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下午,金白利和坎特比女士呆在一起。离结婚议式只有十几个小时了。这时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找金白利。

金白利当时正在试穿一套婚礼裙装。这套裙装早就设计出来了,只是为了能更适合婚礼庄重而喜庆的场合,坎特比女士又作了一些改进,增添了一点新装饰。它花了坎特比女士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无论是式样、做工,金白利都觉得无可挑剔。它不仅洋气、大方,而且非常雅致。金白利现在只是想穿上再最后感觉一下。

来人是管理楼上杂事的女佣,说要和金白利单独说几句话。

她们来到了大厅,女佣轻声说:“夫人,我平时负责清扫你父亲的房间,好几次去他都不在。可是今天他呆在房里,我敲门也不让我进去。我敢肯定他在里面,因为隔着门,我能听到他在哭。”

“在哭?”

“是的,夫人。”

“他在哭?”

“没错,夫人,”女佣重复着,把头昂了起来,仿佛想以此来增加她语气的可信度,好让金白利不再怀疑她。

他在哭?不会的!金白利说什么也不能相信塞梭会哭!简直是胡扯!恐怕是一只叫春的猫误入了屋里,一个劲地想出来吧?她父亲可能根本就不在屋里。这个愚蠢的女佣居然会分不清猫叫和人哭!

金白利叹了一口气,说:“那好,我换好衣服马上就去。谢谢你来告诉我。”

金白利不紧不慢地比试完衣服。她暗地里觉得好笑:她父亲怎么会哭呢?!简直是荒唐之极!走出坎特比夫人的房间时,她本来决定不去理会这件事,因为她父亲的房间在府邸的另外一侧,离她的住处不算近,得走上好一阵子,要真去的话,岂不太浪费时间了?可是,要是那儿真的有猫可怎么办?它一定会拼命想钻出来。

想到这儿,金白利朝塞梭的房间走去。在门口,她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她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没声音。她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希望会有一只猫从她脚旁逃走。可连猫的影子也没有。于是她把门又推开了一点,只见塞梭正一只手蒙住双眼,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身上还穿着睡袍,似乎早晨起床后还没换过衣服。

金白利大吃一惊。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刚才难道真的在哭?不可能,但是……

“你没事吧?”她犹豫地问了一句。

她的声音吓了塞梭一跳,他把手挪了挪,露出了红肿而充满血丝的双眼。那眼里没有泪花,也看不到泪痕。他刚刚可能是哭过,只是他把泪痕给擦掉了。

“能有什么事?”他气势汹汹地说,“当然没事。我他妈的怎么会有什么事?”

金白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塞梭说话明显地有点含混不清。

她注意到了桌子上空空如也的酒瓶。

他喝醉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塞梭·理查德是从来不贪杯的。晚饭时他要是想喝酒,从来只喝一杯,不会多喝。就算是在宴会上,他也是这个水平。

金白利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她想恐怕没任何人见过他会这样,这可是太让人出乎预料了,金白利觉得非常好奇。

“这么说,你下午去喝酒了?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我吗?是我喝酒了吗?”

金白利皱起了眉头。“我想是的。”

“那么我就是喝了,”塞梭不满地嘟哝着,“我为什么就不能去喝酒?你要嫁的那个该死的混蛋,到现在还没决定他到底要怎么办。”

原来如此。这么说塞梭所受的煎熬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然而,在金白利记忆中,父亲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似乎只有发火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让我想起了伊安。”塞梭继续咕哝着。

“什么?”金白利以为他是在诅咒拉克伦的举棋不定。

“伊安也喜欢……喝酒。他从来就管不住自己,是个……酒鬼。”

“谁是伊安?”

