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宫乃晟说是要去日本

宫乃晟来到院子里。院子里静悄悄的。院墙很高，院墙外面没有人家，是大水塘的分岔，乱七八糟地长着一些杨树，黑黢黢的。他摸到房东用来装破烂的偏厦，打开用铁丝拧着的门，里面黑咕隆冬。他划上一根火柴，隐约看见周围堆放着一些破木头、烂铁、碎柴禾，还有一些编织袋。他倒出编织袋里面的破鞋头子、或者空酒瓶子，找到一些二十号铁线，重新拧上偏厦的门，回到房间。他没有开灯。他已经毫无恐怖，飞快地思考着如何处理尸体。编织袋太小，整个尸体是装不进去的。他想到了分尸，可又实在不忍心。最后，他把二十号铁线在吴琴腰部紧紧地缠绕数圈，留出很长一段，抱起尸体，想把它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可怎么也放不住，只能像农村人托猪肉半子一样横搭在货架子上。如俯放，尸体的双手双脚会搭拉到地上；仰放，他似乎听到了骨节的断裂声。他又一次不忍心了，仿佛那是活人。后来，他干脆把尸的两只手腕用铁丝捆住，将脑袋钻进尸体两臂围成的圈里，让尸体伏贴在自己背上，楼起尸体的大腿根儿背了出去。拐过院墙不远就是杂树林子，他尽可能将身子隐蔽在树林的阴影中。出了杂树林，有一小段路要暴露在月光下。他稳稳神、咬咬牙，冲进月光中。他来到垃圾场，将尸体放到垃圾形成的坡岸上，又返回院子取来编织袋，就附近找两块各重五、六十斤的大石头，分别装进两个崭新的编织袋中，用缠在尸体腰部上、预留出的两段铁线，将两个编织袋的袋嘴扎牢，小心翼翼地将尸体和石头一点点地推挪下拉圾坡。尸体和石块终于隐匿水中。因为垃圾已快填到水塘中心，所以这儿的水很深。宫乃晟知道，塑料编织袋很不容易腐烂，铁丝锈断也要个把年头。那时候大水塘早已被填平，打上混凝土桩子，盖上一栋栋漂亮的大楼。吴琴的亡灵也将每日陪着因搬进新居而特别高兴的人们，不感到寂寞。

宫乃晟怕暴露目标，不敢站立，默默地在水塘边坐了一会儿，为自己的良心祈祷：对不起了吴琴，为了我们共同的名誉，我不得不将你屈就在水塘里。好在条条大路通地府，我们不久就会见面的。

时间已是下半夜两点多钟了。宫乃晟回到小屋囫囵躺了一会儿。天亮时，他锁好屋门、院门、骑上自行车奔向市里。他先来到三家一厨的原住处，委托两位邻居告诉房东一声，房子不续租了。两位邻居矜持地打听他搬什么地方去了。他说他们申请去日本的签证下来了，不日就将动身，先在宾馆住几天。两位邻居虽有些半信半疑，但表情也很肃然。

宫乃晟并非全是顺嘴胡说，他的确有个姑姑在日本。这要从他生长的家庭谈起。他的家几乎就是苦难和倒霉的代名词。一切好事儿，哪怕是眼瞅着奔他们来的，可到了他家跟前就指定溜边儿；一切坏事儿，本来离他们家十万八千里，可它七拐八绕地准找上门来。这种现像从宫乃晟的爷爷开始，至宫乃晟的儿子，整整持续了四代。

宫乃晟的奶奶在父亲九岁时便撒手人寰，爷爷领着他父亲、两个叔叔、一个姑，从山东肥城来到大连周水子谋生。父亲十三岁时，爷爷又被日本人的汽车压死了。

本来十三岁的少年无父无母自己就够活的，可还要负责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少年没别的能耐，就按照当时关里家的传统，挨门儿磕头。有好心人帮着送了父亲。一个日本人收养了他妹妹。肇事的日本人把少年推荐到鞍山的铁道器材珠式会社当童工。关里家又来了位远房叔叔收留了他哥俩。虽然这个叔叔游手好闲，可人高马大，社会上有帮人儿，没人敢欺侮他哥俩了。这本来是好事儿，结果又变成了坏事。他父亲工作上积极肯干，政治上要求进步，刚解放就入了党，当上了正科级的车间主任，眼瞅着当副厂长了，家族命运可能由此转向。可五二年“肃反”把他远房叔叔揪了出来，说是“**”头子，给毙了。接着就叫他父亲坦白检举揭。他父亲一问三不知，就说他态度不好，开除党籍、撤销职务，送监狱里去了。在监狱里他就为一个事上火：叔叔当了**，咋就不言语他一声，到现在落得个被动。宫乃晟就是在这时候降临到世上。以后历次运动，父亲都挨整，甚至刮扯到宫乃晟入团。待以后政治开明了，父亲也光荣退休，变成了抑郁寡欢、漠视自己和他人一切苦难的孤僻麻木的老人。

几年前，他们确实和从小送人的姑姑联系上了。只是姑姑的生活在日本仍属最下层。况且，五岁离家，对亲人几乎没什么印像，既使在异国他乡也继承了他们家的血统，不但毫无恋乡思亲之情，还生怕沾包，日本人的吝啬倒是学会不少，逢年过节只给她哥哥寄贺卡。

宫乃晟把彩电和稍微值点钱的细软拿到二台子旧物市场廉价处理了，跟父母讲了他和吴琴要去日本投奔姑姑的事。他父亲很高兴，滚得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看不见你。母亲虽善良，但七老八十了，稀里糊涂，拽着儿子的手哭了一会儿，听说是去享福，又破涕为笑。宫乃晟望着白的母亲，心里十分难受，也热泪滚滚。

几天来，宫乃晟忙忙活活的，在单位和老邻居、老朋友之间到处散布他和吴琴将去日本投奔姑姑。单位和老邻居都知道他在日本有个姑姑，个别热心人还问他具体哪天走，好备席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