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凌烈拔起匕首,见那刃处泛著寒光,两面光华如镜,映出自己的脸——那脸上一片迷茫,心也一阵迷茫。

事情怎会发展到这般地步?难道我真的要杀了他?杀了无伤?向练无伤脸上看去,见他双目紧闭,神色中是惨烈的决然。

匕首慢慢向前送出,手不自禁的颤抖。

有个声音在低声说:杀了他一切就会结束,母仇可以得报,你也可以解脱了。

杀了他,就再不会烦恼恐惧。

杀了他,就再不会痛苦挣扎。

杀了他!

可这世上若没了他,花开的再美有什么用?夜风再温柔有什么用?

若没了他,活著还有什么意思?

匕首慢慢向前送出,触及对方脖颈的一刹那,忽然方向偏斜,「当」的一声钉在窗棱上。凌烈大叫一声,转身冲向门外。身子不小心撞在门框上,踉跄著退了几步,随即跌跌撞撞的跑开。

凌烈……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练无伤知道,这一次凌烈再不会回来了。心里霎时空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依托。手臂和腰脊再也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慢慢滑倒。

好累,什么也不愿做,什么也不愿想,合上眼,竟这样睡著了。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出现许多情景:刚到师门的时候;大家一起练功的时候;和大师兄一起巡夜的时候;孤苦伶仃来到这山上的时候;西门无双死的时候;凌烈送玉箫的时候……还有,他摔断玉箫的时候……

许多许多场景在头脑中交替变幻,没有完整的情节,片断式的,却那样真实,仿佛触手可及。时而欢乐,时而凄苦,时而温馨,时而惊悚。身子也是冷一阵热一阵,颤栗著,挣扎著,却怎么也逃离不了这无边无尽的梦魇。

再一次醒来,是被几声鸟语唤起。不知何时,天光已然放晴,蔚蓝万顷。身上微感湿黏,大概是出了一夜的汗,烧倒是退了。身体也觉清减了些,恢复些许力气。

默默运功调息,真气运行到胸口时,微微一痛,一口鲜血喷出,四肢顿时瘫软。暗暗摇头,看来这伤势没有十天半月难以痊愈。倘若凌烈还在,倒可助自己疗伤,现在……罢了,人都走了,想有何用?

功力失散,耳目依然灵敏,远远的忽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凌烈回来了!

心头先是一喜,随即悚然一惊。那明明是两人的脚步声,鬼鬼祟祟,凌烈绝不会如此。若不是凌烈,那……就是敌人了。

只听一个声音道:「你看这门开著,好像没人,不会是逃了吧。」

这声音有些耳熟,正是昨天跟随神犀子上山的小道士清虚的声音!

「他们若是逃了,师父师叔们又到哪里去了?咱们一路上山来,也没见到他们。」却是另一名小道士凌虚。

清虚道:「这样吧,我进去瞧瞧到底有没有人,你就到四周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糟糕,他们要进来了!练无伤挣扎著起身,可是急得满头大汗,身体还是瘫软著动弹不得。他知道,清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这小道士武功虽然低微,以自己现在的情形,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他们的师长皆为自己所杀,一旦落入对方手中,势必饱受折辱。

怎么办?一瞥眼,见那支匕首兀自插在窗棱上。也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银牙紧咬,合身一扑,运力拔下匕首,藏在身前。用力过大,口一张,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与此同时,清虚也迈步进了来!