塞梭伸手企图去拿酒瓶,没拿到。为了回答她的问话,也就很快忘了酒瓶的事儿;“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丫头,你是不认识他的,他也不值得你去认识。”

最好的朋友?就金白利所知,除了摩里斯的父亲汤姆斯之外,塞梭就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而且他们之间还主要是由于有生意往来。塞梭粗暴的性情很容易疏远人,因此这个叫伊安的人也许是很久以前,当塞梭脾气还稍微好些时的朋友。也许塞梭是心上人死后才变得这么愤世嫉俗、尖酸刻薄的?可惜当塞梭性情比现在好时,金白利还没有来到人世。

现在金白利明白了塞梭为什么会喝醉酒了。不过,她对他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只是一门心思想着怎样才能让他上床去休息。扔下他一个人不管,这种事她还做不出来。

于是,金白利故意问:“那么当伊安喝多了,他通常喜欢做什么?是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塞梭没能领会她的暗示。而且,她这么问简直是捅了马蜂窝。塞梭一下子面红耳赤,青筋暴跳起来,金白利完全想象得到他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金白利赶紧后退了一步。果然不出所料,接下来塞梭咆哮起来:“他做什么?他会做什么?他偷了我的埃莉!他杀了她!他不得好死!让他在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

上帝呀,金白利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情!她只听塞梭说是一个苏格兰人杀死了他的心上人,因此他痛恨所有的苏格兰人。

“这么说伊安是个苏格兰人?你是说你曾经有个苏格兰朋友?”

塞梭怒目圆睁地瞪着她:“那是他妈的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真是愚蠢啊,竟会犯下那么个大错!我一辈子都追悔莫及!从此我再也不相信苏格兰人了。”

“可我不明白,既然你们是朋友,为什么他还会把她……偷走呢?”

“因为他也在爱着她!那该死的家伙一直保守着秘密,直到她死了才告诉我!我想杀了他!我真想砍了他!我那时真该要了那个畜牲的狗命!哦,我真后悔,当时我竟没下手!”

金白利从来没有完整地听到过整个故事。她只是在父亲冲母亲发火时,从他那咆哮声中支离破碎地听到一点情节,知道母亲并非是父亲的挚爱,而只是第二选择。金白利吃不准塞梭今天会不会把所有情况都告诉她。

“那她是怎么死的?”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因为伊安喝醉了!就那么回事!要是他脑子还清醒,是不会让她从马上摔下来的!深夜里他霸占了她,然后快马加鞭企图带她越过边境。她从马上摔了下来,当时就断了气。直到今天我都认为一定是她故意从马上跳下来的,因为她无法忍受那个恶棍的污辱!可那个无赖却说这是一次事故,是她的马遇上了坑洼地,马腿断了才把她给甩了出去。”塞梭哼了一声,“该杀的骗子!他还想推卸责任!”

“如果伊安……也爱她,那他对她的死有什么反应?是不是也和你一样痛不欲生?”

“不,埃莉不爱他,他就反过来把气撒在我身上,一心只想报复我。”

“报复?”

“是的,我当时需要再娶个妻子。我没必要再等下去,因为对我来说,跟谁结婚都一样,我已经不会再去爱别的女人了。我选择了你母亲,但伊安早有预谋,他等我们订婚后,便开始勾引梅莉莎,让她爱上他。他要让我也尝尝爱一个心中另有所爱的女人的滋味。埃莉爱我,她并不爱伊安,伊安就想也以同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他成功了,因为梅莉莎至死都在爱着他。”

这一切难道都是真的?在金白利看来,她父母之间根本就没什么爱情可言,更没有什么温馨与和谐。他们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自履行着自己角色该尽的职责。那么多年了,他们就这样过着,彼此几乎都很少说话。这些难道都是因为她母亲在爱着另一个男人?

这时,塞梭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面带得意地说:“但真正可笑的是他!因为我一点也不爱你母亲!我之所以娶她,是因为我需要有个妻子,至于是谁,我一点也不在乎。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伊安这个混蛋他是在白费心机,他就滚回他妈的苏格兰去了。

最后胜利的还是我!哈哈,他这个蠢驴,居然还不知道他留下了你。”

金白利一下子僵住了,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他留下了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塞梭眨眨眼,似乎一时也被她的这个问题给弄糊涂了。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耸耸肩说,“你这个愚蠢的东西,一意孤行,非要嫁给那个苏格兰人。好吧,现在再把真相瞒着你,也没多少意思了。”

“什么真相”?

