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一次余媺消失得更久。
那个饭约却一直放在周尉博的心里，只是没有日期，有的只是一个约定。
说了改天，也不知道要改到哪天去，周尉博想起自己并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有的也只是修车厂的电话号码，而他该打电话到修车厂去吗？然后说要找余媺，接着约她出来吃饭？老天！他已经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了，这种约会的手法似乎太幼稚了。他已经非常多年不曾再做过这种约女孩子出来吃饭的事情，尤其是在跟亭芬结婚以后，有了完美的妻子他根本不需要做这些邀约的举动，甚至当初在和亭芬交往的时候他都没想过这么多，他跟亭芬之间就像是原来已有了默契，很多事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亭芬自然会了解，而面对余媺就完全变了个样，周尉博显得一点法子也没有。
要争取！要争取！至诚的话出现在他脑海。
但是他没有争取的习惯啊！教他怎么……
"爸爸，过几天放假，你真的要带我去山上看流星吗？"
勤元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周尉博这才发现自己带着勤元身处于一家西式餐厅里。
"对啊！流星雨。"
"可以许愿的那种是不是？"勤元睁大眼睛，一副期待的模样。
"对。"周尉博点头。
"可以许很多很多愿望吗？"
"可以。"周尉博再度点头。
"那我们一定要开车到山上才看得到是吗？"
"在山上可以看得比较清楚……"
周尉博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另一个念头，既然要开车到山上，那应该在出发前检查一下车况吧？
※※※※※※
"当然！当然！行车安全很重要，你在出门前检查车子是非常正确的想法和观念。"修车厂里，余世航站在他身边不停的点着头，肯定周尉博将车开来检查的决定。"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帮你把车子检查一遍，你如果没事可以到处逛逛，媺媺在左边第三间办公室，你可以去跟她打个招呼。"
余世航不但非常欢迎他来修车厂，还相当热情的要他去和自己的女儿"打声招呼"。
这看在其他师父眼里当然晓得是怎么回事。周尉博可是老板眼里的女婿候选人，尤其世航小公主媺媺第一眼就煞到了他，还连着几天以自制的食物来荼毒厂内所有师父，硬是拿出一大堆她自己练习做出来的实验食品来强迫所有人当她的白老鼠，等她研发出美味的食物时他们已经个个灰头土脸了，媺媺这么用心的追男，他们当然也是给予她精神上的鼓励，虽然这一对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媺媺的好心情也只维持了几天，最近她的声音又减弱了些，感觉上没什么朝气，而媺媺这几天没精打彩的原因，听说就是发现了周尉博是个知名画家，而媺媺平常虽然在厂内作威作福惯了，但是她倒是还清楚自己的斤两，几度像个战败的母鸡回到修车厂，大家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晓得媺媺赢得美男心的机率有多低。
一个是修车厂老板的泼辣女儿，一个是气质高尚的优雅画家，这本来就很难配在一块，也难怪媺媺心情不好。
师父们在车子底下的议论纷纷，有意无意之间自然也漏了不少口风让耳尖的周尉博给听见了几句，在修车厂里逗留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照着世航老板所说的缓缓的走向左边第三间办公室……去打声招呼。
从透明的玻璃窗外就可以看见她埋首工作的模样，小巧的鼻梁上还挂了一副他没看过的红框眼镜，时而低头，时而以手托着下巴沉思，感觉上不太像在工作，倒是有点像在冥想。
无意间余媺的眼神飘到了窗口，看见了他就站在窗外，她的表情马上写满了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正在想着他，周尉博竟然就出现了。大概愣了两秒，她才摘下眼镜站了起来，而周尉博知道她已经看见了自己，立刻走进办公室。
"嗨！周先生。"她的声音有点不稳，而且她又喊他周先生。
"我开车来检查。"周尉博解释着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喔，那我叫我爸快点派人帮你检查。"余媺的表情有点不安，伸手就要拿电话。
"不用了！他们已经在检查了，他说很快就会好。"
"这样啊……"余媺点点头。"师父们都很喜欢你的车，那车子在台湾很稀有，而且性能很好，大家都说那是梦幻名车。"
