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宿雨初晴,天气愈发地冷,空气倒一片清新。冬季的雨,惯常绵绵地,下得阴寒,却时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阴雨新停,云霭仍显得厚重,天空被压得很低,地上随处仍可踏见寒凉的潮湿,将干未干地,迟迟不肯被蒸发。

近午了,朱锁锁才神态慵悚地下楼来。一反平常,符合这季节的色感,一身厚重的黑装。

客厅里,高阳湖将工作摊在桌上,埋首在凌乱的纸堆中,专心计算着一个公式。抬头望见她下楼来,淡调的表情露出点诧异。他也一身的黑,两个人倒像事先有了默契,彼此相识应和着。

"你在做什么?"朱锁锁打个哈欠,探头到他桌前,朝那纸堆瞄了一眼,毛燥的发往他脸庞肆无忌惮地拂扫而过。"工作啊?"她拐到一旁坐下,又打个呵欠。"你干嘛那么勤劳?放假不好好地休息,还把工作带回来家中!"

"我能不勤劳吗?"高阳湖没好气地丢给她一个白眼。一出来,好好地就来惹他的晦气。"你口口声声要我照顾,赖定了我,我不努力工作怎么行?哪养得起你啊?!"

这些话超出了寻常的抱怨了,也逸出了高阳湖个性的常轨,倒显得在负气似,别有一番言外的亲密。

朱锁锁想也没想,领受得很自然反讥说:

"你哪只是养我?那一个--又那一个呢?"下巴朝门外挪了挪,又朝厨房的方向抬了抬。

厨房里恰传出来忠叔和叶岑惠一粗一细呵呵哈哈的笑声。她坐的位置可约略看见厨房。叶岑惠穿着围裙,一副贤良的家庭主妇模样,好帮手地帮忙忠叔取这拿那和整理打点。不管切、煮、炒、炸,纯粹就只是个副手的帮衬立场,绝不擅作主意,越俎代庖。

"你不必扯那么远。人家可不像你,净爱耍赖。"口气仍是埋怨的,但亲密感更露骨了。

朱锁锁娇嗔地横他一眼,波眼转盼,自生情韵,超越她年纪的风情。

高阳湖心头一悸,忙低头收拾桌上的东西。他不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疯言凉语的,但看见朱锁锁,他很自然地就兴起那些情绪。

"岑惠小姐,麻烦你先把那边的盘子摆好。记住,那些蹄膀还不够嫩,再让它在锅子上多炖一会,要小心注意火候。"厨房那头,忠叔俨然大厨般,大嗓门穿过层层厚墙,说不出得意地指挥着叶岑惠,传到客厅这头来。

隔一会,炒炸煮的声音戛然而止,忠叔领着叶岑惠出来,将一道道的菜肴端上桌。

"我来帮忙!"高阳湖收好东西,迎上前去。

"不必了!高大哥。你坐一会,马上就好。"叶岑惠漾起甜甜的笑,端得惹人好感。

"是啊!少爷,这没你的事。"忠叔向来死脑筋,不让高阳湖插手厨房的食事。转而看到朱锁锁,毫不客气忌讳地说:"朱儿哪,你可总算下来了。我还以为得上去叫你呢!"

他叫魏丹华"魏小姐";称呼叶岑惠"岑惠小姐";对朱锁锁却老实不客气"朱儿"、"朱儿"地喊!也不知是对她的傲慢失礼,还是笼统不在乎。

"我就是怕麻烦你,所以赶紧下来了啊!"朱锁锁一脸不在意。忠叔看见她,老要摇头咕哝,她早习惯了。

忠叔瞪瞪眼,对她摇摇头,转向叶岑惠说:

"岑惠小姐,剩下那些就麻烦你端出来。我先把碗筷摆好。"转个身,一人忙得很起劲。

高阳湖走到桌前。等叶岑惠也从厨房出来,坐定后,望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不禁赞叹数声。

忠叔笑呵呵地,好不得意。

"这都靠岑惠小姐帮忙啦!"他迭声地称赞叶岑惠。"岑惠小姐年纪不大,却一手好厨艺。她不但年轻漂亮,个性又好,温柔又贤慧的,将来谁娶了她,可就有福了!"

"那里!我也没帮什么忙!"叶岑惠被忠叔称赞得甜脸都娇红了。谦虚羞怯的模样,显露她得体的教养。

"你不必客气!"高阳湖笑说:"我看你在厨房忙了半天。忠叔难得这样称赞别人,看来你借住在这里,我们反倒捡到了便宜。"

他向来不多废话,即便是客套,也鲜少像这样大篇长论。忠叔正在兴头上,又连声称赞说:

"少爷,岑惠小姐真的跟别的女孩很不一样。又漂亮又温柔,而且又贤慧又有女人味。现在的女孩子哪有像她这样的!叶先生真的生了一个好女儿!"

