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酸酸……爱上你是我变成人之后最终的满足……」辜灵誉趁意识彻底坠落无底幽冥之前,竭尽最后一丝气力,支身仰颔,让冰凉的双唇印上颤抖的唇瓣,血花辗转绘上她的唇。

留不住半点残余的温度,辛芙儿凝结水雾的眼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垂合眼睑,侧身躺在她僵硬的肩膀上,即使闭上双眼,仍是维持着唇畔浅浅笑纹,得到她以情相待的一吻便是最后心愿。

灵兽的执念异于凡人……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上天下地都不会罢休。

如今,连一口气都不复在,肯罢休了吗?

真的甘心就此罢休了吗?

「我不许你罢休!不许,不许,不许……」她伏首痛哭,扯心撕肺,身子从里到外都喊着痛,惶惶溯忆两人自初次相见,再到一路纠缠不清,短如夜半浮梦,曾几何时,围绕在耳畔的嘻嚷字语全烙进体肤。

我不允许你用「只是一只兽罢了」的心思来看待我。

她从来没这样看待过他。

凡人终其一生寻寻觅觅,在滚滚红尘中尝尽爱恨嗔痴,都是为了心中所爱,可我始终不能明白,要怎么样才能断定何谓真爱?

她也是到现在才明白何谓爱。

当我想了解怎么去爱一个人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想,这样代表着什么?

她现在懂了,可是他听不见她的答覆,再也听不见。

芙儿,别磨牙了,要磨就到我的嘴里磨,省得伤着自己。

她不磨了,只要他能笑着醒来,什么都好。

只要我是凡人的一天,那便是非你不可。

那不再是凡人之后呢?

看来我就算当成了人,在你的眼中,仍是脱离不了这样的身分,也好,这么一来,就算我无法继续当辜灵誉,最起码在你的心里能留下两种缺一不可的鲜活形貌。

她根本来不及告诉他,管他是妖是狸是人,她早就……对他动了心,不论是人还是妖,她喜欢的就是那个他,嘻笑爱闹,永远不懂何谓正经的他。

辜灵誉,你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

【第九章】

记忆的最深处。

千山万壑,幽烟袅袅,所有的视线淹没在一望无尽的蓊郁里,再无其余赘色。

癣绿苔青,丛生羊齿状绿叶一片片张扬的拾阶而上,漫过荒废已久、遭受岁月摧残的崩塌石阶。

杳无人迹的荒山野岭,窸窣叶动,两孔鼻子自两片叶沿缝隙钻出来,不时嗅着雨后万物滋长的生息,远处传来声声呼唤,小狸猫烦躁的原地踱步,发出低声呜咽,踌躇片刻后,还是朝来时路返回归途。

在万绿之外的道寺门口迎接狸猫的是一名清秀少年,不久之前才换上黑色道袍,而没人知道当晚他是以着什么样痛苦折磨的心思瞪着这袭道袍暗自流泪。

少年一身是伤,刚结束今日的修课,以着小学徒的身分忍辱跟着一群黑茅道士习术,趁大伙休息时,与黑狸碰面。

「你去哪儿了?」少年瞪着散漫踱来的狸猫,弯身拨弄黑白交间的绒尾,紫肿的唇瓣悄声的说:「今天我学会了三个制伏山魈的咒语,三更时你帮我引出几只道行尚浅的魈,我要试验看看是否真的完全学会。」

狸猫上了黑釉般的圆眸始终张大,静静听着少年吩咐与转述今日被道士们刻意刁难、欺辱的情形,仅只是听着,不见任何反应及举动。

「……等我将那些雕虫小技全都学会,到时候他们一个个都要跪下来向我磕头认错。」少年的脸庞掠过阴寒,深沉的转头,瞪着远处高矗的道寺,冷笑不止。「我抛弃了尊严,放弃了与酸酸的约定,背离了师门……待我出师之日,便是他们的灾厄之日,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但闻少年嘴里说出「酸酸」两字,狸猫机灵的抖动数下耳朵,黝黑的瞳眸浮动淡淡的意绪,象是人在思忖的模样,曲起后腿蹲坐,垂下双耳,仔细的聆听。

「酸酸现在应该学会怎么削好桃木剑……」少年的面容浮现几许缅怀,不自觉的温柔笑说:「她小的时候最怕鬼,结果师父把蓆子扔到外边,让她连睡了五宿,到最后她竟然还跟几只饿死鬼成了朋友……她老嚷着如果自己不是生在辛家该有多好……」

