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这根本就是一辆载满金砖的宝车!

强硬跳上车掀帘人内,燕奔翻阅置于角落叠放整齐的书堆,每一本都和南宫靖云临行前赠予村长的一样,书内放着金砖,只有散乱在车板上的才是一般的书册。

大约算了下,有二十本动过手脚的书,意即有二十块金砖在这仅能挡风蔽雨的简陋篷车内。

“连一百两都要赖帐的人竟然有二十块金砖!”遇上这等事能不发火怒吼的只有作古的圣人!“南宫靖云!”

“别这么大声嚷嚷嘛!”南宫靖云呵呵直笑,依然气定神合。

“金砖本来就不是我等着被抢才随身带的,这些东西应该给需要用的人不是吗?”

气头上的燕奔哪理他那么多。“你骗我!”

“我没有。”他无辜摇头。“我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你自己不信的。”

“鬼才知道你把黄金藏在书里。”他依然回吼,怒气未消。“故意不明说,好看我出糗对不对?”

南宫靖云非常老实地点头,想到方才他和村长谈话时的茫然表情,又忍不住地笑出声。

“南、宫、靖、云!”他要宰了他!

燕奔沉声一吼,扑向盘腿坐在车中的人。

转眼间,燕奔健壮的伟岸身躯顺利将南宫靖云压在下头。

只是,仍然止不住他的笑。

“还笑!”他怒目以瞪,眼前是张笑意盎然的俊雅面容,还有一只遮住理应和右眸一样噙着笑意的左眸的眼罩。

看见这只黑色眼罩,燕奔的火气就如风吹烟雾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心口掀疼。

如果没有意外,这只眼该跟右眼一样都能看见他,燕奔心中如是想着。

“哈哈哈……呃……”被一双专注的黑眸锁住,恐怕任谁也笑不出来。南宫靖云这会儿才感觉到燕奔的重量。“你很重。”

“是你太轻,跟羽毛似的。”他说,似乎没有起身的打算。

羽毛?南宫靖云哼笑一声。“至少比芽菜好听一点。”

“你不痛?”

“什么?”

右手指尖轻抚上遮蔽南宫靖云左眸的眼罩,重复道:“不痛吗?”

隔着眼罩的轻抚令南宫靖云浑身一震,别开脸不说话。

“是因为受伤才瞎的吧?”若不是因为受伤留下伤痕,就根本不需要眼罩遮掩,他猜想。

“谁说要受伤才能——”

“不痛吗?”燕奔打断他的话,强硬地要求答案。

“不痛。”南宫靖云翻了翻白眼,才正眼看压在他身上的人。

“那就好。”

“你起不起来?”南宫靖云屈肘欲起,因为动弹不得而作罢,只能问身上的人是不是心情转好,肯放人了。

“暂时这样又不会少你一块肉。”燕奔皱眉道。干脆挪身好方便自己以他单薄的胸口为枕,双手缠扣在他腰间。“平常你老睡在我怀里,现在换我睡一次行不行。”

“谁老是睡在你怀里?”南宫靖云失笑,因为他挪身他才能屈肘勉强撑起自己,看见枕在自己胸口的人的脸。“不过就那么一次而已。”

“那就当还我一次不行吗?”

“我说不行你就会离开?”

“当然不会!”说得多理直气壮啊!

“既然如此,何必问我。”真是!南宫靖云松肘躺回车板,一切随他。

就此,狭窄的空间不再有任何声音。

南宫靖云望着蔽天的车篷,若有所思。

不曾让人这么近身,更不曾靠近别人身躯的他竟对燕奔破了例,他就对他如此信任和放心?

呵呵,恐怕他是陷了下去呵。

陷了下去——这局该如何了结?他思忖,很难得的竟找不到答案,看来他的渊博才学在此似乎无用武之地。

许久许久,直到他以为燕奔真的就这么睡着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

“南宫靖云。”

“你不是睡了?”

“我是想睡,但是——燕奔顿了顿声,双手撑地,支起一半身,凝目俯视,眉头深锁。

“但是什么?”

