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圣诞节前的两个星期,妹妹终于到医院拆线了。

动物医院里的男医生非常讶异妹妹能康复,原本他以为这只兔子回家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呢!

而那位表面冷酷的女医生,看着程晴对妹妹百般呵护的模样,一时感动竟红了眼,还很不好意思地躲到诊疗室后头把眼泪擦干。

为了照顾妹妹,程晴几乎都没有去上课,一切喂药,消毒伤口等等照料妹妹的事情,都要亲自来才放心,于是其他杂事纷纷丢了给温宁,让他更加忙碌,几乎天天回家倒头就睡,然后硬是被程晴从床上抓下来煮宵夜。

幸好她是博士生,平日几乎都是自己做研究,定期向教授报告即可,所以在课业衔接上并没有太大问题。

但程晴同时又身兼台湾学生会会长,有些活动既然她不克出席,温宁就只好硬着头皮代替她参加活动,虽然很辛苦,不过倒是借此机会认识了不少同是台湾来的学生。

莫妍当然也在其中。

当她听到妹妹发生的事情后;当场难过得掉下泪来,还被后头老是跟着她的大陆男生讥笑,“不过就是只兔子嘛!何必这么伤心?”

“是啊!哪天要是你少了一只耳朵,我才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她一翻脸,两个人差点又要在众人面前吵起架来。

温宁无奈地看着两个人斗嘴,也只能请别人过去充当和事佬,自己先躲到一边去,免得那大陆男生一看到他又醋海生波,把他也扯了下去,遭池鱼之殃。

过没几天,莫妍偷偷塞给温宁一个小纸袋,特别吩咐要他回了家再拆开,而且千万别给别人看到。

他狐疑地回到家,当着程晴的面打开,竟是一顶可爱的棕色小毛线帽子,上头还有一只长长的像兔耳朵模样的长形线团。

程晴好奇地把那顶奇怪的毛线帽拿在手上把玩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转身跑到自己房里去找正窝在床上小寐的妹妹,弄了好一阵,她才带着戴上毛线帽的妹妹走出来。

原来那顶帽子是莫妍特别为妹妹钩的,因为知道妹妹少了一只耳朵,所以特地在帽子上钩了一只长长的兔耳朵,毛线又是棕色的,妹妹一戴上去就像又长回了一只耳朵,而且反正它是垂耳兔,耳朵总是往下垂,配上一只松软软的毛线耳朵,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兀。

“妹妹你好可爱喔!”

程晴高兴地抱着不知所措的妹妹左亲右亲,爱死了那顶别具巧思的毛线小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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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圣诞节的脚步越来越近时,有一件事情让程晴非常烦恼,可是又不好意思和温宁商量——那就是她没有钱了。

原本她的生活费就是靠学校的奖学金支付,但学校不是一次将全部的奖学金给她,而是按期汇进她的私人帐户里。

当时为了医治妹妹,她二话不说拿起信用卡就刷,等到她收到银行寄来的帐单时,才知道事情不妙了。

扣除妹妹的医药费后,她的户头竟然只剩下十英镑?!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那张帐单好久,被上头的昂贵医药费给吓住,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原来英国的动物医院这么贵?急救和开刀就花了快三百英镑!再加上后续的治疗,算算快要四百英镑!

她紧紧抓着那张信用卡帐单,心头在滴血,一面不时转头看着正活蹦乱跳的妹妹,忍不住又念了几句,“臭妹妹,还好你活下来了。要是你挂了,我这些钱岂不是白花了!”

生命真是“可贵”啊!

花光了这两个月的生活费,她连坐公车去学校的钱都没有了,更遑论要坐火车到其他大学进行调查研究。

左思右想,唯一的方法还是只有和温宁商量,于是她硬着头皮,抱起妹妹,走向正在厨房炖鸡汤的温宁。

“阿宁。”

“嗯?”他回过头,见她抱着妹妹,脸上一笑,然后倾过身子,分别在她和妹妹脸上亲了一下。“什么事?”

