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经过了数个月的谋划,流影谷的剿匪行动在仅有少数伤亡的情况下顺利结束了。而任务既成,紧接着的自然就是坐地分赃——这也是白冽予先前赶着取得账册的理由。

于暗格中取出的书册共可分成三大类,一是天方的资金往来账目,二是天方的杀手名录及所杀的人头,三则是白冽予这趟的目标——记载了从委托人、委托手段到下手目标的任务细目——三种纪录里,白冽予作为“战利品”交由关阳与西门晔共享的只有前两者。最具利用价值的任务细目则给他以未曾寻获当理由私下藏了起来。

在天帝、琰容皆已亡故的此刻,死无对证下,谁也没法证明李列打开暗格时里头究竟放了些什么。就算西门晔对此颇有疑心,也不能当场撕破脸让人对李列或柳方宇搜身吧?好在单是名簿和账册对与朝廷关系密切的流影谷便有相当大的好处,也算是暂时堵上了西门晔的嘴。

双方合作本就是各怀异心,眼下任务已成、目标已除,短暂的合作关系自也消失了。而白冽予也在将后续事宜交托关阳处理后,潜迹匿踪同东方煜迅速离开了远安。

理由,自然是因为那本任务细目上所载的内容了。

伴随着先前模糊的预感,以及紧接着到手的几项情报,种种片段的线索终于给完全联系了起,拼凑出渴望了十三年的真相。

——一如所预期的,解开一切的关键,是青龙当年失踪前的最后一个任务。

那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普通得和所谓的“江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任务:一户林姓富商因看不顺眼骆姓药铺女主人,所以透过关系向天方买凶除去此人。青龙接下了,却任务未成便失了踪迹;于此同时,委托的林姓富商一家也集体暴毙而亡。委托人已死,杀手又失了踪,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这个“任务”解决了他们一直没能寻得的、青龙与德济堂间的关系,也同样隐含了另一个困惑他们许久的关键——那个指点青龙武学、且多半就是幕后真凶的高手。

青龙任务没完成便失了踪,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在任务过程中失手给人擒了住。再加上委托人不久后便死了,想来多半是青龙供出了委托人的消息,而对方便索性灭了林氏一了百了。

之后,这名高手不知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想到了以杀害兰少桦作为活命的条件,利用青龙这个资质中上、手段一般的小杀手来报仇。他指点了青龙武功,告诉他如何想办法潜入擎云山庄、从而布置出一个最好的机会下手。青龙渴望习得高深的武功已久,又给人以性命要胁,自然没有太大的理由拒绝……于是,十三年前的悲剧就此定下,直至今日。

而关键,便在于那名“高手”的身份了。

能让林家一夕毙命且令仵作验不出毒的,自然是相当厉害的用药高手——这点从十三年前白冽予的那场“病”也能猜想得到——再加上琰容的那个剑招,精擅医药之理又颇熟悉聂扬的黄泉剑法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他的“恩师”,医仙聂昙。

也在这推想大致成形时,冷月堂的情报传来,那义诊的净缘大师果然是聂昙曾提及的“无秀大师”的弟子,据说是给无秀大师在旅途中由河边意外救起的,时间与骆芸的“病故”颇为一致。由于她记忆尽失,便在无秀大师身边待了下,并于几年后断了凡俗削发为尼,法号“净缘”。

净缘记忆虽失,医术却仍末遗忘,时常于邻近乡镇行医助人。如此数年过去,十三、四年前,一名老者拿着净缘开的药方寻至,自称是净缘的父亲。净缘本就隐约恢复了一些记忆,见着亲人后更是想起了一切,虽末还俗,却由此开始了每年年尾在德济堂的“义诊”,以此与家人团圆。

净缘就是投水自尽却未死的骆芸;而那名老者正是聂昙,也就是骆芸那个无人知晓的父亲了——这就解释了她会医术的理由。为了确认这点,白冽予还特地搜集了分别出自骆芸和净缘大师的药方来看……那些用药的方式,确实看得出有聂昙的影子在。