"嗯。"面对这种类似恭维的话语周尉博通常没有回应，他对车子也没有什么独特的喜好和研究，当初买下这辆车只是单纯的看上这车子的性能，并没有想到其他方面。"谢谢。"
"其实也不用谢我啦！那只是……大家都看得出来，那是好车。"
空气里出现了一片沉默，余媺几乎可以看到墙壁浮出了冷场两个字。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我从小到大都在这里。"余媺嘴角出现了苦涩的笑容，心想也许他根本忘了这家修车厂是她爸爸开的。
"我差点忘了……"周尉博只能随便用话带过。
像周尉博这样的人果然不会放太多心思在她这样的女人身上，余媺也算看开了，决定还是拿起电话催催外头的人。
"我想你的车子应该不用检查太久，我去催催他们。"
而周尉博只能看着她讲电话，她今天穿着一套牛仔布料的裙装，看起来很有西部风味，但穿在她身上却非常的妩媚。
"他们很快就弄好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结束了电话，余媺又得面临和他四目相对无语的尴尬。"我倒杯水给你好了。"
反正只要保持忙碌状态就好了，余媺走进自己专属的迷你小茶水区，拿出自己心爱的茶杯和茶壶，放进几匙香片，冲入热水。
周尉博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等到她将茶杯递到自己手里，他才再度开口。
"勤元很喜欢你送他的汽车模型。"
"那是车商做的，有些人会搜集那种汽车模型，那都是照着原车的比例缩小制造，做得很精细，是限量生产的。"
"看得出来很精致。"
"他喜欢就好。"余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这几天打算要带他到山上去看流星雨，所以想在出发前先帮车子做个检查，以防到了半路发生问题。"
"流星雨？"她长那么大连颗流星都没看过。
"是啊！我想带他到山上去看流星雨，比较没有光害。"周尉博说着。"你有看过流星雨吗？"
像她这样的人哪会去看那种充满文艺气息的东西，余媺没有说话，只是瞪着茶杯摇了摇头。
"那……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
她有没有听错？余媺抬起眼看着他，心想他搞不好只是客气随口问问。
"我们会带些热汤到山上一边等一边喝。"
"我加入会不会打扰你们？"余媺总觉得他们父子俩感情好得旁人无法介入。
"不会。"周尉博耸耸肩。"明天下午等勤元放学我们就出发。"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余媺总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该去看看车子，谢谢你的茶。"
周尉博放下茶杯，对她笑了笑便走出了办公室，留下余媺一个人想着那个看流星雨的邀约。
※※※※※※
红色跑车已经在附近绕了三圈，她到底该不该去？余媺坐在车上犹豫着，将车子拐了个弯，她决定继续绕下去。
反正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像看流星那么浪漫的事情，只有在他们那种"艺术家"身上才会发生，虽然近年来台湾追星一族日益增多，每次一有什么流星雨新闻报导就报个不停，一如神桌事件那般的小题大作，所以追星的事她也略有所闻。
但是……真的去看的又有几个人？到底有哪些人会去看星星？就拿她家的人来说好了，五位兄长摆明了都不是会去看流星的人，而老爸更是不可能！
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有情人会肩并着肩看流星吗？而这世界上又真有那么多情人吗？连她都是孤家寡人的过了那么多年，像情人节那种日子她连过都没过过，看流星这种事就更别提了！
她这辈子从没有看流星的经验，而周尉博竟然是那种会带着儿子去山上看流星的人，多么不一样啊！当他的妻子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浪漫多情，只是唉！余媺又叹了一口气，这关她什么事？排队等着嫁给周尉博的人搞不好一大堆，她成天巴着人家又有什么用，周尉博也许只是客气的提起，她竟然就当真的换上一身便服前来，会不会让他觉得困扰？不过只是一起去看个流星，应该也不用想太多吧？只是看星星而已，只是看星星而已……余媺努力的在心里复诵着。
"叭叭！"
后面的车子朝着她按喇叭，余媺抬头一看红灯已经转绿，停在这个十字路口直走就是朝周尉博房子驶去，而她……该直走还是再转个弯继续绕圈子呢？她实在下不了决定。
"美美阿姨！"车窗外传来叫唤，勤元的头从窗子里探出，朝她挥着手。