自从妹妹受伤后,两个人终于互相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原本心中暗藏的情愫在一切明朗后便很自然地升华浮现,虽然彼此告白才没两个星期,但他们已经像相处多年的情侣一样,或是该说,同住一个屋檐下,除了没同房睡以外,一切都和新婚夫妻没什么两样。

“我……我没钱了。”要一向不求人的程晴说实话,她还是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难免有些吞吞吐吐。

“没钱?”他还没有会意过来。

“我是说,我真的没钱了。”

这下温宁听出她要说什么了,放下了正在搅拌鸡汤的勺子,转过身来正对着她。

“你说你没钱了?”

“嗯。”她点点头。

“户头里没钱了?”

她再度点点头。

“怎么了?”这不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程晴指指怀里一脸元辜、正眨着大大黑眼睛的妹妹。

“都给它花掉了。”

“给妹妹花掉了?它有吃得那么凶吗?”

她也没答话,只是把那张信用卡帐单递到温宁面前。

他有些狐疑地接了过来,一眼望过去,差点没被上头的天文数字给吓到——

“急救和开刀就要三百英镑?!”

程晴点点头。

“后头吃的那些药也要快一百英镑?!”

她除了点头外,还是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妹妹,你这条命真贵啊!”温宁心疼地放下帐单,摸了摸妹妹的头,又对程晴说:“难怪你户头要没钱了。”然后苦笑了下,摇摇头,随手把帐单放在餐桌上。

“阿宁……”她想要向他借钱啊!难道一定要她说出口吗?

“把你的帐号给我吧!”温宁的眼神继续专注在鸡汤里,头抬也没抬。

“嗯,做什么?”

“过两天我刚好就发薪了,我到时候把薪水转到你户头去。”

“真的?可这样好吗?我只是想向你借个五十镑而已。”哇,没想到他这么大方,竟然要把一个月的薪水都借她呢!

“五十镑哪够?你的生活费不是学校给的奖学金吗?学校不是每半学期汇一次?五十磅能让你过半学期吗?”

“可是——”

“以后我的薪水都汇到你户头里吧!反正……”他有些欲言又止。

“反正我们都已经住在一起了……”

他停了停,脸颊有些发热,总觉得要他说出这种话实在很不好意思。

“钱,就一起花用吧!别再分彼此了。”

程晴呆住了,她没想过温宁会说出这种话,心中顿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甜蜜,却也有一丝丝不确定。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站在厨房,温宁假装很努力地在看着鸡汤,好像他的眼神可以给锅加热一样,程晴则站在他身旁,依旧一脸不可置信。

直到她怀里的妹妹终于按捺不住,扭着小屁股抗议,她才回过身来,高高兴兴地在温宁脸上“喷”了好大一声,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回房间去找存摺。

温宁摸着脸,看着她蹦蹦跳跳、几乎和妹妹一样的身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经过那次袭击事件后,妹妹变得很怕到屋子以外的地方,即使有人陪在身边,它也抵死不从,拼命想要钻回屋里。

于是它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兔”。

温宁见它这样,也不忍心天天关着它,但又怕放它成天在家里乱跑,程晴会不高兴,没想到程晴听了他的提议后,竞二话不说地赞成,还花了一整天时间把家里的电线藏好,几个小角落打扫干净,让妹妹可以在家无拘无束。

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家里最疼妹妹的不是他,而是程晴。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程晴也就不再刻意掩饰对妹妹的疼爱,加上妹妹重伤时都是她在照料,一人一兔感情好得不得了,从前妹妹在家跟的是温宁,现在换成了程晴,有时候温宁唤它,得要等上老半天才见它姗姗来迟,还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程晴大方地把妹妹抱着在家里到处跑,抱上沙发看电视、抱上桌子一起念书、抱上床一起休息,只差没抱进浴室里一起洗澡了。

她没有这样做倒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而是——兔子何必要洗澡?

“它每天在床底下桌子底下钻来钻去,身上都是灰尘,脏死了!”温宁不服气地抗议。

“可是它会自己舔干净啊!难道你不知道兔子是很爱干净的动物?每天一定会全身上上下下把自己舔上好几回,妹妹这么干净,何必要洗澡?

而且万一洗澡受凉了怎么办?”

“自己舔干净?那它身上不就都是自己的口水?”

“怎么样?我就喜欢!”说完还用力地在妹妹的头上亲了一下,发出好大一声。

“阿晴,脏死了!”

“哪里脏?妹妹最干净了!”

