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爽的风从落地窗吹进来，白色的丝质窗帘随之飞舞着，偌大的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双人床。醒目的黑色被单已看不出昨夜的情事，除了还睡着人的地方以外，已经被整理干净。
裴翼张开双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时之间还无法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对了，昨晚跟韩泠熙……若不是睡得昏沉沉的，裴翼还不至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毕竟韩泠熙的房子可说是他第二个家了，放假的时候，他更是几乎没回到自己的住处半步。但是，为什么头会这么晕？裴翼甚至觉得自己吐出来的气息是炽热的。韩泠熙捧着一盆水出现在他面前。
“醒了？”他拧了一条毛巾，轻轻的擦拭着裴翼发烫的额头，“你早上突然开始发烧，偏偏家里的退热贴已经用完了，只好先这样应急。”
其实这也是韩泠熙的麻烦之一。
一个人生活的裴翼非常不懂得照顾自己，三餐从来没有准时吃过，有时候嫌麻烦就干脆不吃了，晚上更是累到大脑停止运作才会上床睡觉；所以他的身体状况极差，要是没有盯着他，他可能早就倒下去了。平时的生活还没什么大碍，但是在经历过于激烈的性爱，裴翼往往会在隔天发高烧。这对随时都想好好爱裴翼的韩泠熙而言，确实是个大麻烦。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够疼爱裴翼，韩泠熙的计画正秘密的进行着。“想吃些什么？”韩泠熙柔声问着。
韩泠熙温柔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扎在裴翼的胸口。他为什么到这时候还对自己温柔？难不成他想隐瞒到最后一刻吗？
“听说你要结婚了。”
听到裴翼低沉的质问，韩泠熙笑了，“连你都听说了啊！”
到珠宝店拿事先订作好的戒指时，不巧被公司的女职员撞见，当时韩泠熙就直觉全公司大概马上就会传开了。不过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打算要辞职，才会痛下决心的。裴翼看着韩泠熙愉快的侧脸，虽然没想过要他否认，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轻快的承认。“对象……是个怎么样的人？”裴翼颤抖着语调，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妒意；而这些，韩泠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收下了。“你真的不知道是谁吗？”他似笑非笑的逗弄着裴翼。
“我认识？”裴翼显然有点错愕，他不敢相信韩泠熙在拥抱过他之后，立刻周旋于他和那个不知名的女子之间，教他情何以堪？“是你很熟悉的人。”韩泠熙伸手轻抚裴翼柔顺的发丝，“他看似坚强，其实软弱，总是发着呆，却又精明能干。”裴翼别开脸，躲避韩泠熙的抚触；但韩泠熙执起他的下巴，紧盯着他的双眼。
“但是最令我着迷的，是交往了这么久，却仍保有纯真的神情。”韩泠熙贴近裴翼的耳盼，以性感的低音说：“每次做爱，都让我如同第一次般的新鲜。”
韩泠熙露骨的话语让裴翼一下子涨红了脸，“如果真的这么好，你又何苦一定要和我……”咬着下唇，他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强吞下肚。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质问？和韩泠熙之间的关系，不过只是相互交换体温而已。他推开韩泠熙，站了起来。
“翼？”
“我要回去了。”裴翼拾起昨晚散落在地上的衣裤，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韩泠熙没有阻止他，只是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动作。
“怎么突然急着要回去？”他微微的眯起双眼，露出看戏一样的表情。