接下来的事也很容易就能猜出来了。

聂昙不知怎地将女儿的自尽归咎到了擎云山庄的头上——也许正如东方煜所言,一切全与“情”字有关——所以才有了顺势利用青龙的计画。只是女儿没死,这仇恨自也不再。惊觉自己铸下大错的聂昙匆忙赶到擎云山庄,却只来得及救上白冽予,而没能挽回一切。

之后,毫不知情的白冽予拜了师,而白毅杰、莫九音等人虽觉得聂昙来得太巧,可一来找不到他可能做下这些的理由,二来他对白冽予确实是真心关怀,便也同意了此事。

随着年纪渐长,白冽予自身虽也多少有过些怀疑,却也因为类似的理由而没有细究,更没想过师父就是幕后真凶。直到十三年后的现在,苦苦寻觅之后,才终于将一切拼凑了出来。

回想起在东北的八年间,师父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关爱与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再想到娘亲的死、以及自己所遭受背负的一切……师恩、母仇……过于复杂的情感溢满心头,怎么也无法厘清。

说不怨不恨当然是不可能的,师父便是杀母仇人的事实更让他再次感受到了“背叛”。可就算师父对己的关爱全都只是出于愧疚,八年的师徒之情又岂是如此轻易便能揭过忘却的?至少,他白冽予没有办法……轻易便将这么多年的情感全换成毫无保留的憎恨。

可不论恩仇是否能相抵、结果又是剩下些什么……唯有一件事,是他一定要去做的。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由师父口中亲口说出的答案。至于得到答案后下不下得了手报仇,刻下的他,无暇也无法考虑。

感觉到充塞着郁结的胸口又一次传来阵阵刺痛,白冽予紧抿了抿唇,加紧脚步望前疾奔而去。东方煜随即跟上,凝视着情人的目光已然担忧。

想通一切后,冽没有任何隐瞒,而是强压着紊乱的心绪将一切告诉了他,并主动提出想回东北一趟亲自找师父谈清楚。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二人已然出了关外来到东北长白,且再不到半天的路程就能到达聂昙隐居的地方了……一想到此刻情人心中正禁受着的煎熬,东方煜便是一阵心疼。

恩师便是杀母仇人,这对向来温柔而重感情的冽自是一大打击。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能做的,也就只有陪着冽一起面对了。

眼下正值冬末,整个长白山全为霭霭白雪所覆,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银白。二人仗着轻功高超一路急奔,由白冽予引领着逐步接近那位于深山密林之中的隐居地。

“冽。”

足下疾驰未停,望着情人毫无表情的侧脸,短暂的犹疑后,东方煜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想好……该怎么面对聂前辈了吗?”

闻言,白冽予足下微顿,眸间已是几丝苦楚闪过。

“……我不知道。只是……”

“嗯?”

“尽管这事儿十分……伤人,可或许是早有预感的缘故,我心中所受的打击并不如原先所以为的大。”

唇角苦笑扬起,带着几分自嘲地:“甚至还有些……庆幸。”

“庆幸?”

意料外的话语让东方煜怔了一怔,“怎么说?”

“至少事情……不是我预想中最坏的状况。”

“是吗……”

“不问我‘最坏的状况’是什么?”

“我不想让你想着难受。”

“刻下想着,却是好受多过难受了……”

因情人所言而心头一暖,白冽予眸光微柔,而在静静看了眼那张俊朗的面容后,深吸口气选择了坦白:“毕竟,此事与你有关。”

“我?”

