,负责守卫端礼门的士兵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又看到飘扬在半空中的尘土,马上猜到来者是谁,立刻朝下头喊道。

「千岁回府!」

听到上头传来吆喝,位在下头的士兵也马上把话传了下去,经过一道又一道关卡,直到传进内宫。

当马蹄声愈来愈清晰,可以看见六名男子熟练地挥动手中的缰绳,策马前进,居中为首的男子是唯一没有梳髻的,更不用说佩带网巾了。随风飞扬的黑色长发,狂野不羁的炯黑目光,俊美的脸庞因为经常待在户外,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也更衬托出男子的阳刚味,鼻梁下方是总噙着高傲弧度的嘴角,配上跨骑在马背上的高大健壮身躯,比阳光更加耀眼。

就在一行人策马穿过端礼门,进入这座高二丈九尺、下阔六丈、女墙高五尺五寸,护城河宽十五丈、深三丈的王城,速度才逐渐放慢下来。

「殿下一个多月不曾回府,王妃想必等得不耐烦,听到消息,肯定立刻前来请安。」骑在身後的鲁俊体型健壮、皮肤黝黑、相貌端正,隶属於兵部,也是王府内近万名的护卫队之一,跟在庆王身边多年,两人年纪又相当,不只是主从,也是知己。

今年二十有二的元礼仰头大笑,狂妄的笑声挟了几分讥讽。

「你错了,她等的绝对不是一个浑身沾了马骚味的丈夫……」而是能让她坐上後宫之首位置的男人,他在心里加上一句。

他和柳氏是表姊弟,还是皇子时,就曾经在後宫见过不少回,早就看出这个比他大两岁的表姊被教得很好,谈吐举止无不透露出对权势的渴望和野心。十五岁那年选婚,虽然是由王府长史等属官负责拣选,但在母妃和担任吏部侍郎的姨父推波助澜下,在他十六岁成年,前往高阊府就藩之前,两人也顺理成章结为夫妻。

谁当王妃不重要,自己也无从选择,而六年的夫妻关系,她为他生下了世子,可是两人依旧不曾热络过。因为柳氏爱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有「皇子」这个头衔的尊贵丈夫。只要父皇一天不立太子,所有皇子都有机会当上皇帝,让她成天只会梦想有朝一日能母仪天下。

鲁俊不想见主子夫妻失和,只得帮忙缓颊。「殿下,女人总是爱乾净,自然不能忍受异味,待会儿回到寝宫,记得要先净身更衣。」

「我可闻不到味道,就她鼻子灵。」想到柳氏嫌恶的表情,捏住鼻子不敢呼吸的模样,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

他自小就和马特别有缘,彷佛能听得懂牠们说的话,所以父皇才将高阊府赐给他当封地,这里不只有广大的草原,还有七座养马场,很适合为朝廷培育出骁勇善战的名驹好马。

元礼宁可和马匹为伍,也不想和个一心一意巴望着能当上皇后的女人大眼瞪小眼,只可惜柳氏这辈子只能当庆王王妃,因为他对皇位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想去争。

「王妃只是不习惯。」鲁俊打圆场地说。

闻言,元礼哼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一个女人要的不是丈夫的心,只想从丈夫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麽她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来到前寝宫,元礼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鲁俊,迈开大步,经过一条又一条雕梁画栋的曲廊,负责伺候生活起居的马福早就带着其他奴才前来迎接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

「我要到书房,没事别来吵我。」为了养出千里马,不只得要看书,从前人的经验中得到知识,甚至还要去拜访一些世代养马的老养马人。

「启禀殿下,已经命人去烧水了,还是先沐浴更衣……」马福呐呐地启唇,就怕王妃待会儿前来请安,又说他们这些奴才不懂得伺候,没先把主子身上的马骚味洗掉。

他根本不在意。「晚一点再净身,传膳就好。」

「是,殿下。」主子这麽说,当奴才的只能从命了。

就这样,元礼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应该说是藏书阁,里头有着从各地蒐集而来,有关养马或驭马的书籍,他经常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反反覆覆地看了又看。

元礼才翻了几本书就察觉身後有人,猛地回头一看,就见总管王府事务的长史刘墉站在门口,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自己。

「见过千岁。」刘墉拱手为礼。

「嗯。」他冷冷地应声,不只是长史,就连典簿、典膳这些朝廷分配给王府的属官,都是用来监视藩王的一举一动。

刘墉跨过门槛,他年约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做事向来中规中矩,所以对庆王视礼仪於无物的行径相当不以为然,每见一回,总要叨念一次。

「千岁怎麽又不束发了?这可是会遭人取笑,说千岁不识礼仪,是个野蛮人,若皇上知道……」

「爱说就由他们说去,我自小就不爱束发,束得头皮都发疼了……」元礼随手挑了一本。「再说父皇早就死心,不奢望我有改进的一天,只要替朝廷多训练出几匹好马,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堵得无话可说,刘墉只能叹气,若皇上和贵妃娘娘怪罪下来,受到惩罚的可是自己。

元礼才在书案後头落坐,见对方还不打算走,只好又问:「还有事?」

「回千岁,千岁与娘娘成亲多年,膝下只有一名世子,夫人也只有王氏和江氏两位,其中唯独王氏生下女儿,子孙单薄,不合礼制……」刘墉一面说,一面呈上手中的名册。「这里头记载着高阊府内年满十四到十八岁,家世清白人家的闺女,还请千岁挑几个中意的对象,收房纳妾。」

元礼在心里嗤笑,子孙单薄?难道要他效法上头几位兄长,荒淫无度,只要是看中意的女人,不管对方是谁,就剥光人家的衣服,直接扔到床上,最後连自己有多少子女都不清楚。

与其花时间去应付那些只会哭闹索讨的女人,他宁可骑着爱驹驰骋在草原上,但若拒绝,不合礼制的大帽子马上扣下来。虽然以元礼向来我行我素的性子,大可不予理会,但刘墉绝不会善罢干休,就算此人只是王府属官,却是父皇派来监视藩王们的,尚不宜在此事上头和此人作对。

他看着等待答覆的刘墉。「那就交由你去办吧。」

「下官遵命。」他满意地离去。

待脚步声远离,元礼不禁自我解嘲,能让他动心的女人,就跟名驹般,世间少有,若真能遇上,他绝对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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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香上:好一个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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