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这便是康恩所能说的全部了。

并非艾丽太愚钝,但当康恩转变话题,谈起明城艺术学院的展览时,她就知道自己触及他的伤痛了。如果他真的满足于湖滨流浪,又何必到双子城看展览、欣赏艺术?

她静静地喝着咖啡。现在他知道了她的立场,一旦他想通了,他就该尽快把自己的要求告诉她,再由她转达给那些资深合伙人。就算他能和高级主管协商,也不见得会更有利。说实在的,拖得愈久,对他愈不利。

一旦明白艾丽的立场客观公平,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康恩才会同意进行协商。

艾丽很高兴自己能认清问题的本质。他们就像两位在场中比赛的拳击手,但实际上他们是同一边的。也许他们宁愿采取不同的方式处理事件,但最后的日体却相同。现在他们是在同一组,他们可以协力达成解决方案。

艾丽想,也许自己的确有谈判的才能。

他们俩又坐了半个小时,淡论着舞蹈和戏剧,然后她在火厅向他道晚安。“想想我的建议,如果你准备好要谈判,我随时等候你的通知。”

康恩双眼明亮,“我相信你会的。文家的案子还要好一阵子才能理清呢!”

她向他伸出手,康恩只轻握了一下便向门口走去。屋外的浓雾围绕着他,将他围成一个神秘的身形。

艾丽走回楼上。如果不是时间太晚,她一定会打电话给牟南维报告今天的进展。他一定会很高兴她已有了这般成就。

但想得更深入一点,她今晚的表现完全合乎谈判的方式。她本来是习于较静态的工作,像在法庭上或谈判桌上这类较戏剧化的部分并不是她所喜欢的。她喜欢躲在办公室内仔细思索所有的问题后,才采取行动。

她有足够的能力进行现场辩论或快速判断,否则她也无法通过法律系的严谨课程。但她并不喜欢以那样的方式执行工作,却总是身不由已。

今晚她很欣赏自己的作法。也许她当初不该加入遗嘱及信托部门的,可是当时这个部门的气氛及这些业务似乎挺适合她的。那么,她是否低估了自己的潜能?她选择了较简易的法律部门,而将挑战摒除在门外?也许吧!如果康恩能回到惠德公司,她应该征询康恩是否愿意接纳她成为他那个部门的一员。她并不十分了解他那些磋商技巧,但她有足

够的聪明才智去学习。如果他也认为艾丽在这方面有相当的潜力,而且愿意传授她一些经验和技巧的话……

“没关系,慢慢来,”她心不在焉地说:“很抱歉晚餐的计划临时有改变。不过,我事先并不知道裴先生会来。”

桂太太拍了拍枕头,“别再想了。”

我打赌桂太太一定以为我得花些时间和康恩道晚安,她一定很失望我们只是握了握手而已。

为什么人们就不肯相信男女可以共事,而不牵扯到性关系呢?甚至连康恩都免不了有这种想法,而说出一语双关的话。

艾丽又提醒自己,康恩这样做是有目的的,他只是利用这个机会使地屈居下风。

桂太太将浴室的脏毛巾拿走,换上一叠干净的浴巾。“好了,”她很满意地向四周环顾着,“现在,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如果不够暖和,那边抽屉坐还有毯子。”

她漫步到窗前,将窗帘拔开一角往外望。雾已渐渐散去,她可以自雾气中看见一片黑黝黝的湖水;湖面似乎无边无涯,大概是气候的关系吧。

她打开窗帘,打个呵欠,换上睡衣后便准备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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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她刚吃完早餐,柜台的人就到餐厅去找她。“任小姐吗?有你的电活。”

她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放下餐巾后,随着他来到大厅,心中兀自猜疑谁一大早就打电话来。想必是康恩,他一定思考了一夜,决定来个速战速决,知道事情拖下去对他不利。

但电话那头有气无力的声音是文伯尔.她若有所失地摇摇头。

文氏关系企业在城中地区有栋办公大楼正在改建,文伯尔的办公室便在大楼的一间套房里,内部装潢非常现代化。秘书小姐带艾丽进来时,文伯尔立刻自精敛的法式办公桌后站起来。艾丽估计他大约三十五岁左右,个予不高,头发已渐稀薄,精工裁制的西装已掩不住发福的身材。

“任小姐,很抱歉昨天未能接见你。”他轻轻地和她握了一下手。

艾丽心想,不论自己是忙是闲,文伯尔都得付她服务费用,所以并不在意。

“很高兴你今早能来,”他转向秘书,“请送两杯咖啡来。同时在我的俱乐部预订两人份的午餐桌位。我想,订在一点钟好了。”