“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长得完全像他,眼睛,头发,甚至嘴巴处处都像。这一切都会让我想起他来!你母亲也承认了这事,而且是趾高气扬地承认了。哦,上帝呀!我把你说成是我自己的女儿也是出于无奈。不过我也不在乎。我从来也不指望你母亲能给我生一个继承人,因为我从来都不碰她。知道伊安在爱她,我说什么也不会同她离婚。况且离了婚我还得面对流言蜚语,何苦呢?因此我决不会放了她——还有你。”

金白利目瞪口呆地站着,无奈地慢慢摇着头,不敢相信似地说:“不,不,这不是真的。妈妈可从来没对我提起这事。”

塞梭轻蔑地哼了一声:“傻瓜,是我让她发誓保守秘密的!她照办了,我才没把你们一脚踢出去,才没让众人耻笑她!”

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不是她爸爸。他不是……这句话在金白利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来回闪现着。她极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一线亮光照亮了她浑沌的思维,她只觉心中一亮:这个冷酷无情的暴君原来跟自己没一点儿血缘关系!她过去一直为自己不爱他,相反却痛恨他而感到内疚,现在这种愧疚感一下子没了,一种拨开云雾、重见天日的感觉涌上心头。金白利一下子感觉畅快极了,她差点笑出声来,她简直想高呼万岁了。

塞梭原来不是她的父亲!他跟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金白利对此感到非常兴奋。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对人说起过这事。但是金白利太了解他了,她不相信是她母亲的誓言让他保持沉默的。他只是不愿意让公众都知道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罢了。金白利有点挖苦地这么想看。

“那么他还活着?”

“谁?”

塞梭把头往后仰着,人靠在了椅背上,双目紧闭。他酒劲上来了。但金白利不想半途而废。

“伊安,他还活着吗?”

塞梭挣扎着睁开眼睛,然后眯着眼瞟了她一眼:“但愿他已经死了,正在地狱里受着煎熬!”

“这么说你也不能肯定,是吗?”

“你想去找他?”塞梭嘲讽地问。“他不会感谢你告诉他有一个私生女儿的。他不爱你母亲,你这个笨蛋。他勾引她只是想借此来伤害我。他怎么会想跟你有什么爪葛呢?”

哦,是的,也许塞梭说得不错。但如果那人还活着,还住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那见上他一面也不是不可以。当然金白利不一定非要与他相认。她可以把它作为一个秘密深藏在心底。起码她可以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如果他是一个在形象、气质、风度各方面都比塞梭强的人,那她也可以幸灾乐祸一番。难道不是吗?说不定她还可以体味一下生平从未品尝过的父爱的甜蜜呢。

金白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也许还是不知道的好。到此为止吧,只要知道塞梭不是她父亲,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金白利转身朝房门走去。到门口时她回头望了塞梭一眼,摇着头说,“你应该上床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你可能就会有主意了……”她这时又想起了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便问:“你究竟为什么哭?”

“哭?”塞梭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满脸通红,嘴里不住地嘟哝着:“哭?天大的笑话!我干嘛要哭?我笑都来不及呢!想想你的那个苏格兰无赖结婚后才知道自己娶的居然是个私生子,会是副啥模样?”

他在撒谎。他决不会承认自己哭过的。他惧怕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金白利想这次算是例外,可能是酒劲让他感伤起自己失去的爱吧。

她笑着说,“哦,这就用不着你担心了。我想拉克伦要是知道我身上流着苏格兰人的血,说不定会有多高兴呢。”

☆☆☆

“喏,她又来了一封信,”雷纳德把信封扔在拉克伦面前的桌子上。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内容?”拉克伦问。

“没错。”