程晴把兔子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

“要脏大家一起脏嘛!这样才是一家人啊!”

说完她就扑到温宁身上又亲又咬,两个人滚倒在沙发上,又叫又闹,像两个玩不腻的大孩子一样。

在底下的妹妹也不甘寂寞,小小的脑袋在沙发旁边摇来晃去一会,突然猛地一蹦也跃了上去,两人一兔开始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直到最后大家很有默契地慢慢安静下来,调成最舒服的位置

体积最大的温宁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程晴靠在他胸膛上,妹妹则窝在程晴的腹部上,正气喘吁吁地休息着。

温宁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程晴柔细的发丝,然后低下头,将鼻稍埋在她发间,轻轻呼吸着。

“阿宁,你在做什么?”

“闻你的味道啊!”他没抬起头,闷着声音说:“这是你的味道,我当然要好好记下来。”

“我哪有什么味道?我可是天天洗澡,身上干净得很喔!”程晴有些紧张起来。

“那味道又不难闻,你紧张什么?”

“是吗?”她歪着头想了想。“妹妹身上也有一种味道昵!闻起来就像……”

她认真思考了半天,又把妹妹抱起来,然后低头在它身上猛嗅。“有点像莲雾加上香烟的味道。”

“嗄?”这是什么味道?

“真的啊,不信你闻闻看?”

“不要,我闻你就够了。”他半撒娇地把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些,一次又一次,闻进她发稍间的独特味道,淡淡的水蜜桃香味,那是程晴惯用的洗发精,再加上女孩身上独有的淡淡体香,那是一种能够让人整个心都变得柔软温暖的味道。

“阿晴……”

“嗯?”她正一手玩着妹妹仅剩的长耳朵。

“谢谢你。”

“……怎么突然在这种时候说谢谢?

程晴满脑子疑问,却没问出口,因为她知道温宁会继续说下去。

“谢谢你,给了我这一切。如果没有你,现在的我搞不好已经成了游民,在台北街头流浪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她回过头,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可能沦落到那种地步?”

“不,我是说真的。”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她抱在自己大腿上。

“至今回想起来,总觉得一切都好像不是真的。那时候,要是你收留我,又让我收留妹妹,然后逼着我念书、上班、申请学校。我哪能待到现在?到时两个月签证到期就得回台湾了,回去以后一定又在家里自暴自弃,然后出门找不到工作,我又不想回头去找爸爸妈妈继续白吃白住,到最后说不定会去流浪街头,无家可归……”

自己也知道越说越夸张,他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阿晴,如果我说,你现在是我的全部,可一点也不夸张喔!”

“哎呀,别说这种话啦!”程晴的小脸又红了起来。

温宁最喜欢看她这种喜欢被赞美却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阿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嗯,怎么他又突然换了话题?刚刚不是才在讲她吗?一下子就跳到了兔子身上。

“所以,你愿不愿意帮我?”

“帮你?”她狐疑地回头看他。“怎么帮?”

“做妹妹的妈妈,和我一起照顾它,直到它老死的那一天。”

她眨眨眼,没有作声。

这是……求婚吗?

不不不,这一定不可能。

可和他一起照顾妹妹?难道他不知道兔子要是照顾得好的话,平均寿命可以到十年吗?他愿意和她在一起那么久吗?

“阿晴,你不喜欢的话就不勉强,真的。”

温宁看见她眼里的迟疑,连忙解释。

“我只是……只是我再也想不到,谁会像你这样关心妹妹、愿意用心照顾它,我一个人一定忙不过来,又要上课又要上班,难免会忽略了它,如果你能帮我一起照顾的话,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程晴脸上的某条肌肉正在悄悄抽搐。

原来只是这样啊!

那她半分钟前还那么自作多情,不是跟个傻瓜一样?

唉,算了,这样也好,仔细想想,他们俩能在一起,妹妹功不可没,以后不管如何,好好照顾妹妹也是应该的,毕竟它也是个生命,既然收养了,就要负责到底。

而且最重要韵是,这只小小的兔子可是花上了她大半学期的生活费,这么贵的兔子,她才不要随便送人呢!

