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风哲别本来就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他曾被爱情伤得体无完肤,更造成他日后严苛的人生观。

小威的猝逝,让他灰暗的性格更蒙上黑影,像是一辈子再也快乐不起来的灵魂。

孔令誉由后轻拍他的肩头。“小威死后,我一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你。”

“不用安慰,我自己会调适。”他倒了杯龙舌兰给孔令誉。

“你会放过顾娉婷,我很意外。”孔令誉啜了一口酒。

风哲别沉默不语,只是苦涩一笑。

“只为了那个叫沈香凝的女孩?”

“你以为沈香凝有那个影响力?”

孔令誉耸耸肩。“这必须你来回答。我所认识的你是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那种人,芙莎离去之后,你再在也看不上其它女人,我也很好奇,沈香凝有多大的能耐?”

很久了,芙莎这个名字是个禁忌,两人一向有默契,绝口不提,今日他会提起,是揣测哲别心里应该早已放下。

风哲别一口饮尽杯中龙舌兰。“你想偏了。”

“嗯?!”

“我放过顾娉婷不为任何人,是我一念之仁,不想她再回去蹲苦牢。”

“蹲苦牢?你怎么知道她有前科?我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

“过程不重要,人们不都爱看结果?你看,我大发慈悲原谅了顾娉婷不就大大引起了你们的注意?”

“哲别,我们是朋友吧?”孔令誉问。

“你觉得我们不是朋友吗?”

“听我一句话,忘了芙莎,重新开始。再谈感情、再去爱。”

“你呢?你也爱芙莎,你能忘了她吗?”他看向孔令誉饶富感情的黑眸。

孔令誉尴尬一笑,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半晌,才说:“芙莎爱的人不是我,对于她的离去,我的心并没有那么痛。”

“你以为我很心痛?”风哲别皱着眉摇摇头。

“哲别,你一向逞强、压抑自己的感情,我认为你不只心痛而且心苦。”

“你又想偏了。”

“希望是我想偏了,也但愿是我想偏了──”孔令誉停顿了数秒。“芙莎回来了。”

“哦?”很淡的情绪。

“她昨天来找我。小威的死,她很伤心。”

“她从没照顾过小威一天,从没尽过母亲的责任,她伤什么心?”他冷哼一声,又倒了杯龙舌兰。

“母亲毕竟是母亲,任谁也抹煞不了。她过得很不好,很潦倒,她想见你──”

“可以安排。”他的信条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我怕你再受伤害。”

风哲别转过身,用低沉绷紧的声音说:“我的心没有那么脆弱。如果你仍爱她,可以接受她。”

“你明知她爱的人是你,不是我。”

“如果她爱我,不会背着我上那黑人的床。”她犯了他的大忌,背叛,是他所无法忍受的。

***

徐芙莎不只见了孔令誉,还见了贝丝表妹。

贝丝火速赶到风谷集团,嚷着要见风哲别。

风哲别对表妹有偶尔的纵容,特别是在他心情不算坏的时候。“有事?”

“芙莎回来了。”来不及喝口水润喉,她先喊道。

“我已经知道了。”他面无表情,抽紧下巴。

“令誉告诉你的?”

风哲别点点头。“她动作倒很快,知道往哪先露脸。”

“她想见你。”

“我已经和令誉说过,这可以安排。”

“她很失意、落魄。”

“令誉已经形容过了。”

“哲别表哥,你──未免太冷静了吧?”