拉克伦无奈地叹了口气。尼莎对他结婚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她曾经哭喊着求他不要到英格兰去找妻子。拉克伦曾试着跟她解释,说他们结合是不可能的,他要是娶了她,就好比是娶了自己的妹妹一样。可尼莎不吃这一套,她说她能弄到拉克伦需要的钱,她一定要让拉克伦改变主意。

拉克伦来谢灵·克罗斯才两个星期,尼莎的信就追来了。以后又接连不断地收到了十来封,每封信都大同小异。信里尼莎诉说了对拉克伦的思念,恳求他回家,说她已经弄到他们所需的所有钱财。但对钱的来源,她只字不提。

不用说,她肯定是在撒谎!拉克伦想。她怎么可能弄到那么多钱呢!她是以为只有自己才最爱拉克伦,不想让另外的女人把他抢走!而且,即便她真能弄到那些钱,拉克伦也不会娶她。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太爱她了。即便那心上人一无所有,他也一定要娶她。

拉克伦只看了尼莎寄来的第一封信。他当时只觉得心烦意乱,因为尼莎太不切实际,太想入非非了,这简直有些让他……

肉麻。后来的信件他就让两个堂兄弟全权处理了。当然,对他俩来说,这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因为信太多了。

“这封信你也不准备回是吗?”看着拉克伦连瞥都懒得瞥一眼那信的样子,雷纳德好奇地问。

“有这个必要吗?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但愿她看到我的新婚妻子就会死了这条心。”拉克伦无奈地嘀咕着。

“她肯定不会高兴的。”雷纳德提醒他。

“那我就管不着了。不过慢慢她会习惯的。”

“你可别太乐观了,尼莎可不是盏省油的灯。”雷纳德笑着警告他。

“不,她会接受金白的,她会希望我们过得好的——否则的话,她只好去西部的赤布里底群岛,同她叔叔住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金白利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拉克伦不知道这是尼莎的信给她带来的不快,还是她想到明天就要嫁到苏格兰高地去,而感到有些紧张和不安。拉克伦摇摇头,不禁笑着感慨起女人的多愁善感来。他看着金白利,忍不住温柔地问了-句:“怎么了,亲爱的?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要是那样,我先把你带回克瑞格勒,让你想清楚了再说?”

金白利抱歉地淡淡一笑:“不,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没直接回答他,只是反问道:“你知道一个叫伊安·麦克菲尔森的人吗?”

拉克伦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瞪大了:“天哪,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么说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他。”

“怎么回事儿?”

“金白,我不认识他,但听说过有关他的事情,其实,在苏格兰高地没人会不知道伊安·麦克菲尔德的大名,有人甚至怀疑他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因为那实在太离奇了。”

“怎么个离奇法?”

“据说他是苏格兰最黑心、最狠毒的恶棍之一,他只要一不高兴,就会拔出短剑给你放点血。还有人说他其实是个看破红尘的隐士,二十年前他回到家乡后就再没离开过那儿。他们说他没结过婚,可是却有不少私生子,这些私生子单用手指还数不过来,得再加上脚趾。他们一个个和他一样都是黑心肠的恶棍,他们经常相互残杀用以取乐,而他们的老子还在一旁给儿子们加油打气!”

“你在说笑话吧?”金白利怀疑地望着他。

“没有。当然这只是传闻。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人们添油加醋来的。但是女人们喜欢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孩子,说要是孩子们不听话,伊安·麦克菲尔森就会来把他们带去,喂他那些靠吸血为生的私生子们。哈哈,我记得我十五岁那年,还和两个堂兄弟去探过险,想弄清伊安到底住在哪儿,想亲眼看看他到底是真有其人,还是空有传闻呢。”

“那你们去了吗?”

“去了,我们没见到他,但我们找到了一幢房子,很可能就是他的。它在北边的悬崖荒山上,周围有一些枯树环绕着,乌云笼罩着它,整个房子看上去阴森而又邪恶,跟传说倒很相符。”

“这么说传说是真的喽?”金白利满怀希望地问着。

“也许吧,不过我反正不关心它们是真是假。唉,对了,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个名字的呢?”

