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你怀疑堡内有内贼?」

「是的。」

垂手静立堂下,白冽予以着隐带分忧心的恭谨语气回应堂上陆任倚的询问。

自那日之后又已是七日过去。今日他得关阳通知山庄接受邀请的信史已经抵达,遂趁消息被公开出来之前先一步以有要事上禀为由求见堡主。

这是他第二度来到做天堡内厅、也是第二度与陆任倚直接会面。

厅内仅只二人。堂上的「主子」神色倨傲如平时,眸间却因他所言而隐带上分深沉。「你因何有此猜测?」

「属下先前负责维护地方安宁时,曾数度与青衣众交手。但奇怪的是,纵使我方远早于擎云山庄接获消息,每趟赶去之时,那青衣罪却都能先一步离开。若仅一、两次便罢。可连着好几次都是如此景况,属下实在无法不何所怀疑……再者,先前属下因人手不足而无法在救火之余追击青衣众,故曾数度向上头请求加派人手。但纵使确实加派了人手,每趟青衣众的行动规模却好像配合着我方的人数一般,即使派再多人手,都没能收得奇兵之效。若非堡内有人通风报信,那青衣众如何能神通广大至此?」

将自己的「怀疑」条理道了出,神情语气虽仍脱不开惯常的淡漠,却能让人轻易感受到他对此事的担忧。

但见陆任倚闻言略一沉吟,「这么说来,你有此疑惑当有一些时日了,为何却到今日才说?」

「属下本不愿随便怀疑同伴,加上先前忙碌,派遣人手之事尚未想明白,故隐忍不言。可昨日听闻擎云山庄已想到克制青衣众之法,若青衣众当真为其所擒,属下担心擎云山庄会以此为由,诬陷我方与青衣众有所勾结,所以才下定决心将此事禀报堡主。」

「那么,此事你可曾告知他人?」

「属下担心打草惊蛇,故末敢多言便直接前来禀报了。」

神色无改,淡漠语音流泻间已是诱敌之计怖下……澄明无波的眸子直对上眼前的陆任倚。

后者先是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之后,神情转肃,语气已是难得的客气了些:「你做得很好。此事本座会立刻查明并肃清内贼,但在尘埃落定之前,希望你不要将此事泄露予任何人知晓。」

「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顿了顿,语气一改:「现在的工作还满意吗?」

「此为属下份内之职。」

如此回答,摆明就是说了他虽不满意,却因职责所属而不便多言。

陆任倚因而哈哈一笑,当下已是一个招手示意他上前。

「这工作对你而言确实是大材小用……眼下有个任务,不知李兄弟是否愿意接受?此事事关重大,本座不会勉强——可众武师之中,却只有你有资格接下。」

这番话语带神秘,而明显透露出对「李列」此人的重视。可白冽予清楚,这陆任倚越是重用李列,其欲将李列此人除之后快的决心便越是强烈。

而这正是白冽予设下的局——之所以会在信史到达后才前来求见也是因为如此。他甚至可以猜到陆任倚所说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可当下自仍故作不知:「若是属下能力所及,属下必然全力以赴,以报堡主知遇之恩。却不知您所说的任务究竟是……?」

「我要你挑战白飒予。」

「白……飒予?」

「他是擎云山庄庄主白毅杰的长子,数日后将前来与我方共商除寇大计。不过擎云山庄气焰嚣张、更数度辱我傲天堡……你是傲天堡年轻子弟中最杰出的人才,若由你前往挑战杀杀那白飒予的气焰,定能让我傲天堡大振声威。」

言及至此,陆任倚面上已是几分信赖重视之情流泻,竟也装得似模似样。听他对己「信赖」若此,白冽予当下已是「感动至极」的一个下跪,话音隐起了几分颤抖:「属下定当尽力而为!」

这模样怎么瞧,都像是个因得到主子重用而感激不已的下人。陆任倚似乎很满意他如此反应,一个动作示意他起身。

「这个重任便交给你了了——只是白飒予身手不弱,须得小心应付。这几日你就留在堡中好好备战,知道吗?」

「是。」

「好了,先下去吧……抓紧时日好好加油。」

「谢堡主厚爱。属下告退。」

见他已由出言要自己退下,白冽予当下一个行礼,转身步出了内厅。

单由陆任倚仅是如此草草应付便将他赶同去歇息这点,就可知道陆任倚其实并非真的想让他同白飒予一较高下——一如柳方宇的剑,兄长的掌法在江湖上也算是颇有名气。可陆任倚却未提醒显然不知此事的李列,又哪里瞧得出分毫希望他能为傲天堡争光的心思?

