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莉雅下楼时克林已经走了。富恩和陆蒙陪她在餐桌坐下,她则翻阅那天早上送来的成堆邀请函。杜文值了夜班,此时正在休息。莉雅不认为有必要守夜,但是资深的陆蒙不肯听她的。他辩称,万一遇到任何麻烦,总得有人保持警戒。

“但是我们已经抵达英格兰了。”她再次提醒这名侍卫。

“雷将军不容轻视。”陆蒙反驳她。“我们的确安抵这里,但他有可能派更多的人追来。”

莉雅不再和他争论,将注意力转向手边成堆的邀请函。

“奇怪,居然有这么多人这么快就得知我已到达伦敦。”

她有感而发。

“我倒不觉得奇怪。”富恩回答。“我听厨子说——而他又是从肉贩那听来的——你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我怕你住在这里难免会招惹出一些流言。但是因为你有女仆及侍卫相陪,这些流言不至于太难堪。同时,坊间还流传一些好笑的说法……其实都是胡说……”

莉雅正要自信封中抽出便笺,她停下动作抬头看富恩,“什么样的胡说?”

“有些人相信你和我家主人有亲戚关系,”他解释。“他认为克林是你堂哥。”

“白尼尔说过,”她说。“他也提到某些人认为克林是我情人。”

富恩目瞪口呆。她拍拍他的手,“没关系,随他们怎么说吧。可怜的克林,就这样他已经几乎无法忍受我挤在这里,若是哪个人说我是他的堂妹,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你怎能这么说?”富恩问。“我家主人非常喜欢你住在这里。”

“我印象深刻,富恩。”

“对什么印象深刻?”

“你当着我的面撤下天大的谎仍面不改色。”

直到她微微一笑富恩才笑出声。“要不是他正在为他的财务伤脑筋,他会很兴奋地欢迎你的到来。”

莉雅猜测他是想为主人保存颜面。她点点头,佯装同意他的说法,继而将注意力转至手头的工作。富恩自愿帮忙,她让他为信封盖上她的印信。她的纹饰非常特殊。富恩从没有见过类似的图案。那是一座城堡的轮廓及一只看来是飞鹰的大鸟。

“公主,这座城堡可有名字?”富恩问,细腻的纹饰引起了他的兴趣。

“它叫做史东赫文。我的父母是在那儿结婚的。”

她回答了他提出的每个问题。富恩快活的情绪连带地使她也轻松起来。当他听说她拥有的不只一座城堡而是两座时,他不可思议的表情令她禁不住发笑。他实在是个讨喜的人。

他们工作了一整个早上。当一点的钟声敲响时,莉雅上楼更衣。她告诉富恩下午会有访客而她想呈现出最好的一面。

富恩不认为公主需要改变什么。她不可能比现在更漂亮了。

那天晚上克林回到家已七点了。在办公室坐了那么久,他全身僵硬而且心情不佳。厚重的帐本仍挟在腋下。

是陆蒙替他开的门。他的管家则歪斜地倒在通往楼上的楼梯。“你怎么了?”克林问。

管家撑起身体站起来。“我们今天又有了访客。公主事先没有警告我。当然,我并不怪她,她的确说过会有访客,只是我没料到访客的身分。当他和随从到达时,我打翻了茶。他离开后,一位码头工人在门口出现。我以为他是来乞讨的,就要他绕到后门找厨子讨点东西吃。但是被莉雅公主听到而拦了下来。天知道,她正在等那个人,而且,大人,她待他就像她对待其他人一样的尊重。”

“什么其他人?”克林问,试着理解管家混乱的解释。

“摄政王。”

“他来过这里?我可真该死了。”

富恩在楼梯坐下。“若是我的滕斯伯父听到我的失态,他会赏我几耳光。”

“什么失态?”

“我把茶泼在摄政王的外套上了。”

“你真棒,”克林回答。“我负担得起时就加你的薪水。”

富恩微微一笑。他都忘了他的东家有多不喜欢摄政王。“他的出现使我相当狼狈,但莉雅公主却显得习以为常。”她一派高贵端庄。摄政王不见平日的傲慢,倒像是手足无措的小男生。显然他深深地迷上了公主。”

莉雅出现在楼梯顶。克林抬头,随即锁紧眉心。紧绷的胸腔令他领悟到他忘了呼吸。

她看起来漂亮极了。一身银白的长服随着她的移动而闪闪发亮。衣服的剪裁相当保守,但是领口仍隐隐约约露出一抹肌肤。

她看起来十足的女性化,他突然想将她抱进怀里吻她。

“你要去哪里?”