“你想看到我什么反应?”他好笑地看着贝丝。

“至少……歇斯底里一点、多一些崩溃失常的怒骂,或者是将她拒于千里之外,不管她的死活。”

贝丝从来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个性直来直往,所以常得罪人,像那回她就得理不饶人的掴了沈香凝一掌。

“你和令誉一样,总以为我见到芙莎会情绪失控、兽性大发。”

“不会吗?”贝丝调皮的在风哲别面前左看又看,像是要看透他,可惜这个表哥深藏不露、莫测高深。

“你可以拭目以待。”

离开风哲别办公室的贝丝,绕到顶楼想找康雨果,正巧康雨果和沈香凝正在纪录桑寄生、芍药和罂粟花的香气。

“沈小姐,不好意思,上次我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你一耳光。”贝丝自诩是文明人,有错就认错。

沈香凝心肠一向很软。“不要紧,在当时的情况,我的确该打。”

“你们俩别这么客套,既有缘相识就做个朋友嘛!香凝,贝丝是‘风谷’高薪挖角过来的广告营销高手,负责欧美洲市场,下个礼拜开始上班。”

沈香凝伸出手,礼貌客套地道:“请多指敎。”

“彼此彼此!”

***

翌日,徐芙莎等不及孔令誉或贝丝的安排,径自来到阳明山的风宅。

来开门的下人对芙莎而言是生面孔。也难怪,这么多年了,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也在所难免,下人们不是她当年的‘班底’,也在预料之内。

“小姐,你要找谁?我们家主人交代过严禁推销员上门推销。”冬梅上下打量门外的美丽少妇。

“风哲别先生在家吗?”她问,因为紧张,声音有点忐忑颤抖。

“风先生在书房忙,不见客。”

“这是我的照片,你拿给你家主人看,他会见我的。”这一点自信她徐芙莎还有,哲别不至于狠心不见她。

冬梅拿过照片,点点头。“你……有点面熟。”她想起楼上起居室的那幅画。

徐芙莎有些喜出望外。“你不可能见过我。”

“楼上那幅画──”

徐芙莎高兴地打断冬梅的话。“楼上那幅画还在吗?”

冬梅点点头。“大家都知道画上的女孩是小威少爷的母亲。”

听了她的话,徐芙莎心头的自信更是往上跃升了一阶,她觉得要重拾哲别的爱似乎不是那么遥不可及。“请你让我进去。”

“你先随我进来,我还是得先向风先生通报一下。”

***

芙莎的心跳迅速加剧,哲别就站在她眼前,多年未见,他依旧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对于男人,这几年在国外游荡,她可是见多识广。

她喜欢他的聪明才智和勃勃的野心,他白手起家,不像某些任性使强的富家子弟有那种浮夸的嘴脸,相反的,他的决断力和超凡能力,使他迅速攀上成功的顶峰。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着无人能出其右的地位,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在台北没有,在全世界其它地方也不可能有,她很清楚哲别如何为她痴狂过。

“你看起并不像他们所形容的那般憔悴。”风哲别两眼眯起,危险地看着她。

徐芙莎有点不自在的轻抚如浪花般的黑发,她好像又回到情窦初开的年纪。

“小威的死亡,我很难过。”她不是冷血动物。

“你是为了小威回来的?”他故意问。

“不全是,我是为我们的未来回来的。”她自信地说。

“大言不惭!”他的声音不含感情。

徐芙莎眼睛张大,当场僵住。

“我知道你仍然对我难以忘怀,起居室的画像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你不再在乎我,你大可将画像打入冷宫。”

“我重视的是画家的才华而不是画中人,何况那幅画最大的作用是在不断的提醒我,曾有个女人背叛了我。”

她微微喘息,快速地走到他跟前,然后狂肆地落泪,泪珠像无法抑制的长江水奔流而下。

突然,风哲别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肘将她拉到身前,一记不悦、嫌恶的表情掠过他的脸孔。

“我没有背叛你,真的。我是被人陷害的。”她哭喊着。

“陷害?!你不是省油的灯,谁有能耐陷害你?”他不以为然地道。

“我发誓。如果不是你赶我走,我不会抛下小威,我会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们可以结婚……也许小威就不会死了。”

“太迟了。”风哲别阴沉地道。

“为什么会太迟?贝丝告诉我这几年来你并没有固定的女伴;而我,也是一个人,我们可以──”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够了!今晚我受够了你的骄傲和自负,你凭什么自以为我没有其它女人就代表我还要你,徐芙莎?”

