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提着一袋新买的衣物,任婕走出百货公司,站在门口等欧孟希开车来接她。

欧孟希将由公司过来,任婕已跟他约好见面的时间。不过任婕提早出来等,以便欧孟希一到便可上车并尽快抵达家门,不致耽误他的下一个行程。

接任婕回家之后,欧孟希还得赶赴一个交际宴会,实在是大费周章。任婕原打算购物完毕即自行返家,可是,欧孟希坚持要来接她,一点也不嫌麻烦。

开车接任婕回家,是欧孟希风雨无阻的使命,也是他乐在其中的享受。

无论上早班或晚班,无论黄昏或深夜,任婕一走出咖啡店,就能看见欧孟希迎接她的笑脸。

还有,像今天这种休假的日子,只要任婕上街,无论她何时要回家,欧孟希都会抽空来接她。所以,为了不耽误欧孟希处理公事,任婕放假时很少上街,一旦上街,也会算好在他下班后结束事情,顺便一起回家。

今天是意外,任婕并不晓得欧孟希下班后还有应酬,假如事先晓得,她就不上街,或者不通知他来接她了。

滑稽的是,欧孟希从不送任婕出门,即使她上早班可以跟他一道出门,他也不送她,因为他不喜欢送她离开,不喜欢她离开他的感觉。

欧孟希变了很多,嘘寒问暖是家常便饭,温柔体贴更无以复加,他变得很依恋任婕。

沉浸在爱情的滋润中,任婕整个人显得愈发娇媚。

然而,幸福,似乎仍缺少一角而不够完整。

她无法阻止心底的憧憬,她还是想做欧孟希的新娘。

她不断告诉自己要知足,但是,遗憾,像阳光自叶间筛落的阴影,黯然覆在她的心上。

百货公司隔壁有家婚纱摄影店,一袭洁白如雪的婚纱展示在橱窗里,闪耀着清纯典雅的丰采,任婕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婚纱。

不久,一辆汽车在任婕的身边停下。

欧孟希来了!任婕连忙收回目光,趋前打开车门坐入车内。

不过,欧孟希并未立刻开车,仿佛不在意紧迫的时间压力。

“买了什么?”欧孟希柔声询问,眼睛宛如火炬般盯着任婕,宛如在搜寻什么。

被看见了吗?她对着婚纱发呆的样子被欧孟希看见了吗?

“戴的跟穿的,请笑纳!”任婕抑往惴惴不安,把手中的提袋交给欧孟希。

欧孟希低头打开提袋,一条领带和两件款式不同的衬衫映入眼帘,全是他的,任婕难得上街一趟,竟然全买他的衣物。

任婕时时以他为重,处处为他设想,完全以他为生活的重心,他呢?他为任婕做过什么?

就算他曾做过什么,也远远比不上任婕给他的。

甚至,在不知不觉中,他所做的,反而伤害了任婕。

他还以为任婕是快乐的,结果,真正对同居生活感到满意、真正快乐的只有他。刚才,从任婕呆视婚纱的神情,他吃惊却清楚地看见了遗憾。

他太自私了,居然一直没察觉到任婕的失落。

为了确保能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他才坚持不结婚,假如任婕反而因此若有所失、郁郁寡欢,他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婚姻,真的很难吗?第一次,他这样问自己。他对婚姻仍有恐惧,他还需要仔细思考,可是,此刻,他必须先做一件事,冲动地想做一件事。

突如其来,他放好提袋走下车子,很快地绕到另一边为任婕开门。

“来,出来一下。”他伸手牵任婕下车并关好车门。

“什么事?”任婕瞅着欧孟希,对突然跃上他脸庞的神采大惑大解。

那是混合了决断、兴奋与紧张的奇异神采,仿佛正要展开一场冒险。

“我带你去试婚纱!”欧孟希答完,便要往婚纱摄影店走去。

可是,任婕骤然抽回了手,抽回被欧孟希牵住的手。

“不要开玩笑。”任婕的脸色有点严肃,因为错愕而变得严肃。

“我不开残忍的玩笑,对你,我永远是认真的。”冲动化为决心,欧孟希的态度比刚才更坚定。

恐惧,似乎变得很遥远很微不足道,像被杀死的怪兽,无法再控制他。

“不,不要勉强,绝对绝对不要勉强!”任婕困于旧有的印象,依然不愿意逼欧孟希改变。

“没有勉强,我是真的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你穿婚纱一定很漂亮。”欧孟希已经开始想象任婕穿婚纱的模样,漂亮犹不足以形容,必是闭月羞花、美绝人寰。

欧孟希的强调,终于唤醒任婕的希望。

“试穿而已?看看而已?”但是,任婕仍小心翼翼地求证。

“如果试得满意,看起来又相得益彰完全能烘托你的美丽,就买下吧!然后一直穿到婚礼结束,再收藏起来当传家宝,传给我们的女儿或媳妇。”欧孟希句句清晰,拨开了最后的一点怀疑。

婚礼?她没弄错!欧孟希真的要娶她为妻!