听到他怀有敌意的质问,她的眼睛睁大。“剧院,”她回答。“摄政王坚持今晚请我坐他的包厢。他留下了两张票,克林,我要带陆蒙一起去。”

“不行,”克林驳斥。“你得留在家里。”

“莉雅公主,你不能指望我走进歌剧院和摄政王毗邻而坐。”陆蒙说道。

“他不会去,陆蒙。”她解释。

“我还是不能进去,那不合体统。我会在马车上等。”

“没有我作陪你哪都不能去。”克林咆哮道,接着又朝她凶狠的一瞪,好让她明白他是说真的。

她朝他灿烂一笑,他这才明白他被骗得自告奋勇地陪她去。“那你最好快点更衣。我们可不想迟到。”

“我讨厌歌剧。”

他说得好像小男孩抱怨必须吃蔬菜,她一点也不同情他。虽然她也不很喜欢歌剧,但她可不会对他承认。否则他会坚持留在家里,而她实在不能因为没用摄政王的票而得罪了他。

“太可惜了,克林。你已经答应了要去,现在就请快一点好吗?”

莉雅撩起裙摆下楼。富恩张口结舌地愣视着她,她经过他时微微一笑。

她衣服的领口开得比意料中的低。她走近他之后,他能看到她隆起的胸脯。

“我们出去前你得先换衣服。”他宣布。

“我为什么该换?”

他低声咕哝。“你想要剧院中每个人都厚颜地瞪视你?”

“你想他们会吗?”

“当然会。”

她微微一笑。“那好。”

“你想吸引他们的注意?”他显得不敢置信。

她显得愤慨。“当然。我正想找个丈夫,记得吗?”

“你得去换衣服。”

“我会披着斗篷。”

“不行。”

富恩的脖子因连续来回转动而痛起来。

“你无理取闹,”她宣称。“而且极为守旧。”

“我是你的监护人,”他顶撞回来。“我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要讲理。薇娜花了许多工夫才烫好这件衣服……”

他没让她说完。“你在浪费时间。”

她对他摇摇头。他走向她,她还没弄清楚他的意图,他已将她的衣领拉向颈项。他的手背刷过她胸脯的内侧,她的脸胀得嫣红。

她试着格开他的手,但他却揪得牢牢地,她掰不动他,“你到底在做什么?”

“每当我认为你的衣服需要调整,我就往上提,不论我在何处。”

“我去换。”

他松手。“我想也是。”

她奔上楼,他的笑声跟随在后。“你不只粗鲁,”她回头喊道。“你还令人讨厌。”

克林不在乎她的轻蔑。毕竟他是遂了心愿,那才是重要的。

他梳洗及换上正式礼服没花多久时间。不到十五分钟,他再次下楼。

她则耗时较久。她再次下楼时克林正从餐厅漫步而出。见到她,他停止了吃苹果。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的上装好长一段时间,接着同意地点个头,眸中也闪现一抹温柔。她猜想他认为这件森林绿的衣服适合。其实一点也不。她的上装有个深陷的V型领口,但她巧妙地在中间遮了一片蕾丝纱巾以取悦她的监护人。

莉雅不是故意挑出这件衣服激怒克林;她只有这件可选。另外一件太皱了不能穿。

克林当然是一派英俊模样。黑色很适合他。他系上白领巾,同时吞下他的苹果。

他的动作看来像被迫穿正式服装的小男生,但又性感得要命。他的上装紧绷在宽阔的胸膛,长裤也合身到不体面的程度,莉雅禁不住地注意到他大腿的肌肉。

去歌剧院的一路上克林似乎心事重重,莉雅坐在车厢对面,双手交叠在腿上。他的脚将她逼至车厢一角,而在黑黑的车厢内,他的体型更显得逼人的亲密。

“我不知道你是摄政王的朋友。”他说。

“我不能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今天才认识。”

“富恩告诉我他迷上了你。”

“他迷上的是我的头衔,不是我本人。”

“意思是?”

她先叹口气。“摄政王喜欢的是身为公主的我,他根本不知道我的为人。现在你懂了吗?”