因为嫉妒这句话说得出口吗？韩泠熙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说过。他会跟自己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无法忍受被女朋友抛弃的孤寂，能够安慰他的人，即使不是自己也……
等裴翼穿完衣服，韩泠熙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他轻吻着昨晚吻过无数次的双唇，“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什么东西？”
韩泠熙没有回答，只是给了裴翼一个神秘的笑容，“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韩泠熙的礼物，应该就是分手的饯别礼吧！都要分手了，还这样故作潇洒。裴翼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韩泠熙这个人。
他直到今日才知道，所谓的分手竟是如此让人心碎。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放下一切自尊，哭着求韩泠熙不要丢下他；但是对于一个从来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人，岂会知道该怎么挽留心爱的对象？终于要结束了。被韩泠熙牵着到电梯门前的裴翼，突兀的想起母亲曾告诉他的一段话—一个人就算是死去，也会在遥远的天际另一端，守护着自己的亲人。但是一个人好寂寞……如果能够到达天际的彼方，是不是就不用再忍受这说不出口的心痛？“今天以后，我们就不再是这种关系了。”韩泠熙的口气带着莫名的兴奋。
裴翼冷冷的响应他：“是吗？那可真是令人期待。”
电梯门打开的同时，韩泠熙突然想起他忘了最重要的道具。他拉住裴翼，迅速在他的颊上一吻，“我回去拿个东西，你乖乖站在这里等我喔！”
看着韩泠熙跑开的背影，裴翼笑了。
他总是这样，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不过裴翼并不觉得讨厌。毕竟他整整大他五岁，就算自己再怎样的冷漠，也抵挡不了他成熟的关怀。
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裴翼倒是很感谢韩泠熙大人味十足的分手，直到最后都没有让他感受到丝毫的委屈。既然如此，他还在依依不舍些什么？
裴翼没等韩泠熙，独自踏进了电梯。
至少，他会记得我的体温……
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裴翼感到一阵痛楚。他的身体也会永远记得他的体温、味道……滚烫的泪水从裴翼的脸颊滑落，他没有伸手拭去。掉眼泪是他宣泄对韩泠熙感情的惟一途径，他不想让自己连这一点自由都失去了。
裴翼突然觉得自己跟母亲确实很像。他还记得母亲为了自己那段不伦的恋情，经常在半夜落泪；而他，也同样有一份见不得光的感情。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父亲是有妇之夫，但是母亲还是爱上了他，心甘情愿的生下他。如果今天韩泠熙要他做同样的事，他相信自己也是会高兴的一口答应；只要能继续待在韩泠熙的身边，他什么都愿意放弃。
但是韩泠熙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
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了。虽然韩泠熙是次子，好歹也是公司的继承人之一，他怎么可能会让一个男人毁了他的前途？能够被韩泠熙看上的女孩，一定是个条件很好的女孩吧！
当初韩泠熙因为和女朋友分手，而跟他发生了关系，之后不管遇见什么样的女孩，他都看不上眼。就算是不考虑性别这个最严重的问题，裴翼也不觉得韩泠熙会选择他这个父不详的孩子。从小到大过惯了被指指点点的生活，所以才会对韩泠熙的温柔特别的依赖。他几乎都快要忘记一个人的时候，是如何度过孤寂的每一日。曾几何时，没有韩泠熙的体温相伴便无法入睡。
说不出口的爱意，难道就这样将它扼杀？死去的感情是否也会到达天际的另一方，等待着和自己能有重逢的一日？
如果真必须扼杀心中的情感，还不如就随着它一起走吧！在天际的彼方，还有母亲在那里等着他；虽然再也见不到韩泠熙，至少他不是孤单一个人。
像是被恶魔所魅惑，裴翼走出电梯门后，直接步出韩泠熙的公寓，往快车道走去……
回到家里，韩泠熙很快的在客厅的桌上找到一个精致的绒面小盒子，这里面装着他要交给裴翼的重要礼物。
