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下了车,刁念萸迟缓地望著小巷内的房屋。残缺的记忆还保留了对生长环境的印象,但也仅止於记得地址,对这条多数人家灯光已暗的小巷,陌生的感觉大过於熟悉。

佟星年按门牌号码找到目的地,屋内还亮著灯,有个年轻女人在看电视。他回头看刁念萸,「是这里吗?」却见她蹒跚地往巷内走。

「念萸?你要去哪里?」姬秀和立即跟上她。

「有人在唱歌。」歌声从巷底传出,是女人的声音,模糊难辨,却使她心跳加速,直觉地往歌声来源走去。

巷底的人家窗口都是暗的,屋外另行搭建了小屋。

她停在小屋外,屏息注视著里头。有盏小灯微弱发亮,一个佝偻女人背对著门,灰白发丝披散著,幽幽的歌声随陈腐的味道一起传出,凄迷诡异。

她身边有个老妇人,一面整理凌乱的物品,一面唠叨——

「别再唱了,像鬼哭似的,半夜听起来多可怕,你知道吗?邻居们已经不耐烦了,大家好心让你住在这里,你要懂得感恩啊……」察觉有人,老妇人诧异地看向屋外,「你们是谁?」

「她是谁?」察觉刁念萸在发颤,姬秀和搂住她,盯著那个仍在唱歌的女人,约略明白他们已找到了今晚前来的目的。

「她?」老妇人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她是我们的邻居,以前和她先生自创教派,被揭发是邪教,当年新闻闹得可大呢。後来她先生死在牢里,她女儿也病死了,没多久她就发疯了,大家可怜她,让她留在这里,平常接济她一点衣服、食物。唉,造孽啊……」

老妇人摇头叹息,眯眼看著刁念萸,越看越眼熟,「你这女孩……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啊!你不是死了吗?!」认出十年不曾再见过的相貌,她惊吓万分,「鬼!有鬼啊!」

老妇人连滚带爬地逃离小屋,而屋内的女人仍在唱歌,似乎完全没察觉身边的变化。

「发疯吗?」南宫璟注视著歌声不断的女人,若有所思,「她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余生吧?」即使保住性命,下半辈子却都如废人一般了。

母亲发疯了?刁念萸喉头梗塞,迟疑地唤:「妈妈?」

歌声停了,女人缓慢地回过头,布满皱纹的脸像有六十岁了,但眉梢眼角仍是记忆中的轮廓,浑浊空洞的眼眸瞧著她,「事情办好了吗?」

事情?是指杀死姬家女使、九玉公会成员吗?刁念萸不由自主地颤抖,「我没有那样做,我不想杀人……」

「你死了,连我的最後一面都没有见,就这样死了。」刁母向空中伸出手,仿佛那儿悬著什么,痴迷地喃语。

「他们说我们用邪术害死人,如果我们能用邪术,为什么你逃不出来,只能在牢里上吊?他们说我们用邪术,我就用给他们看啊!」低低笑了,凄厉的笑声在夜里宛若枭鸣,「我们的女儿病了,病得快死了,所以我杀了她,再用邪术让她复活,让她替我们报仇……」

母亲杀了她?真是母亲杀了她?

「不……」刁念萸脸上血色褪尽,心脏像瞬间被人狠狠劈开两半,痛得说不出话。

「别听她说话!」姬秀和心痛地掩住她的双耳,怒视著刁母,「你到底在想什么?她是你女儿啊!她说你可以把她的身体拿去用,你就真的拿她去当邪术的牺牲品?!你算什么母亲?!不只你丈夫该被关进牢里,你也应该——」

察觉怀里的娇躯抖如落叶,他咬牙忍住斥责,只想快点带她离开,「把当时用过的法器交出来!」

「杀死他们,乖孩子,你要杀死他们……」刁母又轻轻地哼起歌来。

「为什么剪掉她的头发?」南宫璟冷冷开口,「镜俑之术不需要剪掉牺牲品的头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头发末端还染了血,是你自己的血吧?你还动了什么手脚?」