“你有别的女人?”她心跳加速。

“多的是心甘情愿的女人。”他冷冷一笑。

“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惜,我不要你,徐芙莎。”他并不想制造他俩仍有转圜余地的假象。

“我不相信──”她疯了似的狂喊。“我知道你恨我,你只是想报复我,对不对?”她踉跄了一步,缓缓地摇头,不愿相信自己竟然一文不值。

“你走吧,小威在时我就已经不在乎你了;如今小威已死,有什么理由阻止我把你当作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曾经因为她的背叛悲伤到何种境地。

那是一段对自己全然没有自信的人生。

他总认为女人接近他不是因为他的精神、他的灵魂,而是他的权势、他的财富,造成今日的他对爱情已到麻木不仁的地步。

徐芙莎含泪奔跑离开后,他的心绪陷入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是小威的母亲,当初潇洒绝情的离去,现在又突然可怜兮兮的回来,奇怪的是,他一点渴望见她的欲望都没有。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碰女人,过着禁欲的生活,因此才会有他性无能的传闻。从没有任何人向他求证过,只除了沈香凝。

其实她也不是求证,而是直接将他认定为性无能的病人,甚至想要帮助他,劝他就医。

特别的女孩,奇怪的女孩,纽伯却对她赞不绝口。

***

台风来袭,全省大部分县市皆放假一天。

“真是太好了,捡到一天假。”一听完新闻报导休假的宣布后,顾娉婷立刻埋进被单里,补眠去也。

“纽伯的花圃不知怎么样。”沈香凝面色沉重。

“不用担心啦!反正纽伯的花又不是要拿去卖来餬口的,就算满地疮痍也死不了人,最多台风走后再撒种子种嘛!”认为天塌下来会有高个子顶的顾娉婷,不喜欢杞人忧天。

“不行,我还是要去纽伯的花圃看看。”

“你疯了!外头风雨交加,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会在这种天气上山救花圃。”顾娉婷翻身,忧心地看着沈香凝。

“我怕纽伯一个人忙不过来。”

“或许纽伯早就作好防台准备了,不用你去凑热闹。”

“纽伯家的电话从下午开始就打不通了,他一个老人家,我怕他会有危险。”

“我真是败给你了。”顾娉婷轻叹一声。“我叫小刘开车载你去。”

“刘利住在汐止,恐怕不是很方便,我骑车去。”

“香凝,你别冒险。”

“别担心,现在风雨小多了。”她穿上雨衣戴上安全帽,正要往门外走,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顾娉婷抓起电话筒,在听了对方的话后,嚷道:“什么?!纽伯心脏病发进了医院?”

两人火速赶往医院,急诊室外坐着将纽伯送来医院的风哲别。

风哲别抬起头,黑眸直勾勾地看着沈香凝。“我想,你会希望陪在纽伯身边。”

顾娉婷胆怯地站在沈香凝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风先生,本……本应该……早点向你请……请罪的,一直拖到现在……”

“你就是顾娉婷?”和他想象中的女子不谋而合。

顾娉婷像见到鬼似的直冒汗,一脸刷白。“对不起……”

“你应该好好谢谢你的朋友,要不是她在适当时后说了关键性的话,你不会这么幸运。”

“我知道。”香凝一直觉得亏欠她,会替她出头也是预料之中的事,纵使香凝很少提及。

一个钟头后纽伯完全苏醒,能言能语。

“纽伯,你快把我吓死了。”沈香凝心有余悸。

“是啊,纽伯,这病一声不响的,多亏风先生会心脏按摩,而且他又正巧在你身边,否则后果真不敢想象。”顾娉婷已经将风哲别当作崇拜的对象了。

纽伯虚弱一笑。“是啊!要不是哲别好心来帮我抢救花圃,我可能提早报废了。”

“病人还很虚弱,你们不要一直和他说话,让他休息。”进门巡防的护士提醒道。

三人依言退出病房,让纽伯睡觉补充体力。

“风先生,你还没吃午饭吧?香凝,你陪风先生去吃,纽伯这里我会看着。”她推了香凝一把,虽然风哲别已经原谅她了,她还是不太敢和他相处。

***

两人简单的用完餐,风哲别提议:“想不像散散步?”