他显然没料到还有人在里面,愣了一愣,意识到那是练无伤,连师父都要忌惮几分的人,顿时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清、清虚,不好了,师父和几位师叔都、都被杀了!」凌虚神色仓皇的跑进来,见清虚呆呆的站著,他不明所以,心急的叫道,「你还不跟我来!还愣在那里看什么?」

虽这么说,还是忍不住顺著清虚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

「糟糕!」清虚大叫一声,掉头就跑,那凌虚脑筋慢些,见到同伴落跑,也在后面跟著。

两人跌跌撞撞跑到门外,清虚忽然停住脚步:「等等。」

凌虚早就被弄糊涂了:「怎么了?」

清虚向里张望了一眼:「他……他没追出来。」

凌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还盼著他连咱们也杀了不成?」

摇摇头,清虚胆子似乎又大了一些,居然往回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不敢进屋:「你注意到没有,他脸色不对,好像受了伤。」

「好像……是吧?」

清虚笑得奸猾:「他不仅受了伤,而且伤还很重,否则怎能放任咱们两个进进出出?我刚才四下看看,那臭小子好像也不在,多半是下山给他寻医去了。」

凌虚一心只想逃命:「那更好,咱们赶紧溜。」

「没用的东西!」清虚狠狠给他后脑一掌:「他杀了师父师叔,总不成就这样算了吧。跟我来!」

两人又蹑手蹑脚的返回,扒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

只见练无伤正盘膝坐在床上,似乎知道他们回来,淡淡的道:「你们可是要为师父报仇?」

凌虚早被树林里的四具尸体吓破了胆,这时一见不对,脚也软了,心想:「完了,他正等著我们自投罗网呢。」转身想跑,却被清虚一把拉住。

清虚冷笑:「你还装什么?外面门开著,有人闯进来你也不管,以我看,只怕是伤得不轻,动弹不了吧?」

练无伤不答,叫道:「凌烈,你不过是到后面舀水,怎么这样久?」

凌虚一听,更是魂飞魄散:「那小子没走,咱们可不是他的对手!」

清虚也是暗暗心惊:「难道那小贼真的还在,只是我没有看见?落在这小贼手里可讨不了好去,不如先走为妙。」

暗暗挪动脚步向后退去,一瞥眼见练无伤神情中似乎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动,哈哈大笑:「那臭小子在哪里?你最好叫他出来,道爷正想教训教训他呢。」果不其然,练无伤脸色一变。

两人若是论起年纪,自然是练无伤为大,可说到江湖阅历和那些尔虞我诈的伎俩,久在深山的练无伤哪里是清虚的对手?兼之他又不善作伪,一试就露了马脚。

凌虚兀自看不出门道,急得直拉清虚的衣袖:「你疯了不成,那小子来了,可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清虚给了他一巴掌:「急什么?你看他叫了半天,那小子可有动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嘿嘿,看样子,他的伤势不轻。」

凌虚这才恍然大悟,到底还是害怕,躲在清虚身后。

练无伤冷冷的道:「我就算受了伤,对付你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要不要上来试试?」

清虚不知深浅,哪敢贸然去试?他对练无伤的武功还是极为忌惮,心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水狗咬人也疼。可就这样离去,心里著实觉得可惜。

他鬼主意极多,眼珠一转,已然有了计较。笑道:「那好,我来了。」伸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茶碗,运力扔了过去。

这一扔没有任何花巧,只要轻轻一避便可避过,练无伤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身子完全不听使唤,使尽全身力气,也不能挪动半分。

「咚」的一声,茶碗正中额头,里面的茶水洒出来,和著鲜血,遮住了练无伤半面脸。他一阵晕眩,俯下身子,不停喘息。

连清虚自己也料不到居然能打中,一呆之下,哈哈大笑:「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时候!」

「别过来!」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横在胸前,练无伤抬起头,冷冷的看著他。

清虚先是一怔,随即笑了。「你动都动不了,还怎么伤人?歇歇吧。」

练无伤森然道:「就算杀不了你们,至少有一个人我绝对能杀得了。」

「谁?」

匕首向内,对准胸口:「我自己。」

清虚又是一怔:「你用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我们?荒唐,别忘了我们就是要你命的!」

「是吗?」练无伤轻轻一笑,「你那些师父师叔,半夜上山,所来为何,难道他们没对你说?」

清虚心中一凛,想起昨晚偷听几位长辈的谈话,隐隐好像有什么「昊天门」、「宝藏」之类的话……

「你知道什么,快说!」

练无伤慢慢直起身子,调息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道:「昊天门当初号称武林第一家……不仅武功独步江湖,传说中更是富可敌国……虽然现在昊天门的人已不在,可是宝物却不会随著人死而消亡……你难道不想见识见识?」一段话他分了几次才说完,实在虚弱以极。

