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天，江远情一大早就起床了，头一次带男朋友回乡下见父母，她的心情自然十分紧张。

反倒是湛初阳一脸轻松，竟然还有心情悠闲地做早餐。

他淡然的态度，让江远情很不是滋味。

“喂喂，今天是要回乡下看我爸妈耶！”

“我知道。”他大手一敲，鸡蛋漂亮地落在平底锅上，哔哔剥剥油响，阵阵香味窜人鼻息。

“那你还有心情做早餐？！”

“你刚刚不是喊肚子饿？”湛初阳无辜地反问。

哎哟，那、那是她闪躲他热情索求的推拖之词啦！她尴尬地红了脸。

“对了，我跟你说，我老爸天生就爱板著脸、不苟言笑，你可千万别被他吓到，其实他根本是纸老虎一只，只要送上一罐好茶，就万事OK；真正该小心的是我妈，千万不可以被她亲切和蔼的外表所骗，其实啊，她根本是笑里藏刀……还有……”

临阵磨枪，不亮也光。从昨天开始，江远情便不厌其烦地将家中老小的怪癖，一一向他说明。

听完她钜细靡遗的分析，湛初阳实在好想笑。“远情，我们是去参加喜宴，怎么你说的好像是去参加武林大会一样？”

“喂喂，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啊？”她双手叉腰。唉，这个笨男人真的可以在她那群亲戚的围攻下，顺利杀出重围吗？她很怀疑。

“我哪敢啊。”他转身亲了她一记，又继续忙别的。“喏，八分熟的荷包蛋两颗，加上一片烤得金黄的全麦吐司，咖啡已经煮好放在桌上了。”

他拉著她来到客厅，趁她吃早餐时，拿出昨天请二弟透过关系买来的大陆冠军茶，还有为江伯母准备的一只造型奇巧的玉镯，另外，包括表妹、三姨妈、小舅舅、二叔……各式各样的礼物，全部一应俱全。

他的准备充分，让她不由得感到惊讶。“哇，为什么你连我妈喜欢收集玉镯的癖好都知道，我有跟你说过吗？”

见他点点头，她怀疑地一挑眉。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昨晚你不停地在我耳边讲故事，从伯父、伯母的嗜好到爱吃、不爱吃的东西……我都快倒背如流了。”他眨眨眼，唇畔带著笑。“你啊，就这么担心我在伯父、伯母面前的表现会不合格？”

“不公平，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轻松，而我却紧张得要命？”她放下早餐，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

他忙著将大大小小的礼物搬到楼下，放入后车厢里。

“你紧张是因为怕我表现不好，而我轻松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女儿爱我。再怎么说，父母都是疼自个儿的孩子，有你这个免死金牌，我一点都不害怕。”

“是吗？”她睨著他，眼中洋溢著笑意。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你还挺有信心的嘛！”

“我只担心，我父母都不在世上，没有长辈在身边照顾，伯父、伯母会不放心把你交给我。”他提出自己心中的忧虑。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喜与忧，永远以她为中心。江远情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他，时时刻刻都想与他在一起了。

“放心，他们一定会爱死你的！”终于有人肯娶他们恰北北的女儿，他们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反对呢？尤其初阳又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

“万一他们不喜欢我呢？”

“那就私奔啊！”她突然像得了乐透彩头奖般高兴。“哇，那种一起携手到天涯海角的凄美爱情，真是动人啊……”

湛初阳揉揉她柔细的发。“我喜欢和你携手到天涯海角，但凄美就不必了，我只希望给你满满的幸福。”

听到这话，江远情忍不住满腔的爱意，紧紧搂住他。哇，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喜欢到一颗心都疼了。

“你准备好了吗？会不会怕？”

他微笑。“有你在身边，没什么好怕的。”

是的，没什么好怕的。“考验”对真心相爱的人来说，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何况，他们只是回去见她的父母而已，不是吗？