“你太瘦了,胸膛像块砧板似的,躺得我好难过。”

“你——”南宫靖云右眸倏地大瞠,首度被他气得无法如以往一般口若悬河。

气瞪的眼看着燕奔收回一手按上自己结实的胸膛,自顾自地点了头。“看来得想办法让你长点肉才行。”他可不想抱块砧板睡。

“你——噗!哈哈……”

不行了,哈哈哈哈……南宫靖云笑得蜷起身子,像尾被热水氽烫的虾。

呵呵呵……普天之下只有燕奔能让他这样一会儿气、一会儿笑,像个疯子似的,南宫靖云边笑边想。

浑然不觉自己方才惹人生气不久又逗人发笑的燕奔,只是一睑疑惑的看着身下笑颤着身子,一时半刻还止不住笑的南宫靖云。

他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南宫靖云果然是个怪家伙。

***

才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去汲个水就回返的燕奔还没看见驴车就听见交谈的声音,才往前几步一探究竟:

同样的拦路事件又起。啧,难得过了几天安稳的说。他不悦地嘀咕在心里。

这回找上门的是三名骑马的中原人,个个眉宇间神闲气定,一看就知绝非泛泛之辈。

“说你是灾星转世还不承认。”燕奔缓缓走到被逼下车的南宫靖云身旁,将水袋交给他后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拿出短棍准备“动工”。“之前是东瀛人,现在又是中原人,看看你做人多失败,东瀛和中原的人都得罪过了,接下来突然跑出胡人我也不意外。”

“英才总是招妒。”南宫靖云无奈地耸了肩。“旁人的嫉妒我可管不了。你真要怪我也只能怪我才学渊博,自招其祸。”

“你还真敢说。”燕奔瞄了他一眼。“脸皮忒厚哪你。”

“燕兄言重了。”

唉……斗不过。燕奔摇头,决定转移目标,扛棍上肩,走向三匹骏马。

“你们要一个一个来,还是全部一起上?”狂妄的口气不因人比骏马矮了一截面有所改变,他勾勾手指,不耐烦地道,“我的意思呢,最最好全部一起上,一次解决,你们方便,我也方便。”

“大胆!”骏马背上的其中一人厉声喝道。

不过——燕奔老兄似乎只当它是东风吹过而已。“你们最好下马,我可不想伤了这三匹骏马。”像是审察般看了看,他点头。“这三匹马身强体健的,肯定能换不少银子。”这更坚定他要保全马匹的决定。

“你----”

方才口喊大胆的人气得咬牙准备骂人,前头的男子立刻扬手阻止。

那家伙是带头的啊?燕奔看见他动作,又瞧了眼他身上的衣衫。

嘿嘿,韬文锦是高官显贵之人才穿得起的衣料,看来这家伙来头不小啊。

“三番两次派人偷袭南宫靖云的人就是你这浑小子?”

“大胆!竟敢对——”

“闭嘴。”身着韬文锦衫的男子喝止属下放声,扯缰来到最前头。“在下朱逢棠,特在此地恭候南宫公子大驾。”

朱逢棠?恭候大驾?燕奔回头。“你认识他?”询问的语气很不满,仿佛只要南宫靖云点头说认识就等同犯下滔天大罪似的。

幸好,南宫靖云的回答是:“朱公子,在下与你素昧平生,何来恭迎大驾之说。”

不该再逗留太久,唉,瞧,又被找到了;只是——这回是哪方人马?南宫靖云心底盘算着。

朱逢棠……莫非是——原来如此。南宫靖云唇角扬笑,他知道是谁了。

“你我心照不宣,南宫公子。”

“喂喂,你们说话就说话干嘛拽文?听都听不懂。”被冷落在一旁的燕奔非常不快地抗议。

“对这种人只有拽文才能应付啊!”南宫靖云呵呵笑道:“我说朱公子,你找错人了,在下不过是一介穷酸书生,不值得你如此大礼相待。”

“哈哈哈……只怕南宫公子是嫌在下庙小,容不了你这尊大菩萨。”朱逢棠含笑棕眸闪过深沉。

“在下习惯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多谢朱公子美意。”南宫靖云拱手一揖,拉着燕奔就要上车。“走吧!”