「你知道在哪儿?」清虚被他说的心动,脱口问道,随即就想:这人和那臭小子都是昊天门的幸存者,自然是知道的,不然师父怎会大费周章的约集了几位师叔来为难他们?自己当初就觉得奇怪,可惜几个老头子嘴严得很,怎么也不肯透露口风。嘿嘿,现在怎样?不是都作了古,留个现成便宜给自己捡?

想到练无伤那身惊人的武功都是得自昊天门,自己若能得到秘笈,找个没人的地方修炼一番,日后定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可比在小小崂山做个无名小卒风光千万倍。更何况还有挥霍不尽的珠宝等著享用。他生性凉薄,听到巨利相诱,早将师仇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头看看凌虚,见他也是一脸热切。两人心意相同,都点点头。

清虚为人仔细,又问:「那臭小子呢?」见不到凌烈,他始终不放心。

练无伤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他走了。你们若要宝藏,我便可以带你们去,要他作舍?」

「自然是怕那小子来救你。」

「他……不会回来了。」心中一痛,五年的相处,抵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清虚还不放心,心想那臭小子若是回来可大大的不妙。他明知练无伤是以利相诱,好慢慢谋得脱身之策,有心杀了他,可那秘笈宝藏实在充满了诱惑,令人难以拒绝,就算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眼见练无伤受伤甚重,若无人相助,个把月内决计难以痊愈,把心一横,富贵需向险中求,就冒这一次险也罢。

当下扯开脸,微微一笑:「那还要请你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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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此时已近黄昏,而太阳却宛如一个不肯退位的暴君,叫嚣著,疯狂的凌虐著它脚下的众生。毫无荫蔽的官道上,弯下身,仿佛就可以闻到黄土烧焦的味道。

这样的天气著实不宜出行,所以道上人也寥寥无几。

道旁大概四、五丈远的地方,有座小小的茶僚,原木搭建而成,十分朴素。这时没有客人,那店家就坐在个木凳上,手拿一把蒲柳扇,一面无聊的望著空荡荡的大道,一面拼命扇著风。

忽然,一辆马车闯入他的视线。这马车走的甚急,带起烟尘一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来到跟前。赶车人一勒缰绳,那马在路边停了下来。

店家吃了一惊,心想没有两把子力气,可不敢这样拉马。忍不住打量那车夫一眼,一看之下,更是希奇。本以为定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不料身材比他还要瘦削些,身上穿一件随处可见的蓝色粗布衫,头上斗笠压得低低的,罩住了脸。

只听他回身道:「师哥,这里有个茶僚,咱们吃些东西再走吧。」

马车内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也好,你买了送上车来。」话音之中,夹杂著几声微弱的咳嗽。

店家微觉奇怪,心想车里的人可是生病了?但说话声音明明又中气十足。他虽然好奇,但知对方不欲透露身份,也不敢过多打探。眼见赶车人跳下马车,连忙迎上去招呼。

赶车人命他将水囊装满,买了一些干粮,微一迟疑,又叫了碗热茶,撩开车帘,跨上车去。

车内包裹得密不透风,一上去,湿热之气迎面扑来,中者欲晕。车上左右两边各有一名男子,左边的男子又矮又黑,盘膝而作,目不转睛地盯著他对面的人。汗珠从他脸上成串落下,他也不加擦拭。赶车人进来,他也毫不理睬。

另一名男子则要虚弱得多,无力的蜷缩在角落处。面色苍白,挺秀的眉头拧在一起,似乎在忍受著极大的痛苦。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伤痕未愈,看来是近期所创,却没有包扎处理。他的手上握有一把匕首,虽然半眯著眼睛,可四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匕首就会紧得一紧,显然在全神戒备著。