艾丽依照他的手势在桌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文先生,你太客气了,但我想午餐就免了吧。”

“谁说的?就算是我为昨天害你白等而表示歉意。”他向秘书挥挥手,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请叫我伯尔.我们得一起工作呢!”他露出微笑,“很高兴南维派你来,艾丽,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他的微笑很亲切,但眼中却有一抹冷冷的算计神色,令艾丽感到不寒而栗。康恩昨晚是怎么叫他的?她现在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从长期的工作经验中,她已经学会如何应付有这种倾向的客户。

艾丽立刻从公事包中拿出档案卷宗。摊放在大腿上。“我已经看过你叔父的遗嘱,也看了有关遗产分配的各项文件……”

他看起来小太高兴,但也不再坚持艾丽叫他伯尔。

“可是,我没见到档案中有任何文件提到你堂弟威胁你的事,你有任何证据吗?他有没有写信表明他的意图?”

伯尔摇头,“没有,他也没跟我联络,我想他不可能和我联络的。你知道吗?瑞福总爱自吹自擂,他以为虚张声势可以保留一点面子,但他不会真的以白纸黑字来要挟我。”

艾丽觉得伯尔说的应该可信,他当然了解自己的堂弟。“你还是告诉我一些瑞福的事吧!”

在他口中,瑞福并不是值得尊敬的人。“瑞福没有一件事做成的。他父亲是家族中的害群之马,事实上,祖父的遗嘱中根本没提到瑞福的父亲,所以瑞福怎么可能得到杰夫叔叔的眷顾呢?但他自以为杰夫叔叔答应要给他一份完整的遗产。当然这话是其他人告诉我的。”

“是怎么答应的?”她问:“我的意思是,瑞福有没有说是杰夫在病床边,还是在宴会上,或其他——”

“我不知道,我想大概足下棋的时候吧,瑞福常在屋里晃来晃去。但不管怎么说,都得由他自己提出证明,不足吗?他不可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走上法庭,声称自己该分得一份遗产吧?”

“是不太可能,除非他有证人。”

伯尔摇摇头,“不可能,杰夫叔叔的管家是聋子,每当瑞福出现,旁边的人马上会找个藉口走开,没人能忍受他的。我知道杰夫叔叔总是写信给他.讨沦他的财务问题——”

“瑞福的财务问题?可是你不是说瑞福老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吗?杰夫为什么又要写信给他?”

伯尔耸耸肩,“杰夫叔叔是老古板,他可不信电话之类的机器,如果他要我和他一道用午餐,他会派司机到我办公室来告诉我。”

艾丽慢条斯理地说:“那么,确实有写给瑞福的信了。”

“无疑的,是有成堆的信件。”

“而有些是讨论钱财的。”

伯尔点头同意,“据我对瑞福的了解,这个题材一定是定期讨论的。”

艾丽叹息,“这些信必定在瑞福手上。”

“我想他不会保存那些信,他不是个有条理自勺人,也许那些信早就扔了,尤其那些信的内容又不投他所好。”

“有没有办法查出那些信的内容?”

“你是说副本?当然有,杰夫所有的东西都有副本。”伯尔皱眉,“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你想到了什么?遗嘱上说给瑞福一些现款.我们也没有完全忽略,所以他根本无权推翻遗嘱。对吧?”

“表面看起来是这样。可是你要知道,如果杰夫真的承诺过——”

伯尔摇头,“不可能,就算杰夫叔叔真的说过什么,也不过是讽刺之意。”

“不过,如果这些信件中有表示过。要为瑞福处理财务问题的蛛丝马迹,或提到杰夫过世之后,瑞福就不再有财务问题之类的词句,瑞福的律师就可以拿来申请,当作遗嘱的附加条款。”

“天啊!”伯尔惊呼。

“所以,如果那些文件都还在,我现在就得看看有没有这种情况,等对方将事情弄上法庭就太晚了。”她把腿上的卷宗合上,“那些信件在哪儿?”