忠叔对叶岑惠的好感,简直到了极点,没得挑剔。她不越权、不逾矩,也不口罗嗦;举止合宜,进退也恰当好处,而且守礼分,该有的节数规矩她都具备了。

反观朱锁锁,睡眼惺忪、慵懒成态,丝毫没有一点自觉,还大刺刺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动也不动地,兀自一副理所当然,不见任何愧色。

相较之下,忠叔真除了摇头,还只能摇头。

高阳湖却好耐性地笑瞅着朱锁锁,。对她的"纵容",放任到了极点。对于忠叔对叶岑惠的赞美与对朱锁锁的微词皆付诸一笑。

"朱儿!"他喊朱锁锁一声。

朱锁锁这才拖着脚步走近前来。

门铃配合着她乱无规律节奏的脚步,芜杂急促地响起来。她极快地瞅了高阳湖一眼,他也正朝着她看,两人适巧交换个眼神。他的眼神是无奈复杂的;她的明亮清澈,不露痕迹,惯有的那要笑不笑的嘲谑。

"阳湖!"魏丹华嗔娇嗓音黏了进来,一阵鸦片似的麻药香跟着飘进来。

她这一向天天来报到,黏高阳湖黏得紧,虎视耽耽的,就怕看闪了眼。

"啊!魏小姐。"朱锁锁噙着笑,朝魏丹华招了招手。

"魏姐!"叶岑惠抢着笑恬恬,说:"你来得正好,刚要开饭呢!忠叔今天大展身手,你可真有口福。"

魏丹华天天来报到,倒是哪一天没"口福"了?朱锁锁微微撇了撇嘴角,耐人寻味地望了望叶岑惠,自顾盛了一碗饭。

"坐吧!丹华。"高阳湖微微领首。

他的左手边临空,另一旁朱锁锁占着,没有让位的意思。魏丹华杏眼狠狠瞪着朱锁锁,无计可施,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捡个位子挨着叶岑惠身旁坐下。

"朱儿!"高阳湖很自然地把碗递向朱锁锁,让她为他盛饭。忠叔伸手想接,他摆个手势,想都没想地就唤朱锁锁。

"为什么叫我?"朱锁锁皱皱鼻子侧脸瞧他。

"你离得近啊!"高阳湖一脸理当如此的神情。惹得朱锁锁对他翻白眼。

他俩并排坐,跟一桌的汤菜肉饭各角等距,哪有谁离得近的道理。她侧了侧头,斜眼望望他,把自己盛好的饭递给他,自己另外又盛了一碗。

这光景,魏丹华看在眼里,修得柳细的眉毛皱成了倒八字,腮旁上挂着诸多的愤懑不满。但她懂得精算,勉强维持大家的风度,僵着虚情的假笑,笑得阴晴不定。

叶岑惠假借取调味料,飞快窥瞄了她一眼,若无其事说:

"高大哥,你别净顾着自己吃饭嘛!那些蹄膀炖得够嫩,你挟块给魏姐尝尝!"她殷勤地笑着,笑得像在撮和什么。

高阳湖笑了笑,挟块蹄膀给魏丹华,顺带也挟了一块给朱锁锁。看着她咬了一口,才满意点头。

"你也吃啊!岑惠小姐。别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忠叔殷勤地招呼叶岑惠。以前他惯于独个儿在厨房吃饭,但高阳湖不喜欢这等守旧的主仆阶级分别,坚持同桌吃饭,渐渐地,就习惯了。

"是啊!岑惠,忠叔说得没错。你别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多吃一点!"高阳湖附和着。叶岑惠甜甜的笑脸让人很有好感,他对她相当友善。

"我不会客气的。"叶岑惠依然甜甜地笑着。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话,她刻意地猛扒口饭,大口大口地嚼着,惹得大家笑起来,忍不住想疼怜。只朱锁锁,仍是那样怪里怪气撇着嘴角,在她的甜笑收拢之外。

"岑惠就是这样,像个小孩子似的,我第一次看到她,就很喜欢。"魏丹华开心地搂搂叶岑惠的肩膀:"你说是不是,阳湖?"

