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西昌国的皇宫内苑，皇帝设下御宴，款待三位接到公主绣球的准驸马，面对即将成为自己女婿的三位年轻人，皇帝的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喜悦。
接到大公主袁舞棠绣球的是皇族远亲，滨县郡守的次子靳允康，性好诗书，擅长笔墨对赋，又通晓棋艺，是地方上有名的才子。
而夺得二公主袁紫棠绣球的，则是当今辅国将军的长子巫子晖，擅武艺而精通战略，曾跟著辅国将军出征多回，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皇帝原就有意招巫子晖入宫为官，却总是被辅国将军以年纪尚轻、不知礼仪给回拒，这次能够因招亲之故而得巫子晖，皇帝可是乐得合不拢嘴。
至於接到三公主袁海棠绣球的敖锋──
皇帝对敖锋的来历完全不清楚，询问前去监督招亲的官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让他有些担忧女儿的未来。
原本在得知是个无名小卒接得三女儿绣球时，皇帝差点就要派人私下将此人赶出城去，但见到敖锋异於常人的外表时，却又对他的相貌感到一丝莫名的敬畏，於是暂时将他留下。
不过天下父母心，皇帝仍是免不了对敖锋频频探问。
"不知道敖公子府上居於何处？是何方人士？"见敖锋完全不顾礼仪地迳自喝起酒来，皇帝忍不住蹙眉问道。
"我？"敖锋搁下酒杯，睁著灰眸瞧向西昌国皇帝。"我住在西海。"
"西海？"皇帝可纳闷了，他印象中西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城镇；纯粹只是块不利耕作又少人居住的土地罢了。
"不知敖公子府上位於西海何处？"皇帝续问。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啊？我住在哪里又跟你没关系！"敖锋生平最讨厌麻烦和罗嗦的事情，一听到皇帝又往下追问，忍不住语带不耐。
"皇上只是基於关心，所以想多知道一些关于敖公子的事情罢了，敖公子大可不必如此生气。"靳允康在旁轻声说道。
"我记得西海附近杳无人烟，只有祭祀龙神的庙宇一座和五十来人的小村一个。"沉默寡言的巫子晖跟著出声。
"你倒是很清楚嘛！"敖锋挑了下眉，瞥了巫子晖一眼，问道："难不成你去过？"
"在下跟随家父平反西方部族内乱时曾经路过。"巫子晖只是点头，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平反内乱……啊，是那个叫什么古氏族来著的吧！"敖锋跟著点头应道："他们确实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与人争战。"
"听敖公子这么说来，府上确实是居於西海了？"皇帝一听见敖锋话中熟稔的语气，心中的忧愁免不了再多添几分。
唉！这么看来，三公主真的要嫁给一个没什么来历的平民百姓了？
不知道这个叫敖锋的年轻人能不能适应皇宫内的生活？万一他是大字不识几个，又不懂礼貌、是个没什么才能的男人，那么三公主似后岂不是要给人笑话，嘲笑她嫁了个乡村野夫？
"就跟你说我住在西海，还问那么多！"敖锋啐了一声，没再理会面带愁容的皇帝，迳自享用起酒菜来。
一旁的靳允康瞧见皇帝的愁容，心思细密的他多少猜得出皇帝是为何感到难过，侧过脸仔细打量了一下敖锋，他小心翼翼地出声探问："敖公子既是居住於西海，想必对西海的情况是了若指掌吧？"
"算了解吧！"敖锋吞了口酥糖，拍去手上碎屑，才转头问道："怎么？你想知道些什么？"
靳允康不慌不忙地应道："在下有位挚友家中经营布行，平生喜好收集各地的珍奇异宝，方才在下无意之间见著敖公子腕上戴了个金制护腕，雕工十分精致，就连西昌国内都少见此物，故想求问此物是否出自西海，倘若是西海产物，在下可告知友人，下回路经西海可前去寻找。"
"哦！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啊？"敖锋不疑有他，大方地伸出左手手腕放到桌面上，一手拉高衣袖露出那雕上翔龙的金制护腕，笑了笑，"这个恐怕要让你朋友失望了，这护腕是家父传下，世间恐难再有第二只。"