他点点头。“大部分的人都会为了你的身分欢迎你。我很高兴你明白那种肤浅的友谊,它显示了你的成熟。”

“成熟?不,它显示了愤世嫉俗。”

他微微一笑。“那个也有。”

沉默了几分钟后克林又说:“你可喜欢摄政王?”

“我对他认识不深,不足以构成意见。”

“你有所保留,莉雅。告诉我实话。”

“我只是采取外交辞令,”她回答。“但我就老实告诉你好了,不,我不特别喜欢他。这样你满意了吧?”

“嗯,”他回答。“你的答案证明你很会判断人的个性。”

“或许摄政王有颗仁慈的心。”她回应,觉得有点心虚,因为她并不喜欢他。

“他没有。”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食言……对我的合伙人毁约。”克林解释。“摄政王托管了一笔原属于纳山的妻子莎娜的钜额财富,但是过了法律规定的时间后他决定将之据为已有。极不名誉的行为。”

“真可耻,”她附议,不再为自己不喜欢摄政王而感到心虚。“他似乎非常自私。”她接着评论。

克林闷哼一声。“他非常……”他猛地住嘴,用一个较和的形容词取代原先想到的粗话。“虚荣。”

马车在皇家歌剧院前停下。莉雅戴上白手套,但注意力仍集中在她的护花使者身上。“早知道他对你做过那种事,我绝不会准许他进入你家。克林,我道歉。你的家应该是你的城堡,只有朋友才能受邀。”

“你会拒绝他?”

她慢慢点头。他对她眨眨眼,她因而假设她的答案取悦了他。

陆蒙和车夫坐在马车前座,这时他跳下马车,替他们打开车门。

克林先下车,接着转身去扶莉雅。她伸出手时披肩敞开。

她塞在上衣里的蕾丝纱巾松动了,而当她踏上人行道,纱巾掉了出来。

他接个正着。然后他瞧一眼她诱人的上身,眼睛露出凶光。

他气死她了。她试着躲开他的瞪视,却差一点摔下弯道。

他抓住她,将她转过身面对车门,继而粗鲁地将纱巾塞回她的领口。

她尴尬地忍受,眉心像他一样深锁。他们四目交锁了很久,终于她放弃并且掉开视线。克林调整她的披肩,将她圈在身旁,继而转向台阶。她想她应该庆幸他没有出糗,她不认为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冲突。他挡在她前面遮去了众人好奇的目光,但她却不觉感激;克林表现得像个老年人。

“你花了太多时间在帐务,应该常出来走走。那时你就会发现我的衣裳并不会不得体。事实上它的剪裁还算相当基本。”

她并不感激他不可置信地闷哼。她只想踢他一脚。“你把监护人的职责很当一回事,嗯?”

他们上楼时他一直拥着她的肩。她曾试过摆脱掉他,不过克林的占有欲很强,她终于放弃尝试。

“莉雅,家父要我照顾你,而我喜不喜欢这个职责并不重要。我是你的监护人,所以你得照我的话做。”

“可惜你不像你父亲,他很能体谅人,你可以自他那学到一、二课。”

“等你不再穿得像娼妓,我就会更体谅。”他应声。

她的抽气声像是打嗝。“从没有人胆敢说我是娼妓。”

克林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一笑。

过了好久好久,他们俩都不发一言。他们被领至摄政王的包厢,并肩而坐。

剧院座无虚席,但是克林确信只有莉雅在看表演,其他人都在看她。

她佯装没注意到观众的瞪视,高雅端庄的态度令克林也为之眼睛一亮。她的背脊挺直,一次都不曾将注意力移开舞台。不过,他能看到她的手紧紧地捏着放在膝上。

他向她挪近一点,接着伸手过去盖住她的手。她没有看他,但却紧扣着他的手不放。接下来的表演他们就这样度过。

浆硬的白背心逼得他要发疯。他真想扯掉那玩意,将脚跷至看台栏杆,然后闭上眼,如果他胆敢做出如此可耻的行为,莉雅或许会心肌梗塞。当然他不会令她尴尬,但是天知道,他讨厌所有的虚伪。

他也憎恨坐在摄政王的包厢。若是给纳山知道了,他会叨念上一星期。克林的合伙人比他更不喜欢他们的统治者。毕竟,是他的妻子被这位不怎么高贵的亲王骗走了遗产。

这出天杀的歌剧没有改进他胡思乱想的性格。最后他闭上了眼睛,试着阻挡发自舞台的尖叫声。

直到表演结束莉雅才发觉克林睡着了。她转头想问他是否欣赏这出歌剧,还没有开口,他已开始打鼾。她几乎笑出声,耗了好大的劲她才保持住镇静的表情。这出戏实在太糟了,其实她也想用睡眠打发。不过她绝不会对克林承认,因为知道他会幸灾乐祸。