"嗯。不过,这样很好啊!像小孩才可爱。"高阳湖虚应故事地微笑,多少有点言不由哀。

小孩子像天使,天使都是很可爱的。但是,小孩子毕竟不是天使,再怎么可爱也有个限度。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大孩子'呢!"他看着几近狼吞虎咽,吃相糟透的朱锁锁,纵容地露着笑容。

朱锁锁囫囵把饭吞下肚,瞅他一眼说:

"小孩子像天使,都是很可爱的,大孩子可就像恶魔了,都很邪恶的,女人是祸害。"

"你倒很了解你自己嘛!"魏丹华逮着话柄,借题发挥。

叶岑惠把挑衅味转开,笑说:"锁锁就是这样爱开玩笑。"

"我怎么不知道她几时变得这么幽默?!"

魏丹华维持着优雅的身段、可亲的笑容,语态里却极尽讽刺能事。她的不满都是冲着朱锁锁的,对她的存在但觉得碍眼。

"阳湖!请你把胡椒粉递给我。"她的目光紧伺着高阳湖,随时捍卫戒备。

"喏!"高阳湖稍稍往前倾,伸长了手,把胡椒粉递给她。随口--看起来又细心体贴地叮咛:"别洒太多,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刺激又伤胃,而且,对皮肤也不好。"

"我会注意的。"魏丹华嗲嗲地回笑。

高阳湖鲜少会像这样轻松的态度。连忠叔也察觉他似乎很不一样,不仅话多,笑容也多。

"少爷,"忠叔说:"前两天你不是说想喝新鲜的鱼汤吗?我今天特地煮了一些,你趁热尝尝。"

高阳湖便捞了一碗鱼汤,却四顾找不到汤匙。朱锁锁埋头啃着蹄膀,头也不抬,拿起左旁的汤匙递给他,配合得恰当好处。

"你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不必我说,就知道我要什么。"高阳湖含笑地咕喃,声音低得有些含糊,除了朱锁锁,没人听得清他说了什么。"麻烦你顺便把那边的盘子递给我吧,朱儿。"他得寸进尺,干脆地差遗。

盘子躲在左前带的"鸡丁"后头,探出手才拿得到。朱锁锁嫌麻烦,把自己用的盘子递给他。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处处流露出不经意的亲近感,而且很自然,好像他们的关系早就安排好的,是一种天经地义的确定。

"高大哥,你跟锁锁的感情好像很好的样子!"叶岑惠睁着圆圆的小眼睛,一脸无心机地笑看着他们,笑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你一直叫锁锁'朱儿'、'朱儿'的,那是她的小名吗?感觉好亲热呀!前几天晚上,我看见你们在房门口谈话,她的表情很可爱,跟高大哥很相似,看起也很相配。而且,你们挺有默契,穿的衣服配色都一样--如果我不知道高大哥的女朋友是魏姐的话,还以为你跟锁锁是一对呢!你们的样子好亲密!"

她好像不知道这种话极犯魏丹华的忌讳,歪着甜甜的小脸蛋,有感而发似的轻轻丢下一颗强烈的炸弹。

"当然亲密!我是他的爱人,你说,能不亲密吗?"朱锁锁连头都懒得抬。叶岑惠的表情态度,倒没什么暖味,但有种让人听了不愉快的暗示,拐弯抹角地挑衅离间,唯恐天下不乱。

她一向不喜欢那种甜甜、柔柔、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浅浅的梨涡的小女人。所以,她对叶岑惠一开始就没什么"热情"的感觉;对她甜美的笑脸,始终保持着冷淡的距离。

"别听她胡说!"高阳湖习惯朱锁锁这样的"胡言乱语",很不给面子地对她瞪起白眼。

魏丹华拉下脸,妒嫉不满的情绪塞得满满的,也不管什么风度了,很不高兴地扯着嗓子说:

"你不是说只是暂时收留她的吗?阳湖?都这么久了,她还不走!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嘛!?"

高阳湖被问得哑然语塞。

"你说话嘛!阳湖。"魏丹华满腹委屈,口气倒咄咄逼人。"你怎么可以让一个女孩不明不白地就这样待在这里?我们交往了这么久,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呢?!"那委屈、不满,以及愤懑,倒像在控诉。

忠叔跟叶岑惠四眼默默地看着高阳湖,仿像为魏丹华无言地声援。忠叔的想法单纯,他只是觉得,规矩上,让朱锁锁一直这样待下去,的确不是办法;而叶岑惠只是聪明地不多话,保持沉默是最好的方法。

火是她燎起的,她不会傻得倒烧自己一把。

高阳湖沉着地看看他们,转头再去看朱锁锁。

朱锁锁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惯是那要笑不笑的神态,眼神荡着笑的涟漪,漾开一圈圈费解的密码。

"我知道!"高阳湖没好气地瞅了瞅她,挺无奈的,像是有种"逃不掉"的宿命债,一副"欠了她"似的表情,偏生那种无奈里,又呈现奇怪莫名地快乐的释然。

"知道就好。"朱锁锁扬扬眉,一副狡狯。

两人像在打哑谜,旁观的人全然猜不懂。高阳湖又瞅了朱锁锁一眼,还遇上她如钩的目光,空空深深地要将他钩住。

他显得更无奈了。这算是心有灵犀吗?他清楚十分她那漾满密码的眼神在说什么。它在说:"我们说好的--"!