几乎快到中午，车子才抵达目的地－－台南。

因为江远情对台南的路较熟，所以换成她驾车，只见她驾轻就熟地在大街小巷中钻来钻去，嘴边还噙著一抹怀念的笑容。

湛初阳静静地看著她，心情不禁也跟著飞扬起来，他迫不及待想瞧瞧究竟是怎样的家庭，能教养出如此特别的女儿。

不久，车子转进了一座古式三合院。

“台南果然是个文化古都，连房子都古色古香的。”湛初阳赞叹道。

听江远情说，三合院后方还有个水池，只要天气一热，小孩子都会跳进去大玩水仗；而老一辈的，则会在院里乘凉。

两人一下车，便瞧见一群孩子在三合院外嬉闹著，右方的空地摆了约莫百来桌的喜宴，左方则有临时搭建的棚子，台上正上演著歌仔戏。

在等待喜宴开始的同时，许多乡亲坐在主人准备的小圆凳上，观赏台上的歌仔戏，看到兴致高昂时，一片拍手叫好声响起……

眼前的情景热闹非凡，如果不知道的人经过，还以为这里正在举办庙会哩。

“呃，我们家的人愈来愈劲爆了。”连江远情都不禁惊叹地摇头。

据说，表妹的老公是传统戏曲工作者，平常就常与表妹往世界各地的剧院跑，没想到在结婚喜宴上，竟然真的搬来了一团戏班子……

“不会啊，还挺特别的。”湛初阳点点头，很认真地研究起来。

果然是个特别的家庭，连喜宴都教人如此难忘。

“初阳，我们结婚时，千万别让家里的人知道。”她希望能在温馨、浪漫的小庭园里，带著众人的祝福嫁给他。

“又在说傻话了，这怎么可能？”他捏捏她的俏鼻。

“我不管啦！”身为婚礼经纪公司的特助，如果婚宴还任由父母乱搞，传出去岂不是笑死同业？“要不，我们躲到国外去好了，选一个郊区的小教堂，找几个好友来见证我们的爱情就够了。”

“你喜欢就好。”什么形式都无所谓，只要两人能在一起，他就心满意足了。

“咦，那不是江家的女儿吗？”突然，一个邻居发现了江远情，大声呼叫起来，引来众人的注目。

“听说她在台北工作，是很厉害的女强人耶……”

哪里，哪里。江远情微笑点头。

“女强人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要找个金龟婿，下半辈子才能享福。”

这些人在胡说些什么啊？！江远情的笑颜出现一丝裂缝。

“对咩对咩，我听老江说，今个儿他女儿要带男朋友回来，啊是不是这一个啊？”

江远情脸上浮现三条尴尬的黑线，再听下去，不知道他们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啊。

“走走走，初阳，我们进去。”拉著湛初阳就往主屋里走。

后头的街坊邻居仍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还大声喊，“对啦，老江交代过，你回来的话，要进大厅坐主桌哦！”

闻言，江远情脚步一顿，额上开始冒出冷汗。

“怎么了？”始终以微笑应对的湛初阳，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主桌在我家可是所有长辈聚集的桌次，通常只有在决议家族的重要事项时，才有可能把他们聚在一起……”她看起来很担心。“完了完了，初阳，我们别喝喜酒了好不好？我们回去－－”

他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记。

“远情，镇定一点，你不像是这么没信心的人啊。在我眼中的你，可是个勇敢的战斗女神，不战而逃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可、可是……”她担心的是他啊！

“难不成你还是对我没信心，认为我无法通过伯父、伯母的‘考验’？”

唉，他的好是内敛的，温柔而不外放，她怕的是大家有眼无珠，看不出来他真正的好啊……

他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你放心，如果真的没办法，那我们再一起浪迹天涯，如何？”

他的话奇异地安抚了她不安的心，“嗯。”偎进了他温暖的怀中。

“咳咳，这儿还有旁人在场，亲亲热热的像什么样？！”首先出现的是不苟言笑的江父。

“伯父您好，初次见面，我姓湛，叫湛初阳。”湛初阳拿出一盒包装精美、香气缭绕的茶叶。“这是远情的一点心意，她可是找遍了大街小巷，好不容易才找著您最爱的茶叶呢。”

咦，是他最喜欢的西湖龙井，还是冠军茶耶！

当下，严肃的江父眉开眼笑，“湛先生，你就别再替这丫头说话了，她又不是第一次回家，我就从没见过她买什么东西回来孝敬我这个老爸。来来来，坐，别客气！”

“爸－－”说这什么话，好像她真的很不孝似的。

“老头子，你还真是不客气啊！”江母也出现了。她在丈夫身边落坐，偷偷捏了他一把。真是的，有了茶叶，胳臂就立刻往外弯，不管女儿的未来了？！“真不好意思，湛先生，让你见笑了，你可别见怪哪。”

“没关系，那盒茶叶本就是要送给伯父的，就请伯父收下吧！”

是嘛是嘛！江父哀怨地揉著大腿，本想开口抗议，却接收到老婆警告的瞪视，不敢再说话。

呵呵！江远情暗笑在心里，知道初阳已经过了老爸那一关。

接下来，其他人也轮番上阵－－

“湛先生，你好，我是远情的大舅舅。是这样的，我们家远情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间婚礼经纪公司的特助，能让我们家远情看上，想必你的背景一定不差吧？不晓得你在哪里高就？从事什么行业？”

厚，又来了，而且还问这种烂问题，一点创意也没有！

“舅舅，你别闹了！”江远情不高兴地说道。

湛初阳握住她的手，要她忍耐。

“舅舅，您叫我初阳就好。”他打开带来的名酒，起身为舅舅斟满。远情说过，这个舅舅平时没什么嗜好，就是爱喝几杯。“其实，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家中还有三个弟弟，至于工作……因为我刚回国，所以只接了几件设计的case，日后可能会开间个人工作室。”他约略说明自己未来的计画。

