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群山环抱中,静荡荡的一片湖水,偶有几只水鸟低掠而过,啾啾清鸣,为浮漾着薄薄烟雾的湖面添了几分幽冷。

身着一袭灰袍的老者手持钓竿,鱼线随风微晃于波际。他在湖边垂钓已有一段时间了。

“水冷风寒,别冻着了,快请出来吧。”他像是对着湖中的鱼说话。

草丛窸窣轻响,卓亦尘走了出来。

“前辈果然是高人。”

“年轻人,你可是要找我?”老者一动不动,依旧手持钓竿,望着湖面。

“前辈若是钟伯甫,那您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正是钟伯甫。年轻人为何事前来?”

卓亦尘抿抿唇,道:“看来前辈徜徉林泉,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已有不少年光景了。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另一位前辈柴烈?”

老者这才转移目光,望着卓亦尘。

“你与柴烈有何渊源?”

“看来您的确认得柴前辈。”他笑了笑。“我与柴前辈之间的关系恐怕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我只能告诉您,此次前来是要替柴前辈讨回个公道。”

老者先有不解,继而便低喟一声。“我与柴烈仅仅交过一次手。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年是他非要找我比试,结果输了招,败在我手下,我不曾为难他,何来讨回公道之说?”

卓亦尘闻言面带尴尬。“只怕柴前辈没有您这等气度,每个人胸襟宽窄不同,睚眦之怨对他来说却是奇耻大辱。听他说,前辈当年用刀锋削断了他的头发。”

老者笑了。“是有这么回事,我不过想杀杀他的锐气,挫挫他嚣张的气焰,并不真想取他性命,否则岂会只削他的发,砍下他的脑袋不是更容易些?”他哼了一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练了一辈子刀法,都难免有失手,习武之人谁会像他那样狂妄,镇日想独尊天下,称霸武林?”

“若是没有他这种人,天下早就太平了。”

“年轻人,听你的口气似乎也不太欣赏那柴烈,你又为何前来替他出头?”

他脸上忽地一抹苦笑。“因缘际会,晚辈随他习艺多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是他要求我为学成幻形刀法必须付出的代价。”

“哦?柴烈竟然愿意将功夫传于后辈?这倒是出乎我所料。”

“柴前辈遭人暗算,成为瘫痪之人业已多年,一生所余未了心愿皆已交代给我,传授我刀法,无非是想教我代他完成心愿。”

“既然他已瘫痪,又如何能教你那套狠毒酷厉的刀法?”

“图解加上口授,足够令晚辈融会贯通了。”

“你肯定是独具异禀,否则柴烈不会挑上你。那套刀法不是普通人能练的,即便是柴烈本人,只怕也尚未修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何况他已瘫痪?”老者若有所思。“以他的胸襟和涵养看来,我想他会预留钳制之策,暗埋束缚之道,你得有心理准备才好。”

“他的确是这种人没错。”

老者点点头,似乎对他颇为赏识。

“年轻人,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卓,卓亦尘。”

“唉!”老者喟叹。“我退出江湖,在这深山里隐居多年。对你,我丝毫没有印象。不过,看你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显然并非池中之物。”

“前辈谬赞了。我乃后生晚辈,名不见经传,没有什么可堆砌的。”

老者重新望向湖面。半晌之后,道:“年轻人,借你的刀用用。”

卓亦尘断定老者是光明磊落、心胸坦荡之人,二话不说便奉上自己那把刀。

一接过刀,老者便叱喝一声,一道光华随声射向湖面。波澜不兴,水声未起,刀锋上已并插着六条鲜鱼,犹蹦跳不已。

“好功夫!”卓亦尘由衷赞叹,他看了眼老者身旁那只空鱼篓,道:“前辈在这湖畔垂钓为的不是那鱼儿,而是为了前来领略湖光山色的灵气罢了。”

老者把刀上插的鱼全搁进鱼篓里。“你小子让柴烈收为徒儿真是给糟蹋了。”他语带深意,一边把刀交还到卓亦尘手中。

“该你了。”

对老者的用意卓亦尘似有所悟,拾过刀,他走近湖边,立时屏息凝神,卓立不动。

大刀一挥扬起山风,寒光骤然凝聚,迷蒙的水雾中泛起盈盈血痕,大刀再现时,上头已平平整整地插着十条活鱼,生鲜的鱼腥味扑鼻而来。他全身上下了无水迹。

“你赢了。”老者十分镇定。

“承让。”

