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方淑艳挂上电话,忍不住再次在房内来回踱步。

大儿子的电话无法接通,小儿子的电话又关了机,让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又落回原地。

儿子们离家已经几天了,她着实有些担心,丈夫那边是顾不上了,说什么也不能失去两个最亲的儿子,无论发生什么,她始终是他们的母亲,她一定要竭尽所能去帮助他们。

最后,方淑艳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冲到方展砚的公司。

裴龙作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守在儿子的办公室里,还能见到自己二十几年前的旧情人。

「你……」方淑艳惊到了,几乎是拔腿就跑,不过裴龙仍是快她一步,用力扯住了她的胳膊。

「你是来找展砚的?」

「你知道了?」方淑艳自从怀上方展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裴龙,她没想到裴龙会知道展砚是他的儿子。

「我不该知道吗?」

裴龙眼中的气愤让方淑艳心底猛地一沉,同时又觉得有些心凉。小儿子居然早就见过他的亲生父亲,却对母亲绝口不提,为什么?

「坐吧。」强行让方淑艳在沙发上落座,裴龙下一句话就成功留住了她,「展砚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公司了,我正打算去找他。」

「一星期?」距离两兄弟离家的时候也正好一星期,难道他们真的打算跑得无影无踪?

「你……」裴龙顿了顿,言语似有艰难,「你知不知道展砚和他哥哥的事?」

「展砚不上班,关展墨什么事?」方淑艳以问代答。

「有个女人跑到公司来大闹,说展砚和他哥哥的关系不清不楚……」

「哪个女人?」不等裴龙说完,方淑艳「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裴龙知道自己不用再往下问了,方淑艳眼中的惊慌已经回答了一切,她清楚展砚两兄弟之间的秘密关系。他不想质问方淑艳是如何教养儿子,可他却不能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

「展砚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一直有意将他培养成公司的继承人。可是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真不知道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

「我怎么当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方淑艳瞪圆双眼,对裴龙的指控颇为不屑。

「与我有什么关系?他是我儿子,却在你的纵容下与自己的哥哥搞同性恋,弄得现在前途受阻,还连累公司蒙受损失,这就是最大的关系!」

裴龙突如其来的咆哮几乎让方淑艳站立不稳,两个儿子的不伦恋情已经让她的生活起了很大波澜,如今居然还引来一个二十几年没见面的家伙的指责。她纵容了吗?如果她能控制这一切,她又何尝不想控制!

「展砚的事你知道多少?前途是他自己的,就算毁了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因为他的感情让你的公司蒙受了损失,那也是你的失误,谁叫你信任他的?」

方淑艳毫不示弱,「话说回来,展砚是姓方。虽然我从来没在他面前否认你是他的生父,但也没听他说要认你这个父亲。他爱上谁,和谁有关系,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此话正中裴龙的软肋,方展砚的确从来没认过他这个父亲,顶多也就是尊称他一声「董事长」。所谓「继承人」之说,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我没资格,我也不需要这个资格!这种败坏名誉的儿子,我要来做什么?」裴龙彻底恼了,连嘴角都在微颤。

方淑艳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怒火更甚。

「你既然不要这个儿子,就请不要在这里瞎搅和。如果你敢跟着其他人来伤害他,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

「伤害他的人是他自己,搞那种乱七八糟的事出来,只会……」

「你知道个屁!」看到裴龙鄙夷的眼神,方淑艳忍不住连粗口都蹦了出来,「展砚与展墨的感情我最清楚,结婚几十年的夫妻都不见得有他们情深。你以为你有多高尚?背着老婆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的人才最可耻!」

方淑艳话音一落,室内顿时寂静无声,裴龙的表情就像被人剜去了心肺。

这时,办公室的门锁传来响动。方展砚平静地推开门,平静地拿出抽屉里的充电器,插上电源为自己的手机充电。

「妈,你来找我?」

「啊!」方淑艳怔怔地看着儿子,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谈话的内容。「我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裴龙,方展砚微微一笑,说:「我和哥哥今晚就回去。」

见儿子与自己的嫌隙已消,方淑艳不由得眼眶一湿,说:「好,我做几个好菜,一起吃晚饭。」

「嗯。」方展砚点头。

母子俩一来一回,裴龙看见方淑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心中五味杂陈,再想开口时,却被方展砚打断。

「刘小姐,进来吧。」方展砚冲门口喊了一声。

随着方展砚的邀请,刘娅飞款款走进他的办公室,礼貌地对在场众人点头微笑。

裴龙没想到门外还有人,而且还是弘扬公司的人,脸上顿时黑成一片。

「妈,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工作。」先送走了母亲,方展砚再转身面对生父,语气转为生硬,「董事长,我和弘扬的刘经理约好谈点正事,您还有事吗?」