她用手肘猛力地戳他。克林惊醒过来。

“你真是无可救药。”她低声告诉他。

他睡眼朦胧地朝她咧嘴一笑。“我乐于同意。”

她放弃尝试激怒他。她站起身拿着披肩转身离开包厢。克林跟随。

楼下前厅挤满了人。多数是等着要仔细看她。莉雅旋即卷入一群争相请求认识的绅士中。嬉闹推攘之间,她失去了克林的身影,等再找到他时,她看见他被女士们包围。一位衣着俗丽、胸脯敞开至腰的红发女人挂在克林的臂弯。那个可厌的女人一直舔她的上唇,使莉雅联想到一头刚发现鲜奶油的饿猫。

克林显然正是那女人的点心。莉雅试着注意那位自我介绍什么伯爵的人在说什么,但她的目光总飘回克林。他看起来非常高兴他所受到的注意力,不知怎的,那情形令莉雅气愤。

她立刻想通了这种不合理的嫉妒。天,那是最恐怖的感觉。

她就是受不了看到那女人的爪子搁在克林的手臂上。

她气克林但更气自己。自从她到达英格兰,她一直试着照她认为一个公主应该有的行径去做。院长的神圣教诲、尊严及礼节,一直在她脑海回荡。莉雅记得玛丽修女警告过她避免做出直觉的动作;她曾举出不下十个因为她一时冲动而惹出的麻烦事。

莉雅叹口气。她猜想大摇大摆地走到克林身边,自克林的手臂拨掉那女人的手应该算是直觉的冲动;而且明天的闲话会让她为一时的冲动后悔。她看起来也会像个嫉妒的泼妇,而她不能容许如此罪恶的情绪强出头。

前厅仿佛朝她当头罩下。似乎没人急着离开,却有愈来愈多的人挤进这块小空间。

她需要新鲜空气。她对那位正在要求她同意接见的绅士道声失陪,继而穿过人丛走向前门。

她不管克林是否跟着她。站在前门外的台阶,她深吸一口不怎么新鲜的都市空气,披上她的披肩,克林的马车就在下面,而陆蒙立刻看到了她。他爬下驾驶座。

莉雅撩起裙摆动身下台阶。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她想是克林终于赶上她了。但他的手劲太大,她因而转头要他松手。

抓住她的不是克林。他是个陌生人,穿着一身黑,并戴了一顶黑帽遮住他大部分的眉毛。她几乎看不到他的脸。

“放手。”她喝令。

“你必须跟我们走,莉雅公主。”

她的心一凉,那人说的是她父亲家乡的语言,她这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她试着压抑惊慌,猛地抽手试图逃跑,但是又有一个人从后面将她抓住,莉雅愤怒得已顾不到被捏得太紧的疼痛。在他朋友的协助下,那人开始将她往剧院侧面拖。第三个人出现在剧院正门的石柱阴影中,跑下台阶拦着正冲上来要保护她的陆蒙。陆蒙挥出一拳,但被他击中的人只向后摇晃一下。接着他持着一柄锐器向前猛戳。莉雅看到陆蒙的脸淌下鲜血,她开始尖叫。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截断了她的呼声。她用力咬他,攻击她的人痛苦地大叫,抓住她的手移动了位置。

现在他就要勒死她了。他一直低声道歉,并且求她放弃,挣扎。

莉雅不能呼吸。她一直挣扎,迫切地想挣脱这个人跑去救陆蒙。她必须救他,他可能会流血致死,而这都是她的错,她应该听陆蒙的话保持警戒,她应该留在家里……

在看到克林前,她先听到了他的声音。黑暗中传来一声她从未听过的怒吼。从后面扣住她的人突然被扯了开,一头飞向石柱,像个吃剩的苹果核被摔到地上。

莉雅连声咳嗽喘气。抓住她手臂的陌生人试图将她拉在身前做挡箭牌,克林可不答应。他的动作快速,莉雅甚至插不上手帮忙。克林的拳头抡进那人的脸,陌生人的帽子飞向一方,人则飞下台阶,“咚”的一声落在陆蒙脚下。莉雅的护卫正忙着和他的敌手兜圈子,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人手持着的刀上。