赶车人将两个馒头递到那矮者手中,又拿了一个馒头要给对面的男人,却被矮者拦下。那矮者将馒头掰成大小不等的两份,捡小的一份扔了过去:「接著。」

赶车人面有不忍:「清虚,这样不太好吧?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那矮者瞪了眼睛,怪声怪气地道:「有什么不好?饿不死他不就行了。难道等他恢复了力气,来对付咱们不成?凌虚,你何时变得这样好心?」

这两人正是清虚、凌虚。他们被练无伤说动了心,师仇也不报了,崂山也不回了,直奔宝藏而来。

——练无伤说道,既然是昊天门的宝藏,自然在昊天门附近,两人一想有理,都信了。

他们还是怕凌烈半途追来,雇了辆马车,由凌虚亲自赶车。为了掩人耳目,两人都改作俗家打扮。日夜兼程,顾不得天气炎热,旅途辛劳。

这其中最苦的莫过于练无伤,他重伤未愈,又要颠簸赶路,体力固然大量消耗,伤势更有加重的趋势。何况有清虚虎视眈眈的在侧,更是匕首护身,一刻也不敢放松。他知道,只要他稍有松懈,清虚就会趁机扑上来将他制住,到时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所以,伤再重,精神再不好,也始终警觉著。每当昏昏欲睡时,就用匕首在腿上轻轻一划,一天下来,又多了好几个伤口。

这是一场艰苦的耐力比拼,只要他能坚持不倒下去,就有出离生天的希望。

然而,这希望又是如此渺茫。

半个馒头握在手中,说是半个,实在高抬了,其实小的可怜。练无伤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对方不给他,他也吃不下。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车中闷热的气味几乎让他呕吐出来,吃饭也成了一项艰苦的任务。

可他又必须勉强自己吃下去,因为不吃就意味丢失体力,意味著死。吃饭现在只是求生的必需。

费力的把馒头咽下去,可干涩的喉咙却让这个动作显得极为艰难。同样的,他也有一天没喝水了。

在清虚眼中,练无伤的武功实在高得可怕。所以决不能留给他任何一点反击的机会,一应的生活必需降到最低,只要让他留口气,指点出宝藏的下落即可。

勉强咽下几口,喉咙一痒,咳了出来。一抬头,一杯茶水停在眼前。

凌虚道:「喝吧。」

练无伤一怔。只听清虚冷冷地道:「你对他倒真是不错,还有茶水。」

凌虚道:「再不给他水喝,他就真要死了。你也不希望吧。」

一杯热茶这时对练无伤来说无异于琼浆甘露,饮下去全身都是一爽,既是对方是敌人,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多谢」。

清虚瞧瞧练无伤,又看看凌虚,哼了一声:「不早了,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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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餐露宿,兼之清虚刻意刁难,实在辛苦异常,练无伤居然支撑下来了。到第三天傍晚,三人来到信州城外,再走不远,就是昊天门遗址所在。天色已然不早,清虚决定暂且歇下,明日再去一探究竟。

当晚三人就在一处荒败的古庙里住宿,下了马车,练无伤几乎一个趔趄摔倒,两腿虚浮,根本撑不住劲。站稳了身子,眼前却是一片天旋地转。他紧紧地抓住大腿,告诉自己:不能昏倒,不能昏倒。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托住他的手臂,转头看时,却是凌虚。「我扶你走。」

见他表情诚恳,练无伤点点头。心想这人虽也算不得好人,到底有些人性。

清虚在一旁看了,只嘿嘿冷笑,并不理睬。

一进门,练无伤便寻了个角落倚在那里,以减少体力的消耗。

他不断地暗暗运功,可体内的真气便如脱缰的野马,怎么也无法凝聚。现在这种情况,便是走路也十分艰难,何况从两名少壮男子手里逃脱性命?