卓亦尘把鱼也搁进那只鱼篓里。

“把刀给我。”老者又说。

接过刀,他唰地一声,削去自己一截白发,连刀带发交给卓亦尘。

“年轻人,你带着这绺发回去向柴烈覆命吧。”老者笑笑。“告诉他,我已无黑发可以向他交代,若他要讨回公道,这便是了。”

刀回鞘,卓亦尘拾起老者的发,道:“若他有前辈您这等豁达的想法就不会活得那么痛苦了。”

“回去吧。”

“晚辈告辞。”

虽然又替柴烈了了一桩心愿,卓亦尘心中并无快感,相反地,他越来越厌恶柴烈,无奈自己仍需受他摆布。跃上马背,他神情索然地离去。

———

“歇着吧,别累着了。”

卓亦尘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看满右昀洗衣洗得满头大汗,不由出声喊停。

“就快好了。”

在家从没洗过衣服的她在操持家务一段时日之后竟也有几分贤妻良母的味道。一会儿用皂荚,一会儿持木棒,一会儿又以清水洗濯衣物,忙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她已洗净两人的衣物,就着衣摆擦干了双手,端着篮子跑到他身旁来。

“卓大哥,我洗好了,等我把衣服晾在船头之后,我们再回这儿来抓鱼好不好?”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累,兴致勃勃地问他。

“好。”他接过篮子,同她回船上去晾衣服。

下游的水纯净清澈,可以入口。一眼望去,水面下的游鱼屈指可数,悠然往来。

卓亦尘正准备打破水底的一片祥和。

枯枝在他手中宛如锐利的短刀,满右昀尚未聚精会神,他已将枯枝飞箭似地射向水面。

“哇!射中了,射中了。今晚我们有鱼吃了,”她开心地手舞足蹈,踩着冰凉的水,把鱼儿捞出河面。“卓大哥,你喜欢干炸、红烧还是清蒸?”

满右昀现在还会煎鱼。

“随你吧,怎么做都好。”他望着那天真的容颜浅笑。

船头上,两人愉快地进餐。

如果能和他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该有多好,她想着便问了出口:“卓大哥,你想过要退出江湖吗?”

“也许有那么一天吧。”

“现在就退出不好吗?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水里来火里去的日子并不好过呀!”

“现在还不行。我答应人家的事尚未完全做到。”

“完全做到了你才能报私仇是吗?”她一不小心就说溜嘴了。

“小满?”他果然诧异不已。“你如何知道我暂时还不能报仇?”

“哦,”她低下头去。“我猜的啦,你哪有那么多仇要报,我想你现在做的事应该无关自己的深仇,多半是替别人办事,才会东奔西跑的。”她顿了顿,接着又问:“接下来,你又该上哪儿去?”

“过两天我们就把船还给船家。”

“哦?要离开这里了吗?”

“嗯,我该上石泉镇去一趟了。”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荒僻小镇。”

“带着我吗?”她还是要问一下这个。

“只能这样了。”

什么都知道的她没敢再多说话。

饭后,她洗净碗筷。趁天未全黑之际,拉着他到自己发现的小山洞里去。

“你怎么发现这么个洞口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无聊,所以就四处闲逛,发现了这个洞。”她解释着。“卓大哥,今夜我们别回船舱里了,就在这洞里过夜好不好?”

“夜里多冷你知道吗?”他未置可否。

“我们可以生火取暖嘛,一定很有意思。”说着她就跑到洞外捡拾枯枝准备生火。

他又纵容她了,竟跟在后头到处拾掇着。算了,她也够闷的了。

柔和的月夜拂照这片崇岭,偶尔吹起的夜风,将山林摇撼出一阵悸人的呼啸。

两人围着火堆,席地并肩而坐。

“卓大哥,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坏人?”

