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她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算是课业压力过重,也不该会让她变成这个样子啊!

担忧的想法不过是一闪即逝,到底过去十年的印象早巳深植心头,他早已将万里归类在「麻烦」的一类,千错万错也一定是万里的错。

他耸耸肩,不再去想这种会杀死脑细胞的问题。

同学乙推推他,等不及的问了:「你不是老么吗?」

同学甲不遑多让的追问:「你还说你家都是男的?从哪冒出来的妹妹?」

「嘿嘿!该不会被我们说中了吧!私--生--女--」

一听之下,允晴夸张的跳了起来,连忙否认,「拜托,我会那么倒霉吗?有这种妹妹不如去死一死算了!」

「那不然她是谁?」

「快说啦!」

「她是我妈好朋友的女儿,因为住在附近,所以从小就在我家东晃西晃的,就只会缠着我不放。」他无奈的翻翻白眼,下了个挺毒辣的评语:「阴魂不散!」

同学甲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觉得她长得蛮漂亮的啊!」

「漂亮!?」

想起长年的身心折磨,他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能把万里丢进烤箱烤一烤,再一块块扒下来啃,而他的同学说她漂亮!?

「对啊!而且,她还很有那种楚楚可怜的味道,好像很需要人家保护的样子。」同学乙也说着他的感觉。

「我也这么觉得耶!」

「你们说的人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万里?」他的脸有些扭曲变形。

「当然!」同学异口同声。

万里漂亮、楚楚可怜!?

楚楚可怜嘛……以刚刚的印象而言,算是有那么一点,但漂亮二字,他就完全不能苟同了。

哪个白痴会认为一颗球很漂……等等,万里现在不像一颗球了耶,比较像白骨精,可有谁会觉得白骨精很漂亮的?

那么单薄的身子,说胸部没胸部,说屁股也没屁股,尚称得上清秀的小脸上一片惨白,气色差得不得了,再加上犹如熊猫投胎的黑眼圈,怎么可能漂亮得起来?

同学甲不单单称赞,还有进一步的打算,用肩膀推了推他,「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介绍一下啦!」

「我也要!」

「要什么?」允晴还在恍神中。

「把她介绍给我啦!」

「大家公平竞争!」

他是避之唯恐不及,而他们竟还主动想认识万里?

这一刻,允晴终于发现,万里的确从惹人疼爱的小女孩,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大女孩。

而他以为出头天的美丽人生,似乎在万里出现后,再度变得灰暗……

***

既然都已答应要帮万里复习,即使心底有千百个不愿意,他还是会好好的去做。

只是,国中在教些什么?事隔四年,他早已忘得一乾二净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自万里那一堆参考书中每一科拿了一本,大略翻过了后,各抽了几道选择题先测测她的程度。

他把卷子放在桌上,「先写完这几张再开始。」

万里没有吭声,默默地拿了纸笔,一题题的看着。

他将双手背在腰后,烦躁的来回走动着。

天空是那么样的蓝、空气是那么样的清新、温度是那么样的宜人、世界是那么样的美好……为什么他就非得在这里帮小妖女复习功课呢?

唉,算了!既然不能推辞,那么,如今最好的方法是用最短的时间帮她复习完毕,了不起陪她到高中联考那天,至多两周,然后,他就可以谎称学校有事,奔回台南那个没有万里的自由世界。

就这么决定!

立定了心意,他转过身子,见她已放下了笔,正望着桌上她与母亲的照片发呆,遂问:「怎么不动了?写完了吗?」

万里迟疑了半晌才点点头,把卷子交给他。

他清清喉咙,约略整理了下考卷,首先是公民与道德。

「下列何者是宗教对个人积极化的功能……」他无高低起伏的念着题目,蓦地瞪大眼睛看向万里,提高音量,怀疑的问:「逃避者的心灵安慰!?」

任何一个有把整道题目与答案看完的人,都不该回答这个选项啊!她怎会选这个?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他很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很努力地挤出个和蔼的微笑、很努力地不要骂出口地轻声问:「妳怎么会选这个答案?」

万里眼角闪过桌上那张母女合照,「不可能选错的……不可能……」

因为妈妈就是这样啊!她怯生生的望向明显动了气的允晴,心中有太多的不确定与不安定。

妈妈的行为让她毫不犹豫的选了这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又让他如此生气,那么错的究竟是谁?是课本?还是妈妈?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啊!