在心里叹了口气,明天就要到达目的地,到时候,除非有奇迹出现,自己难逃毒手。其实,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只是不到最后关头,总存著一丝希望,不愿轻言放弃。否则,早在十几年前他便已命赴黄泉。

夜晚其实不难挨,前两天练无伤总提防对方在自己熟睡时发难,现在却全然不必。每天半块馒头一杯水的饮食,让他时刻感到饥肠辘辘,想睡也难以入眠。

半夜里,正在闭目养神,忽听对面清虚凌虚睡著的地方传来细细索索声,心中一凛,握紧了匕首。

果然,一个黑影向这边摸过来,正想待对方靠近出其不意地刺出一刀,却听他轻唤道:「别动手,是我。」

练无伤一呆,认出是凌虚的声音:「做什么?」

「跟我走。」

「去哪儿?」被他奇怪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练无伤忍不住问道。

「趁我师哥睡著了,咱们离开。」不由分说,扶起练无伤便走。

练无伤起初还担心清虚会突然醒来,却听凌虚在耳边道:「我在饭菜里放了些安神草,就是药力太轻,咱们还得小心行事,别惊醒了他。」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外面,牵著马走出几步,回头看庙中没有动静,凌虚这才扶著练无伤上了马车,催马狂奔。走了一阵,确定清虚一时追不上来,终于停了下来。

练无伤心中疑惑:「你……为何要救我?」

凌虚叹了口气:「我这师兄生性阴狠,绝不会顾及什么情分。现在用得到我,自然对我还好,等他寻到了宝藏,我还哪有命在?自然要早作打算。至于你,就当是积些功德吧。就怕他发觉,追将上来,我可不是对手。咱们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为上。」

向四下看了看,忽然「咦」的一声;「你看,那不是昊天门的庄院?咱们不如就去那里吧。」

练无伤摇头道:「这样不好。清虚正要往这里来,岂不被抓个正著?看天色,城门也快开了,不如到城中暂避,更不易被找到。」

凌虚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明显的一怔,强笑道:「这主意却也好,只是盘缠都在清虚手上,咱们身无分文,到城里怕无处容身。不如这样,你不是知道昊天门的宝藏么,咱们不妨取出一些先用著。」

开始练无伤听他定要去昊天门,只是觉得不妥,听到这最后一句,心中一动,看了他一眼,道:「宝藏不在昊天门里,去了也没用。」

「那宝藏在哪里?」一句话冲口而出,说完之后,凌虚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急切,而练无伤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讷讷地道:「也罢,既然这样,咱们进城再想办法好了。」

这时练无伤心里已然雪亮,凌虚救自己并非出于好心,而是为了独吞宝藏。他知道若是苦苦相逼,自己定然不肯说出秘宝的所在,于是用了这一招,既可以脱离清虚的掌握,又能骗得自己的信任,可谓一举两得。而他先前对自己的照顾,都是博取信任的手段。

哎,人心险恶,思之令人不寒而栗。若非他求宝之心太急,露了马脚,自己只怕到死还当他是好人呢,当真蠢极!

凌虚见练无伤脸色变幻,心知奸计不售,顿时目露凶光:「不错,我也是为了宝藏,识相些就说出来吧!」

练无伤闭目不语。

凌虚一脸狰狞:「你若不肯,可别怪我不客气!」他现在的处境极为尴尬,师兄固然如豺狼紧逼在后,眼前的练无伤又何尝不是一只睡狮?不及早得到宝藏,怕会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思及此,不免有些狗急跳墙。

车后传来一声轻响,练无伤忽然一笑:「你若想对我不客气,最好快些,晚了就来不及了。」

凌虚一怔:「什么?」话音未落,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马车后面缓缓走出一人,五短身材,肤色黝黑,一双小眼凌厉已极,正如毒蛇一般盯住凌虚:「师弟,你好啊,原来我一直都小看你了。」

凌虚万万想不到他来的这样快,抖声道:「清……师兄,你听我解释……我……」他边说边向后退,突然一转身,撒腿就跑。

清虚哪里容得他走?一个起落挡在他身前,手中长剑已然递出!凌虚不甘束手待毙,只得举剑相迎。

这两人生死相搏,斗得激烈,完全忽略了练无伤。在他们心中,练无伤已经只剩下半口气,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可他们忽略了一点:练无伤跑不了,马却能跑!而练无伤此时正在马车上!

