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刘忆红和卫飒来医院的时候,马丽梅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不过赵亚茹的病情已经稳定。

刘忆红握着马丽梅的手,说:“他们都想来,有课,实在走不开,我们俩就代表了,你好好照顾阿姨,自己注意身体,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

严格说起来,刘忆红对马丽梅有知遇之恩,当年她从众多的应届大学生里一眼相中了这个朴素无华的女孩子。事实证明,她眼光不错,马丽梅很能干。

马丽梅对刘忆红一直心存感激,今天听了她这一番话,不由得心头一热。

卫飒搂着马丽梅的肩头,“马姐,你要撑住,有空就歇会,看你这眼窝黑的。”

短短几天功夫,马丽梅急上加病,确实不像人样了,她的眼窝深陷下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层层地渗出来,比躺在监护室里的赵亚茹更虚弱。

卫飒左顾右盼,也没现卢少川的身影,离开病房才把心中的疑问说给刘忆红听。

刘忆红毕竟有些人生阅历,沉吟半晌,轻声说:“家里出这么大事,小卢怎么可能不在跟前?别瞎说。”

其实她心里隐约觉得马丽梅的生活出了问题,不仅仅是她母亲生病这一件事。

晚上八点,曲阳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

马丽梅表示了感谢,就再也找不出话说,她心里一直翻腾的是关于卢少川的种种猜测。

“怎么没看到卢哥?”

曲阳脱口而出的是直率。

“他刚回去。”

马丽梅脱口而出的是谎言。

赵亚茹转回普通病房了,马丽梅的身体变成了一部永动机,从早到晚,手脚不停地帮母亲擦身、按摩、喂水吸痰,端屎端尿,像料理一个婴儿那样。

赵亚茹躺在密密麻麻的绷带丛林里,像穿着一件盔甲,浑身动弹不得,嗓子不出声音,急得直流泪。

马丽梅笑着安慰她,“你看,16床的老头儿手术后1o天就可以下床了,你也行!你还年轻,恢复起来很快的。”

直到一月以后,马丽梅才完全看到母亲羸弱破碎的身体。手术创口在左侧腰间,一个长达3o公分的狭长伤疤蜿蜒至后背肩胛骨下,像只巨大且丑陋的毛毛虫面目狰狞地匍匐在母亲菲薄白皙的皮肉上,腋下去掉了一根肋骨。

马丽梅彷佛看到高主任他们以何种姿势将妈妈的身体粗暴地掀开个大口子,从里面掏出溃烂坏死的器官,大动干戈。

那一刻,马丽梅的心很疼,忽然抱着妈妈哭了起来。

在医院的日子,马丽梅的脑子里总想着卢少川,想到崩溃和疯狂。

卢少川那天走了以后便杳无音信,马丽梅常常对着手机呆,她忍不住想拨通号码,却又屡屡放弃,倔强地等着他打电话来。

但是爸爸和舅舅问起来的时候,马丽梅还替卢少川遮掩,马丽梅觉得自己近来说谎的本事越炉火纯青。

熬了十天,马丽梅终于熬不住了,她决定去找卢少川。

马丽梅又一次对爸爸马长海撒谎,说学校里有事。

从医院里出来,马丽梅直接到长途客运站,身边的皮包里只有手机、半包纸巾和薄薄得钱夹,里面还剩下几百块钱。

落日的余晖照在身上暖暖的,汽车有些颠簸,马丽梅困极了,睡了四个小时,最后还是被乘务员叫醒的。

外面天黑洞洞的,破旧的小县城汽车站冷冷清清,幽深静谧,乘客都走光了,马丽梅站在陌生的十字路口,恐惧莫名。

几个男人围过来,用方言询问马丽梅是否要打车,她横下一条心,挑了个看上去面目憨厚些的中年男人,坐上了他的出租车,她根本不知道卢少川所在的“肖家镇”离县城多远。

死就死了吧。

司机师傅听马丽梅说出“肖家镇”三个字,呵呵地笑了几声,直言不讳地告诉马丽梅前几天那里出事了,镇上的一个女干部被堵在车里,差点村民推河里淹死。

马丽梅惊问:“为什么啊?”

“一看你就是从城市里来的,不了解农村,还能为别的吗?一是钱,二是为生儿子。听说那个女干部就是管计划生育的,要把生的拉去做流产,这不是断人家后吗?缺德啊……听说事儿闹得很大,人家全村老少把牛都赶到镇政府大院了……”

出租车司机的话让马丽梅心里略感安慰,看来卢少川没有说谎,所以在到达“肖家镇政府”门口后,马丽梅多给了司机十块钱。

马丽梅在门卫的带领下,找到了卢少川的宿舍,黑着灯。于是又到了办公室,推门进去时,一屋子人,烟雾缭绕,卢少川就坐在中间。

卢少川惊诧得说不出话来,马丽梅也怔怔地站着。

忽然一个女孩热情地冲过来和马丽梅握手,“你就是嫂子吧?见过你的照片。”

她客套了几句,马丽梅都没有往心里去,但看清了面前这二十几岁的女孩:她比自己矮了半头,娇小玲珑的身架儿像没长开的夹竹桃,薄薄的单眼皮泛着粉红色,小鼻子,小嘴,小脸蛋,齐齐的刘海压着眉头,余下的头随便抓了个马尾。鲜黄的掐腰儿小棉服,衬得脸蛋粉嫩白皙。

马丽梅看到她第一眼,脑子里滑过的第一个词是:鲁曼。

屋里人都识趣地散了,只剩下无言相对的两口子。

“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不是你不方便?”

话一出口,马丽梅也觉得惊讶,如此怨妇的情愫是她始料不及的,她有点后悔这毫无征兆的拈酸泼醋,卢少川一定也是这么认为,他眉头一皱,转开话题,带马丽梅回自己的宿舍。

一进门,马丽梅就像个训练有素的拉布拉多犬一样,不动声色地嗅闻屋里的味道,想参透这个方寸之地里有没有属于鲁曼的女性因子。

这种想法很丢脸,很自卑,马丽梅都知道,但不由自主,可怎么是好?

认真勘察了一遍,未现可疑的蛛丝马迹,马丽梅这才在单人床上坐下来,又一句让她自己感到意外的话吐口而出,“刚才那个就是鲁曼?”

“你半夜三更跑到山沟里就为了这件事?”卢少川的话里不无揄揶。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

马丽梅说着,抬起头盯着丈夫的眼睛,卢少川这才现妻子形容疲惫憔悴,心里动了不忍,连忙打来热水,投好毛巾,在马丽梅的脸上使劲擦着。

“咱妈怎么样了?我这边真出了事,走不开,辛苦你了……”

丈夫的温存让马丽梅的心也不再倔强,事先想好的无数抨击挖苦诘责质问的词汇统统烟消云散,她半开玩笑说:“我在路上听司机师傅说了,没有想到你一上任,就赶上这种轰轰烈烈的大事!”

卢少川叹口气说:“太轰轰烈烈了,农村的宗亲血缘关系复杂,动一而牵全身,工作特别不好做……小鲁这回差点玩完……”

话没说完,卢少川打住了,“你大老远跑来,也不是听我抱怨的,不说了,睡觉。”

马丽梅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旷日持久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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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梅的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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