见姬秀和惊诧地望著自己,南宫璟肯定地颔首。他检视过镜亭底下的躯体,女孩的头发有一边被削去,末端均匀地染上血迹,明显是有意的布置,看不出居心为何,想来也不是什么正面的目的。

但不管他们怎么追问,刁母只是哼唱著。

「为什么要这样做?」刁念萸恍惚地看著母亲,「用邪术是不对的,我们已经因此家破人亡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这种事?如果我们真是被冤枉的,用邪术不就更洗不清冤屈吗?」

「既然知道她使用邪术,你还自愿当牺牲品,助纣为虐?」就因为这一点,南宫璟始终无法对她付出同情。

「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做的啊。」她凄然而笑,挣脱了姬秀和,走到母亲面前,「生前的事,我几乎全忘了,只记得你和爸爸永远都好忙,永远都没时间陪我。我不怪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回头看我一眼,在你们永远忙不完的事情之间,有个能容纳我的缝隙。」她微微咬唇,「你爱我吗,妈妈?」

刁母仍在哼唱,眼神空洞,仿佛她近在咫尺的心碎容颜不存在,那卑微乞求的神情也不存在。

「我想你不爱我吧。」如果母亲能给予肯定的答案,即使是发疯後的胡言乱语,她也心满意足啊。

她悲哀地微笑,「你不爱我,但我爱你们,即使你们真的用邪术害人,你们还是我父母,所以……」意识逐渐模糊,仿佛飘回十年前施术的那天,「如果你希望我这样做,我答应你。如果你要使用任何法术,请把我的身体拿去,别再伤害那些孩子了……」

母亲的容颜忽然飘远了,她伸出手,努力把那天没说出口的话讲完——

「我爱你,妈妈,希望你不再有痛苦,幸福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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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了,不再有复仇,不再有寄生的陶俑,十年前早该安息的残破灵魂,就这样沉眠,坠入永恒的寂静。

她累了,也尽力了,不再乞求永远得不到的关爱,不曾回眸看她的人,她已用了十几年去等待,不要连死後都还惦记著,她真的累了,到此为止吧……

「……念萸?」

游丝般的细声钻入刁念萸混沌的意识,揭开记忆一角,一双温柔的眼凝视著她……唯一回应她的,只有这双眼,在她开口之前,就发现她热切的渴望,夜夜伴著她,不曾离她而去。

「……念萸?」

如果是他,就能给予她想要的感情吗?

「念萸?」姬秀和唤了无数声,法阵中央半透明的雾气终於有了动静,逐渐扩散抽长,凝聚成熟悉的少女身形,黑眸缓缓睁开,却是空洞无神。他又惊又喜,屏息轻问:「念萸?认得我吗?」

记忆中温柔的眼,和面前这双担忧的眼重叠起来。她迟疑地开口:「……秀和?」

四周都是玻璃架,摆著各式花草做的精致商品,似乎是家商店。

「她醒了吗?」屋角的佟星年闻声回头,虽看不见法阵中央的幽魂,但从姬秀和欣喜若狂的模样,也知道险些魂飞魄散的女孩是保住了。他微笑道:「你守了她三天三夜,总算没白费。」

三天三夜?她茫然注视著姬秀和抹上狂喜的温和面孔,眼眶旁有淡淡阴影,视线往下,发现自己飘浮在一轮五芒星的法阵中央。「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用法阵护住你,还加上安魂的咒语,才把你救回来。」她记起生前的愿望,与她母亲使用法术时的目的抵触,法术因而失效,魂魄从陶俑中解放出来,倘若他没及时护住她,恐怕已经失去她了。

想握住她的手,伸出的手却穿过她几乎透明的身躯,提醒了他,她现在是真正形体无存地死去了。他心口微微痉挛,勉强浅笑,「我当然不会让你死。」

「元神是暂时保住了。」南宫璟放下电话,瞥了法阵中模糊难辨的魂体一眼。「但被镜俑之术使用过的魂魄非常脆弱,一脱离陶俑,随时都可能消失,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尽快找一具躯体,让她复生。」