他开始觉得有些头痛,若她的程度只是这样,那么仅剩两个星期的时间,他要怎么教才能让她考上高中?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下一张,英文。

这次有了前一回的经验,就算出现再荒谬的答案,他也不至于出现太惊愕的反应,但是……

「哇靠!后面已经写了是上周末,为什么还选现在进行式?」他真想把她的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

万里还是低着头,「我不知道那个字的意思……」

他的头越来越痛了,很努力平心静气的说:「不认识单字没关系,可妳不应该连基本的文法都不懂啊!既然是过去式,好歹妳也要去猜一个尾巴有d或是ed的嘛!蒙对的机率至少高一点,不是吗?」

她面无表情的将头垂得更低,「嗯。」

若她的英文都是这样,再看下去他肯定当场气到爆血管。

换下一张,数学。

「妳!妳眼睛脱窗了啊?都说是等腰直角三角形,图也画在那边了,妳居然能让这两个角不一样大!还算出三个角加起来超过两百度这种答案!妳上课都在做什么?」

「我……」她心虚的头更低了。

这次他不管她,直接解说比较快,「三个角加起来是-百八十度,这个直角就是九十,因为是等腰,这两个角应该是一样大,所以一百八减九十之后再除以二,答案是四十五度,懂吗?」

万里微微地点头,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

好,再下一张。文科不行,数学不行,也许她的理科会好一点。

「负四!?怎么会是负四?大姊--妳到底有没有在看题目啊?为了满足电中性原理,离子方程式的总电荷应该是相等的呀!」他感觉太阳穴涨痛,连手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万里眼眶泛红,不停地点头,隐约有些抽噎。

不能骂、不能骂,万一她哭了怎么办?

历史。

「印度的不合作运动,是以非武力反抗哪个帝国主义的统治、剥削……」一瞄到答案,他差点掀桌子,「印度尼西亚!?」

哇咧!印度和印度尼西亚都能扯在一起,那阿根廷和阿拉伯都可以成邻居了!

万里浑身抽动了一下,原本隐约的啜泣声加大,「我……我不会……本来想空下来的……呜……」

「妳--」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拉高了八度音,允晴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颤着声,慢条斯理的说:「这还要想吗?当然是英国啊!而且,不管怎样都不能空下来,猜一个也有四分之一的机会中奖嘛!」

他可以确定,这辈子他是注定不适合当老师。

地理。

这题幸好不是空白,可是……

「挪威跟瑞典怎么会在山东半岛上?」

有一丁点地理常识的人,都不会选这个答案的!

万里几乎整个头垂到桌子上了,她眼泪扑簌簌地掉,参考书上用荧光笔标示出重点的线条,被泪水晕开了一圈又一圈。

她竟然哭了!

他抚着额际,「妳哭什么?」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她索性整个人趴下去,发出凄楚的嚎啕大哭,活像发生了什么人伦惨剧般。

想哭的人是他才对吧!哪有人每次都这样先哭先赢的?

他只好苦笑,翻开最后一张,国文。

「元曲可分为哪两种--歌仔戏和布袋戏!?」

这次,他已经连掐死她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手中的试卷一张比一张还沉重,像是全用厚厚的钢板刻成的。

从惊愕到接受、到无奈,再到心灰。他一直都知道小妖女的功课不怎样,但他真的没想到会烂成这样,连那道几乎是送分的公民题都会答错,他这个家教还能有什么信心帮她?

他不禁觉得疑问:「妳真的有心想考高中吗?」

光看刚才那几张卷子,他几乎可以肯定她高中、五专的联考报名费将变成慈善捐款,了不起试试考试日期最晚的高职联招,也许还有点希望。

她抬起泪汪汪的小脸,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他捺着性子说:「妳总要把妳的计划告诉我,我才知道该怎么做,对不对?」

若她根本就无心,他又何必浪费时间?