因为妹妹的关系,两人通常有空时就尽量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但今夜温宁上完班回来时,发现夜空特别晴朗,一朵云都没有,月亮也不知到哪去了,漆黑的天空里只有满天数也数不尽的星辰,一闪一闪地发亮着,让已经习惯城市污浊天空的他有些兴奋。

他站在石板街道上,抬头努力地往上望,似乎还能见到那条璀璨的银河,正在墨黑的夜空里缓缓闪亮流动,仔细看,还有点点流星不时自蜿蜒的银河中脱轨,散落在一望无垠的夜色里。

心里莫名地因为这美丽的自然景观而变得异常温柔,仰望了一阵后,他心里涌出一种强烈想要与人分享这片美景的渴望。

和自己最亲爱、最亲密的人分享。

他兴匆匆地加快脚步回到家里,把程晴拉了出来,后者却有些不情愿。

“这样把妹妹放在家里,不好吧?”

“可是它一到外面就吓得歇斯底里,我们也没办法带着它一起出来看星星啊!”

“可是我不放心。”她撒娇似地微微嘟起了嘴。

“阿晴,妹妹自己在家没问题的。”

“可是它好可怜嘛!”她还是不依。

温宁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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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的草地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背靠背坐着,纷纷抬头仰望着星空,不时发出惊叹——

“你看!那里又有一颗流星!”

“那里也是,还有那里。今天流星特别多呢!”

两个人高兴地比着谁见到的流星比较多,即使冬天的夜晚寒冷无比,他们俩心里却暖呼呼的,一点也不觉得冷。

“妹妹,快出来看看啊,星星好漂亮呢!”程晴把自己雪衣的领子再打开了些,里头的一颗兔子头终于因为想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勉强探出半颗头来,小小的鼻子紧张地嗅个不停。

她依旧放心不下妹妹一只兔在家,最后还是把它塞在自己雪衣里给一起带来草地上,和温宁一块儿看星星。

气温早在零度以下了,程晴说话的时候不断呵出白色的雾气,连妹妹呼吸出来的些微热气也化成白雾,它小小的鼻子没多久便冻得冰冷,打了几个喷嚏后又钻回程晴的雪衣里,像只小袋鼠一样,不愿意离开袋鼠妈妈的怀抱。

“妹妹觉得冷了,我们回家吧!”

温宁肩膀有些垮下来,他现在终于了解新婚夫妇有了孩子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了,虽然他和程晴还不是夫妻,虽然他们的“孩子”是一只兔子。

“不能再待久一点吗?”

“可是我也觉得冷了。”她的鼻子的确是冻得微红。

“难得今天星星这么漂亮。”

“你很少抬头看天空吗?”她似乎反而还觉得他大惊小怪。“这里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这么多星星的,只是平常流星没这么多而已。”

“是吗?”他抬起头,再次沉醉在满天星海中。

早已习惯了都市生活的他,早就忘了头顶上还有那片无边无尽的天空。

以前,每天下班后,他就拖着疲累的身躯,慢慢踱回自己的小公寓,即使有女朋友,也多半是被她拉着一起去吃晚饭,然后无神地听着她抱怨上班时发生的琐事。

他以为,只要尽力陪着她、体贴地听着她抱怨,就是爱她的表现,但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两个人之间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爱”或是“彼此互相吸引”的成分在,只是在那个时候,那样的两个人,恰好需要一个伴,便在一起了。

但现在,即使和程晴在一起不到半年,他却觉得两个人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似的。

她爱吃的东西,她喜欢的衣服,她脸上的每一种表情,她说话的每一种声调,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爱情,的确是个神奇的东西吧?

那个一开始就旁若无人地“收留”他的女人,自顾自地带着他走出阴暗的角落,塞了一大堆他原本以为自己根本应付不来的事情给他,又在后面默默地不断帮他一把,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抬起信心慢慢走下去。

慢慢走出来。

慢慢走到她面前,然后听见她说——

“我其实一直很爱你的喔!”

“阿晴……”每次一想到这,他就像只大狗一样,忍不住攀在女主人身上撒娇。

刚想站起身的程晴被他这一抱,又跌回草地上。

“怎么了?”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他习惯性地把脸埋在她的发稍间,闻着上头的洗发精香味。

“我哪有对你好?!”她倒觉得自己常常没事在虐待他。

温宁低低笑了起来,抱着她的双手紧了紧。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今年夏天,他们初遇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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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强迫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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