"我们说好的"--说好什么?天晓得那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胡言乱说的!但偏偏,他就是拿她没办法。

再说,那时候忠叔在追问时,他既然没有否认;现在又知道她就是朱奇磊说的"朱儿"了,更有必须照顾她的理由。

他就是逃不过的,不是吗?"阳湖,你到底怎么搞的?怎么不说话?"魏丹华喋喋不休地受不住高阳湖的沉默。

"因为某些原因,所以--嗯,就是这样--"高阳湖被逼着开口,支支吾吾,含糊地回答。

"什么原因""又一声追问,逼得更急。

魏丹华紧紧相逼,倒惹忠叔看不过去,不悦说:

"魏小姐,少爷说有原因,就有原因,你干嘛非追问到底不可?再说,少爷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又是这里的主人,高兴给谁住就给谁住。你只是少爷的一个朋友,少爷没必要事事都要向你报告,取得你的许可吧!"

"忠叔,你--"一席话直说得魏丹华脸皮挂不住,羞愤地对高阳湖跺脚发嗔说:"阳湖,你听听忠叔说的,我只是想知道什么原因而已嘛!好像什么都是我不对似!"

忠叔瞪直眼,张口还待说话,高阳湖朝他微微摇头,他只得不甘愿地把话咽回去,梗在喉咙里咕哝。

"忠叔的脾气就是这样,没有恶意,你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高阳湖缓和气氛,软语安慰魏丹华。转个话题说:"你下午不是还要到公司去吗"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可能会迟到。"

"那你就送我到公司嘛!这样人家就不会迟到了。"魏丹华略嘟着嘴撒娇,别有一股黏腻的风情。但那故意装小的举止神态,总像鸡皮上的疙瘩,教人看了替她不自在。

高阳湖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叶岑惠突然拍拍自己的脑袋,笑着加入说:

"你们不说,我差点忘了哪!我今天轮值午班,得赶到医院去。我得赶快上楼去准备,否则真的会迟到。"

"别急!"魏丹华说:"这样正好,让阳湖顺便送你到医院上班。阳湖--"她转向高阳湖,勾住他的手臂,不容他拒绝地嗲声说:"我跟岑惠就拜托你喽!你好不好送我们嘛?!人家可是第一次拜托你!"

看这样子,再不答应好像不行了。高阳湖无奈地点头,答应得很勉强。他原想利用这个休假时间,把研究计划的实验结果,重新计算一遍。偏偏得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接送游戏中。

"你们等我一下,我上去拿车钥匙。"他站起身,绕过朱锁锁,避开她的目光。

???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告诉你!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在那里痴心妄想!"

餐桌旁只剩朱锁锁和魏丹华。朱锁锁望一眼被忠叔撤下所有菜肴后尚未收拾,残滞着汤渍及油渣,满面疮痍的桌面,起身打算离开,被魏丹华拔尖的嗓音叫住。

"哦?"她下来,拉过一旁的椅子,双腿架高,笔直地搁在椅上。"我能打什么主意?我想的,还不是都跟你一样?!"

"你别作梦--"魏丹华冷冷地盯着她,带了十分的鄙夷,神态极其轻蔑傲慢。"别以为我不知道,像你这种女孩,靠的就是身体和一张脸蛋来迷惑男人。贪的就是男人的钱,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换,等着男人把你喂饱;不但没有一点廉耻观念,还变本加厉,自动投怀送抱,简直不要脸!"

"听起来,像我这种女孩,好像很无可救药的样子!"朱锁锁眯了眯眼,弯起一道浅浅的笑。"还以为,我跟你差不了多少,反正都是女人。看来,好像差别很多嘛!"

"你不必装疯卖傻,嘻皮笑脸的。你以为,利用阳湖的同情心,赖在这里,就可以达到目的吗?我劝你别痴心妄想。像你这种低级的女孩,阳湖不会看上眼的?quot;

"那可很难说。你不是说像我这种女孩,什么都不会,就会勾引男人,靠着身体和一张脸蛋把男人迷得死死的?"

