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文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楼下正是派对的高潮,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我躲在房间里听那端儿子嘶哑的声音,眼前模糊。

“对不起,文扬,我,我没能去见她……”

“爸爸。”

“卓蓝她一定……”

“爸爸,她没有怪你。”

“……”

“妈妈一直很爱你……她从来没有气过你。她只是……觉得很可惜……”

我忍不住一直哭。

我没给过她什麽,随随便便就毁了她一生,连让她看最後一眼的承诺都做不到。

我老了,到这个年纪就会开始不停地失去,先是卓蓝,然後还有谁呢?

陆风渐渐的晚上不回来过夜了,我的唠叨和失禁似的眼泪鼻涕让他厌烦。

因为我表现得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同样的事要反复唠絮地说上很多遍,说到伤心处就会落泪。

换成文扬也许还会陪父亲一起回忆过世母亲的往事,陆风当然不会有兴趣听。

而我忘记这一点,只唠唠絮絮地沈在悲痛里,以为身边的人是会分担的,直到他把杯子用力砸在墙上叫我闭嘴,我才惊醒过来。

“同一件事你一天要说多少遍?哭什麽啊?!你还是不是男人?!惹人厌。”

我忙忍住声音,抬手擦眼泪,但是已经太迟了。他摔了门出去,那天晚上就没回来。

这样被冷落了一段时间,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觉悟。

所以再跟文扬见面,他问“最近好不好”,我就像所有欲盖弥彰的人一样,忙不迭地连声说“很好”。

“爸爸,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住?”

“啊?”

“你现在真的习惯吗?”他有点难以启齿地,“那个男人,我是说,他连妈妈的一半都不如,粗鲁又不讲理,而且他还……还……”说出这种字眼似乎让他很尴尬,“根本就是头种马。”

“爸,你,你如果确实喜欢男人,我……我不是很介意你跟一个值得交往的人在一起。”

文扬非常小心翼翼又勉强,我们两人都不敢大声喘气,怕破坏这种不甚牢靠的平静,分外尴尬。

“但是陆风这个人,他私生活混乱,是出了名的。他甚至还……还强暴过我一个朋友。只要是年轻漂亮的男孩子,他就不会放过。”

“你……你在他那里,会过得好吗?爸爸……你要是和一个信得过的人好好生活的话,我想,我还可以接受。但是……我不想看到我父亲成为别人的玩物,而且还是一群玩物中的一个。”

看我脸色瞬间都变了,他也明白最後一句说得太重,轻道了一声抱歉。

“不,不会的,你放心,”我镇定下来,安慰地朝他笑笑,“他对我……很好。真的。跟我在一起以後,他,他也没有再乱来过。其实,他平时对我很温柔,他也很重视我,真的。我,我是特别的。”

这麽厚颜地自夸著,连自己都觉得想发笑。

我也知道陆风之前的肉体关系有多混乱,跟他一起去那些派对酒会,总会被些年轻的男孩子瞪。

我自己年纪大了,争奇斗实在是比不过,渐渐的就不爱去,宁可窝在家里看看电视。

我怕输。

但可供我躲的家也是没有的,陆风的豪宅实在是太大,只当两个人的家,奢侈得过分了。

这原本也不是盖来用作二人住宅的,这是适合热闹的地方,要常常举行狂欢派对,不时会有漂亮或高贵的客人前来,免得白白浪费那麽大的场地,齐全奢华的设备。

我也竭力做出一副男主人的姿态,鼓起勇气以他的伴侣自居,好好地住在这个家里。

但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可以当得起主人的。

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我相貌平淡,反应迟钝,不幽默,也不健谈,更无知,就像一只鸭子突然掉进一群天鹅堆里,或者一个农村主妇对著一群贵妇。

生活不是童话,鸭子不会不受嘲笑,不会不被轻视,而且还是只老掉的鸭子,再怎麽奋力拍翅膀也飞不起来,只有掉毛的丑态。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要撑得住,我喜欢的人是只天鹅,我想跟他在一起。