“这样啊～～”舅舅嗅闻著阵阵酒香，不停地摩挲下巴，似乎在考虑该继续问下去，还是先享用美酒。

又是一个阵前倒戈的家伙！没用的酒鬼！

二姨妈冷哼一声，接下“耍狠”的任务，“那就是没正当工作啰？我看你今天是搭远情的车来的吧，这年头连车子都没有，你要拿什么养我们家远情－－”

“你们够了没有？！”

可恶，她忍无可忍了！江远情倏地站起来，动作快得连身旁的湛初阳都来不及阻止。

“你们这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以前不交男朋友，你们老在我耳边碎碎念，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男人，你们偏要摆出这阵仗来吓跑人家！你们这算什么家人？！”

“远情……”湛初阳抚额轻叹。

江远情不理他，继续发飙。

“初阳有才华，你们却只看到他没有稳定的工作？！”她指著舅舅。“你知道他一手栽培出三个优秀的弟弟吗？”再指向二姨妈，“好，要比钱是吧？我告诉你们，初阳随随便便设计一样珠宝，价钱都不知是我年薪的多少倍！这样你们满意了吧？！”

她嚷得很大声，气得红了眼眶。“你们到底明不明白，我爱的是他，不是他的钱！你们要是真的吓跑人家，我……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像他这么爱我的人了……”

可恶可恶，丢脸死了！江远情懊恼地推开椅子，冲了出去。

湛初阳担忧地想追上去，却又猛然顿住。他的战斗女神为了他，可是把所有长辈都给骂遍了，现在换他表明自己的立场了。

“伯父、伯母，还有各位长辈，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远情好，我代替远情感谢各位的爱护，不过从今天起，大家可以把这份重担卸下了。请你们相信我，我爱她比爱自己更甚，请大家放心地把她交给我。”说完，他转身追了出去，留下面面相觑的长辈们。

“噗……”

突然，有人爆出笑声。

不一会儿，一个接著一个，笑声充斥室内。

“喂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远情，竟然也有这么慌乱的一天？！”

“是啊是啊，爱情的魔力真是伟大啊。”

“老婆啊，我们家就要办喜事啰！”江父抱著茶叶罐，怅然若失。他要嫁女儿了，真舍不得啊。

江母啐了一声，“嗟，这还用你提醒吗？我早就问过湛先生的生辰八字，日子也都看好了。”

上次跟那孩子在电话里聊过后，她非常满意，才会要女儿带他回来，否则，她早就杀到台北去了。

啥？众人面面相觑。

这么说，她老早就已经默许他们两人的婚事了？

那……大伙儿刚刚卯起来给人家下马威，不就是白做工了？！

“别哭。”在主屋后的水池边，湛初阳找到了哭得双眼通红的江远情。

她转身抱住他，埋首在他胸怀哽咽。“呜……初阳，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对不起……”

怎么办？怎么办？她骂了爸爸、妈妈，还有其他亲戚，大家一定会把怒气发泄在初阳身上……这下全完了啦！

“你说呢？”他带笑地反问。“你不是很想凄美的私奔到天涯海角，现在不正如你所愿？”将下巴抵在她头上，双手将她拥得紧紧的。

“不会是真的吧？”想到这里，她又难过地掉下泪来。呜呜……私奔是很凄美没错啦，可是，她更想要大家的祝福啊……

眼见心爱的女人泪如雨下，他心疼不已，轻轻地为她拭泪。“当然不是，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伯父、伯母只是在测试我吗？”

“测试？”她鼻音浓重。

“对啊！”他决定不再捉弄她，拥著她在水池旁坐下。“伯母早就问过我的生辰八字，应该是要帮我们挑个好日子吧。”

“啊？”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他们其实并没有反对，我根本是白哭一场？”

“是不是白哭一场，我不清楚，不过……”他一颗颗地吻去她颊畔的泪珠。“你哭得像兔子一样，眼睛红通通的，丑死了。”

“你还说！”她槌他的肩膀，破涕为笑。“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哭得那么惨吗？”

原来，她被那些老人家耍了！应该生气的，可是她觉得好开心。

“是是是，那是你爱我的证明，我怎能忘记呢？”他握住她的柔荑，包覆在手心里，密密地抓牢，决定这辈子都不放开她。

“不管，我要罚你！”她开始耍赖。

“怎么罚？”他笑著吻她。

在他的唇畔，她轻吐爱语，“就罚你－－爱我一辈子。”

两人紧紧相拥，感觉心里不再空空荡荡的。

身后，是一片金黄色的暖阳，他的一辈子和她的一辈子，将会紧紧相系，被幸福密密包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