之所以要他挑战白飒予,虽也有挫挫其锐气的意思,可最大的目的,怕还是在「借刀杀人」四字上。

而想杀的,自然正是这个已经察觉些什么的「李列」了。

李列不过是个默默无名、剑法稍佳的小子。一旦挑战白飒予,便是不死也难免受伤。且他曾数度与擎云山庄的弟子发生冲突,不论比试胜败,他若在路上突然遭袭,众人自然会将矛头指向与其仇隙最深的擎云山庄。

可陆任倚如此计划却正好遂了他所愿——正确说来,他先前会有那一番说辞,正是为了引导这陆任倚作出如此决定。

李列「傲天堡次席武师」的身分既无大用、甚至成为累赘,便也是时候将之舍弃了。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让李列因帮助傲天堡而成名,而是因扳倒傲天堡而成名。在此之前,自要先让李列有反叛傲天堡的理由。

这个局,打自数日前同东方煜相谈之时便已逐步设下。

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淡冷笑意扬起。如今这陆任倚已入了他的局而不自觉,傲天堡的覆灭自也指日可待。

却在此时,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听得是东方煜来此,白冽予略一惊讶问,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也对……以其身分人面,今日往见陆任倚一事又岂瞒得过他?心下暗叹间已是淡淡一字脱口:「请。」

话,自然是对外头的东方煜说的。

得他此言,后者立时推门而入。俊朗面容之上,带着难得的沉肃凝重。

但见他双唇微启似想斥责什么,却终只是一声低叹。

本欲脱口的是责难,真正出口的却是邀请:「李兄,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嗯。」

他已将对方的来意猜了个八九成,自然知道接下来可能有的质问。可就此避过自非他的作风,更别提东方煜是出于关心而来……因此,他还是选择接下来这个怕会令自己为难万分的邀猜。

相偕离开傲天堡之时,已是残阳没去、华灯初上了。

望着城内仍热闹不已的街巷,一直未再开口的东方煜这才若有所思的启了唇:「我还欠你一顿。有想去什么地方吗?」

「无所谓。」

对这些吃喝玩乐之事他本不在行,故有此言。

知他并非刻意推辞,东方煜微微苦笑之后领着他来到了城西的上青阁。

这上青阁是九江极有名的一间酒楼,川菜十分道地,独家酿造的「沉碧」更是远近驰名的好酒,不事先预定根本一位难求。

可两人方入楼,那掌柜立时迎上了前,也不多问便将他们带住三楼景观最好的包厢。

白洲予心下因而略感讶异,却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上青阁该是碧风楼旗下物业。故东方煜虽是临时起意来此,却还是能获得人人称羡的好位置。

上青阁地势本就偏高,这包厢位于三楼东侧,向东敞开的小台将整个九江城的尽收眼底。

点了一连十几道菜和两坛沉碧后,东方煜才在李列对面坐下……但见少年一双幽眸似有些怔然地望向那虽深埋夜色之中,却仍旧辉煌的街道。与其说是惊奇,更多的,反倒是某种莫名的……