"这……这确实是稀有的雕工。"皇帝瞧见那雕著活灵活现的翔龙金饰，一时之间也看傻了眼。
就如同靳允康所言，皇城之内根本找不到如此好手艺的师傅，可以雕出这么栩栩如生的飞龙刻像。
经靳允康这么一提，皇帝才注意到，敖锋虽然有著一副不修边幅的打扮，但是他系住银发的发带却是绣工精巧的银织品，末端甚至还镶著上好的珍珠，而敖锋身上的青白色衣料更是细致，除了是顶级的锦绣织成之外，就连花纹的图案都精细而罕见。
能够作此打扮的人，想必是高官贵族或皇亲国戚，再不然就是地方富商，这么说来，也许敖锋的身份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糟也说不定。
一思及此，皇帝感到心中宛如大石落定，著实松了口气。
"不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巫子晖皱了下眉头，"我记得好像是在西海……"顿了一顿，他突地蹬大眸子，"对了，是在龙神庙里，那龙神塑像的左前爪上便镶著相仿的饰品，只不过是雕在石头上。"
"你的记性很好，我身上这个饰品跟西海龙王的手饰是出自同一个师傅。"敖锋笑著应道。．
"原来如此，难怪雕工如此精致，真是令在下开了眼界。"靳允康偷偷瞥了眼皇上，见皇上原本攒起的眉心已渐舒展，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对於这种身份芥蒂，身为次子的他在老家看多了，所以很容易理解。
至於帮忙敖锋的理由……
只能说他对於这些繁文褥节已经有些厌烦，所以对於不拘礼节，甚至连面对皇帝都泰然自若的敖锋，他是打从心底佩服的。
所以他希望敖锋可以娶得三公主，那么至少以后同处於宫中时，身边可以少个谄媚逢迎的家伙。
而如今，看皇上一副仿若得到奇珍异宝的表情，想来敖锋是不会被赶出宫去了。
在酒足饭饱之后，皇帝差人撤了筵席，并吩咐左右带三位准驸马到事先准备好的宅院里休憩。
"今日天色已晚，三位就好好歇息吧，至於所需衣物仆佣，朕皆已令人准备妥当，等佳期一到，便为各位介绍我三个女儿并择期完婚。"
"喂！等一下，我只是进城来领赏的，怎么可以住下来？还有，你刚才说那句'择期完婚'是啥意思来著？解释清楚一下成不成？"敖锋虽然连喝了三大缸酒，脸上倒是丝毫未见醉意，他双手叉腰，表情甚为疑惑，语气也跟著尖锐起来。
原本吃饱喝足，好好享用完一顿大内珍馐之后，敖锋以为可以抹抹嘴巴，回酒楼找敖淀炫耀去，谁知道这皇帝却又迸出惊人之语。
要择期完婚？他对西昌国的民间习俗虽不甚明白，但是这字眼他可还懂得一些！
皇帝言下之意，岂不是要叫他跟公主结婚吗？
开玩笑！他只不过是进宫来领抢得绣球的赏赐罢了，干啥要他留下来跟公主成亲呀！
啐！没道理嘛！
皇帝得了三位乘龙快婿，心里只感到无限欢喜，不料敖锋却兜头淋下一盆冷水。
"敖公子，你接了三公主的绣球不是吗？"皇帝也觉纳闷，这敖锋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不明白接绣球的意思便抢了头彩？
"绣球？对！没错，我是抢到了一个，所以我才跟著进宫领赏啊！"敖锋理直气壮地应道。
"这这这……这到底是谁在乱传话呀？敖公子，你今日既然接了三公主的绣球，就代表你将是三公主的驸马啊！"皇帝一听便知道敖锋误解了抢绣球的意思，忍不住攒起眉头来。
"啐，这话我可从没听过。"敖锋说著边往后退了一步，"谢谢你赏了我一顿美味珍馐，但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能跟公主成亲的，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我还有事忙，得先走一步了。"
语毕，敖锋便逃命似地转身往外奔去，想从来时的路离开皇宫。
"慢……慢点！快来人拦住他呀！"一看见敖锋亟欲离去，皇帝忍不住大声呼喊。
今日公主们抛绣球招亲一事，早已传遍西昌国的大街小巷，万一让人知道三公主的驸马根本没打算娶他，而这整件事不过是场误会，那三公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这怎么成呢！
他是绝不能让敖锋逃出皇宫的！
就算是威胁利诱，他也得让敖锋与心爱的小女儿袁海棠成亲！