“在台风天?”她疑惑地看着他。

“你怕吗?”

“不是怕,而是担心。”

“有什么不同?”说话时他已往街上走去。

沈香凝只好跟上前去。

两人沉默地沿着荣总前的石牌路、天母西路,一直走到天母北路的天母公园前,一路无言。

因为有台风,又下着细雨,风微凉,吹着她的髪,髪在风中飘着,街上行人多,像他们这样一前一后走着的男女更不多。

虽是微雨,但累积的雨量早已将她的发丝和身上的短洋装浸湿,他的情况亦如是。

她向自己微笑,能和一个像风哲别这样的男人在雨丝里散步,何须在乎他是否言语?

她走在他身后,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她想,他不是一个快乐的男人,欢笑很少爬上他的脸孔,所以看不看他的面孔并不那么令人期待。

蓦地,他停下步伐,她也跟着停下步伐,保持距离。

“过来!”他喊。

她依言向前迈了三步。

“这家店气氛不错,进来喝杯咖啡。”他不是问句,用的是命令句。

店里装潢是一片自然风,高大的绿色植物、花花草草的盆栽,好像走进绿色丛林。

现在是白天,又是台风天,客人不多,室内显得分外安静,只有悠扬的轻音乐在空气中飘送。

“要喝什么?”他问。

“曼特宁。”她笑了笑。

不一会儿,两杯曼特宁送来了。

“你常常陪男人这样散步吗?”

“不!这是第一次。”

她的目光清澈无比的看着他,对他一点设防之心也没有,划进他无情的心。

“你的朋友跟你很不相同。”他指的是顾娉婷。

“娉婷比我会过日子,懂得生活情趣。”

“你很维护她。”

“应该说我们互相维护,其实娉婷很聪明,只是运气不好,没能好好的接受教育,否则今日她可能会是个女强人。”

他唇边浮起笑。“你曾说过想帮助我,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

她啜了一口咖啡。“当然算数,无限期有效。”

他看着她,目光转趋严肃,“我想要一个孩子。”

“领养吗?”她住过孤儿院,对于领养手续十分熟稔。

他摇摇头。“我要与我有血脉关系的子嗣。”

“可是──”她正要说关于他性无能的事。

“我挑选你做我孩子的母亲。”他的话落地有声,如预料中的吓了她一跳。

“试管婴儿?”

他并不正面回答。“你只要告诉我你的意愿。”

“我……”她咽了咽口水。

“我的事业必须有接班人。”他在向她讨恩情。

“你可以考虑结婚。”她开始害怕与这样的男人交谈。

“我认为没有必要,不过是要个孩子,不需要把自己往婚姻的枷锁推。”

“有其它女人可以──”

“我对其他女人不放心,而且我相信遗传,你喜欢花花草草,雨果也说你是个调香奇才,而我的子嗣,将来是要经营‘风谷’的,如果孩子的身体里能同时留着你和我的血液,我相信会是个卓越的后代。”

沈香凝不语,一只手把玩着桌旁茑萝的叶子。

“你的沉默代表什么?”他问。

“娉婷欠你而我欠娉婷,你是最大的在债主,我无法拒绝你。”她开始认命。

“我只要一个孩子,不论男女。”

她同意的点点头。“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别让任何人知道。”

“这是瞒不住的,如果你怀孕了,隆起的肚子骗不了人。”他低沉地道。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你,至于要如何圆谎,我自己会想办法。”她不希望别人以为她想攀附上流社会,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耻至极。

“随便你。”过程他并不在乎,他要的是结果,他要个有他骨血的孩子延续他的生命。

“什么时候开始?”她视死如归的瞅着他。

“我会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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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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