先前曾几度感受到的出尘再度流泻,却又隐添了分哀伤。

这样的侧影瞧得东方煜同样有些怔然。待到眼前的身影微动,他才有些尴尬的拉回了视线。

「尝过川菜吗?」

「没有。」

听他询问,白冽予颇为认真的一番回想后摇了摇头。

父亲不擅长吃辣,故苏州虽也有川菜馆子,他们却末曾去过……离家的八年。他吃的是东北野味、喝的是烧刀子一类的烈酒。仔细想来,直至今时,他竟从末尝过一次川菜。

见他未曾试过,东方煜显然颇为高兴:「上青阁的川菜十分道地,便是与蜀地最好的川菜馆相比也毫不逊色。」

「柳兄去过蜀地?」

「嗯。那是个好地方,李兄何机会定要走一遭——由蜀道入川、再乘船离川。如此来,天下间最有名的两处景致都能得以一窥了。」

或许是谈及故乡之故,他的神情之间满是雀跃——却在想起什么之时,雀跃之色敛起,俊朗面容之上已是一派肃然。

「你去见陆任倚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对陆任倚也不再使用敬称,而是直呼其名……东方煜这一句,已明显的透露出他刻下的心态。

白冽予自不会忽略这一点。眸光略抬对上眼前有些严厉却又带着忧心的眼眸,双唇轻启本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是再度抿了下,改而替彼此各倒了杯清茶。

可,才要将茶递给东方煜,却见他摇了摇头,不肯接过。

只听他又道:「你不肯说,我也无法相逼;只是陆任倚的背景并不如表面上的单纯。你若将那日所见告诉他,就怕会引来杀身之祸啊!」

「便有杀身之祸,也不会在这一时半刻。」

淡淡语音拐了个弯同意了他的猜想,白冽予径自提杯啜了口清茶。神态之间仍是一如往常的澹然无波。

可东方煜却没法像他这般平静。见他已承认,脑中无数思绪闪过正想说些什么,脚步声却在此时响起。

来的是上青阁的伙计。这伙计也不觉得气氛有何不对,将那两坛沉碧和一些开胃下酒的小菜略作布置后,收了赏钱立即恭敬地离开了厢房。

只是被他那一打岔,东方煜本欲脱口的话又被压回了胸口,不禁有些气闷的径自倒起酒来。

这沉碧不愧是驰名天下的好酒,封口方开,一股醉人的香气立时散出。东方煜颇为熟练的拿起酒坛一倒,碧色的酒水随之流出,而在他的动作下斟满了两个瓷杯。

见他斟了两杯酒,白冽予不由得一怔。便也在这一怔时,东方煜将酒推到了他面前。

「你既说去哪都无所谓,今日就陪我喝酒吧。」

像是带着笑意脱口的爽朗话语,神情之间却带着某种强硬。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魄力直直凝向自己,彷佛想看穿什么、又想震慑住什么一般。

白冽予因而微微一惊,却旋即明白他这难得的强硬究竟代表了什么。

只是……

望着眼前色泽极其美丽的沉碧,心底已是一阵犹豫……足过了好一阵,他才下定决心般的递出了手。

可指尖才刚触上杯绿,便给东方煜温暖的掌轻按了下去。

双眸因而何些不解的望向对方。入眼的,是俊朗面容之上无奈中带着分歉疚的复杂神色。

「罢了。」他一声叹息,「不想喝就别喝吧。是我不该勉强你。」

这话指的虽然是酒,却也包含了很多意思在里头。

李列与他无亲无故,该怎么做他本就管不着。只是要他就这么放着这少年不管、甚至让李列遭到杀身之祸,他怎么也没法办到。

只是他虽放不下这个少年,却也没法硬逼其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即使是出自好意。

所以才有了他刻下复杂的神色。

不晓得自己自己一番举动已引起他心里这么多的心思,白冽予瞧着眼前那无比复杂的神情,随之浮现于心的,是时常会露出同样神情的、父亲那已少了笑容的面容。

纵使有着微妙的不同,可本质却是相同的。

心底因而一阵暗叹。他轻轻挣开那过于温暖的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入口的酒液浓烈醇美,却在入喉后转为温润。如此口感令白冽予有些讶异,可还来不及称好,前方东方煜已然一脸焦急关切的上了前:「李兄,你怎么一口就……唉!你本不饮酒,也犯不着为了与我争这口气而伤了身子啊!这沉碧后劲极强,你就这么一口饮尽,又是空腹,只怕……」

见东方煜焦急若此,白冽予立时暗叫不好。他酒量之好天下少见,至今仍未有过醉倒的记录。这沉碧在他喝来倒也只是别有风味,可听其所言,一个不喝酒的人冒然喝了一整杯沉碧只怕马上就要受不了。那他岂不是得……