“不是偷袭?”一头露水的燕奔不放心地问。

“朱公子不是那种人。”丝毫不担心被人偷袭,南宫靖云转身背对朱逢棠等人上车。

只有燕奔还警戒地面对众人,倒退地踏上车板坐定。

“南宫靖云!”朱逢棠终于有所行动,策马来到车前,隔着燕弃与南宫靖云相望。“你应该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你一意孤行,无法避免接踵而来的杀身之祸。”

“南宫靖云明白朱公子的用心,但这一切不过是你们的误会,在下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信也好不信也好,南宫靖云就是南宫靖云。”伸手进车里随意抓了本书出来翻阅,南宫靖云边看边开口。

“难道你想一辈子居无定所,终日在生死间闪躲?”

“生死有命,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位侠士同路,他答应过会护我。”

“一辈子?”

朱逢棠一针见血的问,让南宫靖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反倒是燕奔主动开口为他解围:“没错,我燕奔说到做到。”

“你是燕奔?”朱逢棠打断他的话,讶异写满在俊逸尔雅的脸上。

“怎么?”那是什么嘴睑。“你认识我啊?”啥!这人他见都没见过。

“你就是燕奔啊……”朱逢棠像没听见他话似的低喃道:“呵呵,原来他也出手了……”

“喂,你在说什么?”如同身处雷电交加、恶劣天候下的鸭子,朱逢棠的话他打开始就没有一句听懂过。

除了“闭嘴”两字以外。

朱逢棠没有理他,只是向南宫靖云抱拳行礼。“既然南宫公子执意如此,在下就不勉强,但得劝你若想置身事外就别再北上,转往南下愈远愈好。”

“多谢朱公子金玉良言,在下先行一步。”

“保重。”

南宫靖云朝他颔首,轻拍驴子,继续上路。

直到看不见篷车,后头一人策马上前。“王爷,这……”

朱逢棠扬手阻断属下的话,只交代:“今日之事,你们两人谁也不准说出半个字。”

“是。”随行两人同声应道。

朱逢棠又移目望向北方——

是叹息,又像无奈。

***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几天来不断重复这句话的燕奔口气里已经有明显的不耐烦。

问了不知道多少遍,这回若再丢给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答案,他就亲手掐死他!燕奔暗忖。

似乎洞悉他的打算,南宫靖实这次回答的是:“你真想知道?”

“废话!”要不他问了这么多天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问好玩的啊?燕奔气得白眼频翻,一脚踢上前头的驴屁股出气。

驴子回头像是愤恨地瞪了他一眼,立在原地不动。

“笨驴!竟敢给我停下来!”

“拿驴子出气算什么英雄好汉。”南宫靖云失笑道。

“我从没说自己是英雄好汉。”燕奔的口气极冲,充分表明他被南宫靖云的有事相瞒给惹毛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而你却什么都瞒我!”

扇子在燕奔面前左右晃了几下。“你哪有什么都告诉我?”

“当然有!”燕奔几乎是吼了出来:“我告诉你我家无恒产,自幼父母双亡所以靠偷抢过日;十岁的时候倒楣踢到铁板,想偷一个看起来就要呜呼归天的老头子,结果被他逮个正着,才知道他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山怪老;之后被他逼迫收作徒弟学武,十年后又被那老头踢下山,独闯江湖至今六年有余。喜欢美酒佳肴,千杯不醉;最恨读书识字,看到书就头昏眼花,所以一个字都不认得。我这样还有什么没告诉你的?”

南宫靖云抚额失笑,不时摇头。“你没事把自己的事告诉我做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燕奔会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全说给他听。

“当然是要你知道我!”要不然他抖出陈年往事作啥?

“知道你,很重要吗?”

“废话!要相处一辈子:不知道我行吗?”啧!

南宫靖云的心猛地狂跳。相处一辈子?

南宫靖云瞪着他。“谁跟谁相处一辈子?”

“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不成?”燕奔目瞪他。“当然是我跟你。”

“你跟……我?”是他听错还是在作梦?他说相处一辈子?跟他?“燕奔,你最好说清楚我们为什么要——相处一辈子?”

燕奔背倚车梁,一脚屈起踩在车板上,一脚还是毫不客气地伸长踩在陵驴上。

驴儿又吃疼的嘶叫一声。

“再吵我就剁了你!”一声喝令,取得最后胜利,燕奔才转头。“既然我已经决定要保护你一辈子,我们两个不就要相处一辈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向来聪明的脑子怎么会想不透?