克林自后面加入战圈。那人转身向他劈刺,克林踢掉他的刀,再欺身向前扣住他的手臂,扭成不自然的角度。那人的手骨断裂,恐怖的骨折声后随之而起是痛苦的尖叫。不过克林已结束了打斗,他将头探进马车厢。

莉雅奔下台阶,抽出纱巾压住陆蒙淌血的面颊。

克林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攻击者。依他看,莉雅只有回到家后才会安全。

“进马车,莉雅。现在。”

他的声音严厉中夹着愤怒。她想他是在生她的气。她急急依令动作,试图带着陆蒙一起。她挽起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准备承受他的重量,并且低声要他靠着她。

“我没事,公主,”陆蒙告诉她。“快进去,你留在这里不安全。”

克林将她拖离侍卫。他半抱半扔地将她推进马车,继而转身协助陆蒙。

若是陆蒙的状况尚能照顾莉雅,克林会留下来从那几个混帐口中问出一些答案。但是陆蒙流了不少血,而且莉雅看起来就要崩溃了。

克林低声诅咒着上了马车。马车夫立刻驱策马匹全速奔驰。

莉雅坐在侍卫旁边。“我不懂为什么没人帮助我们,”她低喃。“难道他们看不到我们有难?”

“外面只有你一个人,公主,”陆蒙回答。他颓然地靠着车厢一角。“一切发生得太快。你的伴护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陆蒙转头瞪视克林。他用来压住面颊的纱巾已染成鲜红。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垂下视线。“都是我的错,”她说。“我突然不耐烦起来,而前厅里又挤满了人,我想吸点新鲜空气。我应该等的。”

“你本来就该等的。”

“克林,请别生我的气。”

“席尔曼死到哪里去了?”

“那位你丢下我之前介绍给我的伯爵?”

“我没有丢下你,”他咕哝。“席尔曼正要介绍你给他几个朋友认识,我则趁此和几位生意上往来的对象打招呼。可恶的莉雅,如果你想离开,为什么不告诉席尔曼来叫我?”

“不管怎样都用不着你对我大呼小叫。我愿负起今晚所发生的事一切责任。”

她转向侍卫。“陆蒙,你能原谅我吗?我应该留在家的,我使你涉险……”

克林打断她。“莉雅,你不必躲在锁及铁窗的后面,只是出去时一定要有我相伴。”

“就算你和我在一起,他们也会攻击的。”她反驳。

他观望地看她一眼。“开始解释吧。”他命令。

“你不再对我大叫时我才解释。”

他没有大叫,但她显然懊恼得没注意到。她已脱下白手套,他注视她将手套折成方块递给陆蒙用以取代被血浸湿的纱巾。

“莉雅,你可能受到伤害。”

“你也一样,克林。”她回答。“陆蒙需要看医生。”

“我会要富恩去请温爵士。”

“温爵士是你的私人医生吗?”

“不认识,”她回答。“至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过我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是狂热分子。”陆蒙插嘴。

莉雅不忍看克林的皱眉。她靠着椅垫,闭上眼。“那些人是从家父的家乡来的,他们想带我回去。”

“嫁给他们的混帐将军。”陆蒙回答。“对不起,公主,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说粗话,但是雷将军的确是混帐。”

克林的其他问题在他们到达他在城中的房子时暂时搁置。一直等到前门打开,他才让莉雅离开安全的马车。杜文他们花了足足一小时照料陆蒙的伤。克林的医生住在三条街外,而且当晚正好在家。富恩搭乘克林的马车载他过来。

温爵士是个白发棕眸的老人,他的声音温和,办事又有效率。他以为这次的攻击行动是一群杀手所为。没有人纠正他。

“现在伦敦什么地方都不安全,街上到处都是暴民。政府一定得拿出办法,而且要快,否则规矩的人都要被害死了。”

医生站在大厅中央,抬着陆蒙的下颚检视他面颊上的伤,一面嘀咕着伦敦的治安。

克林建议陆蒙坐在餐桌旁。富恩拿来更多蜡烛提供医生足够的光线。

伤口先用气味浓烈的酒精清洗,再用黑线缝合。痛苦的治疗过程中,陆蒙不曾抖缩一下。莉雅倒替他颤抖心寒。她坐在侍卫身旁,握着他的手让温医生缝合伤口。

克林站在门口观察。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莉雅身上。他能看出她有多难过。泪水在她的眼眶内打转,而她的肩膀抖动,克林压抑走过去安慰她的冲动。