当下衡量那沉碧的酒性,顺其所言微露酣态,眼帘微垂往侧边便是一倒。

见他果然醉了,东方煜苦笑间赶忙接住了少年颓然的身子。

清俊的容颜枕上胸口,脑后束起的长发微乱,衣领未能包覆住的侧颈隐染上些许微红。半搂抱的撑住少年明显乏力的躯体,东方煜明白,今晚这一餐完全不用吃了。

高声唤来伙计简单打包几样比较特别的莱色后,他扶起少年无法稳立的身子离开了上青阁。

他所不知道的是,本应醉得不醒人事的「李列」虽因避开了他的追问而庆幸,却也因丧失了一餐而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是多少有些歉意的缘故,自那日假意醉倒之后,东方煜就不曾再问他先前的事。

可不问不代表不管。这有着碧风楼主身分的青年虽没明目张胆的护着他,却三不五时便拿点什么有趣的东西跑来……真要说么,次数比之以前也没多上多少,只是时间变了——有时夜半三更,天边乌云蔽月之际,东方煜竟也摸着壶水酒寻上门来,说要讨论什么「月有阴晴圆缺」的道理。

对方的心思,白冽予又岂会不知?经他这么三不五时的一逛,傲天堡要想在堡内杀人,还得算算会不会正好碰上这个手底极硬的客卿。

至于出去……众所周知;李列出外,十有八九本都是柳方宇带着的。少数几趟想自个儿出去,多半也都给东方煜跟着了。只是他虽出自好意,却无意间阻了白冽予和关阳的联络。幸得二人传递消息自有一套方法,故行动虽受影响,却还不至于带来太大的困扰。

也就在如此情况下,无风无雨的半个多月过去。其间青衣众虽曾现身,却又给山庄的烟花之计所退,没能讨上多少便宜。而擎云山庄接受邀猜与傲天堡共商除寇大计的消息,则已在半个多月内传遍了整个南方。

当然,白飒予即将来九江之事也已为众人所知。擎云山庄九江支部这阵子当真是忙翻了天,而九江城更是比先前又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而今日,正是兄长到达九江城的日子。

清晨,天才刚亮,江畔的码头上便已挤满了人。只见一艘中型客船逐渐驶近,上头,还挂着擎云山庄的旗子。

长江中下段的漕运本就是擎云山庄所掌,区区一艘中型客船如何能引得众人如此关切?大清早的围观群众虽多,却没多少人能真切说上来。

直到客船靠岸停下,百多名身于不凡的山庄弟子下船之时,才有人猜到了情况——果然,不消片刻,便见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袍、瞧来约二十许的青年步下了船。他相貌英俊,周身自然而然流泻出一种相当沉敛的气质,正是白飒予。

九江分部来迎接的人早已到达,当下忙迎着大少爷回去歇息。可白飒予却不急。他颇为亲切的和四周的乡亲父老打打招呼、间或闲话家常两句,当下让四近民众对这个白飒予、擎云山庄未来的继任者有了很好的印象。

在九江分部几名人员与己身精锐的随同下,白飒予一边同民众打招呼一边向城门方向移动。却在此时,两道有若实质的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因而停步,顺着视线来源望去,随之入眼的,是一名气质不凡的俊朗青年,和一名相貌清俊、神情淡漠的少年。

一旁的九江随员似也瞧见两人,眉头微皱已小声道:「少爷,那两人正是柳方宇……和数度伤我山庄弟子的李列。」

他这番介绍,四近功大不错的都听在耳里,而化名柳方宇的东方煜更没何听不到的道理。但见他微微苦笑,一个侧身正想和身旁少年说他仇家也不少,却在瞧见其微异的神色之时收了口。

那双似浅实深的眸子连同气机紧紧锁住了白飒予,仿佛只要眼前这擎云山庄少庄主一露分毫空隙,李列就会立即抢上攻击一般。

没想到李列竟一碰面就向白飒予挑衅,东方煜心下隐隐感到些许不对,连同某些不安一起涌上——李列该非心胸狭窄之人,又为何会这般寻衅?只是这疑惑虽有,一时间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白飒予四周都是山庄年轻一辈颇为杰出的弟子,自然多少注意到了这李列的挑衅,当下不禁暗暗戒备。却见少主一个抬手示意他们无须担心,避也不避的径自行至二人身前。