“……我本还担心……令堂会否……”

这话到一半便停了下,却已足令听着的人明白——东方煜给他吓了一跳,脚步亦随之一停。

“你是说……你本来怀疑我娘……是……”

“我知道是自己太过多疑,却没法控制住让自己不去猜想……”

青年同样止住了前行,容颜却已因歉意而深深低垂。

事情虽已过去,最后也证实了根本与东方蘅无关,可一想到自己曾有过那样的想法,心头便……他知道不说就能省下不少麻烦,却不能也无法容许自己在这事儿上有所隐瞒。

东方煜初始听着虽十分愕然,可仔细一想便也明白了情人的怀疑是从何而起——谁让娘本就曾对白毅杰有意,又是与聂扬并称的剑术宗师,且当初绘制路线图时也正好出现在附近?若非他对自己的母亲十分了解,只怕也会有所怀疑了。

也难怪冽会说出“庆幸”这样的字眼吧?比起他们变成仇人,刻下的结果确实……一想到冽在心生怀疑之时同样遭受着的煎熬、望着他此刻自责的模样,东方煜心下深深怜意升起,而终是一个揽臂将他紧紧拥入了怀中。

“你从没告诉我。”

“……我不知道如何启口。”

感受着那包覆着躯体的力道与温暖,白冽予轻轻合上了眼眸。“或许只是逃避吧?毕竟,对我来说,单是想象可能的情况便已浑身发冷,更遑论说出一切,让这种可能同时影响彼此?”

“可这么做,你就只能自己背负一切了——而我不希望这样。”

“煜……”

“现在谈这些或许不太合适。但……”

环抱着青年腰肢的力道微微收紧,东方煜轻轻抬起了那张仍为面具所覆的容颜,凝视着的目光染上深深情意。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支持、守护着你,为你分担所有的一切。”

顿了顿,“现在我发现自己不大习惯‘李列’了……我爱你,冽。”

首次直言出口的爱语,让方给他前头话语逗笑的白冽予当场便是一怔。

尽管早就明白彼此的心意,可乍然听到爱语,那涌上心头的却仍在瞬间掩盖了所有哀思愁绪、令青年面上绽开了一抹极其悦目的笑。

“我也是。”

他轻声道,“我也……爱你……”

最后的话语,没入相交叠的唇瓣之中。

由浅浅摩娑而始、直至令人迷醉的交缠,承受着来自情人的、绵密而深挚的吻,其中蕴含着的情意让白冽予几乎化了身子,虽明知时地不对,却仍不由自主地完全沉沦了下。他紧紧回抱住情人背脊进一步拉近彼此,不觉间,后背已然抵上树干,而在四瓣略分间,身子与身子紧密相合,容颜之上面具亦已是微松——

碰!

便在此际,气劲交击声入耳,瞬间惊醒了本有些沉浸入情欲中的两人。

“打斗的声音……是从师父居所的方向传来的!怎么会?”

“咱们先赶去看看吧?”

“嗯。”

知道情人说得不错,白冽予一声应后、领着东方煜拔足便往师父的住处奔去,心下却已是一阵惊疑。

随着距离渐近,打斗的声响也越渐清晰。由那惊人的声势及隐约感受到的气劲余波来看,正在交手的两人定都是绝世高手——可,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儿?在对打的……又会是谁?

心绪紊乱间,林中小道渐宽,目的地亦随之入眼——可当二人步入空地奔向草庐时,望见的,却是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景。

——草庐前,一名神貌清朗的老者抬掌击上了聂昙胸口。而作为当世几大高手之一的聂昙,竟就这么毫无招架之力地为其重重击飞!

“师父!”

纵然恩仇难解,可如此情景仍教白冽予瞧得心神剧震,长鞭一解便欲飞身上前迎敌。怎料身形方动,一道人影却于此时闪到了眼前,硬生生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德济堂一别后便就此失踪的景玄!

“李兄可来得真不巧。”

“让开!”

“这可不成……家师办事,向来不容许他人插手。”

“那我就只好硬闯了!”

语音初落,白冽予银鞭忽动,鞭稍陡然弹地而起直点向景玄。后者早有准备,双手幻出道道掌影正待迎击,青年却忽地凌空换气、改变了势子直投向聂昙倒地之处。那速度之快令景玄微微一惊,可还没来得及追去,一道凌厉的剑气便先一步封住了他的进路。

“景兄,你我上回的帐还没来得及算,刻下便一并了结了吧。”

这出手的自然是东方煜。他和情人心意相通,于白冽予出手惑敌时借力使其得以陡然加速躲开景玄的拦截,再由他出手缠住景玄。

论起阴谋诡计,他及不上对方;可若是实实在在的出手相搏,自然又是另一番局面了。实力相若的两人立成缠斗之势,谁也无法抽身。

也在此间,白冽予已然赶到了聂昙身边:“师父!”