因为只身待在异乡的孤独寂寞,少年只能将满腹心声告诉一只狸猫,一只他藉由条件交易留在身边、谈不太上是朋友的狸猫,因为牠不能言语,于是能毫无提防的将心里话、满腹痛苦全数倾吐。

一只狸猫哪懂得人的心,又怎么会明白复杂的七情六欲,更不会懂得何谓思念,告诉牠,就和告诉一棵树一样毫无意义,可是最起码能稍稍化解他内心的苦楚。

可是少年忘了一点,这只狸猫终究和一棵树不同,牠虽然不懂人心,不解何谓情思,却有着和凡人相似的思考与好奇。

狸猫蜷起前腿,细细聆听,偶尔是白昼,偶尔是昏夜,在山穴洞口、在道寺角落、在淌满血泊之后的蹄印步行之中,一日日重复相同的动作,听着少年不厌其烦的反覆谈及那名可爱的小酸酸,从一道模糊的人影,再到揣摩她的眉眼嘴鼻,牠的心里有了粗浅的图绘。

从不曾停止诉说的少年不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知道凝聚一股莫名的渴望,盘据在心里的摹影,顺随岁月的流逝,滴水汇泉般积存得更深,逐渐形成无法自拔的执念。

淤凝于心的朦胧影子,将会牵引牠到那遥远的彼方。

后来牠才懂得,原来这种执念唤作……相思。

青雾,迷离了视线。

烛火,一翦幻影哀艳凄楚,在蒙蒙破晓时分,宛若破曙晨光,风息拂落数道乱影,一双白如透明的柔荑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烛苗不被熄灭。

辛芙儿吹散满桌灰尘,将最后一盏白烛搁妥,笔沾朱砂,写下一道道符咒。

骤然阴风大兴,朦胧坐影浑身怒意,由青白逐渐转而清晰,一张铁青怒颜瞪着面色苍白、泫然的辛芙儿,好半晌不肯出声。

「老爹……」她沙哑的嗓音疾呼。

辛殊愤怒难休,双掌重重一拍,桌子为之震晃。「你还有脸喊我?!瞧你干了什么好事?人不救,居然救了一只狸猫,判官拘了辜家大少的魂魄,送进奈何桥之后,才发觉他在阳世的肉体未除,差点就让阎罗砍了,丢进油锅下面,你知不知道……」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是不让你骂,此刻最重要的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辛殊瞪大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救那只狸……」

「辜灵誉,我要救的人是辜灵誉。」她的眼神坚定若烙铁刻痕,告诉自己,也告诉辛老爹,她要救的是一个人。

「你……」

「原先的辜家大少已经重新投胎,不复存在,如今躺在辜家榻上的人是辜灵誉,我认识的那个辜灵誉。」

「酸酸,你当真着了他的道,一只狸妖啊……」

辛芙儿抿动嘴唇,露出浅笑,眺望破晓的眸子若一面澄湖,忧伤如秋水。「是,我是着了他的道,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背叛尹宸秋,也许尹宸秋真会帮他找到一具完好的肉身,助他成人,便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子。」

辛殊冷哼,「别傻了,背离本门宗旨,沦入满足私欲的人,是不可能会善待灵界之物,一旦利用完,便视如眼中钉,必定是除之而后快,还提什么帮助?」

「我听从老爹的话,一直都在替天行道,成天收拾恶鬼,不然就是清理门户,遵守你生前说的,不管阴间还是阳界,除非麻烦上身,否则千万别多管闲事,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也铭记在心。」偷偷揩去眼角的湿痕,她仰起纤秀的下巴,扬起眉头,「现在我不管阴间如何,阳间什么样,替天行道也好,收拾门户也行,我都要要回他的元神。」

「说得很动听,不过……」辛殊双手交抱胸前,横睐着她,收敛僵笑,「休想我帮你。」

「老爹!」

「你老爹我生前是传承茅山正统道术的道人,很威风没错,可死后论及在世功劳,却是过多于功,要不是时常替判官追捕恶鬼,才捞得小小鬼差来当,我早说过,一旦下了阴间,我便不再插手阳间的事,就算是我老辛的亲生女儿也一样。」

辛芙儿一脸难以置信,「你……你算哪门子的老爹?!」

「今非昔比,宸秋已经不再是你以前的小师兄,以他现在的功力,你绝对斗不赢他,我也不赞同你和他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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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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