语罢,她便把头枕在他肩上,他自然而然地揽住她,脸颊贴住她柔软的秀发,她的芬芳随着他的呼吸涌进他心灵的最深处。

“这人世间上,很难去定义如何算好人,如何又算坏人,我也不算好人。”

“你是好人。”

“我杀过很多人,他们并不见得全都该死。”

“江湖道上凶险酷厉,风云莫测,水里火里追魂夺命乃是常事,你是不得已的,我知道。”她侧头看了看他。“你不必太自责。”

火光下,她的粉颊璀璨动人,他把唇凑到她耳边,滑过她柔嫩的耳珠,印在她的俏脸上。她柔若棉絮的身体于是更偎近了他一些。

“如果这世上没有这么多是非恩怨该有多好?”

“别想这么多了,小满,眼前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或许哪天我就可以永远歇着,再不必过这种日子了。”

“真的啊?你是说你要退出江湖?”

“不是。我是说我死在别人手上。”

她一听便惊慌不已。“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上,绝对不会。你一定会逢凶化吉,不会有事的。”她紧紧地挽着他的手臂。

黑夜中他的双眼犹如两点寒星,令她眩迷,同时也教她感到凄冷。

“小满,你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你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仿佛……仿佛你很了解我,甚至可以预知我的未来?你真的把自己的过去全给忘了吗?”

“忘了。往后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你了,”她脸上泛起一抹羞涩,却未低头,一双眼深深地锁住他的。“卓大哥──我……我可以爱你吗?”

与她眼眸相凝,他一颗心如火般滚烫。

“爱人与被爱对我来说都是极奢侈的事,小满,你别想得太远了。”他的唇角带着笑意,很无奈地。“我何尝不想安安逸逸地活下去?无奈心愿一日未了,我的生命便一日有着负担,难道你不认为我该尽早解除这精神上的桎梏?”

咀嚼着他话中的落寞沧桑,体会着他的心不由主,她顿时泫然欲泣,忍不住以双手捂面,哭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你的,都是我……都是我……我是刽子手,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

“小满!”他拉开她捂住脸庞的手。“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你过不下去了是吗?或者你该离开我了,”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你到底不属于这大泥淖,你该过正常的生活才是,你──”

她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唇。“别说了,我不再劝你退出江湖,我会支持你,支持你完成报仇的心愿,我们什么也别再说了,好不好?可以在这世上与你相遇,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不该贪心的,这样已经够了,即使我们只到今天为止,我也不算白走这一遭。”

一句一行泪,他苦,她更苦。

伸手抚着她的眉,接着为她拭去泪水,指尖轻触到她柔软冰凉的唇时,他心中一阵颤栗。

“小满──”

暂忘忧伤,燃烧的黑夜里,他心中的火苗亦熊熊炽烈,两颗寂寞的心轻轻相拥,他深深地吻住她。

———

石泉镇郊一幢木屋内,卓亦尘紧拧浓眉,来回踱步,他十分烦躁、苦恼。空气僵凝,隐溢着肃杀的阴森,只有他的步伐轻轻响动,掺着柴烈发妻紧张又恼怒的息气,柴烈之子柴宁早已吓得连哭泣都忘了。

“小伙子,既然你是受我当家的所托,前来兴师问罪,你就别为难,尽管照他的意思对我下手吧,”柴妻抹去泪水,脸一扬,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只求你放过我儿子,他的确是柴烈的亲生儿子啊!”

一旁的满右昀已看不下去了。这惨绝人寰的悲剧也是她的杰作,既然身历其境,她当然希望能挽回。

“卓大哥,你不能杀他们母子,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她替母子二人向卓亦尘求情。

“小满,我的事你别插手。”他阻止满右昀之后,又朝柴妻道:“大妈,不是我不同情你的处境,你应该了解柴烈的为人,他善疑多忌不说,还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呀。”

“卓大哥,我相信大妈是清白的,明明是那柴烈无凭无据地冤枉大妈,非把一顶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戴,他这么做不但羞辱了他自己,连大妈的声名都给毁了,可怜大妈替他守了十年寡,”满右昀说得激动,忍不住掬了一把同情泪。“你刚才没听见大妈说要接柴烈回来,好好伺候他下半生吗?大妈对他情深义重,在他杳无音信十载之后,得知他人已瘫痪,便急着要见他、照顾他,世间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夫妻之情吗?”