南宫璟蹙眉,「你应该知道,公会禁止借尸还魂这种事——」

「我是老师的弟子,又不是公会的成员,他们的规定管不到我。大不了以後他们不给我驱魔师的执照,我也不希罕。」他口气强硬,已经铁了心,不惜代价要保住她。

南宫璟唇畔露出一抹赞赏的淡笑,语调却仍是冷冷的,「即使如此,要找适合她的躯体也不容易,灵魂的波长必须相同才行,能让她附身的,也许是女人,也许是男人,也许是七十岁的老人,也许是一只兔子,你想过这些事吗?」

兔子?刁念萸闻言怔愣,不安地看著刚引导她出了法阵的姬秀和,他神情是欣慰的,似乎仍沉浸在她苏醒的喜悦之中,没听见南宫璟的话。

「我们还有事要办,今晚不开店了,秀和,待会儿麻烦你关门。」凡事总预想最坏的结果,是他这位好友的优点,现在却成了缺点。佟星年无奈噙笑,摇头示意南宫璟别再泼冷水,两人一起离开。

「我收拾一下,然後再出门。」姬秀和将物品归位,见刁念萸神情惶惑,微笑道:「南宫老师说的只是可能的情况,我当然不会找只兔子给你,放心吧。」

「他好像……很讨厌我?」心头诡异的漩涡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就像此刻虚无的形体,缥缈不定。

「老师虽不是公会的人,某些原则却比公会还严谨,而且对邪术非常反对。他跟校长谈过了,昨晚的事不会传出去;佟大哥也帮你母亲找到疗养的地方,昨天就已经安排她住了进去。」他顿了下,凝视著她,「但是,她今天早上过世了。」

她重重一震,眼神迟滞地看著他。

「她是在睡梦中去世的,走得很安详。医生初步检查过,她身体状况还不错,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疾病,还判断不出死因……念萸?」瞧她神情越来越空洞,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她依旧没反应,仿佛意识已神游到别处,半晌才自语道:「我应该难过吗?在我还是陶俑时,一直相信爸妈爱我,却受了公会冤枉,而真相呢?这些不过是我的幻想,什么被迫害的幸福家庭,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不是这样!」他打断她,「我查过你住的医院,正好阿树认识当时负责治疗你的医生,他说你那时病得很重,一个晚上要急救好几次,你自知撑不了多久,坚持要……死在家里,硬是办了出院手续。医生说,依你那种状况,一离开医院,根本活不了几个小时……」

「反正横竖都是死,所以妈妈拿我废物利用,是吧?」她语气冷得像冰,眼神却是凄楚。

「也许她是想救你!」他努力地尝试安慰她,「虽然是邪术,却是让你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她让你的身体保留一口气,而没有杀死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别再说了。」她幽然淡笑,疲惫地阖上眼,「什么都好,爸爸是害死人,还是被人害死?妈妈是想保住我,还是将我当成复仇的工具?什么都可以,我不想去回忆,也不在乎了。」心已变得空空荡荡,极度空虚之中,没有恨也没有爱,徒留一片绝望的空白……

逐渐溃散的意识突地被什么强行打入,朦胧中明白是他,她勉强睁眼,果然看见一条绣满咒文的金带环绕著自己,一端握在他手中。

「既然不在乎了,就彻底忘记,重新开始。」待她逐渐稳定,他才抽回金带,放回抽屉里,坚定道:「你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连死,也不让她自主吗?

她有些气恼,「为什么救我?既然你的老师说我是恶灵,为什么不让我这个恶灵死掉——」

「你不是恶灵!」他微愠,「南宫老师认为骚扰生人的灵魂便是恶灵,但我不认同这个说法,同样都是人,只有活著与死去的分别,何况活人常常做出比亡魂更残忍的行为,不管有没有躯壳,迷惘受苦的灵魂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当然不是恶灵。」

他怜惜地抚著她苍白的容颜,指尖隐约感受到凉意,没有真实的触感。「你只是个渴望被爱、渴望得连自己的命都能拿来牺牲的傻女孩。」

酸意染上她鼻头,窜人心底,魂魄跟陶俑一样无法流泪,但心底的泪已泛滥成灾。「你会後悔的……」

「如果放手不救你,我才真的会後悔。」他眸底漾著温柔与心疼。她的父母究竟有多冷落她,让她连生命都甘愿舍弃,只求他们付出一点应有的关爱?