“从我父亲——从塞梭那儿。现在麦克菲尔森又多了一个私生子,”金白利说着,做了一个鬼脸:“那就是我。”

拉克伦哈哈大笑起来,但看着金白利那满脸的严肃,他不由得止住了笑:“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你不太高兴,是吗?”金白利有点不自然地说,“我是一个私生子,你感到丢脸了,是吗?”

拉克伦抓住她的手递到唇边,一面吻着一面说:“哪儿啊哪儿啊,我怎么会感到丢脸呢?如果你真是伊安·麦克菲尔森的女儿——我想我们慢慢都会习惯的。”

金白利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她又低声说:“可我一时还真——难以习惯。”

“你是说塞梭今天才告诉你这事的?在你新婚的头一天?这个可恶的……”

“他是喝醉了。我想他本来是不愿意告诉我的:他只是说漏了嘴。不过——实际上我很高兴。他从来就不像个父亲,至少今天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哦,你也一定很开心吧?我有苏格兰血统。”

“亲爱的,有苏格兰血统固然很好,但你血管里流着什么血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不过塞梭不是你父亲,这倒是件好事。哈哈,现在我也用不着再瞒你了,说实在的,我原来一直还有点担心,生怕你有一天会变得像他那样——不可理喻。”

金白利抿嘴笑了,“没那么严重吧?”

拉克伦也笑了,“当然没有。不过,你能肯定你是麦克菲尔森唯一的女儿吗?”

“唯一的?噢,你不是说他有很多私生子吗?”

“传闻说他只有私生儿子,而且这些私生儿子的母亲各不相同。”

金白利的脸红了。“我想我应该是他的女儿,我有理由这么认为。塞梭一开始并没打算告诉我这件事,他说我长得像那个苏格兰人,连笑容都那么相像。”

“一个狼心狗肺的恶棍会有你这种天使般的笑容?”拉克伦疑惑地问。

“我不相信他就是一个无赖,现在只有麦克菲尔森才能证实我到底是不是他女儿——很久以前他和塞梭好像是最好的朋友。

当然,要是他根本不认识我母亲和塞梭,那么这一切就是谎言了,是吗?”

“不错。”

“这件事塞梭本来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我说成是他的女儿。你知道,这事一旦败露对他的自负是个致命的打击。今天要不是他喝醉了,他是不会说漏嘴的。不过,”金白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谎言。

他也许根本就没喝醉,只是想编出这么个故事,让你别娶我。”

拉克伦摇着头笑了。“哦,不,像他那样喜怒无常的人,是没有心思设计这种骗局的。”

“但愿这是真的吧。起初我还不敢相信,因为这实在太突然了。但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这也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他对我们母女俩态度这么恶劣了。说实话,我倒希望这一切是真的。至于那位麦克菲尔森是善是恶,我就不在乎了,只要塞梭不是我亲生父亲就行了。”

“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

“只是基本?”

“如果你生父真像传说中那样面目狰狞,你——你还想见他吗?”

拉克伦狡黠的样子把金白利给逗笑了,“哦,你刚才把他说得那么可怕,我想我已经死了这条心了。”

拉克伦舒了口气说:“我也不是说不让你见那个人。要是你想见他,那尽管去见好了。我只是建议你,把这事看淡点,别太刻意去弄个明白。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些的好。”

“也许吧,”金白利点了点头。“噢,对了,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怀疑我父亲——我怀疑塞梭可能不会参加明天早晨的结婚仪式。不过公爵真是个大好人,他答应到时候由他来把我交给你。”

拉克伦扬了扬眉,“他会吗?”但很快他又笑了,“嗨,我不稀罕他送我什么东西,不过我倒乐意接受你——我亲爱的。”

☆☆☆

金白利现在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是的,她快要结婚了,这应该是件愉快的事情——虽说她要嫁的那个男人也许还在爱着别人,可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这么快乐——按理说她该为自己不是他的最爱而感到有点失落才是。