满右昀的一番话教柴妻再度悲从中来,连忙用手捂住嘴,才不致嚎啕失声。

柴宁这才抱住娘亲,哀哀泣唤。

“卓大哥,柴烈一点不念夫妻之情是因为他冷血,难道你也跟他一样?不,你不是这种人,你不是的──”满右昀亦声泪俱下,她努力地想唤醒他的恻隐之心。“放了他二人吧,卓大哥,小满求你……”

卓亦尘岂真是无血无泪之人?他犹豫了,除了怜悯那妇人遇人不淑之外,满右昀的泪眼相谏教他动容。

“你母子二人可有地方容身?”

见他如此问柴妻,满右昀又惊又喜,转身拉着那苦命妇人,道:“大妈,我卓大哥的意思是要放你们逃命,你快告诉我们,你可有什么地方能去投靠?”

“我可以回娘家去。”她哑着声回答。

卓亦尘立刻摇头。“所有柴烈想得出来的地方你都不能去。他今天能派我来,他日定也能派别人来,我这么说你该明白吧?”

“我明白,”柴妻紧搂着儿子,形容凄苦,一张脸刷白,双唇直打哆嗦。“我会带着儿子走得远远的,若不是为了这无辜的孩子,我现在就一头撞墙自尽,马上化作厉鬼去找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算帐,我要他不得好死。”

“大妈,你快别说这些了,拾掇拾掇,带着儿子赶紧逃吧。”满右昀提醒她。

母子二人无声地下跪,朝二人磕了声响头。

———

是日,卓亦尘和满右昀就在该木屋内落脚。

“小满,你过来。”他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来,两眼审视着她。

“好。你有话对我说是吗?”

“嗯。”他看着她坐下。“明天我要出一趟门,你就留在这儿等我。”

“你要上哪儿去?去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跟?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万一那柴烈派人来找他的妻子,我该怎么办?”

“还不到我向他覆命的时候,一时半会儿的,他还不会派人过来打探,所以你暂时还不会有危险,我明天要去办另一件事,带着你不方便,你留在这儿我才放心。”

“我知道了。”

“小满,”他若有所思。“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柴大妈是清白的?”

“我……我用看的就知道了嘛,她若不是清白的,为何还带着柴烈的儿子在这儿孤苦伶仃地过日子?她若不是对那柴烈还存有情义,何苦守着这屋子等他?”她索性接着问他:“你明知道他个性乖僻、心思恶毒,为什么还要替他做这些伤天害理、违背自己良心的事?难道为了替你父母报仇就得这么委屈自己吗?你可以不要再受制于他,尽管报你自己的仇去,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越来越感困惑了。“小满,你到底是谁?”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不会害你,”她有豁出去的味道。“一诺千金并不适用于你和他之间,你不必那么迂腐。他是坏人,教你刀法根本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想利用你替他办他自己办不到的事,而且都是些天理难容的事,你这么一直帮他,简直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虽然你重承诺,可是却也称了他的心,为自己树了不少仇家,日后有多少人要找你报仇你知道吗?你真的不怕自己陷进这永无止境的循环中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她眼瞳中有一抹难掩的怅怨,感叹天底下任何事真的都必须经由亲身体验才能开窍吗?

“告诉我,你是谁?”他执着地追问。

“卓大哥,”她的口气稍缓。“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劫一趟镖?劫回的金银珠宝全都要给柴烈送去?这是不是你要替他完成的下一件事?”

他霍地抓住她的手。“快告诉我你是谁?否则──”

“否则你会如何?”她哀怨地问。她本来什么也不会说的,可是在跟他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日之后,她是认认真真地爱上他了,那种感觉和初见他时的好奇、好玩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有他,她才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她越来越不忍心看他过这种心不由主的日子;不忍心见仇恨在他心中年积月累,造成他极大的负担,教他无一日安宁;不忍心看他一脸孤远落寞的神韵,不忍心见他肩上越堆越深切的悲苦……她是如此自责,深切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心中的罪恶感,她希望能改变一些事,就像将霍羽丹从他生命中剔除一般。

“否则明日我一去,便不再回来找你。”

冰冷的声音教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我是满右昀。”泪已成灾,立时她就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她抽抽噎噎地说着懊恼:“说了你一定不会相信,你周遭所有发生过的事,只要是和我无关的部分全是我写出来的。”