余媺吓了一大跳，他们的车什么时候与她并排同行？"爸爸叫你把车子开到我们家去！"勤元说完，他们的车子又领在前头走了，余媺也不能再继续绕圈子了，只能跟在他们的车后往前开。
周尉博开了车库要她把车开进去，而他们父子俩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一副待在车上等她的模样，余媺心儿怦怦跳的将车子停妥，也只能硬着头皮的上了周尉博的车。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周尉博朝着她微笑，一如往常。
"可是爸爸在路上看到你喔！所以就转了弯，跟在你车子后面。"勤元坐在余媺的腿上，自动的加以补充。
余媺除了干笑以外，只能随便掰个理由。"有点塞车。"
"你想在路上买些什么吗？"周尉博问道。
"不……不用了！"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去看星星需要什么装备。
"没关系，沿路上有很多超商，你想买东西再跟我说一声。"
"我们要到哪里看流星？"休旅车后头多了一些睡袋之类的东西，相较于她的两手空空，她看起来似乎太轻便了。
"太鲁阁。"
"中部？"不会吧？开四、五个小时车子到那里？"是啊！那儿没有光害，风景很美，而且明天一早可以一路玩回来。"周尉博似乎对那儿秀丽的风景十分欣赏。"你有去过吗？"
"有啊……可是没什么印象，我只有在毕业旅行时去过。"
"我以为你家开修车厂，你应该常开着车子自由自在的游走台湾各地。"感觉上余媺的确像是个自由自在的女孩，那种流浪似的生活应该很适合她的个性。
"有时候比较没时间。"
余媺心虚的低下头。其实她何尝不想出去走走逛逛，只是她通常只有一个人，家里的父兄们爱车玩车，就算出门比赛还是和同好联谊，她多半也不想加入，毕竟在修车厂里每天听车经已经听得她耳朵出油，她更不可能去参加那种只属于男人的场合，所以平常她多半在百货公司之间游走。
至于游山玩水，这似乎不是单身女子方便去做的事情，少了兄长的保护，她其实还是会有些害怕的，尤其余媺晓得自己还有几分姿色可言，虽然家人并不反对她单独出游，但她自己都认为那很危险，还是在市区逛逛百货公司比较安全，就算出了事情离家也近一点。
车子离开了都市，驶向滨海公路，虽然天色已暗，还是可以隐隐约约看见海岸线，周尉博并不是个话多的人，而勤元在车子上路没多久后便躺在她怀里睡着了，周尉博停下车将勤元抱到摊平的后座睡觉，少了勤元暖暖的小身躯可以拥抱，余媺总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
尤其周尉博就坐在她身边，车子里的气氛有点沉闷。
周尉博透过眼角的余光，看见她不时望着车外，似乎对车外的景象十分好奇，而他也是……见惯了余媺的时髦打扮，一向穿着裙装的她竟然换上了休闻服，七分袖的白色羊毛上衣袖口有着黑色的反折，肩上披着一件薄外套，感觉上总有种说不出的新鲜，而她绑了一个马尾，看起来相当年轻，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不如之前那样的爽朗，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阴郁。
原本和勤元在屋子里等了许久，迟迟等不到余媺的出现，所以周尉博心想也许她不会出现了才决定出发，怎知车才开了不到五分钟，便看见她那辆火红色的跑车出现在反向的车阵里，周尉博想也不想当下便冲动的将车子转了个方向，还好她车速并不快，但周尉博却打破了自己在市区里开车的速度，这下子到底是谁追谁了？他开着车子追在余媺的红色跑车后时，手心竟微微的冒汗，周尉博是想过要去争取，但是争取和追求当中还是有些差异……
周尉博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余媺这样的女子，毕竟她和亭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类型，但是他却像着了魔一样的几度和余媺发生牵扯，甚至还主动邀约她，这实在和平常的自己有些不同。
也许他不该想太多，还是正常点把她当个朋友就行了。
"我煮了红豆汤，用闷烧锅闷着，等我们到了山上就可以喝了。"周尉博决定打破沉默。
"你常常带着勤元这样出门玩吗？"余媺比较好奇的是这个。"看来你们的装备好像很齐全。"
"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偶尔我会带他出门走走，我希望他能多接触一些他没有接触过的事物，而不是待在城市里封闭的学习成长。"