莉雅是如此的温柔、敏感而且脆弱。她正对着侍卫低声说什么,但克林听不清楚内容。他走向前,继而猝然止步。他听懂她所说的话了。

莉雅正向陆蒙保证不会再有其他灾祸发生。她说毕竟将军可能不会是太糟糕的丈夫。她告诉那名侍卫她做了通盘考量,并且决定回到她父亲的家乡。

陆蒙对她的承诺并没有喜形于色,克林则暴跳如雷。“今晚你不能做任何决定,莉雅。”他喝令道。

她转头看他,他声音中的愤怒令她讶异。他为什么在乎她的决定?

“是啊,公主,”陆蒙说。“明天决定要怎么做也还不迟。”

莉雅佯装同意,不过她已拿定主意。她不能再让任何人因她而受伤。今晚之前,她一直没想到将军的拥护者会做到什么程度。若非克林及时搭救,陆蒙或许就此送命。

克林也可能受伤。不,她已经决定了。

温医生治疗完毕,下达指示后便离开了;克林替陆蒙倒了一满杯白兰地,受伤的侍卫一口气吞下。

陆蒙上楼休息后,富恩代替他逐室检查门窗的锁,确定房子安全无虞。

莉雅试图回房,但是克林在她握住门把时拦住她。他拉着她的手拖往书房,一言不发地推她进去,接着关上了房门。

她猜该是她解释她特殊状况的时候了。她走向火炉,站在那里烘手。

克林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她终于转身面对他。他双手抱胸倚门斜立,眉头没有皱,面也没有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今晚我使你涉险,”她低喃。“我早该解释清楚的。”

她等他表示意见,克林却依然沉默,只是站在那里瞪着她。

她的手揪紧。“我唯一的借口是我以为我不会住在这里太久,所以不用拿细节烦你,尤其在你说明你目前无意结婚之后。我同时相信,雷将军会派大使来要求我回国。我没料到他的意志如此坚定,而他的需要又如此迫切。”

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深吸一口气试着控制情绪。“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克林的同情油然而生。“不是你的错。”

“但我有责任。他们要的是我,不是陆蒙也不是你。”

克林终于有了动作,他走到书桌后面坐下,双脚跷在附近的脚垫上。

“这位将军为什么要你回家?”

“那里不是我的家,”她更正他。“我甚至不在那儿出生。冢父在娶我母亲前是一国之君。她是英国人——外人。父亲退位娶妻,而他的弟弟艾德继任为王。大家都很有风度。”

克林对她的解释不做评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她问,显然十分忧虑。

“我要你解释为什么那位将军要你回去。”他重复。

她点点头。“家父深受子民爱戴。他们没有因为他娶了家母亲而唾弃他,反而认为他非常浪漫,毕竟他的确是为了她而放弃江山。而每个认识家母的人都爱她,她是个甜蜜仁慈的女人。”

“你长得像你母亲?”

“是的。”

“那么她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嗯?”

他在赞美她,但她很难接爱。她母亲岂只一个“美”所能形容的?她仁慈而有爱心,从来不曾对任何人产生坏念头。的确,单单一个美丽的字眼不足以形容她。

“赞美不应该使你皱眉。”克林说。

她没想到自己一直皱眉头。“我母亲确实很美,”她说道“但她也有颗纯洁的心。我只是外形略微像她,但我的思想很不纯洁。今晚我愤怒得真想伤害那些人。”

他第一次露出微笑。“我的确伤到他们了。”他提醒她,“现在继续你的解释。”

她点头。“去年叔叔过世,祖国再次陷入混乱,有些人似乎认为我应该回去。雷将军认为如果我嫁给他,他必能稳王位。”

“为什么?”

她叹口气。“我是王室唯一的血脉。每个人似乎都忘了我父王已经退位。他深受子民爱戴,而那种感情……”

她没说下去。克林对她的故事以及她脸上的红晕同样很感兴趣。“那种感情怎么样?”他问。

“被移转给了我。至少理察爵士是这么解释的,而这些年来我收到的信也证实了他的假设。”

克林在椅中坐直。“你认识理察爵士?”他不可思议地问。

“认识,”她回答。“他似乎是个好人。克林,有什么不对吗?你似乎对我提到他感觉相当讶异。”

他没有回答她。“英国的情报局长怎么会卷入这件事?”