此时,她正站在圣坛上,几分钟后将成为她丈夫的拉克伦在她身旁,两人肩并肩面对着神父。拉克伦今天穿着黑色的礼服。

脸上带着荡人心魄的微笑,愈发显得帅气逼人。

表面上看,他似乎是真的爱她,而不是出于平息事态的心情而被迫娶她,但金白利私下也曾仔细想过,要是她希望他们婚后的生活不起波澜,那就得睁只眼闭只眼,把他还在爱着别人的事置之脑后,权且只把他看作一个魅力十足的性感男人来接受。

金白利今天也显得特别光彩照人。乳白色的婚妙裙配着一件白色的紧身马甲,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苗条的身材。她的发型今天也为她增色不少,那是她的新女佣,一个名叫简的年轻女孩为她精心梳理的。

自从得知玛丽被解雇的消息后,梅根便亲自为金白利物色了这个简。那是一个年轻,而且性情也很随和的女孩,最重要的是她还愿意跟着金白利一起到苏格兰高地去。“新到一个地方,一切都不熟悉,你最好能带个自己的贴身仆人去。”梅根当时是这么对金白利说的。“简会对你忠心不二的,你尽管放心好啦。”

现在已被幸福溢满的金白利强迫自己听着神父的主持,跟着神父复诵誓词:“我愿嫁给拉克伦·麦格列高为妻,并以法律的名义宣誓,不论富贵还是贫穷,不论健康还是病患,都永不跟他分离。”

这是一个庄严的盟誓,与金白利心中那涌动的幸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怎么也无法让自己严肃起来,她嘴边总是难以抑制地挂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神父宣布交换戒指时,拉克伦拉起她的手,把一只结婚戒指戴到了她的手上。他还拿着另外一只华贵的钻石订婚戒指,戒指中间镶着一颗金白利从没见过的巨大钻石,四周还嵌着一颗颗粉红色的名贵珍珠。这是麦格列高家的一件家传首饰,是昨天才从马斯特那儿拿回来的。金白利被这件宝物惊呆了,她见拉克伦想从她手上取下原先那个翡翠石的戒指,戴上这只大钻戒,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赶忙阻止了他。拉克伦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她。金白利低着头柔声说:“我喜欢你给我的第一个戒指。我想一直戴着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拉克伦的表情变得有点痴醉了。按婚礼仪式他还不到吻她的时候,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站在一旁的神父一个劲地清着嗓子,想让新郎恢复理智。等神父总算念完誓约,这对新人早就抱在了一起,深情地吻着了。

他们结婚了,真正地成了合法夫妻了。金白利太兴奋了,甚至连亲朋好友的祝贺都几乎没听到。他们准备婚礼一完就马上驱车离开谢灵·克罗斯。

德夫林为他们准备了一辆专用的马车——他家里有好几辆这种公爵专用马车,甚至连赶车人和骑马侍从都为他们准备好了。

拉克伦临行前,德夫林对他说:“谢灵·克罗斯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着。欢迎你们再来做客。”这一举动让所有在场的人,包括梅根在内都大吃一惊。接着,德夫林又开玩笑似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也别他妈的来得太频繁了。”

分别的场面真是感人,金白利跟梅根告别时,差点儿流泪了。在谢灵·克罗斯的这些日子里,她有过痛苦,也有过欢欣,而梅根却一直是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暖人心怀。事实上,梅根已成为她生平结交的最亲密的朋友,她们已经结下了不解之缘。今后的日子里,金白利会一直思念梅根,梅根也答应有机会一定要到苏格兰高地去看望他们。

因为他们婚礼一结束就要启程,所以那天一大早金白利就来到塞梭的房间——她想最后再看他一眼。这时的塞梭神智已经清醒了,但是还睡眼朦胧,一副乖戾老头的模样。金白利本来就没指望老头会说什么好话,事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觉感叹那次“拜访”居然没有破坏她一天的心情,也算是一种奇迹。也可能是想到以后可以不再看他那副乖戾样子吧,金白利当时简直有点心花怒放。

“我想我是没那个福气,指望你去参加婚礼了,”金白利平静地说,“否则就太难为你了。况且你也不会去的。”