她低下了头,失魂落魄的看着母女合照,再看看另一侧剪贴而成的全家福照片,就是不开口。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允晴没好气的翻翻白眼,「妳不说话,那就由我拿主意了。」

她还是保持沉默。

「我看妳现在才要拚是来不及了,我们重点式的念一念,抢分数就好。」他拿了国文参考书,从头到尾飞快地翻过一遍,边看边打勾后又折了几页才交给她,「这些是妳今天要念的,只要读有做记号的就好,中午、晚餐前各抽考四分之一本。」

「嗯。」她总算出声了,但只是这么短短的应了声后,又无下文。

「好,今天要复习的已经准备好了。」允晴正经八百地道:「现在我有个很重要的事要问妳,妳一定要回答我。」

万里不解的望向他,什么事这么重要?

「呃……」他有些尴尬,「妳觉得我同学怎么样?」

同学?几时冒出来的?她见过吗?

他干脆直说了,「昨天他们说想认识妳,不过,妳不愿意也没关系。」

她完全没印象,要如何回答?

再说,此时她哪有心思去想其它的事?

良久良久,等不到她的回答,而她又维持着这样的痴呆状态,他只好换个方式,否则干等到白头她也不会有反应。

「我数到三,妳不回答,我就当妳答应了!一、二、三,好,我把妳的电话给他们了。」语毕,他吹着口哨,掉头走了出去。

而她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走到房外,拿起无线话机拨打,然后再呆呆的回过头,呆呆的翻开参考书,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继续发呆。

***

原本只打算用两周时间解决万里课业的允晴,却足足留了一个半月,每天帮她复习,带本小说坐在后面盯着她念完规定的功课,甚至连陪考也成了他的工作,直到最后一场考试考完,一整套的金庸小说他几乎看得倒背如流了。

他没半途找借口落跑,自认也已算仁至义尽了。

放榜的隔日,允晴终于松了口气,收拾了行李,谎称学校社团有急事,非要他回去处理不可,就拍拍屁股定人。

一如允晴早就意料到的,万里真的没有考上任何一所高中及五专,而且分数奇惨无比,连车尾的灯都瞄不到。

倒是考高职时,照着他规定的模式,只读些例年来常考的题型,运气不错的正好命中不少选择题,让她吊上了一所学校的尾巴。

万里上了高职后,早已经存在问题的夏家夫妻正式离婚,变成丁阿姨的夏妈妈带着万里回到高雄的娘家。

但万里不适应,孤身回到台北来,神通广大的孙母立刻运用特权替她找了间熟人开办的学校。

奇迹似的,再次回到台北,万里像是开窍了,成绩不但名列前茅,还常常拿奖学金,毕业典礼上领奖领到手软,还以全校榜首的身分考上国立的二专。

而允晴也在同一年,延续着和两个哥哥相同的模式,在大学毕业后出国,继续攻读研究所。

万里二专的毕业典礼上,只有母亲和最疼她的孙妈妈来参加。

典礼过后,孙母将她拉到一旁。

「万里啊!恭喜妳毕业了,再来妳有什么打算呢?」

她浅浅一笑,「我已经找好一个工作了,就在学校附近,等过一阵子稳定了后,我想将我妈从南部接上来。」

「工作?什么样的工作?」不等她回答,急性子的孙母立刻又发表自己的意见,「我看这样好了,孙妈妈安排妳到美国去念书,想念些什么妳自己决定,至于妳妈妈那头,有我这个老姊妹陪着,妳还怕她寂寞吗?」

万里讶然,「孙妈妈,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妳不是挺喜欢念书的吗?如果妳愿意,到美国去念个文凭回来,不然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增加见闻也不错呀!」