狂喜,像巨浪撞向任婕的心坎,激起灿烂的水花,激起两汪喜极而泣的泪光。

“别,千万别哭,你的眼泪会让我心疼,会让我恨不得枪毙我自己,有什么不满意你尽管提出来,我一定改进!”欧孟希顿时方寸大失,连忙握住任婕的双手,着急地说。

拿全世界的财富来换,任婕也不要欧孟希改进,能做欧孟希的新娘,便是最大的奇迹,她不敢、也不再有别的着求。

不过,她倒是有一点点不满意。

“你要我天天穿着婚纱,一直到婚礼结束才准脱下,我当然要哭啦——穿到那个时候,婚纱不脏也臭了。”任婕将激动转成娇嗔,泪水犹在眼眶里闪闪发亮,亮着快乐与促狭。

欧孟希安心了,登时顺着任婕的促狭信口开河:

“不会臭,我用香水帮你喷一喷,穿再久也不会臭。”

“脏呢?脏掉了怎么办?”看欧孟希正经八百,任婕也正经八百出下一道题。

“我帮你染色遮住,把白色染成彩色的。”欧孟希的解决方法着实恐怖。

“我才不要呢!”任婕忍不住笑了,丢兵弃甲地终止胡诌。

“我也不要,我喜欢你穿白色的,像天使一样的纯白色——我们走吧!”欧孟希恢复认真,再次牵着任婕的手往前走。

但任婕又伫足止步。

“啊!宴会!你这样会迟到的——”举办宴会的是公司的重要客户,迟到会很失礼。

“不去了,现在,什么也比不上试婚纱重要。”这一次,欧孟希紧紧牵着任婕走到目的地,不再被任何的干扰打断。

***

被卓允达的温情攻势软化,卓馨回来了,先担任公司的副总经理,为继承事业做准备。

卓飞无事一身轻,却仍有头有尾地看完最后一份报表、交完最后一份报告,才离开公司。同一天,小季也提出辞呈,积极展开自营咖啡店的开张事宜。

卓允达曾想安排小季担任他旗下咖啡分店的店长,并提到等他退休后,要把整个咖啡店连锁系统交给小季经营,俨然已将小季视为儿媳妇。

但小季婉拒了,她只想开间能展现个人风格又能让顾客认同的温馨小店,无意为钱忙得团团转。

小季似乎感染到了卓飞的胸无大志,卓允达无奈地停止游说,却不怎么担心卓飞跟小季的未来。

他们有自己的梦想,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会放手让他们尽情闯荡,万一他们撑不下去,就是他上场的时候。无论如何,他不会让他所爱的人受苦。

在卓飞的陪伴下,小季顺利租到了店面,并跟室内设计师沟通装潢的构想。不久,一群工人便开始敲敲打打,为小季打造咖啡店。

在等待装潢完工的期间,一家杂志社的社长找上卓飞,要为他出版摄影专辑。

那家杂志社发行一本报导世界景观的月刊,也出版各种主题的相关书籍。卓飞前阵子设计了一个电脑网页,把摄影作品登上去分享给同好,那个社长看到了,便请卓飞去商谈。

出版计划底定,小季兴匆匆帮卓飞挑选要交给杂志社的照片。

阳光穿过大天窗,把卓飞的房间映得一片明亮,也照耀着坐在地毯上的卓飞和小季。

“这一张可以,这张的光影很棒,不登太可惜了。”小季从面前拿起一张照片,放到可用的那一叠照片之上,那是原本摊在地毯的六排照片的最后一张。

“小姐,选到目前为止,每张你都说可以,人家页数有限,可登不了全部的照片啊!”卓飞转头看小季,脸上有一种快崩溃的无奈。

“是吗?太多了?可是,每张都是杰作,剔除哪一张都不忍心。”

“唉!我怕自己太自恋,才请你来开刀,结果你比我更下不了手,简直是帮倒忙。”

“好啦好啦!你家有没有电风扇?”小季触目只见冷气,所以特别问一问。

“电器行有,先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再去买。”

“玩大风吹,吹得比较远的那些照片就交给杂志社。”小季道出绝妙好计。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就把这些照片当扑克牌抽,抽到谁就是谁,抽足了张数就交出去。”卓飞的修正案更简易。

“同意!我跟你轮流抽。”于是,照片就在儿戏似的玩耍中确定了。

然后,小季便伸直腿往地毯躺下,愉快地享受从头顶洒下的日光。

“阳光好舒服,这样好像在做日光浴。”小季微微闭目,神情松弛,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卓飞学小季的样子在她身旁躺下,离她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她的体温。

卓飞想象小季一样恬静地享受日光浴,但是,小季的体温撩拨着他,他的体温宛如被加热般地逐渐升高,他只觉得愈来愈浮躁。

“喂!我们——正躺在床上耶!”小季忽然记起地毯下面就是卓飞的床,忽然轻声说,语调十分天真无邪,却对卓飞造成要命的诱惑。

卓飞陡然撑起上身俯向小季,小季却睁开眼睛并用手掌挡住他落下的唇。

“慢点,我们来玩一个游戏——‘看谁忍得久’。”小季的眼里闪着慧黠的光芒,显示之前的话是故意说的,是存心勾引卓飞。

既然如此,何必又要制止他?是想捉弄他吗?卓飞皱着眉头不表同意。

“为什么要忍?食色性也,一味强忍有违人性,搞不好会造成心理变态。”