我不想进上流社会,我只想和陆风在一起。

我希望家只有乌龟壳那麽大,只够他和我两个人缩在里面,挨得紧紧的,别人进不来。

他穷困一些也好,穷困一些更好,两人只吃米饭就咸萝卜,一起挤在小小的床上,睡觉时候我要抓著他的手指。他是我一个人的,我们平等地相爱,就算今天只能赚到明天的饭钱,也很幸福。

可是不行,现实如此,我还是只能努力守著他的房子,有多久算多久。虽然我不像主人,反而更像个门卫。

陆风连续一段时间外宿多,我虽然不愿意胡思乱想,但总是打不起精神,又要在人前装出一副幸福满足的样子,很容易就觉得累。

到中午才恹恹地醒来,觉察到脑袋发胀就暗叫糟糕。果然是压力一大就会发烧,这好像已经成了我的惯病了。

头痛得不行,有点难想象我要这样在电车上摇晃一两个小时,但今天说好了要跟儿子见面。卓蓝过世以後,父子俩就觉得相依为命,常常要见一见。

陆风不高兴我跟他们有来往,每次我买了东西去看文扬,都要偷偷摸摸,找借口搪塞。

哪里像是父子见面,偷情都不用那麽鬼祟。

而他自己就会让小洛住在家里,一起和睦坐著用餐,其乐融融;小洛学校放假的时候,他也会巴巴地亲自开车跑出大老远,去接小洛回来。

他分明也是懂得当父亲的感觉的。

而同样是儿子,小洛是他的血脉,他的宝贝,要百般呵护才可以,文扬就是我出轨的物证,见一次脸就臭一次。

躺在床上越想越是忿忿,忍不住撑起身打电话给文扬:“文扬你过来吧。陆风今天不在家。”

“你不怕让他撞见麽?”儿子取笑我。

我摆出当爹的谱安慰他:“没关系,有我在,他不会把你怎麽样的。”

文扬来得很快,他总爱夸耀自己开车的技术有多麽好,又稳又快,可惜我这个当爹的还没机会体验过,想著就觉得很惆怅。

让佣人送点心和茶到房间,我这老人家就又爬回床上,在肚子上盖块毯子,捧著热茶喝,半躺著跟儿子说话。

“你在生病?”

“没有,就一点点热,我多喝点水就好了。”

“精神这麽不好……是不是那家夥又做什麽?”

“你别乱想,”我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他对我很好。”

“是吗?”文扬不太甘愿地,“那就好。要是有什麽事,记得来告诉我,我会为你讨公道。”

我失笑,用力搓了一下他的头:“傻瓜,有没弄清楚,你是儿子,我才是老爸。”

“我已经长大了。”

听连自己年纪一半都不到的孩子这麽说,我眼睛热了一下,抓紧他的手。

“文扬,爸爸这样……是不是让你很丢脸?”

“……”

“对不起。”

“……”

“让你为难……是爸爸不好。”

“……没关系。”

生父是个同性恋者,还在跟男人同居。这样的传言让他有多难受,我怎麽会不明白。

卓蓝的父亲已经不承认有过我这样的女婿,不止一次打电话来叫我别再带坏文扬。

他以後要继承卓家,他需要清白的家世,而不是一个被陆风搂在身边,几乎让这个城市里所有名流都认识了一遍也嘲笑了一遍的父亲。

我知道他一定恨过我,我让他那麽羞耻。但他终究还是像卓蓝,一心记著我。

两人红著眼睛对望,儿子伏下身,抱著我,把头埋在我颈窝里:“爸。”

“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已经……没有妈妈了。”

我鼻子一酸,忙回抱住他的背:“我知道。”

他就是再长大,在我眼里也是摇篮里那个软软嫩嫩的婴儿,层层裹著,那麽脆弱,用张大的黑眼睛望著我,津津有味吮我的麽指。

听到踏入卧室里的脚步声,我还来不及抬头,手臂就被震得一痛,文扬被抓住後领一把扯起来。

“王八蛋!你在干什麽!”

陆风面色铁青,喘著粗气。文扬被狠推一把,也不甘示弱,直著脊背和他怒目而视。

我没时间想他今天怎麽会回来,怕动起手来文扬会吃亏,忙跳下床过去抱紧文扬,用力护住,瞪著陆风:“你要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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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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