"敖公子请留步！"巫子晖在池边廊道追上了敖锋，连忙出声喊住他。
"原来是你，作啥？"敖锋停下脚步，回身瞥了眼巫子晖，"如果是来追我回去的，那就免了。"
"但是皇上有旨，要人拦住敖公子。"巫子晖微侧身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你跟我回去见皇上。"
"你还真是忠心耿耿。"敖锋朗声笑道："若我不打算回去呢？"
"那就只有得罪敖公子了。"巫子晖说著，将腰间的佩剑往上一提，作势恫吓："在下并不想与敖公子起争执，毕竟我俩并无冤仇。"
"我也不想跟你吵，但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敖锋摇了摇头，瞟了眼巫子晖的佩剑，续道："顺道提醒你一下，你若是想用那把剑来阻止我，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不管能不能成功，既然皇上降旨，我就得拦住你。"巫子晖拔出剑来，亮晃晃的剑锋映著落日余晖，闪耀著点点刺眼光芒。
"想拦住我得凭本事的。"敖锋丝毫没有防备的打算，反倒一派轻松自然地倚在扶栏上，"这样吧，咱们打个商量，我就坐这儿不动，若是你能伤得了我一分一毫，我就乖乖跟你回去见皇帝，反之，你就得无条件放我走，如何？"
"我从不伤害手无寸铁又不打算还手的人。"巫子晖摇头。
敖锋正欲开口反驳他，却听见靳允康带著微喘的声音传来，插入两人之间的对话。
"这条件是敖公子自己开出来的，我看巫公子你就依了敖公子的意思吧！"
靳允康气喘吁吁地赶上两人，原本以为会见著两人打得难分难解的惊人场面，没料到巫子晖与敖锋只是两相对望，根本还没开打，让他安心不少。
听见敖锋如此信心满满的说法，靳允康约略可以猜得出来，敖锋必定身手非凡，否则怎多敢开出这样的条件来？
巫子晖不甚赞同地攒了下眉心，但是听见靳允康也附和敖锋的话，於是他半信半疑的往前踏近了几步。
"既然如此……那么敖公子，在下就得罪了。"巫子晖说罢，当真毫不留情地举起剑，对准敖锋的肩侧砍去。
为了预防伤及敖锋，巫子晖在下手时还刻意放轻了力道，但是没料到正当刀刃要触及敖锋身体的瞬间，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道硬生生地挡住了刀刃，甚至让巫子晖的剑出现了裂痕。
巫子晖诧异地瞪著手里那柄剑的剑身，它不单是产生了裂缝，甚至还出现缺口。
但是刚才他根本没砍到敖锋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巫子晖纳闷地瞧著敖锋，心里有一堆疑惑。
"怎么？伤不著我是吧？"敖锋泛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我就说过了，那柄剑是伤不了我的。"
"敖公子功夫高强，在下甘拜下风，但是皇命难违，还是请敖公子跟我们回去见皇上吧！"巫子晖虽不明白剑身裂开的原因，但他知道自己遇上高人了，索性改以劝服的方式，希望能把敖锋带回去见皇上。
"我就不能成亲嘛！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有够罗嗦。"敖锋皱起眉抱怨道。
。"不知道敖公子不能与三公主成亲的理由为何？"靳允康插嘴问道："莫非敖公子已有了妻室？"
"谁会那么想不开，七早八早就成亲，替自己找麻烦呀！"敖锋不以为然地说。
靳允康笑言："既然未曾成亲，那么敖公子又有何顾忌？难不成是嫌弃三公主？"
"喂喂喂，靳允康，我跟她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嫌弃呀？你别乱安罪名给我！"敖锋不悦地驳斥。
"在下岂敢。"靳允康忍住笑意续道："我曾听得旁人传闻，说当今西昌国的三位公主当中，就数三公主的容貌最为出色，连皇上都对她疼爱有加……怎么敖公子却似乎兴致缺缺？"
"我对三公主没兴趣行不行呀？"敖锋不耐地应道："就算她长得再怎么美若天仙，我都不能跟她成亲的！"这样重复的话到底要他说上几遍，这群人才会听得懂呀？
都说过他不想，也不能跟三公主成亲了！
"今天若敖公子无法给皇上一个交代，恐怕难以离开这皇城，所以敖公子有什么苦衷就说出来吧，比如敖公子心中已有所属或是已经订亲。"靳允康仍是好奇敖锋不肯娶三公主的真正原因。