「柳兄,久仰大名了。」

他首先朝东方煜一个施礼。后者连忙回敬,且很是认真的打量了眼前青年一番。对方同样也在观察这个年轻一辈的一流高手。只是两人虽注意到了对方的举动,却都心照不宣,只是暗暗留心。而白飒予更在不着边际的寒暄两句后,将眸光移到了「李列」身上。

「敝庄弟子承蒙李兄多方照顾了。」

他微微一笑如此说道,语调带着三分硬气,而又无分毫咄咄逼人之感,当下今周遭不少人暗自钦佩,也好奇起那个让柳方宇镇日缠着的李列会有何反应。

但见这淡漠少年略一扬眉,语气隐带不善:「你就是白飒予?」

这话问得颇失礼,却给人一种全无心机之感。白飒予似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微微愣后随即答道:「正是。」

「那么,有什么要说的,就留待今日申时大会上一并谈吧。」

言罢,这少年忽地气势陡增,却又旋即收敛、转身离去。

这番挑衅,已到了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地步。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东方煜心下讶异间不安更盛,一个施礼后立时追了上去。

这戏至此已算是落了幕。白飒予当下不再多留,领着随行弟子同九江人员一同入了城。一旁的民众也因而逐渐散去——暂时虽是没了事儿,可大伙儿方才都听到李列那「申时大会」四字。就凭这少年的一番挑衅,今晚申时显然是有好戏看了!

在场无一人注意到的是:便在那李列与白飒予眼神相对的一瞬间,彼此眸中都是一抹喜色掠过。

早在身旁属下出声介绍之前,他就已明白了两人的身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弟弟又刻意放出些许气息,自然让他一眼便瞧了出来。

对这些使计用谋之事,白冽予自是出色当行。而白飒予也只在意他是否平安,故没多问什么便顺着他的表现一路作戏至此。

唯一让他比较在意的是:那柳方宇修为极好、气势亦是不凡,究竟有什么背景在?

一心接近二弟,是否存着什么企图在?

但他向来信任二弟的能耐,故不再多想,入城后便直往九江分部去了。

夏至过后,白昼渐短,深秋的此时尤其如此。眼下虽不过申时初刻,天边却已是一片暮色、残阳将没了。

可与逐渐暗下的天色相较,九江四近却是灯火渐起,一片辉煌。原因无他:今夜傲天堡重金包下城郊一处名松园的园林,在里头大摆筵席宴请擎云山庄的几个重要角色。

而城内则是由擎云山庄出资大开流水席两百桌,供城内的乡亲父老一同享用。

松园位置稍嫌偏僻,离九江分部及傲天堡各有一段距离,且园内景色优美,在灯火映照下颇有一番风情,以宴会地点而言确实相当不错——可陆仁倚会挑此地来宴请白飒予,自另有一番用意。

白冽予当然清楚这一点。早在三天前他得知这个宴会地点之时,便已大概清楚了对方的计划,应对之法也已尽数书下送人关阳手中。以关阳的效率,今日兄长到达分部之后,便会知悉他的打算。

而一切正如计划。

开宴前的挑衅般的眼神相对之后,他知道兄长已明白了一切。而今,便在双方明里互相推崇、暗里互相较劲的情况下,宴会达到了高潮。

轻啜着杯中凉茶,白冽予依旧一脸淡漠,只夹了几口菜就不再多吃,一方面「打量」着兄长、一方面等着陆仁倚的暗号。

李列今早挑衅白飒予的事在座众人都是清楚的,此时又见他老往白飒予方向瞧,哪还不知道争斗在即?一旁东方煜虽然深感不对,可先前几番询问都得不到答案、刻下席位更与他隔了老远,故只能担忧的望着那一脸淡漠而隐带颤意的少年,一时间却是无计可施了。