「可是……」

「可是什么?」孙母还是不让她把话说完,「喔,妳担心钱是吧?怕什么?孙妈妈赞助妳。」

「不!孙妈妈,妳的好意我不能接受,我已经欠妳太多了。」

孙母爱怜地搂着她,「傻孩子,说什么欠呢?妳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把妳当女儿看待,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听妳叫我一声妈呢!不过,那也要等到妳和晴晴……呃,我是说,妳就别想那么多了,听孙妈妈的安排就是了。」

出国深造本来就是万里的梦想,只不过这个梦想对她而言,一直是遥不可及的,现在有人要帮她完成这个梦想,她当然是感到欣喜万分。

她思忖了片刻,所有的犹豫都在想到允晴时退去又涌上,半晌才下定了决心。

「孙妈妈,谢谢妳帮我做的这一切,不过我有个要求--出国的费用,就当是我先向妳借的好吗?等我回国工作后,一定会慢慢还妳。」

「行、行!都依妳,只要妳愿意去美国就好了。」听见万里肯接受她的意见,孙母乐得合不拢嘴。

「还有,我想先征求我妈的同意。」

「妳放心好了,妳妈那方面我早就跟她说好了,只要妳有意愿,她当然是不会反对。」孙母高兴的直笑,「对了,妳要先念的语言学校,我也帮妳找好了,就在妳晴晴哥哥学校的附近,你们两个住得近,也好有个照应。」

「晴晴哥哥……」

想到她的晴晴哥哥,万里的心不禁一阵抽痛,那是多远多远的一段记忆了,她的思绪渐渐地飘回到童年时,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幕……

***

孙母特别打了通电话给儿子,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什么?万里要来美国念书?」

允晴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就像蔚蓝的天空突然劈下-道闪电,他一手拿着话筒,足足有三分钟说不出话来。

天啊!她到底要赖他多久啊?好不容易才在美国站稳了脚跟,没想到这个小魔女这时又扑上来了。

他想起小时候的万里,总是像块橡皮糖似的黏着他,怎么甩也甩不掉,一阵寒意冷不防的打心底泛出来。

「妈,我可以不去接她吗?」他几乎是用哀嚎的语气向母亲恳求。

「当然可以啊!」孙母毫不犹豫的答应。

允晴几乎欢呼出声,「谢谢、太谢谢妳了!我就知道妈最疼我了!」

「先别谢我。」孙母好整以暇地听完他的感谢后,下了道但书,「如果你打算下学期自己打工赚生活费和学费的话,你可以不去。」

当妈的永远知道自己儿子的弱点。

这样的威胁,逼得允晴不得不暂时将令他神经紧绷的重要论文,抛到一旁,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到机场接万里。

明明下午两点多飞机才会到达,允晴七早八早就被母亲二十通夺命连环Call叫醒,再二十通电话要他立刻出门,沿路还每五分钟打来问一次他到了哪儿,结果不到中午,他便抵达机场干瞪眼。

一边等着,他心中也一边犯着嘀咕。

他跟万里是不是八字对冲啊?不然为什么她总是会来破坏他的正常生活?

小时候这样,现在也这样!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脱离她的魔爪?

他功课已经够忙了,连觉都快没得睡,她还硬要来凑一脚,真要把他搞疯才行吗?

在机场里里外外逛了不下数十回,地上都快被他踏出痕迹来了,她的飞机就是还没来。

看着飞机起起落落,无聊的他开始有了些让自己快乐的假设。

该不会是被暴徒劫机了吧?

他心里头暗爽着,最好是劫持到西伯利亚去……不不不,最好是不小心飞进百慕达三角洲,神奇的消失了,地球上永远不会再出现夏万里这号人物。

想着想着,嘴角不禁浮起邪恶的笑容。

但这样的奸笑却维持不了多久,电视屏幕上就显示出她所搭乘的飞机即将降落的讯息。

有点高兴,也有点失望,高兴的是自己不用再像个呆子似的空等了,失望的是他刚才的那些假设,居然统统不成立。

既来之则安之,为了下学期的生活费,委屈一点吧!

又等了半个小时,一张张黄色的面孔出现在出关的通道上,他知道她应该已经通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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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万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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