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悲惨母子（1）

赵志和宫乃晟离婚的头半年，还稍有得意。过去，这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切都是两人的共同财产，现在全归了她。实际上也就换一下名分，这也使她感到踏实得劲儿，甚至对家用电器比过去更珍惜，蒙得严严实实的也不使用了。还破天荒地破费买了本《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像当年学习**语录那样看，幻想将来儿子去美国留学时她也跟着去，在照顾儿子的同时，捎带脚儿的或许就会成为“曼哈顿的赵志”。当然，儿子的事业更是如日中天。中国人羡慕赵志，更为其儿子的成就啧舌赞叹。

半年后，她便恐慌起来，先是所在的电子设备厂开不出工资，一欠数月，后来连欠也不存在，干脆分文皆无。与此同步的是物价上涨。她不得不动用存折上的钱了，这对她就如同钝刀割肉。过去，她连存款的利息都是不动的，现在却要动本钱了。过去她有意无意地依赖宫乃晟，现在她必须独挑大梁了。她甚至考虑再处一个对像，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是为了孩子。她的老妹妹最恨宫乃晟，老说服大姐面对现实，假使宫乃晟要求复婚也坚决不能答应！老赵家还有四个姑爷，不能叫他们学宫乃晟的榜样，来去自由。几个妹妹齐心合力，将大姐的婚事列入重要议事日程。赵志要求的条件自然是苛刻的，对方经济条件要好就不用说了，找他目的是为什么？还得是知识分子，不能像宫乃晟那么粗野。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还让她处了几个。老妹妹曾多次对外人炫耀：“唉，我那大外甥可真懂事，每次吃饭都亲手给他大爷盛上，双手递过去，‘大爷您先吃！’他原先那个死爸在家的时候，孩子哪有这个礼貌？尽是个顾个儿。”个别男人听了不服气：“不信你给孩子找个后爸试试？你孩子保证也有礼貌。”

家里突然出现了陌生男人，明亮感到极大压力，甚至在学习时也觉得芒刺在背。有一天，他声音沉闷地问姥姥：“我爸现在到底在哪呢？”几个姨几乎异口同声：“你爸早就跟野娘们跑了！”孩子不爱听几个姨众口一词控诉宫乃晟，但不辩白，面色愁苦。还是姥姥制止了女儿们对宫的谩骂。这之后，孩子再也没有向任何人问起父亲。每当几个姨凑到一起拿宫乃晟的话题当下酒菜时，孩子都默默地走开。那个母亲找来的“知识分子”倒不大谈起宫乃晟，每当吃饭时，不变的话题就是极端负责任地绷着脸嘱咐宫明亮一定要好好学习。为在赵志面前显示他更高一筹，宫明亮怎么回答问题都不对。

“孩子，你知道为什么乌龟倒比兔子先到达目的地？”

“兔子赛跑时三心二意。”

“兔子为什么三心二意？”

“它有可以三心二意的本领。”

“孩子啊，你这就不对啦，你辨别是非的倾向性有问题了呀！你是不是很佩服兔子？觉得自己也很聪明？瞧不起老实勤奋一心一意奔目标的乌龟？孩子，我所以跟你谈起这个寓言故事，是早就现你有乌龟的外表兔子的心哪，孩子，你这是很危险的啊！”

“知识分子”边说边瞅赵志。没有赵志在眼前时，他是没心思对明亮说话的。孩子有时没吃饱就想尽快离开饭桌。“知识分子”总是十分关切地制止，大谈营养之道和青少年身体健康的关系。后来“知识分子”写信给赵志提出分手，说赵志不解“风情”，同时也“敏感”地意识到宫明亮在内心里并没有拿他当“真正的、亲生的父亲”来看待，他可怜自己自作多情，煞费苦心……

宫明亮舒了一口气，对母亲更加顺从听话，生怕母亲再为自己找个导师。天生的秉性、现实环境的压迫、提前到来的更年期综合症，再加上无诉说对像，致使赵志成天在孩子面前絮絮叨叨：“孩子，不要怨妈没给你做好吃的，妈是不得已啊。你爸给咱们扔下的那俩钱儿都快贬值的没有了。从现在起，咱们要省下每一个铜板儿，将来好留着你上大学。没有钱，你考上也白搭……”

明亮偶尔嫌妈妈说得多，抬起温驯的眼睛，要说什么，马上就被母亲打断：“孩子，妈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咱家的生活也已经够难为你的了，可是妈不跟你说跟谁说……”赵志的泪水流下来。

孩子的心里能好受吗？默默地放下饭碗，拿起课本。唯有学习好了，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大学，才会让妈妈高兴。

“孩子，妈就指望你了，给妈长志气呀。你那狠心的爸甩了我们，别人都瞧不起咱们呀，你千万干出个样来给他们看！”

“妈，咱学习不是给谁看的。”

“你看，你又顶撞妈妈。妈是为你好。妈心脏不好，能在死前看你出息了，妈心里就放心了……”

母亲再说什么，儿子都不吱声了。儿子放弃了一切娱乐，床铺、写字台、学校，只盯住这三点。连连接这三点的线条，他都尽可能绷直缩短。他的学习已经钻进死胡同了，本来最浅显的问题，他也生怕记不牢，仍反复练习。

赵志每天去烈士山露天市场摆小摊儿。孩子的中午饭安排到姥姥家吃。姥姥一旦不方便，赵志便给儿子两元钱。一天，她正念叨小买卖收不抵支又得去储蓄所取钱时，儿子突然交给她四十元钱。她下了一跳，抠问了半天才知道，她给儿子的两元钱，儿子从未花过一文，时间跟趟儿，他自己回家做点儿；时间不跟趟，他喝口凉水了事。赵志又哭了。哭的孩子心里又不好受。对母亲的同情使他感到压力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