"看得出来你是个好爸爸。"至少跟自己的老爸比起来，周尉博可比老爸好得多了，从小到大老爸根本没想过要带她出去玩玩走走，虽然在物质上她从不缺乏，父兄也算宠爱，但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家庭旅游的经验，相较于周尉博父子，她的家庭似乎无聊了许多。
"我只是想多花点时间陪陪他而已，也许他长大了以后就不想我这个老爸在旁边碍事了。"孩子的成长过程是不容错过的，而且一旦错过了便无法重来，他已经错过了勤元牙牙学语的时期，如今……他只能把握任何可以和勤元在一起的时光。
"是不是因为勤元没有母亲，所以你才有这种补偿心理？"余媺忍不住问，据她的侧面观察，周尉博爱孩子实在和一般严肃的父亲有所不同，尤其他是每天亲自接送小孩上下学，从不假手他人，连勤元也是他一个人带，这对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来说并不容易。
"也许吧！"周尉博并不否认。
"你太太过世很久了吗？"
"到下个月就满四年了。"
"其实你很爱她吧？"余媺并没有吃醋的感觉，毕竟对方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又是勤元的母亲，他们应该才是一家人才对，尤其从周尉博当初主动跟她说他并未打算与任何人交往的话语中，余媺晓得勤元的母亲对于周尉博的重要性。
"是啊！"周尉博毫不考虑的说。
"真遗憾，如果她还在的话，你们一家人一定很快乐。"余媺很真诚的说道。
周尉博看了她一眼，唇边有着笑意，没再多提什么。"就快到了！"
即便路途遥远，但只是坐在周尉博身边，余媺竟发现时间流逝超乎她所想像的快速，转眼间他们已经绕上了山路，四周虽然一片黑，但隐约中仍可描出山林的轮廓。
周尉博将车子停在一处空地，即使是夜里，上山看流星的人还是不少，余媺看着他温柔的唤醒勤元，从休旅车后头拉出了折叠座椅，拿出准备好热腾腾的红豆汤……
他的动作虽称不上敏捷，但却非常的从容，就像是他经常准备这些东西一样，好像不管他做什么事，即便是盛碗汤，那动作都是那样的优雅。
"这给你。"他把一碗红豆汤盛在保温杯里递给余媺。
余媺当场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也不会，只接受别人服侍好像有点过意不去，每次只要是有周尉博在的地方，她就会莫名其妙的产生一种自己什么都不会的茫然感觉，但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能帮得上什么忙，只能看着他准备所有的东西，然后傻愣愣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们现在就抬起头瞪着天空等流星划过天际吗？"原谅她实在是个没经验的追星族，所以才问出这样笨的问题。
"是啊！"勤元手里捧着小小的保温杯，唇边沾了一点红豆汤汁，对着她说道："美美阿姨，你看喔！这里的星星比台北多……"
余媺跟着将头往上一抬，差点被满天的星星给吓呆，她平常偶尔也只看到小星星两三颗，但是同在一座岛屿上，这里的星星却多到数不清……
"哇……"余媺忍不住惊叹了一声，"难怪你要开那么久的车到这里，这里的星星多得跟洗衣粉没两样……"
话才出口，余媺又觉得自己的形容词有点没气质，像周尉博这样有气质的人一定会引用一些美丽高雅的句子，她的洗衣粉星星……实在有点逊。
"哈哈……洗衣粉。"勤元笑出了声音。
余媺偷瞥了周尉博一眼，只见他脸上也挂着笑，唉……她还是闭嘴比较好，免得泄露自己的缺乏常识。
"凌晨一点以后会是极大期，这里的光害很少，今晚天气也很好，我想应该可以看到不少流星。"周尉博抬起头望着天空，讲着一些气象方面的问题，解释着今晚将会是极佳的观星天气。
"你好像很有研究……"事实上她一点也不懂，这男人好像什么东西都难不倒他，相较之下，余媺就觉得自己知识贫乏。
"出门前看了报导，查了点资料而已，我也不想开了大老远的车到这儿来却发现下着大雨，那不是很扫兴吗？"他回过头对她一笑，然后摸摸勤元的头，询问他要不要再喝一点红豆汤。
"说得也是……"余媺点点头，相较之下她反倒像个凡事都不做准备，事到临头才乱冲乱撞的莽妇，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搞的，她之前不是很希望自己能和周尉博在一起的吗？而且是那样的渴望能有机会和他相处，当周尉博给了她机会以后，她却只有一肚子的难过……
相爱容易相处难，虽然周尉博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可是他的好似乎每一部分都在比较出她的劣等，余媺开始发现现实和梦想是有很大的差距，也许周尉博是个很好的男人，但是和他接触多了以后，只是更让她发现……他似乎值得一个比自己更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