便在此时,陆仁倚手中的茶杯一滑,一杯凉茶洒了满身。他当下一声告罪,在陆仁贾的随侍下到别的房间去换件衣裳。

这,正是陆仁倚的暗号。

见名义上的主子已然离去,白冽予忽地长身而起,气机直锁斜前方的兄长:「白飒予,你可有勇气与我一战?」

这句话说得响亮,气势亦于瞬间大盛。席间多数人都没怎么清楚这李列的实力,一时间都有些给惊着了。

只是席间众人都是两方的重要人物,不少人立时收起了惊讶之情,准备看看白飒予如何应对。

可先他一步开口的,却是坐于白冽予对面的一名九江支部的干部。但见他一脸怒色立时拍桌而起:「李列,你别欺人太甚!就凭你也想挑战少庄主?你屡次伤咱们山庄弟子的帐可还没算清呢!」

此言一出,四近几个年轻弟子立时出声附和。气氛瞬间有些紧绷了起来,更有些冲动之人当下就想拿出兵器来。

可白飒予却是一个抬手,阻止了属下的行动。

毫不退让的,眸光对上少年紧锁自己的,一身气势亦随之流泻:「擎云山庄绝非任人欺侮的角色,我白飒予也非怕事之人;李兄弟既有胆邀战,我便有胆接下,只是有一事需得先说个明白。」

「……行,白兄请讲。」

露出一副「如此要求尚算合理」的表情,白冽予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口。

这个对白飒予不甚尊敬的举动自然又引得山庄弟子一阵不满。但少主既已上前说话,他们也只有静观其变的份。

只见白飒予一个启唇:「第一,今日你我纯粹比试,点到及止,莫要再伤和气。第二,你数度伤我山庄弟子之事,就用今日一战做个了结。如飒予有幸小胜,望李兄能和为你所伤的弟子公开道歉;相反的,若由李兄胜出,则此事就此作罢,擎云山庄绝对不会冉找李兄任何麻烦。不知李兄以为如何?」

他这番要求合情合理,话又说得客气,登时令在座几名傲天堡客卿对其暗生好感。东方煜亦露出了个颇为赞叹的眼神,却旋即又因李列的邀战而一阵不安。

姑且不管他邀战的事实,单是那口吻,便已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只是刻下显然不容东方煜多加细想。只见李列眸中隐流泻一丝赞赏,当下已然应过:「我同意。请。」

「请」字方落,他身形一飘已自席间跃出,来到了离宴席稍远的、一处颇为宽敞的空地。白飒予亦随即跟进,在他对角处稳下身形。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气机交锁,身形未动,于气势上却已先一步展开了比拼。

也在此时,陆仁倚和睦仁贾回到席间,并在旁人略述情况之后故作恍然大悟、颇有兴味的望向场中二人。

旁观者中除东方煜之外,所有人都认定李列必败无疑。只是凭他敢出言挑战的胆识及小有名气的身手,多少还是有些可看性的。

便在众人的关注之中,白飒予首先开了口:「听闻李兄剑术出众,为何刻下竟是空手上场?」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这也才注意到了那李列确实两手空空。自那日两人遭袭后,白冽予一直没有什么在人前出手的机会,故傲天堡众人尚不知他精钢剑已失之事。

东方煜自然是例外。方听白飒予提问,目光立时移向李列腰间,心下虽自不安,却仍是有些期待了起来——以白飒予之能,定能令李列使出全副实力。

恰如他所预期的,白冽予轻拉开外衣,取下了缠于腰间的归云鞭。

「此鞭名归云,是我真正的随身兵器。」

归云鞭一出,四周众人立时一阵惊讶,却没怎么怀疑便信了他的话——与先前的那把凡铁相比,谁都会相信这一看便觉不凡的银鞭是他真正的兵器。

倒是白飒予颇觉讶异。虽立时明白了弟弟的虚实真假之计,心下还是不禁对他的心计暗感叹服。

只是这些自然不会表现在脸上。看了眼二弟手中垂落地面的美丽银鞭后,蕴含真气的一句已然脱口:「我的双手就是兵器。李兄小心了!」

语音初落,白飒予足尖一点,身形已然朝白冽予电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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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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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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