那老者的一掌不仅击断了聂昙的肋骨,更破了他护体真气直接损及了脏腑。若非聂昙功力高深,此刻早已毙命了。

望着眼前形貌瞧来十分陌生的青年,聂昙足愣了好一下才由那神态和声音认出了对方的身分:“冽……儿?你怎么……”

询问的话语未完,便因徒儿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感而明白了什么。十三年来的恐惧竟在此刻实现,令聂昙浑身剧震之余已是惨然一笑:

“你……知道了……”

“……那些就先别提吧。您赶紧服药运功疗伤。”

虽知师父那一句便等同承认了一切,可眼下却不是感慨难过的时候。白冽予取出身上带着的一枚疗伤圣药归元丹交给师父,同时提鞭而起,转身望向了正一步步朝二人走近的陌生老者。

方才景玄曾言及“家师”二字,想来此人就是他师父了。只是……

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直逼自己而来,青年暗提真气全力相抗,心下却已是一阵骇然。

当世最为著名的几大高手他几乎都见过,却从无一人能让他有这种发自心底的挫折感——虽知对方是刻意以气势影响自己的心神,可就算全力凝神相抗,那种乏力无助的感觉却仍难以完全压抑下去。再加上那无形中正一步步加深的气浪,几乎逼得他当场便欲向后逃开。

可他终究还是忍耐了下。目光笔直对向了前方老者,静冷幽眸中流露出坚定的色彩。

似乎是有些讶异于他的表现,老者身形微顿,开口道:“你就是李列?”

“不错。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在本座如此威逼下仍能冷静以对毫不退却,确实是个难得人才——只可惜你拜错了师父。”

说着,他眸光一沉,一股更胜于先前的气势乍然直袭向青年:“师债徒偿,既然你有胆挡在聂昙面前,就陪着你师父一道下黄泉吧!”

语音初落,他身形忽动,抬手一掌毫无花巧变化地便朝青年击去。白冽予十二分功力运起、银鞭一振正待出手迎敌,一阵力道却于此时将他一把拉到了后头。青年心下一惊,却见本已重伤了的师父乍然护至身前,朝那老者厉声道:

“你不能杀他!他是——”

急喊而出的话语,因再度印上他胸前的掌而被迫休止。

这一次,聂昙没有被击飞,但顺着经脉入体的暗劲却毁去了他生存的最后一丝可能,而随着周身气力渐失,躯体再难撑持地倒了下……

“师父……”

一声惊唤脱口,白冽予抢身上前于躯体落地前将之接了住,双眸已不由自主地为之湿润。他握上聂昙掌心试图输入真气为其延续性命,却只见得师父摇了摇头,并将先前拿到的归元丹重新放回了他手中。

“不要难过……”

聂昙颤声道,回望徒儿的目光满载着歉意与慈爱,“是师父……对你……不……起……”

随着那声“起”字落下,原先回握着徒儿的手一松,头颅亦已是一歪……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便这么永远地散去了。

望着眼前失了性命的躯体,两道清泪终于由青年面上静静淌了下。

他轻轻放下了聂昙,容颜抬起,对向老者的目光已是一片冷冽。下一刻,他身形一闪、森寒真气贯满长鞭,右手一挥便朝老者展开了攻势!