这个极度寂寞的灵魂,他……抚慰得了吗?真怕自己给得再多,也填补不了她千疮百孔的心啊。

「还是先过去那家店,回来再收拾吧。我帮你做个安魂的咒语再出门。」

他取过一瓶植物香粉,倒了一小撮在掌心,念了几句咒文,启唇轻吹,扬起一阵粉色薄雾,而後俯身向她,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她微微一颤,从他唇接触的地方,仿佛有道热流注入身子,她怔怔地看著他,「为什么……吻……」刚才他碰触她,她毫无感觉,为何此刻……是咒语的关系吗?

「这是南宫老师做咒语的方式,效果很好。」瞧她异样的眼神,显然想偏了,可惜这真的纯粹是咒语的步骤。他推开门,「走吧。」

只是咒语?她微感失望,穿透玻璃门,随他走出外头的街道。

是她胡思乱想吗?他看她的眼神仍像从前那样温柔,更添了几分疼惜,她以为他……对她是有一点感觉的,或者,仅是同情她的遭遇?

即使成了鬼魂,想碰触他、保护他的情感依旧在,渴望得让她心头发疼,但他是怎么想的?

那双温润的眼眸,其中的柔软情绪会不会是她的幻想?这不过是他的温柔本性,对任何受苦的人都是如此?

「这里是澧松道。」姬秀和介绍著巷道,两旁行道树上悬著一盏一盏柔和的灯光,有几只猫儿随意漫步。「整条巷子都是属於南宫老师的,这儿有很多店家,佟大哥的店也在这里。我们要去的是前几天新开的『密对店』,那是某些异界的人开的,店家不收一般的货币,都是以物易物,专门给术师们交换一些法术道具,以前只开在特定的地点,最近改变经营方式,南宫老师就邀他们过来开店……」

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他柔声问:「怎么了?」

「如果……我真的变成兔子,怎么办?」

他一呆,思索片刻,「我家里有很多红萝卜——」

「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以一个极不稳定的灵体而言,她的精神还算不错。他收敛浅笑,正色道:「我会养你,把你带回家,晚上可以抱著你睡。」

「但人和兔子是……不一样的。」她不要被当成宠物豢养,况且,人和动物……怎能相恋?

「我不是说了吗?躯体是次要,内在的灵魂才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因为你变成兔子就舍弃你啊。」

「可是,兔子寿命不长、不会说话,也不能生小孩……」她在说什么啊?!

见他愕然,她窘迫地转开头,咬牙道:「兔子有什么用?你迟早会去找别的女孩,把我丢下不顾!与其到时被你丢掉,我宁愿永远找不到寄附的身体!」

上一刻还以为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却成了一道随时可能消失的幽魂,任性的语气之下,其实是不知何去何从的惶恐啊。

「我保证绝不丢掉你,好吗?」他走到她面前,耐心地凝视她赌气撇开的脸蛋,「何况,我的床不大,多只兔子还可以,但绝对容不下第三个人,你明白吗?」

她心跳瞬间停了,跟著又狂跳起来。他说的……是她想的那样吗?

那双温柔的眼眸仿佛穿透她的灵魂,无声地烙下他的承诺,让她心脏剧跳起来,热气袭上双颊,在他柔得醉人的凝睇下,只能点头。

死後的魂魄,还会保有这么强烈的知觉吗?像是她还活著似的,口乾舌燥,心跳快得好似要跳出口中,有些羞涩,更多的是喜悦……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或者该说是——两情相悦?

见他满意地颔首,转身欲走,她结巴道:「那……如果我变成男人呢?」

姬秀和踉跄了下,苦笑道:「兔子我都不在意了,当人不是更好吗?」她心里到底还装了多少不安和烦恼,让以往乾脆俐落的性子变得如此踌躇?