"你--"魏丹华狠狠地瞪着朱锁锁,昂起下巴,摆出另一张高傲的脸孔。

"阳湖不是那种男人!他不会被你的狐媚迷惑的。"她又用一种女神似的高姿态,高高在上地睥视朱锁锁,又说道:"像你这种女孩,我看多了。低级又没教养,跟人渣一样一无是处。就连那个忠叔都比你高级太多了。"

"那又怎么样?"

"你还不懂吗?你跟我们的身份是不一样的,你根本不配待在这里!阳湖可不是那种你在街头随便抛媚眼、随便钓钓的男人,像你这种低级的女孩,别说正眼去瞧,他连看都不想看。他让你待在这里,是他心肠好,你却不知羞耻地死缠不放。我真怀疑,你怎么有脸待在这里?!"

"你不必怀疑。我本来就'不要脸'了,所以不管有没有脸,自然都要待在这里了。"朱锁锁笑吟吟的,大眼里却漾着冷漠的光潮。

魏丹华想用这种伤害她自尊的方式,叫她自惭形秽,进而知难而退,一字一句都比针还刺、比蛇还毒。她偏生不上当。以前还与朱奇磊住在窄巷时,那些女人对她指指点点地,说得比这些还刻薄毒辣,她也没多长一块肉或少生了一块骨头。把那些垃圾当圣经污染自己,才真是傻瓜。

女人的本质都是轻贱的。她何苦被别人的标准摆布,照着别人的尺度束缚自己的人生!?再说,别人说她"贱",她就"贱"吗?而说这个字眼的心态本质和女人的本质,又有什么差别?

她从来就决定,绝不被别人的闲言闲语所左右的。她不要的,她一定不要!她要的,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一定要。

"我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朱锁锁无动于衷,丝毫不受影响的态度,着实让魏丹华忍耐不住,拔高了音调,尖得更刺人。"阳湖绝不会喜欢你的,你再待在这里只是自讨没趣罢了!"

"我又不抢着当他的老婆,有什么关系!"朱锁锁撇撇嘴角,露出她那习惯性要笑不笑的神态。

魏丹华抿抿嘴巴,冷冷地盯着朱锁锁。极力以轻蔑不齿及高傲的姿态睨视她,并以此抬高她自己的身份,表示层次的不一样,及水准阶级的差别不一样。

她拿出粉饼,优雅地补着妆,在额鼻及下巴容易脱妆的部位,用粉扑轻轻拍补着。同时迅速调整她的神态,换上一副从容、冷淡的表情,示威似的对朱锁锁说:

"你绝不会有任何机会的,因为阳湖喜欢的是我--我们不久就要结婚的。"

她改变打击的方式,笑得万分挑衅得意。

有一瞬间,朱锁锁的表情似乎微微地僵住,显出丝丝的动摇。但只是一刹那,举足不见轻重的一刹那。

"是吗?"她扬扬眉,口气扬得老高,听不出是疑惑抑或不以为然,还是无所谓。

忠叔由厨房出来,脚步声扰散了魏丹华织就出的不愉快的氛围,凝窒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

"真是的!不都吃饱好一会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看见桌旁两人,忠叔眼皮一掀,不高兴地咕哝起来。

他把抹布重重甩在桌上。魏丹华嫌恶地皱紧眉头,起身走开。朱锁锁动也没动,微低着脸,望着桌面,看凝了似;但那神态,又不像真在看什么东西。

"真是的!就光只是会吃会睡和发呆!"忠叔唠叨地摇摇头,叫她一声。"朱儿!"朱锁锁应声抬头,看样子像是听到了忠叔的咕哝,站起来打算动手帮忙的模样。

忠叔瞪直眼,摇头不可置信。他只是咕哝几句,朱锁锁该不会真的以为他会要她帮忙吧?!当真如此,就凭她--怕不愈帮愈忙!

"忠叔--"朱锁锁忽然抬头。"你该不会真要我帮忙吧?"

"省省吧!你只会愈帮愈忙。"忠叔摇摇脑袋。

同样是女孩,差别就是那么大。想想叶岑惠--

但是,朱锁锁到底好是不好,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唉!

"忠叔,"高阳湖由楼上下来。"我送丹华和岑惠去公司跟医院,你要不要我顺便带什么回来?"

"不必了。该用的东西,我前两天才都刚买齐了。"忠叔说。

"那好。我走了。"

高阳湖背对着厅外,眼光不经意似的掠过朱锁锁,留驻在她身上。目光与她相遇,凝住一刹那的甜蜜。

朱锁锁面无表情,别开脸,第一次背对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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