这是第一个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机会!练无伤一咬牙,合身扑到车座上,挥起匕首,凝结全身力气向马的后臀扎去!

那马吃痛,狂嘶一声向前奔出!

练无伤双手紧紧抓住车沿,任凭身体随著马车上下颠簸。耳中听到惊呼声,谩骂声,最终渐渐远去,只剩下马蹄的「得得」声,马车的摇摆声,这才安心闭上眼睛。

逃出来了!车走到哪里已经不重要,自己会被带到哪去也似乎不重要。

上天,你若觉得我罪孽深重,合该一死,就请让我死去。不然的话,就放我出离生天吧!

身子不断的被甩起然后重重落下,痛得渐渐麻木,只有手还不肯放松。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一声呵斥,马车陡然巨震,已近僵硬的双手再也无力应变,终于松脱,身子飞了出去。

不知是什么人喊了一声:「车上有人!」

紧接著,身子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扣住,轻轻带落地面。张开眼,朦胧中看到一双带著关切的温柔眼睛,心中一松,就此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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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练无伤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素幔围著的床,干净雅致。屋里只有简单的家具陈设,没有太多装饰,色泽也极为素淡,一瞬间让他想起十几年前在昊天门的住所。

心里轻叹,十几年了!

「你醒了!公子,他醒了!」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跳到他跟前,看了一眼,立刻兴奋地大叫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好了,小乙,你想让整条街都听见不成?」这声音无奈中透著几分纵容,音质温柔飘逸的有如高天上的流云,自然而然流露出尊贵的气度,练无伤忍不住向来人看去。

无论从哪种角度去看,这都是一个称得上「俊美」的男子,尤其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更像三月的春风,可以吹动任何人的心弦。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挑,穿一袭宽大的月白色长衫,没有束腰,非但不显臃肿,反而多了几分飘逸。

他的眼神停留在练无伤脸上,那动人的笑容便又展露出来。「你终于醒了。」

练无伤想支撑著坐起来,却忘了左臂还有伤,一用力就牵动了伤处,又倒回床上。

「哎,别动。」小乙连忙扶住他,「你伤还没好呢,千万别乱动。你也真是的,几乎全身都是伤,肩上、腿上,连额头上都有!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我都担心你醒不过来了。」

是吗?练无伤涩然一笑,那种情形之下,保住性命便是好事,受些伤又算什么。「是你们救了我?」

「是我家公子救了你。」小乙向后一指,不等他说什么,又道,「那天可真是千钧一发,那匹马就像疯了一样,一个劲儿的乱闯。当时城门刚开,老老少少正要出城,眼见著那马就闯过来,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有个老太太,躲闪不及,险些就要被马蹄踩死!」

见练无伤脸上露出吃惊之色,他故意顿了顿,得意地道:「放心,没事。这时候就要说我家公子机变敏捷,跳上前去,一掌击在马头,你猜怎么著?就把马给拦住了。然后我就瞧见一个人从车上被甩出来,我叫了一声『车上有人』,可是我叫得还没你飞得快呢。多亏我家公子眼明手快,一抄手就将你接住了。那时你昏过去了,全场可是掌声雷鸣,都夸我家公子英雄少年。」

这小乙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本就惊险的情节,被他一说,又险了十分。

那青年伸手给他一记栗爆:「好了,你这般替我吹嘘,也不怕人家笑话!」向练无伤道:「这小子说话有些夸张,兄台不要见笑。」

练无伤笑笑,暗自一运力,只觉气息顺畅,内伤竟已好了大半,不禁又是一惊。

那青年笑道:「救下兄台之后,我发觉兄台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所以便运功为你疗伤。可惜我功力有限,不能全然治好。」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练无伤知道,学武者若要互相疗伤,除非两人所修行的内功路数相同,否则非要有高深的内功不可,还要时时冒著功力反噬的危险。想到自己跟他非亲非故,他却鼎力相帮,不由心生感激。

