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就像易父所说的,没有药物,即使当时易水自己可以做急救处理,但一旦伤风走水,就很难再挽回。所谓的走水就是感染,而在缺医少药的恶劣条件下,这样重的烧伤是很容

易感染的,即使易水的身体很强壮,即使他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生死瞬间,却也不能逃过这几乎是注定了的命运。

简陋的屋子里,易水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板床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都非常的难受,有时候热的恨不得把皮给剥下来,有时候又冷的连心脏都仿佛麻

痹了。偶尔清醒一下,会知道自己是在发高烧,而且不是普通的发热,也知道当热度退下来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他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

旁边有人在小声的啜泣着,仿佛是易珠,易水想开口劝她别掉眼泪,自己这个哥哥可能再也无法保护她,宠溺她了,以后的人生要靠她自己走,而眼泪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

,那只是懦弱的象征。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一个字都挤不出。

难道我已经病到这个程度了吗?易水在心里无奈的笑,门外响起震天价的砸门声,似乎有一队人冲了进来,他听得到那个姓朱的奴隶头儿在逼迫易珠出去干活,而易珠好像在

苦苦哀求他通融一下,让她留在这里照顾自己。然后呢,是下跪的声音,易水很生气,他可以死,但不能输,他要易珠也像自己一样,他心里的强大怒火和信念终于奇迹般的让他

张开了眼睛,入目便是朱头儿笑得得意的脸。

「易珠,去干活,我可以……照顾……自己……」虚弱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往日掷地有声的力量,却让那些狗腿的小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朱头儿似乎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恶

狠狠地上前叫嚣道:「还能说话,哪里像你妹妹说的病的起不来,既如此,赶紧给我起来干活。」

易水愤恨的瞪着他,他很想爬起身来,可是现在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屋里另几个人拖起易珠,就要把她丢出去,而易水只能眼睁睁看着,却再也无力阻止。易珠的哭喊哀

求声让他的心被慢慢撕碎,那是一种深刻的无能为力的悲哀。

门忽然又被打开,一群或老或少的奴隶站在门边,默默的将打手们和易珠挡在里面,其中一个老者上前,对朱头儿卑微的笑着道:「那个……头儿,易水这孩子确实病的很重

,不然他的要强劲儿。怎么会躺在这里,你看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话还没说完,朱头儿已不耐的打断道:「老东西,你活得不耐烦了,滚出去滚出去,就算他死了,我也担待

的起。」仗着燕囡和珊瑚,他是打定要在这一次置易水于死地了。

老者瑟缩了一下,退了回去,另一个少年眼珠一转,忽然上前道:「朱头儿,其实易大伯易大妈已经去干活了,你就把姐姐留在这里又何妨?要知道,易水哥哥毕竟服侍过王

爷,若哪一天王爷想起他来,知道他现在的凄惨模样,怪罪下来,你也能担待的起吗?」

这番话让朱头儿明显的矮了一截,他旁边的一个打手「呸」了一声,趾高气扬道:「他妄想做王妃,都被王爷赶出来了,王爷还能想起他来?作梦吧你?」

少年冷笑两声道:「人心难测,尤其王爷的心,谁能猜得到。易水哥既然被宠了那么久,说明他有独特的地方,将来王爷玩腻了那些新人,再想起哥哥来,就算不会再宠他,

可是曾经宠爱过的性奴被这样对待,想必他心里也不会舒服吧,你难道就笃定这种事不会发生吗?」

一席话说得朱头儿脸都青了,沉默半晌,忽然一跺脚,恨恨道:「我们走。」

易水的嘴唇已经被他咬破,看着朱头儿等人灰溜溜的背影,他的心中只有屈辱和悲愤,老天,为什么?为什么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竟然还要依靠他的名字来替我解围?为

什么?他全身僵硬,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将拳头握的死紧,指甲划破了掌心柔嫩的肉,鲜血横流,可易水一点都不觉得疼,他的脑海中全是那个可恨的人,那张可恶的脸。那抹虚