「可是,男人和男人……不是很奇怪吗?」她不排斥男同志,但自己变成男同志又是另一回事了。脑袋里乱成一团,她喃喃道:「能当人当然比较好,可是,我不能想像我变成男人,和你——」话没说完,他的唇已贴上她的。

她一惊,跟方才一样,温热的气息透过他的唇传入她的身子,他停留片刻才退开。

「别再可是了。我喜欢的是什么都不怕、老是说要保护我的你,不是顾虑这么多、畏畏缩缩的你。」他脸颊红成一片,轻咳了声,「店就在前面,我们过去吧。」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道:「刚才的是咒语,现在的不是。」

不是咒语……刁念萸抿著残留的温度,悲苦逐渐褪去,甜蜜攀上唇角,终於绽开苏醒後最幸福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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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踏进「密对店」,姬秀和不由得傻眼。这里设置的货架高达天花板,架上堆满凌乱的瓶罐、符纸、道具,还有未处理的药材,昏黄灯光下,满坑满谷的物品,简直像……垃圾堆。

「我们走错店了吗?」刁念萸发出疑问,听他的形容,她以为「密对店」是个蕴藏不少珍宝的神秘店铺,而不是这个……像跳蚤市场的地方。

「是这里没错啊。」南宫老师特别拨了最大的房子给对方,他们何必如此节省空间,把店面和仓库混在一起使用?

姬秀和眼花撩乱地梭巡了一会儿,注意到柜台上趴著一只黑猫,正呼噜呼噜地打盹儿,柜台後有个小小身影坐在电视机前,背对著他们,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在昏暗中闪著微光。他叫道:「小姐?」

对方没反应,电视正在播新闻——

「耿姓女童绑架案已进入第三天,交付赎款失败後,绑匪挟人质逃逸,警方全力追缉中,盈泰企业耿姓负责人依然拒绝接受采访……」

「小姐?」对方还是没反应,他想起南宫老师说过的话,遂恭谨地加上称呼,「千奈小姐?」

对方回头了——一张七、八岁左右的秀丽小脸,却是横眉怒目,「你叫谁啊?『密对店』哪家的店长不叫千奈?」

「对不起,我头一次来,不清楚该怎么称呼你。」姬秀和连忙道歉,外表不代表内在,这点他在青莲身上可印证得再清楚不过,不敢对眼前的小女孩有半分轻视,「四之森小姐,我想买红色的八络线,这里有吗?」

四之森千奈哼了声,大模大样地坐上高脚椅,开口就是一长串教训,「第一,本店是这一区的总店,什么都有,不必怀疑你要的东西找不到,何况是八络线这么基本的材料。第二,本店不收人间的货币,就算你拿金条出来,也别想从这里买到任何东西。」

小女孩拢了拢长发,叹道:「南宫璟好歹也是有名的术师,怎么会教出你这种笨徒弟?」

「你跩什么——」她傲慢的态度让刁念萸很反感。

姬秀和摇摇头,示意她别开口,对这位小店长的态度依然恭谨。

「对不起,我说错了,请给我六尺长的红色八络线。」取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法阵图纸,「用这个交换,可以吗?」

四之森千奈检视图纸,抽了两张作为代价,从身後架子上五颜六色的线团里挑出红色的,斜眼扫著刁念萸,「给她用的吗?」

姬秀和颔首。

刁念萸怀疑道:「你真的是店长?应该是店长的小孩吧?」

「我当然是店长,四之森千奈!」小女孩拉出红色线头,熟练地打著绳结,神气得不得了。「我可是通过七次考核,才当上本区总店的店长,连药师千奈那丫头都输给我,被扔到外岛去,你这女人懂什么?」

「谁是药师千奈?」

四之森千奈忍耐地看著她,「我们『密对店』,每位店长都叫做千奈,只有姓不一样,药师千奈现在是外岛的负责人。不信的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还有另一家『密对店』,店长叫做千石千奈,你可以去查,就知道我说得没错——」

「她跟你一样是小鬼吗?」

四之森千奈勃然大怒,「你才是鬼!没礼貌的女鬼——」楼梯上传来声响,她转头见黑肤男人缓步下楼,立刻亲热地挨过去,「向先生!找到你要的书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找到了,不必麻烦你。」向煌渐礼貌地微笑,瞥见姬秀和,招呼道:「我还想过去找你呢,在这里碰到你正好。」