「没有,你们谈。谈完之后到我办公室来见我。」裴龙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也离开了办公室。

「好。」

直到裴龙关上门,方展砚才把尾随的视线移至刘娅飞身上。

「刘小姐看戏看得愉快吗?」

方展砚刚刚过来的时候正撞见刘娅飞在门边偷听,所以忍不住讽刺她。

刘娅飞讪讪一笑,自在地说:「亲情伦理大悲剧,很有看点。」

「哪里看起来像悲剧了?」方展砚嗤鼻。

「兄弟相爱、父母反目,这样还不是悲剧?」

刘娅飞是在裴龙强调方展砚是他唯一的儿子时来的,不过是见里面动静太大,所以俯耳听了听,听到的内容并不多,不过前后串联也能摸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方展砚发现她偷听后,居然满不在乎与她一同偷听,让她有些意外。

「在我家这些都是大大的好事,无从悲起。」方展砚并不想同刘娅飞分享家事,只是他也想知道母亲现在的立场,所以才没有贸然闯进来。「好了,你今天过来是有好消息要通知我吗?」

刘姬飞向来识趣,见方展砚不愿多谈,也顺着转了话题:「我已经替你在张董面前澄清了,上次他听到的流言只是个误会。他愿意藉下周慈善酒会的机会再与你谈谈,机会就这么多,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搞了半天,争取到面谈的机会,还不是正式场合,方展砚不禁有些失望。不过看刘娅飞狡猾的笑容,就知道是她故意不让事情进行得过于顺利,方展砚欠欠身,还是投去了感激的微笑。

这女人很精明,如果事情办得太容易,想是怕他后悔之前的条件开得太优越。女人啊!方展砚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正事谈完了,我也不打扰了。这是慈善酒会的帖子,恭候大驾。」刘娅飞从包中拿出一张粉红请柬递给方展砚。

方展砚打开一看,这酒会正是弘扬集团策划的,想必全是由身为公关经理的刘娅飞亲自操办。

「我一定会准时出现。」方展砚假假一笑,郑重地将请柬放入自己随身携带的公事包中。

刘娅飞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临走时还不忘提醒:「如果我是你,就会带个女伴去参加。」

方展砚冷下脸,没有作答。

送走那个难缠的女人,方展砚给哥哥打了个电话,让他晚上回家。方展砚没有多做解释,因为他从来没有告诉家人他在为亲生父亲工作。哥哥也许会不高兴,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处理完手边一些琐碎的事情,方展砚稳了稳情绪,走进裴龙的办公室。

昂贵的紫檀木家具,古典中带着压抑的办公室。方展砚还记得自己五年前第一次站在这里时的情景……

「方展砚……你是七十九年九月出生的?」

「是。」

「方淑艳是你的母亲?」

「是。」

「你的履历上写着父不详。」

「这跟我能否在这里工作有关系吗?」

「了解员工的家庭状况,对公司的稳定很有帮助。」

「是吗?」

「你还有个哥哥,叫方展墨?」

「是。」

「我曾经有个朋友,很多年没见了。她也叫方淑艳,有个儿子叫小墨……」

「她离开你的时候,正怀着第二个儿子。」

「你……」

「裴先生,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如果您愿意录用我,请给我电话。」

方展砚当初去裴氏应聘,纯粹只是想见见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可他从没想过认祖归宗这件事。他故意在裴龙面前露出自己的身分,仅仅是出于好奇,好奇这个男人看到自己的私生子时会有什么反应。

裴龙与母亲的过往方展砚从小就知道,因为母亲从不隐瞒。她觉得每个孩子都有知道自己父亲的权利,即使这个父亲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她给了儿子足够的爱来弥补单亲的缺憾,所以方展砚不觉得没有父亲是件可惜的事,也从来没憎恨过自己的生父。

他有母亲,有哥哥,不缺这一个亲人。倒是裴龙后来对他的提携让他有点吃惊,他是那么急切地想修复他们的父子关系,甚至不惜力排众议,将完全没有经验的儿子提升为公司的高层。

方展砚没有拒绝裴龙的提升,因为他觉得没必要拒绝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这并不代表裴龙有权利干涉他的私生活。

「弘扬那边已经有些眉目了,我想,很快我们就可以跟他们重谈合作的事。」看着办公桌前正襟危坐的父亲,方展砚也是一脸的公事化。

「刘娅飞跟张弘扬的关系你应该知道,跟她走得太近对你没好处。」

「这个我有分寸。」

儿子的态度十分强硬,裴龙尽量把它想成不卑不亢,调适了片刻之后,又说:「刚刚你母亲……」

「有关我的私事,还请董事长不要插手。等跟弘扬合作的事谈妥之后,我会辞去现在的工作,给公司一个交代。」

「你想辞职?」裴龙没想到儿子会有如此决定,顿时激动起来。

「关于我的事外面肯定已是街知巷闻,为了不对公司造成更大的影响,辞职是最好的做法。」方展砚很冷静,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出于一时冲动,他不会为了迎合别人而去掩盖自己的感情,更不能时时生活在伪装之中。