假的笑。忽然,他愤怒的咆哮起来:「夏侯澜,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声音在屋子里回绕不绝。

易珠吓得大叫,那一群奴隶也都大惊失色的奔上前来,却见易水的脸色已经呈现死亡前的灰暗,他嘴里喃喃的说着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神智逐渐陷入了昏迷,当中那个老

奴隶哽咽着叹了口气,抹了两把老泪,对易珠道:「孩子,你哥哥……他大概不行了,最多熬不过明天去,快到田里把你爸妈叫回来吧,咱们大伙儿到朱头儿那里求个情,唉,这

事情不能做的这么绝啊,损阴德哟。」

先前说话的少年来到易水床前,拉着他的手喃喃道:「易水大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会记得的。」一把抹去眼泪,他对已经痛哭失声的易珠道:「姐姐在这里守着哥哥吧

,我去找易大伯和大妈回来。」说完飞跑出去。

当夜,周围的奴隶听说易水临危的消息,都齐聚在易家简陋的茅屋里。易水已经昏迷了一天,一直说着胡话,偶尔听清楚几句,却是什么:「假的,不信任的爱……」或者「

我好蠢,爱情……王八蛋……怎么会相信」之类的话,众人不明所以,但也能猜出大概,八成是王府里发生的一些事情,不由得都唏嘘不已。

到下半夜,易水身上的温度忽然降了下来,还没等众人欢喜念佛,便发觉这体温越降越低,手放上去都凉浸浸的。年老的奴隶们都知道,这是大限来临的前兆了。

就见易水忽然睁开眼睛,目光一片清明,艰难的扫视了四周一眼,他嘴角边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喃喃道:「大家都是来送易水的吧?难为你们有心。恕易水不能多谢了。」又

对他父母道:「爹,娘,怎么不招待叔叔婶婶们坐?」易父易母见他如此清楚,都知这是回光返照,此时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易母扑在他身上,嚎啕哭道:「水儿……水

儿啊,你一向善良,待人也好,可这命怎么就这么苦……怎么就这么苦哇……」她这一哭,旁边人们想起易水平日作为。还有他舍了自己的军功为奴隶换来生活的改善,不由都痛

哭起来。

易水看着母亲,勉强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笑道:「娘,别哭,你看你这里,整个儿都白了,再哭坏了身子,只怕这一头的青丝都要变成霜雪了。是……儿子不孝,让你操

碎了心,你今后……可要好好的保重身体……」说完又望向易父道:「爹,少抽些土烟,总咳嗽也难受,你已经老了,身子骨儿不比从前,我如今要走了,就靠你自己保养,还有

小妹,你得把她嫁个好人家,其它的都不用管,只要人老实,肯真心护她就成,其它的一切,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的,空的……」一语未完,易珠早已哭着扑上前道:「我不嫁

人,我陪着哥哥,在这里陪着哥哥。」

易水的眼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哽咽道:「傻丫头,哥哥得走了,不能再陪着你……玩了……你要记住,人的心啊……只有一颗……千万千万别轻易的交付出去,一旦失了心

……就……就等于是入了那……万劫不复的地狱……」说到这里,忽然挣扎着爬起来道:「给我拿纸笔……」众人虽奇怪,但这时候谁还忍心逆他的意思,待纸笔都拿来了,不过

是一些捡来的秃笔废纸,易水颤抖着抓起床头那把军刀,毫不犹豫在腕上一划,却因力气小,只划出一道痕迹,他也不管众人的惊叫声,又狠狠的划了几划,那血方蜿蜒而下。他

勉力蘸着血,喘息着在纸上留下了几行字,众人也看不懂,只见他目中泪越涌越多,最后竟变成一道道的鲜血流淌出来,他手中还拿着笔,忽然伸长脖子大喘了几口气,厉声叫道

:「夏……夏侯澜……我好……恨你……我好恨你啊……我好恨……」声音嘎然而止,易水笔直的身子软软倒下去,就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时双目圆睁,仍有几丝鲜血慢慢流