他下了楼梯,取出一张影印纸。「这是我从旧书里找到的,以黄、黑双色八络线编成带子,具有安神的作用,对曾经灵魂出窍的人帮助很大。可惜写有做法的那页丢了,只留下成品的样子,给你参考。」

换言之,对於附到其他身躯的魂魄也有安定的效果。姬秀和感激地接过纸张,「我以为……你和南宫老师一样,都反对我这样做。」

「璟只是担心你受伤,也不是真的反对,何况你是他唯一的弟子,他一向很疼你,只要你平安无事,没什么不能通融的。」看向四之森千奈,「四之森小姐,麻烦你剪一些八络线给秀和,黄色、黑色各五尺,应该够用了。」

「你是外国人吗?」刁念萸好奇地看著他,那身黝黑肌肤不像是晒出来的,俊秀五官隐隐有异国的味道,眉心的朱砂痣最吸引她注意。

「不算是,我只是有印度人的血统。我不是驱魔师,你不必怕我。」向煌渐对神色防备的她温和浅笑,又向姬秀和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找到做法的话再拿给你。」

「等等,向先生!」四之森千奈连忙将剪好的黄、黑两条线扔下,挨到向煌渐身边,摆出殷勤甜笑,「我们这里新进了很多特殊的货品,要不要带些回去……」

刁念萸瞪著态度判若两人的小女孩,摇摇头不予置评,目光仍停驻在向煌渐身上。「既然他不是驱魔师,为什么来这里?」

「他是南宫老师的朋友,是很优秀的咒术师。」姬秀和接手被四之森千奈一起丢在柜台上的红色线头,「驱魔师主要是对付鬼魂,咒术师则专门和活人打交道,对人下咒、解咒,都是咒术师的工作,是完全靠良心经营的职业。」

咒术本无善恶之分,人心一偏,自然会将咒术用以为恶,衍生出更邪恶的法术。她的父母,应该就是人了歧途的咒术师吧?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打好了结,示意她伸出手,将绳结套上她右手小指。

「这是什么?」刁念萸讶异,方才他根本摸不著她,为何这个简单的绳结却能套住她雾气般的形体?

「八络线,是由妖精们养的蜘蛛吐的丝绞成,常拿来做法术的媒介,这种红色的线是唯一不需加工就能束缚灵体的线。」看了依依不舍地送向煌渐出门的店长一眼,他量好六尺的长度,自行剪断。「这样你就不会离我太远,若有恶灵袭击你,我也能及时保护你。」

「这是……红线。」看著他很自然地将红线另一端系上自己的小指,她心底泛起奇妙的感觉。「月老用来牵姻缘的线……也是红色的。」

「哦?说不定他是这里的常客,常常来补货。」

她嫣然一笑,「据说唐朝有个叫韦固的人,某夜遇到月老,请他查自己的姻缘,然後去偷看自己未来的老婆,却发现她是一个又脏又臭的小女生,他一气之下推了人家一把,害她跌伤了眉心。後来他当了官,上司把女儿许配给他,他见新娘子眉心有道伤疤,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就是当年的小女生,是被他上司收养的。」

「可见绑上红线以後,不管如何逃避都躲不掉。」

「是啊。」她翩然飘起,逐渐远离他,将两人之间的联系拉得笔直,却扯不断。「後果这么严重,你不多考虑一下吗?现在拆掉还来得及。」

「为何要拆?绑上这条线,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们最後还是会在一起。」他反手拉住线,将她拉回身边,眸光柔情似水,「你不希望这样吗?」

她眨著微润的眼,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即使找不到附身的躯体,我也不在乎。」

「你野心真小。」小得让他心疼。他怜惜地注视著她,「还有点时间,我们去外头走走,也许今晚就能找到适合你的躯体。」

他正要收起被扔在柜台上的黄、黑两条线,线的另一头却猛地遭人一掌拍住,竟是柜台上的黑猫,猫眼睁开一道小缝,警告地瞪著他,跟著是小女孩一张如晚娘的臭脸探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四之森……小姐?」

「你只付了红线的代价,就想拿走额外的货?」四之森千奈扬了扬那叠法阵图纸,冷冷道:「这些东西不够换这两条线啊,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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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爱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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