这对哥哥不公平,对他更是一种侮辱。

「你这样辞职,等于自毁前途,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儿子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辞职,等于宣告兄弟乱伦是确有其事。同行之间的流言,会害他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为了你和你哥哥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真的要赔上你的事业?你是我的儿子,裴家的一切还指望你来继承,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裴龙越说越气,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眼睁睁地看着满心的希望就这么化成泡影,远比丢了弘扬的生意更令他气愤。

「我和哥哥的感情并不需要你的理解,也请你不要随便诋毁。还有,我再重申一遍,我是姓方的,裴家的责任轮不到我头上。

「至于我的前途,不劳您费心,大不了转行。我离开公司,就不会再有人败坏您的名誉,您也省心了。」

将裴龙的原话掷了回去,方展砚并不得意,也没有半点痛快之感。虽然从没想过要认这个父亲,但血缘总是抹杀不了的。不过如果这是与哥哥相恋的代价,他认了。

被儿子反驳得无半点回应的立场,裴龙的脸由红转青,然后煞白,嘴唇哆嗦着,愣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父亲终究是出于关心,看他深受打击的样子,方展砚又有些不忍,「我在裴氏工作四年,期间多亏了您的照顾,谢谢。」

这一句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绕不开身上的傲气,如今说了出来,却有些酸楚的味道。

「这就是你要说的?」无力感像是来势汹汹的疫症,找准空隙就要将裴龙击倒,「就算我不称职,我也是你的父亲。难道我们之间只有一句『谢谢』?我很后悔错过了你的童年,但那也不全是我的责任。如果不是你妈妈突然离开……」

听到父亲一遍遍地提起「责任」二字,方展砚不禁有些好笑,「什么是责任?爱护你的妻子,那才叫责任。我妈就是不想你失责,才会选择离开。」

还是说出了这句同样淤积在心的话,这句隐忍在心头的苛责。即使母亲从不提,方展砚也能看出她心上狰狞的伤口,时间也许能够让它愈合,却除不去那顽固的疤痕。他不恨,他只觉得心疼。

裴龙无言以对。年轻时只顾爱得昏天黑地,哪里懂得「责任」二字?如今老了,懂得「责任」的含义了,却只能承担「失责」的后果。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这个时候再去追究对错或责任,未免太可笑。」

不等父亲再有回应,方展砚就离开了那间让他压抑的办公室。只要弘扬与裴氏重谈合作,他就会离开公司,所有的事也会跟着告一段落。他还有哥哥,还有妈妈,只要他们在,失去什么都不可惜。

在旅馆订房还不到三小时,方展墨又忙着办理退房手续。终于能回家了,他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

「哥?」从身后搂住哥哥的腰,方展砚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没有。」方展墨低头,反覆收拾着两人为数不多的随身物件。

「我没说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我只是为他工作而已,没有其他的。」方展砚用鼻子在哥哥的耳边蹭了蹭,继续察颜观色。

弟弟居然为自己的亲生父亲工作了四年,而他这个所谓最亲密的大哥却毫不知情。如果说方展墨完全不介意,肯定是假的,但是为这种事生气倒是没什么必要。

「我无所谓。不过,妈妈那里你多少应该通通气,弄得今天这么尴尬。」

「对不起。」

「都说我无所谓了……喂!」话没说完,就被弟弟抱起来扔到床上,方展墨费力地转了个身,无奈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真的不生气?」方展砚又问。

没有提自己要辞职的事,只是简单地说母亲来找他,结果撞见了父亲。李安妮引发的风暴到此为止,他不想让哥哥再跟着难过。

「没什么好气的。」

「那你又苦着个脸,笑个来看看!」方展砚耍起了无赖,不断在哥哥身上乱蹭着,撒娇似的动作慢慢变成了别有用心的撩拨。

方展墨也不推拒,只是面色正经地摸了一把弟弟的屁股,体贴地问:「这里不疼了?」早上自己出了几分力他心里有数,所以料定弟弟没体力再来一场。

果然,方展砚的神色一变,随即垮下脸,「你早上说的话是真的?」

「你不愿意。」方展墨笑得危险。

「没有啊……」方展砚泄气地将脸埋进哥哥的颈间,闷闷地说:「只要你高兴,我怎么都好。」这是真心话,为了哥哥,他什么都愿意,包括放弃自己的前途。

抬手轻抚着弟弟又黑又硬的短发,方展墨的笑容慢慢转为甜蜜。

一室安静,恋人的柔情在彼此相熟的体温中渐渐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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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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