淌而出,最后无声滑落进了雪白的衣襟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易父易母和易珠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众人莫不掩面而泣,忽闻门口一个凄厉的声音:「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个美貌高贵的女人猛然扑了进来,扑倒在易水身上,正是忘月,只是任她怎么摇晃叫喊,易水都不可能再回应她了。

王府的花园里,映着初升的朝阳,山色轩里围坐了十几个人,当中一个少年眉眼带笑,不住称赞满园盛开的梅花,正是当今皇上。他底下全是当朝的一品大员,也纷纷附和,

更有人诗兴大发,摇头晃脑的吟诗作对,不时博得几声喝彩。

夏侯澜微笑看着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似乎有一把小刀在那里悬着,总是的不时的便令他抽痛一下,昨夜不知为什么,竟然梦见易水一身是血的冷

冷瞪着他,醒来后越想越是不安,赶忙叫起忘月,让她连夜去接易水回来,若不是定了今日皇上和众大臣们过来赏菊,他真想亲自去接他。只是忘月走了这许久,也该回来了,难

道易水还在生自己的气。

正胡思乱想呢,忽见皇帝身边的太监对着门口喝道:「你是何人?竟敢闯来这里。」他回头一望,正是忘月站在门口,可她既不进来,也不退出去,只是失魂落魄的看着这一

屋子人,忽然开口道:「王爷,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在他死后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你,现在……我想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山色轩里坐着的都是一些重臣,何况还有当朝天子,虽说他把政事实权郡付与夏侯澜,但毕竟皇上的身份在那里。因此听了忘月的话,便有几个人脸上变色道:「好一个大胆

妇人,还不……」未等说完,夏侯澜已忙站起道:「皇上与各位大人息怒,这女子乃是我得力的一个丫头,今晨派她去办一件紧要的事,想是出了什么变故,方才这个脸色回来,

待我到别处仔细问问她。」说完告了个罪,与忘月匆匆出去,及至来到书房,夏侯舒奉上茶水点心,他也顾不得吃,急忙问道:「你怎么失魂落魄的回来?易水呢?是不是他还在

恼我,不肯回来?」

忘月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却强咬牙关道:「王爷,你忘记刚才奴婢说的话了吗?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是什么秘密?」

夏侯澜此时哪有心情听什么秘密,只是见忘月脸色不善,只好耐着性子道:「好,你说。」说完坐了下来,只觉心中烦闷之极,忙倒了一大碗茶水喝下去。

那边忘月已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王爷,那天晚上,就是你和易水最后的那一晚,他向你提出要封他做王妃。第二天他把这事告诉了奴婢,当时奴婢真是又惊又怕又气,把

他数落了一顿。后来他急了,忽然跟我说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只是想为争一口气才要做王妃的,可是当他那一晚跟你提要求时,却已经不是这个原因了。他说其实那个时候,

他对王妃的地位已经不再在意,之所以还是提出来,只不过是要试探王爷,试探王爷对他到底用了几分心。他说王爷始终把他当作一个奴隶,却又处处透着体贴温存,不知不觉中

就把他一颗心给夺了去。他心里喜欢,却也害怕,他怕王爷只是图一时新鲜而已,他怕王爷从始至终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性奴看待。他愿意相信王爷真心待他,可是心里的担忧却始

终挥之不去,于是他决定赌一把,赌王爷愿不愿意替他去争取王妃的头衔。他觉得只有王爷答应了,他这块心病才会去掉。到那个时候,就算王爷要顶着重重阻碍去为他争取这个

名分,他也不会让王爷为难的……」

这番话着实是石破天惊,只把夏侯澜震的呆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唉……这个傻孩子。」他一跺脚,脸上却绽放开了最