他听到这里便放掉她的手,一时之间似乎很难理解她的话。

“当然,”她补充说明道:“有一些事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了,例如你今天本来是会杀死柴大妈母子二人的。还有就是上次在四合院里受重伤的人本来应该是你,不是我。”

“你在提醒我,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一直还无法整理自己乱纷纷的思绪,她教他乱了方寸。他怀疑自己已相信她说的话了。

“不!”她用力地摇着头。“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救你那一次根本无法弥补我对你的亏欠于万一。你活得这么苦这么累都是我害的,都是我,都是我……”她又哭出另一波力竭声嘶。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安慰她。一动不动地,他任由她哭得死去活来。

她伤心地哭着,最后终于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柴大妈的床上,而卓亦尘早已无影无踪。

———

望着那方圆不等的翡翠、大小不均的珍珠,柴烈伸手抓起一把,再让掌中的珠宝从指缝间滑落,落回箱中。顷刻间,他似乎有了扬眉吐气的快感,清脆的珠玉撞击声中,他的脸孔变得贪婪、骄傲。

他又看了眼卓亦尘交给自己的那一绺钟伯甫的白发。

“总算他不是个短命鬼,注定他该活着等我向他讨回公道。哼!黑发换白发,便宜他了。”柴烈想起当年败在钟伯南手下,被削去一截头发的耻辱和难堪,犹忿恨得咬牙切齿。

卓亦尘没有附和他,淡淡问道:“前辈可要清点这一箱金条?”

他轻挑足尖,踢开另一个木箱的盖子,刹时金光流灿,木箱内整整齐齐的金条静静地闪着异彩。

“不必点了,”柴烈的眼因金光而闪闪发亮。“我相信你,你办事一向牢靠。”接着,他又流露出恶毒的眼神,问道:“上回你劫了威远镖局那趟镖之后,可曾打听过赵威远的下场?”他一想起那赵威远娶了自己心仪的女人便愤恨难消。

“倾家荡产,信誉扫地,这辈子恐怕永无翻身之日。”

“很好,我不取他的性命,就是要让他受活罪,一辈子活罪。”

柴烈指了指洞口那两颗骷髅头,阴沈一笑。“比起这两个人头的主人,赵威远是不该死,就让他和他老婆继续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吧,哈哈哈……”他怪笑一阵之后,又自言道:“至于这两颗骷髅头,正好一个当痰盂,一个当溺壶。他们害我瘫痪,我就让他们陪我一辈子!”当下他又是一阵狂笑。

安静半晌的卓亦尘忍不住蹙起眉。他十分厌恶柴烈,厌恶他那病态的仇恨心理。也许小满说得对,他不该替这样一个丧心病狂、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当刽子手,为他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了血腥。

柴烈没忽略他的沉默,笑容一敛,锐利问道:“你少给了我两样东西。”

卓亦尘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母子二人确已死在我的刀下,没有取下他们的人头是怕前辈您看到之后心有不忍,萌出悔意。”

“哼!”柴烈立刻怒声痛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心中有多恨那母子二人你会不明白吗?你竟道我会心生悔意?不见人头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已将他二人的尸体丢到石泉镇的荒郊,这会儿只怕已被野狗啃得尸骨不全。”

柴烈额暴青筋。“你擅作主张,便宜了那母子俩。”

见他不再追究,卓亦尘缓缓开口:“前辈交代的事,晚辈已全部做到了,请容晚辈告退。”语罢他便转身要朝洞外走。

“站住!”柴烈大喝一声。“你想这样拍拍屁股就走?”

卓亦尘站定,没有回头。“晚辈尚有大仇待报,这一点前辈该清楚吧?”

“人说知恩不忘报,你还没报答我呢。”

“我该替您做的都做了。”

“那是你我的约定,你替我办这几件小事,换我口授你幻形刀法,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已经报答了我传你绝世武功之恩?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我,你有今日这等身手,就凭你原来那身功夫,别说报仇了,只怕你混在一群鸡鸣狗盗之辈中,早已是别人手下的亡魂了。”他不忘恐吓一句:“你要真敢过河折桥,我自有治你的本事!”

“前辈希望我怎么做?”

“每个月你得来我这里一趟,听我的差遣。”柴烈眯起双眼。

“可以。”

柴烈满意地笑笑。卓亦尘头也不回,立刻走出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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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你心,为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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