“在仓库里,和一堆老旧的档案放在一起。”伯尔接下去,“你不会在午餐前就开始吧?那可是一件大工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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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她一开始工作,就了解伯尔的意思了。这间仓库里有数不清的纸箱,层层堆放着,里面全是杰夫的个人纪录。

伯尔咬着下唇说:“就连我都不知道这仓库里到底有多少纸箱。这些资料集中在此管理会比较安全些,所以全都移来这儿了,别人是不能进来的。不过,艾丽,你不能在这儿工作的。”

艾丽放眼望去,很想同意伯尔的说法,不过这地方还蛮干净的。光线也不错,“把这些东西全移到别处去太劳神费力了。”

他踌躇了一下,“那么,我至少可以提供一些协助,我叫几个秘书过来——”

艾丽摇摇头,“她们来只会妨碍我工作,事实上,我得亲自查看信件的内容。所以只要给我一张长桌和一把舒服的椅子,再找个力气大的人帮忙搬箱子,我就感激不尽了。”

文杰夫是个非常有条理的人,只字片语全都保存起来,把这些文件自办公室中移到仓库来。想必是件大工程。不过,所有的东西都是随意扔进纸箱的。

这些档案涵盖了过去四十年来的账目及信件。杰夫将和他有业务往来的公司分别立档,再以不同的信封区分订单、账册、现金收据等。

还有的纸箱中全是各种信件,令艾丽大感失望的是,这些信件是按日期排列的。艾丽不禁怀疑,照这样看来,她得察看每一封信的内容,以便搜集所需要的资料,这岂不是大海捞针吗?

不知过了几小时,她听到仓库门打开的声音。一定是伯尔,他铁定是来看看她的进度,顺便邀她共进晚餐的。午餐时,她发现伯尔还算是耷令人愉快的伴侣,再说她也有些问题要问问他。

但她自成堆的箱子后张望时,才发现来者不是伯尔,而是康恩。他穿着胶底鞋,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座位前,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中,看着四散的文件。他以毫不在意的口气招呼道:“嗨,有趣吗?”

“有趣极了,”她以清脆的声音回答:“你来这儿干嘛?”

“噢,我打电话到招待所,他们说你失踪好几个小时了,所以我又打电话给伯尔,问问他把你的尸体藏在哪,他告诉我你在这儿。”他环顾周遭,“我很佩服他,这比勒死你然后用树叶把你盖住要更富创意。你会死于枯燥乏味,而且没有人会来这儿找你。”

“很好笑!”她又埋首于文件中,“但他为什么要勒死我?他喜欢我!”

“我不怀疑他喜欢你,只要是穿裙子的他都喜欢。不过,他若在此刻看见你,大概不会这么印象深刻,你看起来像个煤矿工人。”

她头也不抬地瞅了他一眼,“杰夫不相信现代科技,也不用影印,他觉得用复写纸已经够好了。”她看看自己的手,连指甲都染黑了。

康恩自桌上捏起一张纸,“当然啦,这里面有一大部分是在影印机发明之前就有的。”

“你是来帮忙的?”

他放下纸,“当然不是,不过我想你可能需要个伴共进晚餐。”

“晚餐又要我付账了吗?”

“噢,不!”他兴高采烈地说:“我请客。”

这真令她大吃一惊,手中的笔不禁掉落。

“别摆出这副吃惊的样子,”他抱怨,“我偶尔也会绅士一下的。”

艾丽可不想讨论这一点。她只是很冷静地说:“我的确有些饿了。”她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康恩帮她开门。“你不介意吧?我是说我帮你开门,我知道有些死硬派的女权主义者反对这种事。”

“不,我认为这是礼貌。我们去哪?”

“我住的地方。”

她呆住了。

“别怕,我只是目前处于失业状态——”

“不能再报公账了。”她打岔。

“我只能请你吃面条和喝廉价的白酒,希望你不介意。”

这只是他们之间的协商,又不是约会,在哪儿吃有什么差别?“那得看面条怎么煮了。你会吗?”

“我已经有进步了。”

“好吧,我愿意尝一尝。”

他打开法拉利车门。她摇摇头,“我开车跟在你后头。”

交通高峰时间已过,街上车少人稀。她惊见昨天驾车经过的路并非寻常的高速公路,而是沿着苏必略湖建成的。湖面映着夕阳余晕,她真想停到路边,好好欣赏这样的美景,或在路边摘几朵美丽的野花。但前面的法拉利已经以惊人的速度转了弯,就快消失了,她只好加速追赶。她是来工作的,惠德公司不是付钱让她来欣赏风景的。

等她的车抵达暖炉居的车道时,康恩已经自法拉利的后座抱出所采购的食品。她急趋上前想助康恩一臂之力,但眼光却为驾驶座旁车窗上所贴的纸所吸引,她瞪眼看了半分钟后才问,“你干嘛要卖车?”

“开这部车太不划算了,吃油吃得凶,只有两个座位!”