灿烂的笑容:「这个易水呀,亏他怎么想出了这么个试探的方法,他……他可害苦了本王,也害苦了他自己……唉,他……」他看向忘月,咳声道:「不行,我那样对他,拿他父

母妹妹要挟他,他一定恨死本王了,难怪不肯随你回来……好……待本王送走皇上他们,这就和你再去接他。」说完高声喊夏侯舒备马驾车。这边就要把桌上易水爱吃的点心装起

带过去。

忘月木然看着他兴奋的忙活着,忽然凄惨一笑道:「王爷不必费心了,难道你忘了奴婢刚才说过的话吗?」夏侯澜头也不抬,只是寻思着该怎样做才能让易水消气,一边道:

「你刚才说什么了?不就是说了这个秘密吗?你放心,想必你被那小东西难为的不轻,本王亲自去请他就是,纵然被他难为些,也忍了……」说到这里,猛然忆起忘月在山色轩门

口说过的话:「对了,你在山色轩门口说了什么?似乎是说谁死了活了的?」他慢慢将桌上的点心装进盒子里,一双手却不知为什么,竟然颤抖起来。

忘月又笑了一下,看来王爷终于记起她的话了,只是还不敢朝那方面想。忆起易水的死状,她心里的痛苦与憋闷更觉沉重,想到过一会儿,这种痛苦和沉闷就会在夏侯澜心里

呈十倍百倍的递增,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的痛苦可以减轻一些,这时她已经完全明白易水为什么要她在他死后把这个秘密告诉夏侯澜了,那是对王爷最沉重的打击,也是他对

这个负心人最后,也是最怨毒的报复。

「我刚才说,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在他死后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你,现在……我履行了我的诺言。」她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泪珠一颗颗滑落,忽然嘶声大吼道:「王

爷,你听明白了吗?易水死了,他已经死了,我赶去的时候,他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不可能回来了,他再也没有恼你的机会了,王爷你听清楚了吗?」话音未落,她就再

也支撑不住。身子一点点的滑下来,最后委顿坐在了地上。

夏侯澜手中的点心盒子「啪」一声落在地上,脑海中只剩下忘月的话,易水死了,他的小奴隶死了,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怎么……可能,他刚刚还想着,还想着去接他的时

候,他会高傲的扬着头,睨着一双清澈不屈的眼,对自己用鼻音说话,还想着自己可得放低姿态,好好的求他,想着实在求不动的话,他就当着所有奴隶的面,承认他是自己的王

妃,告诉他不管这事儿多么艰难,他都一定办到,哪怕王爷不做了也要办到。想着他要告诉他,自己误会了他,误会他是一个贪婪的小人,他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赔罪,他要告诉

易水其实没有他的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他要告诉他……很多很多,那些以前自恃身份不肯说出来的话,他全都要告诉他。可是……可是忘月说易水死了,他说易水不可能回来。受

尽了委屈的小奴隶,却再也没有恼他的机会了。

「不……不会是这样,不会是这样的,忘月你骗本王,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易水他恨我,所以他……他让你说谎,他不肯原谅我。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没错,我要去找他

……我现在就去找他……」夏侯澜颤抖着蹲下身子去捡那盒点心,哆嗦着的双手却怎么也拿不起来。

忘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爷尽管去找他吧,不过可要快着一点,我本来求他们把易水晚些掩埋,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可是易水的父母说,王爷高高在上,怎会去

瞧一个死人奴隶。还说易水死的时候,怨气极重,生怕化为厉鬼,对周围的人有害,更恐到时伤了王爷。所以,他们未必会听我的话。」

夏侯澜明白,易父易母一定知道易水恨自己,故意说这些话,只是不想再让自己见他,不想让自己这个负了易水的人搅得他亡灵不安,他们怨恨自己,可是他们不敢说。他急

出一身的冷汗,那些人是会说得出做的到的,他们不会让自己去见易水,不,不行,他要见易水,他要守着他的易水,就算他化为厉鬼,自己也宁愿让他夺了命去。

夏侯舒悄然进来,轻声道:「王爷,马已备好……」话未说完,夏侯澜已飞奔出去,连皇上那里都不曾告辞一声,便上马绝尘而去。夏侯舒一急,拉起失神的忘月,不由分说也追了上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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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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