小乙插口道:「对了,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身受重伤?是什么人伤了你?」

练无伤一呆,默默低下头。这事牵扯甚多,他不清楚这两人的来历,哪敢贸然相告?可对方于他又有救命之恩,也不便相瞒。

那青年见他面色犹豫,了然一笑:「这位兄台伤势未愈,不宜过多打扰,让他歇歇,咱们去看看白粥煮得了没有。」拉著小乙,一同出了房间。

两人来到外间,小乙心急的道:「公子,你为什么不让我问他?咱们费尽心思救了他,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也不算过分吧。」

青年悠悠然坐下,道:「我看他的样子似有难言之隐,咱们又何必强人所难?」

小乙扁了扁嘴:「公子你就是心太好了,依我看这人吞吞吐吐的不是好人。」

「我倒觉得这人不错。」青年补充,「他有一双干净的眼。」

小乙搔了搔头,不明白「干净的眼」是什么意思,眼睛又不是脸,还有干净不干净之分?不过他家公子偶尔会说几句他听不懂的话,也不必细问。于是道:「是是是,谁不知道『逍遥公子』慧眼如炬,不会看错了人。我去看看粥好了没有,给人家送去。」

青年点点头,嘱咐道:「到时候不要问东问西,他想说了自然会说。」

「遵命。」

小乙不恭敬的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厨房盛了粥,送到练无伤的房间。

「粥来了……公子,你快来,不好了!」

「怎么?」青年轻烟一般闪进门来。

小乙不说话,指著床。

床上被褥整齐,已是人去楼空。旁边窗子大开,微风从外面吹进来。显然,练无伤是从窗子走的。

小乙呆呆的道:「又没说让他报恩,他跑什么?公子,你这回可看走了眼。」

「你是没要人家报恩,可你连珠炮似的发问已经把人家吓跑了。」青年摇了摇头,一回身,只见案几上用灯台压著一张纸,走过去拿了起来。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小乙见那纸上空无一字,只有两点墨迹,先是大惑不解,继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公子,你救的这人还不识字!」

「是吗?我倒觉得无字胜有字呢。」青年指著那两点,念道,「大恩不言谢,点点在心头。这人倒也有趣。」

「公子怎么说都有理,人都跑了,姓名也没留下一个,报什么恩呢?」

青年抬起头来,望著敞开的窗户,那一抹微笑又挂上嘴角。「我有预感,我们还会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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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猜得不错,练无伤的确是被吓走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也不会撒谎,况且,他也不愿对一个有恩于己的人撒谎,只好选择离开。心理默默祝祷:好心之人,定然有万神保佑。

他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静心修养几日,伤势终于得以痊愈。起先还担心遇到那两名道士,转念一想不禁哑然,自己现在功力已恢复,何惧他们?实在是这几天吃这两人苦头太多,才会如此顾忌,想到此处,心头微微一酸。

伤好之后,反不知该何去何从。依他的性子,自然愿意回到山上去。可想起凌烈此时不知流落何方,会不会有人找他麻烦?又想去寻凌烈。

但寻到凌烈又该如何?他不怕辛苦,却怕凌烈恶语伤人,那可比刀剑加身还要难过。

站在岔路口上,柔肠百转,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犹豫间,远远只听前方树林中传来打斗之声,心中一动,莫非是凌烈?

飞身上前,眼前的情景让他吃一惊!

只见相斗的一方大概有五、六人,均是黑巾蒙面,手持钢刀。只有一名女子是作村妇打扮,手上一把柳叶刀。这几人武功似是一路,凌厉狠辣,招招俱是杀手。此刻他们正围成一圈,将中心的两人困住。

那被围困的二人却是旧识,正是救他的那青年和仆从小乙!