——他不知道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境地,可纵然恩仇难断,师父对他的疼爱关怀却是毫无虚假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颊上泪痕未尽,过于复杂的情感便化做了浓浓战意,躯使着他一招招攻向老者。

可老者并没有马上还击,而是先选择了闪躲,看着青年将一条银鞭用得如臂使指、灵活之至。只是不论归云鞭化作了怎么难缠的招式,老者却总能轻轻巧巧地适时避开,二人间实力的差距由此可见一斑。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位绝世高手——只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片刻后,伴随着如此话语脱口,老者突然不再闪躲,而是一把抓住了青年急攻而至的银鞭。自掌心窜人了森寒真气让他微微讶异了下,却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他一个运劲反震将银鞭自青年手中扯下,同时提步上前、右掌一抬,重重击向了因受了内伤而没能来得及反抗的青年——

“冽!快逃……呜!”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

就在白冽予自忖必死之际,熟悉的呼唤传来。下一刻,掌击声响,某种湿热随之喷上面庞。他怔然抬眸,望见的却是东方煜面色苍白如纸、缓缓倒落于身上的情景……

“冽……快……”

“冽儿……快逃……”

似曾相识的血腥气,唤回了本已渐渐淡去的记忆。相隔十三年的一切乍然重合,而终化作了那不久前才刚听得的、令人心醉的字字句句。

‘可这么做,你就只能自己背负一切了——而我不希望这样。’

‘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支持、守护着你,为你分担所有的一切。’

‘我爱你,冽。’

爱语言犹在耳,怀中的躯体却已再无动静。纵然落上了再多的泪,那双紧紧闭上的眸子亦不曾睁开,不曾温柔凝视着自己、流露出令人迷醉的深深情意。

理智什么的此刻早已殆尽,只余下了满心的冰冷。白冽予就这么怔怔地望着怀中的东方煜、望着那张牵系了他所有情意的俊朗容颜,便连敌人已近身前也浑然不觉。

见行动一再受阻,老者一声冷哼正待下手,青年颈侧略微翘起的面皮却让他微微一怔。

易容面具?

‘你不能杀他!他是——’

不期然间,聂昙那未尽的话语于脑中浮现,躯使着他探手上前、揭下了青年面上的易容。

而随之入眼的无双容颜,让瞧着的老者当场便是一震。

“‘列儿’……冽予?”

试探性的一唤脱口,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青年只是怔怔地望着怀中的躯体,泪流满面。

瞧着如此,老者深深一叹,一个俯身抬掌按上了东方煜背心——这下倒是激起了青年的反应。他本能地拾起东方煜掉落的日魂一剑刺去,怎料老者却是避也不避,任由长剑刺进了肩头。

直至此刻,白冽予才真正回过了神、愕然地望向不久前还一心欲致他于死的老者。只见老者眸中几分复杂之色微现,右掌离开东方煜背心,并一个使力拔出了肩头的剑。

“我已收回了原先留在他体内的真气。尽快为他疗伤,或许还能留下几分功力吧。”

如此一句罢,深深看了眼已急忙察探起男子状况的青年后,老者一个旋身、领着景玄离开了此地。

白冽予虽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如此境地的,却清楚自己已没有任何伤心无措的时间。强自压抑下心头恐慌无措,轻抚了抚情人面颊、感觉到那微弱却仍称得上平稳的吐息后,他将情人一把横抱起、快步进到了草庐中。

草庐里的布置和五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将情人放到了自个儿榻上,并取过茶水替他喂下了那枚“归元丹”后,青年打开药柜的暗格,从中取出了两个药瓶。

老者虽已收回先前侵入煜体内的邪异真气,但以他功力之精之深,单是那短短半刻便已损及了煜的脏腑经脉……如此重伤,便是归元丹也只能暂时掉着稳住他心脉,一定得靠真气疗伤才有办法治好。如果不马上处理,煜就算保住了性命,一身修为也将付诸流水、再无习武的可能。

可他的真气虽对内伤有相当好的效果,至寒的性质却是此刻功力尽失的煜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如此两难令他终只能行险一搏,照着曾在医书上看过的方法以师父珍藏的两味奇药一试。

这两味药一为至阴,一为至阳,皆是聚天地灵气而生,单服其一便能增加少说十年的功力,可那寒热之性却也会让服用者日夜受其煎熬、生不如死。就算一并服下,也会因药性相冲而没法直接相抵消,成了被人称为“寒火”的可怕“毒药”……要想使这两味药真正化为己用,唯一的方法就是以几味适当的药材做为缓冲,以合体双修之法加以调和。