被女同事撞见的那一天，他就是到珠宝店去拿这对戒指，两个款式相同的白金戒指，是他为了向裴翼求婚而特别订制的。如果被任何了解他个性的人知道，一定免不了一顿的嘲笑。向来认为婚姻是男人感情墓穴的他，居然也会有求婚的一天！换作是两年前的自己，也想不到居然会出现这种变化。珍惜一个人的心情、想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的心情，是认识裴翼之后才有的。
韩泠熙不否认裴翼的身体对他的吸引力，但如果单纯的只是身体上的需求，那他大可在每次完事后拍拍屁股走人，而不必大费周章的安抚他，更不必如此关心他平时的生活。
他知道他对裴翼出自内心的关怀，是因为对他无止境的怜惜；会想拥抱他、疼爱他，也是因为对他无法抑止的爱意。
如果说出口的话，不知道裴翼会有怎么样的表情？他会笑，还是会落泪？
韩泠熙早就已经察觉到裴翼对自己的依赖，虽然有点卑鄙，但是他向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所以在确认裴翼的情感后，他的爱意也跟着无法控制的爆发。
向裴翼求婚之后，他打算带着他离开父亲的公司，凭自己的力量闯天下。
现在的工作安定，却不适合他的个性，虽然独自创业有其风险的存在，但是只要有裴翼在他的身边，他相信他一定办得到的。
回到电梯门口的时候，韩泠熙意外的没发现裴翼的身影，心想他或许是在闹别扭一个人先走掉，于是急忙下楼想追上他。
连裴翼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将妒意显露于外，他自然也不会故意点破。
除了平时的冰冷表情、床上的妖艳媚色，他还想多看一些裴翼不同的变化；比如说是嫉妒，光是想象裴翼那微愠的表情，他几乎就要忍俊不住了。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却没看见裴翼的身影。公寓前的嘈杂声吸引了韩泠熙的注意。他走过去，随便拦了一个路人问话。“有人被车撞了，才刚叫救护车呢！”车祸？一股莫名的恐惧爬上韩泠熙的心头，应该是不可能的……裴翼平时虽然像是在发呆的样子，倒还不至于这么不小心的。那他现在在哪里？韩泠熙推开路人，进入人群的中心，他所要寻找的爱人，此刻正躺在那里。“翼？”韩泠熙难以置信的跪在裴翼的身边。
紧闭着双眼的裴翼缺少了一份真实感，如果不是亲手触摸他温热的脸颊，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正在看电影—一部让人心碎的电影……
韩泠熙从未像现在如此讨厌自己。
为什么要用结婚这种事逗裴翼？为什么要放裴翼一个人？
他明明知道裴翼正在发烧，却让他胡思乱想。
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对他许下永恒的承诺？
他一个人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紧握着来不及送出去的戒指。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此刻受苦的是他，而不是他深爱的裴翼。恶作剧的是他，为什么报应在裴翼的身上？
“你的样子真是难看！”
一道尖锐的女音突然响起。
韩泠熙无力的抬头，便见到他出言不逊的母亲——赵亚絮。她在接到儿子的电话后，立刻就赶来了。
“到底怎么了？你不是才刚因为这个叫裴翼的男孩子，跟你爸大吵一架吗？”
对于儿子的感情生活，赵亚絮老早就不闻不问了，她只希望儿子不要在哪一天成为社会版的头条；而他的父亲韩浩志，更是只要求他能够乖乖的帮忙家里的生意。但是他居然说要带着裴翼一起辞职。
就算是再开明的父亲，也有不能忍耐的时候，这次韩泠熙可说是触怒他了。“撞到他的司机有留下电话姓名吗？”对于母亲的质问，韩泠熙无力的摇摇头，“现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是翼自己冲到快车道。”“裴翼……企图自杀！？”赵亚絮将儿子不愿说出口的那两个字，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韩泠熙陷入了沉默。
裴翼的行为不管怎么想，都只有自杀能够解释；如果真的是自杀，那罪魁祸首不就是他吗？“翼的脸上……都是眼泪。”韩泠熙紧闭着双眼，回想当时倒在地上的裴翼。