“偶尔忍一忍可以锻炼意志力。我没叫你一味强忍,只是跟你玩个可以忍多久的游戏。况且,我要玩这个游戏,所以你也必须玩。”小季根本是在强迫卓飞配合她。

卓飞盯着小季的红唇,很想不配合,又不敢不配合,唯恐惹火小季,从此失去一亲芳泽的机会。大不了他就假装忍,然后很快就忍不下去,就饿虎扑羊……

他正想大方地参与小季的游戏,忽然想到一个令他沮丧的问题。

“不公平,一定是你忍得久,因为你不像我渴望你这样渴望我。”卓飞的表情有点伤心,小季从未主动亲他,总是他先情难自禁。

“别低估自己。”小季以指尖轻轻划过卓飞的唇,逗引得卓飞心痒难耐。

沮丧神奇地消失了,卓飞急于俯首听命。

“好吧!忍不下去的话罚什么?弹耳朵?还是打屁股?”卓飞巳打定主意,被罚之前要狂吻小季一番。

“都不是,我的罚法很斯文,而且有心灵治疗的作用。”

“心灵治疗?听起来教人毛骨悚然,到底怎么罚?”

“唔!忍不住先亲别人的人,必须讲出他心中最烦恼的事,一点都不能隐瞒地照实讲。”

卓飞愣了愣,立刻清心寡欲地打退堂鼓。

“不玩了,我没有烦恼可以讲,没办法玩。”

“强调没有,通常就是有,是不是怕我知道你的烦恼,所以不敢玩?”小季却聪敏地点破卓飞的逃避。

“忍不住的不一定是我,我倒很想听听你的烦恼。”卓飞四两拨千斤,一副若无其事。

“那好,我们开始吧!”小季端端正正躺好,不给卓飞脱逃的机会。

卓飞也端端正正躺好,决心忍得比小季久。

为了不加深小季的怀疑,他只好硬着头皮披挂上阵。

必定是他掩饰得不够周密,小季才会怀疑他心中有烦恼。但小季一来不确定她的怀疑对不对,二来晓得即使逼他他也不肯吐露,才变个法子套他。

但他宁可不亲小季,也不要说出烦恼,他怕引发连锁效应,给小季添烦恼。

他要小季生活得无忧无虑,他不要把自己挥之不去的惆怅丢给小季分担。

他的烦恼其实无关紧要,他很满意有小季陪伴的日子,甚至计划等小季的咖啡店上轨道之后,要重返父亲的公司担任财务分析或行销企划的工作。

他闭紧眼睛,强忍着男性本能的冲动,外表犹如老僧入定。

他应该可以忍得比小季久,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自己坚持下去。

但他隐约觉得小季侧身转向他,而且朝他伸来一只手。

那不止是感觉,那是确确实实的,小季真的侧身转向他,而且,她的手正柔柔抚摸他的手臂。不久,又探索上他的胸膛,那极具挑逗性的指尖接触,动摇了他的决心。

“住手,你犯规——”卓飞的呼吸愈来愈不平稳。

“只说不准亲你,没说不准摸你呀!”小季轻笑着一意孤行。

“快停止,否则我就如法炮制!”卓飞空用嘴巴威胁,却不敢有所行动。

他快忍不下去了,若再伸手碰小季,只怕尚未攻陷小季,自己便先着火。

“我想停止呀!可是我停不了……”小季的声音突然中断,因为她已吻住卓飞,没空说话了。

这是开天辟地以来,小季头一次主动吻卓飞。

她不是要套他说出烦恼吗?为何先吻他?疑惑迅如电光在卓飞的脑海一闪而逝,然后,他就忙得没工夫理会先后的问题了。

隔了好久,热情才稍稍缓和,胶着的唇才心满意足地分开。

“现在——要听我的烦恼吗?”接着,小季眼带娇羞,笑吟吟地问。

“洗耳恭听。”卓飞从容不迫,不需要他说烦恼他就一点都不紧张。

“我的烦恼就是——我希望你重新背起相机到世界各地旅行,可是我不知道你肯不肯去。”

卓飞登时张口结舌!小季早就把他的烦恼当成她的烦恼,早就洞悉他那挥之不去的惆怅。

“我以为——”卓飞凝视着小季,仍有一丝无法置信。

“你以为我会绑住你,不许你到处乱跑?你放心,我没兴趣当绳子,我比较喜欢当中秋节的月亮,游子看见它就会想起故乡,然后就会打包回家。”

“不见得,不见得每个游子都会打包回家,万一你等白了头发,等得变成望夫石,怎么办?”卓飞开始有闲情吓唬小季。

“喔,悲剧已经过时了,现代人崇拜喜剧跟复仇剧,如果你让我等太久,我就抛弃你。”小季嘴角噙笑,眼神却锐利如刀。

卓飞可不敢轻易忽视小季的警告,也不敢当她开玩笑。他自知他无法失去小季,任何足以令小季抛弃他的情况,他都会尽力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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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咖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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