望着榻上依旧昏迷着的情人,白冽予心下决意已定,深吸了口气后将调配好的药分别喂入了自己和东方煜的口中……

****

将东方煜自沉眠中唤醒的,是体内莫名窜动着的燥热,以及自胸前传来的、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微微透着的几分濡湿和轻吮的力道说明了正于胸口生涩爱抚着的是一双唇瓣。知道那份寒凉代表着什么,他习惯性地抬手环抱,一把揽住了那再熟悉不过的纤细腰肢。

感觉到自怀中躯体传来的震颤,他睁开双眼,而一如预期地望见了情人毫无遮掩的无双容颜。那仅穿着里衣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撩人姿态轻易地便挑起了最深的渴望。虽觉自个儿身子沉得异乎寻常、胸腹间亦是一阵闷塞,可他还是将一切当成了如同既往的梦境,不知从那儿生了力气、猛地一个反身将情人压倒身下。

也直到此刻,他才发觉情人的身子远比平时更来得冰冷,和自己体内异常的高热正好相反。

望着身下情人微泛水雾的双眸,那隐带着几分凄色的温柔目光教他心头一紧,而终是一个俯身、深深吻上了那双同样冰凉的唇。

“你的身子好冷……”

四瓣摩挲间,沉沉低语脱口,他指尖解落情人衣带轻滑入衣中,是渴求亦是爱怜地抚上那紧实无暇的肤……“让我温暖你,好吗?”

话问得婉转,所指的自然不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听着如此,青年容颜微红,唇畔却已是醉人笑意漾起,一个颔首回抱住了他。

本就多少压抑着的欲望至此再难按捺。东方煜一个俯身深吮上情人侧颈,同时抬掌褪去他仅存的里衣、纵情抚上了那光裸于外的寸寸肌肤。

尽管已在脑海中有过无数次绮念,却从没有一次像刻下这般真实而令人疯狂。感觉着那细致的肤触、自掌心传来的阵阵轻颤,以及随之入耳的细细喘吟……

****

白冽予知道自己还是失算了。

幸好两个循环过后,煜的经脉勉强畅通,本身的真气也渐渐被激发了出来。白冽予原先只是单纯地遇到损伤就修补,倒未曾留心情人的行功路线。现在煜自身的真气恢复少许,他的工作自也轻松不少……玄寒真气送出,依循着情人运气行功的路线专心修护受损的经脉,而在一个循环后收回体内。二人的功法虽全然不同,此刻却好似化作了一体。寒热真气交相揉合,一遍遍流转于相结合的躯体中。

如此往复来回下,真气流动的速度逐渐加快,竟再无需白冽予费心推动,而是就这么自然地循环起来,结合两人之力和两味奇药的药性进一步拓宽、打通了彼此的经脉。二度出乎意料的发展令青年一时忘却了身子的不适,完全沉入了真气的运行的玄妙感觉之中……

不觉间,心神仿佛超脱了肉体,从而达到了他曾一度感受过的先天至人之境。原先饱受折磨的身子此刻仿若贯通了天地,一股沛然之气充泻而入,而在躯体完全出乎本能的行功下逐渐化为己用。他“看”着自己一方面承受着人与人间所能有的、最亲密的行为,一方面经历着天地间浩然灵气的洗涤……似有些相违的情况,此刻却显得那么样自然。他放开自己让心神进一步感受这睽违多年的一切,却在那天地玄奥之外、为一道深挚而浓烈的情感吸引了住。

那是他曾无数次由情人身上感觉到的情感。眼神中、言词间、拥抱里……正是这份情意让他义无反顾沉沦而入。可那些,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鲜明而强烈。

他知道,那是煜的心。

肉体相系的同时,藉助着那玄妙至极的先天之境,彼此的心神亦随之交融为一……感觉着、回应着,然后更深地迷醉沉沦。纵然天宽地广,但此时、此刻,吸引、占据了他一切的,却仍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爱你……”

身心重合的瞬间,感觉着那盈满体内的热度,白冽予心神一松,终是再难禁受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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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云见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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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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