他们怎会在这里?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何要与他们为难?青年一手持剑,另一手却紧紧捂住肩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显然受了重伤。但他武功高强,一时之间敌人近不了身。

比较可虑的是小乙,他虽然没有受伤,功夫却差得远了,在两名蒙面人的夹击下,毫无招架之功,还要青年分心照顾于他。那些蒙面人看出门道,手中钢刀向青年去的少,反而都向小乙这边招呼。

小乙身逢险境,嘴头却不肯闲著,一个劲儿的叫骂:「卑鄙!公子,你别管我,自己先逃走吧!」

青年一剑格开砍向小乙的单刀。「又说傻话,对外人我尚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是你?咱们自然要共同进退。」这人的神经也不知是什么铸成,当此凶险之境,居然神色还是一片恬静淡然,不知是无知呢还是胸有成竹。

小乙眼眶一热:「公子,你就是心太善了。这些恶贼便是看你好心,才会设下套儿来偷施暗算!喂,你们这些人,有种留下名来!」

那女子笑道:「中了我的计,是你们太蠢,怪得谁来?想要知道咱们的身份,留到阴曹地府去问阎罗吧。」说话间又是一刀。

「小乙,别废口舌了,他们若肯吐露身份,何必蒙面?」青年躲开斜次里劈来的一刀,接著道,「不过从他们的武功行径上,倒不难猜出。」

「咦,公子,你知道?」

「江湖上近几年出现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武功既高,手段又狠。只要出的起钱,便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杀,人称『夺魄』。」

显然他是猜中了,那女子面色一变:「逍遥公子果然不同凡响,你既已猜到,更留你不得!」

青年淡淡一笑:「我也听说过『夺魄』手下从无活口,我受了伤,恐怕是凶多吉少,只是何人要害我性命,不知在下临死之前是否有幸得知?」

那女子咯咯娇笑:「逍遥公子胆色过人,奴家也很佩服,只是做我们这一行的,信誉最重,雇主的姓名万万不能透露,公子见谅。」她见青年说话客气,语气也缓和起来,只是手上的招式可丝毫不缓。

忽然那边小乙「啊」的一声惊呼,大腿被砍中,跪倒在地。

「小乙,你可还好?」青年想上去救援,却被几名杀手阻住,眼见小乙就要命丧人手,他焦急之余,招式也不禁乱了,顿时险象环生。

这当口再也容不得犹豫,练无伤飞身而起,几个起落来到场中,飞起一脚,正中一名蒙面人的手腕,一个旋身抄住对方脱手的单刀。横刀挥出,将另一名袭击的小乙的蒙面人击退。

这几下一气呵成,迅捷无比,在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练无伤不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长剑霍霍,很快又有两名杀手的兵器被打落,练无伤上前一步,封住这两人穴道。

那女子见情势不妙,举刀迎了上去。两人兵刃相交,发出一声脆响,练无伤纹丝未动,那女子却不由自主退了几步,只觉手腕发麻,柳叶刀几欲脱手而飞。

她愣了一愣,啐道:「哪里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小乙却早已认出了人,喜极大叫:「喂,你不是上次马车上那个人吗?你的伤好了?你是来帮咱们的吗?嘿嘿,我家公子说你是个好人,果然没看错。」

青年见来了帮手,精神一振,长剑挥舞开来,将余下诸人逼得节节后退。几名蒙面人眼见自己这方必败无疑,互相使了个眼色,四散而逃,同伴也不顾了。

那女子正在与练无伤酣斗,她武功本不如练无伤,一见自己人都已逃走,心下更是慌张,没过几招,便被练无伤制住。

己方大获全胜,小乙脸上笑开了花,顾不得腿上有伤,一瘸一拐的过去:「喂,你们到底受何人指使,还不快快招来?」

那女子神色惨然,一言不发。

「哼哼,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们就不会对你怎样哦,我们降龙堡有的是手段让你说实话。」

练无伤一直站在旁边,这时一愣:「你们是降龙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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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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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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