“已经决定要保护我一辈子?”南宫靖云很难得的脸上竟然浮现疑惑。“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遇见朱逢棠的时候。”

遇见他的时候……南宫靖云再想了想,才顿时领悟。“你那时是为了替我解围才——”

“我燕奔从不诓人。”

不诓人?南宫靖云右眸因为理解而添上愕然。“所以那天的话是你——”

“他说你一辈子都有性命危险。”

“所以你决定要保护我一辈子?”

“你不是说自己饱读诗书很聪明,怎么会不懂。”

“你可知一辈子有多长?”

“到死之前都算。”

“就算你娶妻生子也要保护我?”他是这个意思吗?

“谁说我要娶妻生子来着?”燕弃不假思索回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坐直身子,瞪着南宫靖云。

这家伙该不会不懂吧?他明明做得很明显不是?

“不娶妻、不生子?”急如擂鼓的心音催促体内血气直往上冲,南宫靖云竟觉此刻喉咙又紧又干,双颇、耳根不时泛热。

察觉到自己不稳的反应,南宫靖云噗哧笑出声。

原来自持如他,遇上这事也会失措啊!

“你笑什么?”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南宫靖云不答反问。

果然不懂。“你以为我干嘛成天抱你搂你我在你身边,又不是没事找事。”

“你的确没什么事做。”在村里的时候只见他吆喝大虎一行人做这跑那,他除了跟在他身边之外真的没做什么。

“你——”燕奔被他堵得哑口无言,除了用可能会有人来袭的名义守在他身边外,他的确啥事都没干。

“你的意思是要跟着我一辈子?”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不跟着你要怎么保护你?”啧!

“你就不问我要不要让你跟?”南宫靖云靠上身后车梁,双手交叉胸前。

“你当然要让我跟,这还用问吗?”

“我为什么要让你跟?”

难道他并不——紧张无措瞬间爬了满脸,燕奔倏地收脚改坐为跨,健壮的身影罩得南宫靖云眼前只能看见他两潭墨池里烧灼的火气和——

一种令人欣喜的霸道。

“我要跟,你就得让我跟,”

他雷震般的吼声,声音之大,连南宫靖云都忍不住侧头微闪。

“你这叫霸道。”

“叫我土匪都行,我说要跟就是要跟。”

“你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就不会说了!”他还做了不是吗?啧!

“你我都是男——”

“我不管!”燕奔立刻冲口打断。

“就算后世之人耻笑也不在乎?”

“啥,死了之后棺材一盖就什么也听不见,随他们说去。”他左右开弓地撑在南宫靖云身侧,压低身子,那模样、那表情,简直是再道地不过的土匪头子。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你还以为我在说笑话不成?”

“你曾说我像块砧板。”

“我说的是你的胸膛。”啧!还说自己是英才,竟然连话都记不清楚。

南宫靖云右眸白了他一眼。“那跟说我像块砧板有什么不同?”

“管你是什么地方像砧板,只要想办法让你多长点肉就

行。”燕奔指着两人侧边的车帘。“里头还有二十块金砖,其中一块我要拿来让你长肉用。”

呵!竟然把主意动到金砖上了。“容我提醒,那是我的。”

他还真是会喧宾夺主。

“没的说,事情就这么决定,我说了算。”

“霸道。”

“我本来就没说自己不霸道。”只是不常用而已。

南宫靖云的愕眸望进燕奔的一脸理所当然,就见燕奔挑眉像在说“你想怎样”似的。

他嗤地一笑,将手伸向燕奔。“如果你真决定这么做——一”

“怎样?”

越过燕奔肩膀的手勾扣在他颈背,将他拉向自己,南宫靖云挺直身子,仰首吻上他温热丰厚的唇。

燕奔忽觉眼前一时电光疾闪,涌起狂风暴雨,令他的思绪为之诧然中断。

待回神,燕奔只看见一抹戏谑的笑容挂在方才欺近他的唇边,唇瓣还留有吻后的红热,足以慑魂勾魄。

注视那两片唇瓣,看着它一开二口,耳边也听见它发出的声音,接续方才未说尽的话: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就算哪日你后悔也不行,你要心里有数。”

这句话,深深烙进燕奔心中。

一生一世——

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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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龙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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