塞梭“哼”了一声,“当然,我是不会去的。我没那么蠢。

只有像你这种天底下头号蠢货,才想得着要去嫁给……”

“我们别谈论这件事,好吗?我嫁不嫁给他与你无关。对不起,我来这儿不是和你争论的。”

“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塞梭愤愤不平地咕哝着。

“你错了,我可不会忘恩负义。我今天就是来感谢你的,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让我住在你的家里,给我饭吃,给我衣穿,如果你能再给我一点关爱,那就更好了。遗憾的是你虽然养着我,却又那么讨厌我。不过现在我对你的无奈深表理解。”

塞梭被她说中了要害,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我本来并不讨厌你,我只是厌恶你父亲。而你却随时让我想起他。”

“好了,关于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再受罪见到我了。我们就此道别。我衷心希望你和温尼弗雷德幸福。”

“这么说,你那个苏格兰人不准备告她啦?他想私了?”

“他已经拿回了珠宝首饰及房子的地契。如果你能在今早我们离开前把支票开给他,那所有的事都一笔勾销。”

“那真谢谢他了。”

金白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不到这样的话居然会从塞梭的嘴中说出。她真是惊讶极了。她本来已转身想离开,却又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来默默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足足有一分多钟。二十一年来,她一直以为他就是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对“女儿”却没付出一点关爱,对妻子也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她想知道,为什么母亲会默默地忍受这一切。

金白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为什么我母亲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呢?她完全可以离开,为什么她要留下来,过这种郁郁寡欢的日子?”

塞梭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受过的教育告诉她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她不像你,她说什么也不会违抗父母之命。她父母要她嫁给我,她就嫁给我,而且她也能够随遇而安。这样也才合乎体统嘛。”

“随遇而安?”金白利感到大惑不解。“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那么痛苦,这还叫随遇而安?”

塞梭又一次胀红了脸。他实在不想再多说了——可忍不住还是又补充了一句:“她留下来大概还是为了你。她不想让你从小就蒙上‘私生子’的阴影。要知道,一旦她离开我,我就会毫不客气地把这秘密捅出去的。”

金白利痛苦地摇着头:“你在捉弄她,是吗?”

“你他妈的在说些什么?!”塞梭恼羞成怒地瞪着眼睛。

“你自己痛苦,也不让别人好过,是吗?”

“我……”

“就像现在,你不会对任何人说我不是你女儿一样,这事你也只能在心里挣扎。你知道这类事情一旦张扬出去,人们通常会嘲笑谁?他们是会嘲笑一个已死去的妻子呢,还是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愚蠢的丈夫?你从来就不愿承认自己是个笨蛋。这一点你我心里都明白。哦,上帝!我倒希望你刚发现这事就把她赶出门去,那样她也会比跟着你快乐得多。不过,我跟她可不一样。我知道自己的幸福在哪儿,我会过得很快乐的。”

“臭丫头,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那可是蠢透了,”塞梭嘲讽地说。“一个独身女人,带着一个私生子,那会被人们的唾沫淹死!你母亲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是不愿走到这一步的。流言蜚语会彻底毁了她。跟我在一起,她至少可以在别人面前抬着头,享有她在上层社会应有的地位。告诉你吧,她其实是很感激我的。上帝可以作证,她跟着我并没有痛苦不堪。哦,可是又有谁关心过我呢?这么些年来我得到了什么呢?到头来,我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你本来完全可以赢得我的心!你如果稍微对我好点,我会爱你,亲近你的,哦,不过我忘了,我的存在似乎总让你想起他?”

“你以为我就没有遗憾了吗?”塞梭忽然有些伤感地说,“不,我有。”

“那么,现在我只有深表遗憾了。为我们三个人,尤其为我母亲感到遗憾。她永远不可能再找到幸福了,而你我却还有机会。”

“如果你坚持嫁给那个苏格兰人,就不可能幸福。”塞梭刻毒地说。

“那我倒要证明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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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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