"真是可惜，我心里没啥特别中意的女人，也还没订亲。"敖锋搔了搔头，表情是一脸不耐。
今天若是敖淀遇上这问题，应该会处理得比他好吧！毕竟那家伙是专门生来哄骗人的，所以再夸张的理由他都掰得出来，还能讲得脸不红气不喘。
唉！可惜现下敖淀并不在场，否则他早就脱身了，哪还用得著跟这群人在这儿穷嚷嚷！
"敖公子还真是直性子，若是你不这么老实，也没人知道不是吗？可是你却直接把它说出来。"靳允康终於忍俊不住。
呵！这年头要找到这么个直率的人，可难罗！
传闻中美若天仙的三公主如果能嫁给敖锋，应该会有段美满的姻缘吧！
"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我就这个性子，对撒谎没兴趣。"
敖锋看著靳允康的笑脸，不知为何总有种被嘲笑的感觉，让他真想把靳允康的嘴堵起来。
"既然如此，就只是敖公子单纯地不想成亲而已？"巫子晖在旁突然插话。
"说得对，我原本就只是抱著凑热闹的心态才去抢绣球的，谁晓得抢了绣球就得成婚啊！早知如此我才不去抢，啐！真是麻烦，还惹来一身腥。"敖锋无奈地摇头。
"可是我记得要靠近彩楼是得经过官员差行的，敖公子你……到底是怎么进到城西彩楼的？"这点著实令靳允康感到不解。
"我？我是走屋顶过去的。"敖锋指指半空中，"屋子就这么矮，一跳就过去了，何必人挤人？"
巫子晖微诧，这皇城内大多住著富贵人家或皇亲国戚，所以屋宇再怎么低矮也有个限度，一般人不可能跳得上去，更别提在屋顶自由行走了。
"不知道敖公子是在何处拜师学艺？"
这囚可轮到巫子晖好奇了。
"拜师学艺？"敖锋纳闷地道："那是什么啊？你们西昌国的怪言怪语还真多，我实在听不懂。"
"巫公子指的是，不知道敖公子从哪位师父那边学来的好功夫？"靳允康解释道。
"哦……原来你们是指这个呀！我这个叫无师自通，没人教，也没人能教得了我。"敖锋一脸傲气地笑答。
"敖公子的话还真是令人费解。"靳允康摇了摇头，"不过这些话可说服不了皇上，你若想脱身，还是找些实在点的理由会比较可行。"
"啐！真是麻烦，怪不得敖淀叫我别玩得太过火。"敖锋喃喃自语地抱怨道。
先前要来西昌国时，敖淀就曾千嘱咐万叮咛，要他绝对不可以在众人面前太强出头，现下可好，不听奉劝的后果就是如此，瞧他被什么样的大麻烦给缠住了。
"依我看，皇上是不会轻易放走你的，你还是先留下来，日后再找机会说服皇上吧，不然只怕皇上会翻遍全西昌国每寸土地，就为了找出你来。"巫子晖说出近似要挟的警告。
"不会吧？那岂不是会因我之故而扰乱了百姓的生活，要是被敖淀他们知道，我就惨了！"敖锋心里一惊，连忙从扶栏边跳了起来，"喂，我说靳允康，那个皇帝不会真的做出这等蠢事来吧？说好说歹他也是个皇帝耶！为了嫁女儿而惊民扰人这种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在嫁女儿这件事上，皇上也不过是个护女心切的父亲罢了。"靳允康颇为赞同巫子晖的看法，於是点头附和："而且公主在城西抛绣球招亲一事早已传遍国内，若是在成亲当日少了个新郎倌，那么对三公主的名誉将会造成莫大的影响，到时候这……可就是敖公子你的不是了。"
"你们是联合起来要挟我是吗？"敖锋瞪著一脸笑意的靳允康与面无表情的巫子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岂敢。"靳允康应道："我们两个，一来打不过敖公子；二来说服不了你，何来要挟之说？"
"我就是觉得你们在要挟我！"
敖锋恨恨地咬了咬牙。
"反正婚期尚未择定，在那之前，敖公子大可以想法子找其他人代替你娶三公主，如此一来，你自然可以自这件事情中脱身，对三公主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这岂不是两全其美？"靳允康续道。
"这听起来还颇有道理。"敖锋点点头，"好，那就这么办了，我就暂且留下吧！"
虽然敖锋有自信绝对可以溜出皇城，但一来他不愿因已之故而惊扰百姓生活，二来他也不想连累无辜的三公主被人嘲笑，所以纵使心里有千百个不情愿，他仍是点了头，答应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