“我真的不懂，就算我唬他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他难道就不能相信我对他的温柔吗？他到底为什么要哭？”
昨晚在床上也是。裴翼一声不响的哭了，他明明是那么的倔强，就连第一次的时候，他也没有因为撕裂般的痛楚而掉泪。韩泠熙无法明白裴翼的眼泪所传达的意义。对于儿子的自以为是，赵亚絮显然有点吃惊，“你居然开了这么恶质的玩笑？”“我只是想看他嫉妒的表情。”每次裴翼不自觉的露出带着妒意的表情，他都能感受到被深爱的快感。“真是个笨儿子！”赵亚絮叹了口气。为什么儿子爱人的方式会这么笨拙？
“你难道不知道，真爱是禁不起试探的吗？”
“我不知道！”韩泠熙猛地站了起来，走到手术室的门口。这道冰冷的门阻隔了他和裴翼。“翼应该了解，我这么爱他，就是因为爱他才会想试探他啊！”
“我不了解。”赵亚絮冷淡而严厉的瞪着儿子，“以你这种爱人的方法，我一点都不能够理解。”
韩泠熙愤怒的回瞪母亲，“为什么会不了解？如果不爱他的话，我为什么要抱他？他如果不爱我的话，又为什么要让我拥抱？”
“爱情对你来说，真的只有身体上的结合吗？”
赵亚絮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事情发展成这样，她的心中已有谱，只是……苦了裴翼这孩子。“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也能感到幸福，如果每次见面都只有上床，根本就是野兽的行为，不管是谁都感受不到爱啊！”
“感受不到吗？”
赵亚絮点点头，“换作是我的话，不管是多少的甜言蜜语我都想听；而你，对裴翼说过多少的情话呢？”
甜言蜜语？真的要数的话，他可能一句都未曾讲过，因为裴翼不是玩玩的对象，而是他想分享人生、死生与共的伴侣，所以他不愿对他说以前常用的那些甜言蜜语。但是他却忽略了，他连一句“我爱你”都不曾说过。“你骂对了，我真的是个笨蛋。”裴翼根本感受不到他过于炽热的爱情，即使身陷火坑、即使伤痕累累，他根本无法从自己的身上得到幸福！太晚察觉的事实，让韩泠熙有股想落泪的冲动。
无血色的苍白脸庞，几乎和缠绕在额前的纱布同色；原本纤细的身子现在更为瘦弱，彷佛用力的一抱便会消失无踪。
韩泠熙将吻覆上裴翼紧闭的眼。
“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你不知道我等得好苦吗？”
手术结束后，医生对于裴翼的伤势表示乐观；但是已经过了两天，裴翼却没有转醒的现象。就连医生也感到不解。虽然有稍微的撞击到头部，但还不至于造成昏迷不醒。
最后，赵亚絮将结论归咎于韩泠熙的身上。
“你真的是为了逃避我，才不肯醒过来的吗？”
裴翼没有回答。
韩泠熙执起裴翼的左手，拉到唇边吻着。“和别的女人结婚的事、和别的女人上床的事，全都是骗你的。”无法宣泄的满腔爱意，韩泠熙发觉自己落泪了。
“你也是因为太爱我，所以才哭吗？”和着泪水的亲吻，落在裴翼的唇上，“……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掉眼泪了。我一点都不了解你的痛苦，又怎么有资格要求你了解我的爱。”
他头一次发觉接吻是这么苦涩。
“翼，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这一次他吻得更深，像是要藉此接触裴翼的灵魂。
原本说不出口的那句话，如果是对着灵魂的深处，应该就说得出口了。“我爱你……”韩泠熙发现自己说得一点都不犹豫，因为这是事实，他只是将自己的心情明明白白的告诉裴翼。“翼，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令人窒息的深吻，沉睡的人儿为了挣脱不能呼吸而蠕动着身体。韩泠熙急忙松开他，屏息地盯着裴翼的反应。
“唔……”
“翼！”
眨了眨眼，藏在睫毛下的灿亮眸子终于重见天日。
韩泠熙激动的一把抱住裴翼。
“翼！我的翼，你终于醒了！”
相较于韩泠熙的激动，裴翼显得有点过于冷淡。
“好痛……”
听见裴翼低声喊痛，韩泠熙才想起他还是个病人，急忙放开了他。
“抱歉，我太高兴了，所以才会……”他轻抚裴翼的脸颊，心疼他的瘦弱。
“翼，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答应我，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裴翼看着韩泠熙的双眼满是困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