“跑车强调的不就是这点?”

“而且。我没地方可以放浮木了。”

“现在我了解问题所在了。”她以干涩的声调回道。

康恩抱着食品袋朝她露出笑脸。

别傻了,艾丽警告自己,又不是没见他笑过。

但不是这样的笑容,现在的他好像集全部精力凝聚成一股暖流,然后全力向她直射。他的微笑映照着明亮的眼神,在脸上形成有趣的线条。

“也许我该弄辆马车。”

“在冬天一定很舒服。”

“天气冷的时候,我会舒舒服服地蜷缩在壁炉边的。”

艾丽站在侧门边看着潮水,从草地斜坡到湖边并不远。昨天的雾太浓了,竟不知他的屋子离湖这么近。湖面上有一只可爱的鸭子在戏水。

康恩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它现在要潜水去找它的晚餐了。”

厨房面向湖的一边是一扇很大的窗户,可将湖上的美景尽收眼底,在窗边有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

“如果你想洗手,角落边就是浴室。”他向浴室的方向指了一下。

这小小的浴室藏在楼梯的转弯处的下面,藤篮里放着各式漂亮的毛巾供客人使用,而水晶碟子里也有许多手工雕刻的小肥皂。康恩不像是会准备这些东西的,她记得在电话中听到女人的说话声。他自然会有女客人,但她十分纳闷这些精致的东西是谁安排的。

她梳洗完毕回到厨房时,火炉上煮的一锅热水已经在冒热气了。康恩递给她一杯白葡萄酒。

艾丽啜了一口,虽然不是名贵的酒,但仍是好酒。“我能帮忙吗?”

“你可以拌沙拉。”

“太好了。”她放下酒杯,开始剥生菜,“我已经饿得无法顾及礼貌了。”

“那是大湖效应,这里的新鲜空气令人胃口大开。”

“我倒认为是仓库效应,光是搬那些箱子就会令我胃口大开了。这真是个美丽的湖——”

“这湖已经迷住你了。”康恩以十分满足的口气说。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叫观光高速公路,昨天有雾就没那么美了。”

“可惜你第一次看见湖的时候没这么美,你进城时走的那条路才真的美哩!”

“我倒不担心风景的问题,我只是怕自己会迷路。”

“在德鲁斯迷路?怎么可能?”

艾丽耸耸肩,“我并没有迷路呀!”

康恩在沸水中加了些盐,准备把一包新鲜面条全倒进锅里。艾丽不由自主地从他手中夺过面条,“不是这样的,要慢慢放下去,这样水才不会停止沸腾,否则面条会变软的。

他一副惊讶的表情,“我们的大律师什么时候学会烹饪了?”

“每个人都得喂饱肚子。”她搅动面条,“而且,我是在饭店里头长大的。”

“而我现在正照着包装盒上的食谱为你煮面。也许我该用大匙搅一搅吧?”

她摇摇头,“我可没说自己足了不起的大师傅,事实上,我并没有受过那方面的训练,只是从小看都看会了。但我父亲从来都不打算让我在餐饮业里发展。”有关自己的历史应该就此打住了,她想着便改变了话题,“我喜欢这房子,是带家具租的还是——”

“这是我自已的,我姑婆给我的,包括屋里一切的家具、器皿等。”

“难怪你会选择德鲁斯,我一直都猜不透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她拿起一个蕃茄,“有没有锋利一点的刀子?”

他伸手绕过她后背,到一个抽屉里拿刀子,手臂几乎圈住了她,“你身上的香味是什么?”

她扬起眉毛,“不是从仓库带来的尘土味,就是你浴室的肥皂香味。为什么要问?”

他大笑,“别担心,不是灰尘味。你有办法应付伯尔那个花花公子吗?”

“我不懂你为什么叫他花花公子,他不过是请我吃了午餐而已,”她耸耸肩,“他看起来人不错。”

“是啊,他可结过三次婚啊。”

她冷冷地应道:“康恩,我是个成人了,难道我不会像男律师那样照顾自己吗?”

“当然,当然。”他打开冰箱找奶油,“只是我发现很难以对待男同事的方式对你。”

这话令她恼火,“为什么?我和男同事一样辛勤工作、一样专业。而且——”

他打断艾丽的话,“艾丽,主要是因为我从没有想吻那些男同事的欲望,而你——”

她惊讶得张口结舌,不能自己。

康恩抛给她一个性感的微笑,“请把装面条的包装盒递给我好吗?我得看看食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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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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