“那么你也认识理察爵士了?”

“我替他工作。”

轮到她讶异了。“替你们的情报局从事秘密王作,你不担心危险?令尊对你过的这种双重生活有什么想法,克林,难怪你不想结婚,你的妻子会时时担心受怕。”

克林后悔说了实话。“我曾替他工作过。”他修正说法。

她看得出他在骗她,证据就在他眼中。它们变得……冷硬。不过她决定不和他争论。如果他要她相信他和国防部没有关系,她会假装配合。

“莉雅,理察爵士为什么会牵扯上你?”

他恼怒的声调将她拉回现实。“他在令尊生病前一天来看望我。他和他的同僚——或者说高阶人员——希望我嫁给雷将军。”

“那么他认识这位将军?”

她摇摇头。“他只知道他的为人,”她解释。“理察爵士认为嫁给雷将军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克林低声诅咒,她佯装没听见。“我听到他告诉令尊,雷将军比较容易控制。英国想继续和我国做生意。若是贵国的领袖人物说服了我嫁给雷将军,他—定会视英国为盟邦。还有另一个人急于夺权,而理察相信他更残酷不仁。他同时相信那人不会遵守商业协定。”

“你因而成了牺牲的羔羊,嗯!?”

她没有回答他。“我父亲告诉理察爵士什么?”

她绞紧手指头。“局长非常有说服力。令尊听了他的论点后同意考虑。理察走后,他决定反对我嫁给雷将军。”

“为什么?”

她垂视双手。“我哭了,”她坦承。“我羞愧地承认,我哭了,我非常难过。令堂开始生令尊的气,他们为了我大吵一架。我因而更痛苦,觉得自己太自私。我唯一的借口是家父母婚姻幸福,我也想找到同样的快乐。我不认为嫁给一个为了政治而娶我的人我会快乐。我从没见过雷将军,但是陆蒙和杜文告诉过我许多他的事。若是其中一半属实,他是个非常任性蛮横的人。”

莉雅暂停一下,喘口气。“令尊心肠软,他受不了看我难过,而且他又答应过家父要照顾我。”

“因此他决定你该嫁给我?”

“嗯,”她回答。“那是他的希望,但他不敢指望,否则令堂大人早就发喜帖了。克林,你要了解,我告诉令尊我要为爱而婚时是太过幻想。鉴于我急着找丈夫,现在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我决定考虑在互惠的原则下结婚。我的丈夫在享用我可观的资产的同时必须同意我们双方各行其事,我想我要四处旅游……或许回修道院。那里非常安静祥和。”

“见鬼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他的诅咒,只是反射地皱起眉头,接着又说:“我同时希望我的丈夫和我最后会变成朋友。”

“及情人?”他问。

她耸耸肩。“只要有时间及耐心,任何事都有可能,克林,不过我重新评估了我的状况。当然,英国的绅士看起来比较文明,而我本来也希望找一个至少有道德的丈夫。但今晚我终于领悟那些都不重要,我愿意合作嫁给雷将军。我已经惹出了够多的麻烦,或许假以时日这个人会学会……温柔。”

克林嗤之以鼻。“蛇永远只会爬行。他不会变,而你也不会嫁给他。听到了吗?”

他声音中的严厉令她颤抖。“我要你保证,莉雅。”

她不会答应他,只是一再想着鲜血从陆蒙的脸颊不停淌下的样子。“我不要再惹出任何……”

“过来。”

莉雅走到书桌前,他钩钩指头示意她再靠近。她慢慢绕过桌角,在距离他一尺的地方停下。

“如果我有了丈夫,雷将军就会放弃他的计划不再烦我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混杂着恐惧与希望,他听了为之心烦意乱。她年轻得不应该如此担惊受怕。他握住她的双手,她这才发现她的双手又绞紧在一起。她试图放松,但就是办不到。

“嫁给雷将军绝对不行。这一点你清楚了吗?”他捏捏她的手直到她点头。“很好,”他接着说。“你的解释是否遗漏了什么?”

“没有。”

克林微微一笑。“没有人敢和情报局长作对。”他说道,指的是理察爵士。

“令尊就敢。”

“不错,他的确唱了反调,不是吗?”他万分得意。“明天我会和理察谈谈,看看能不能得到他的支持。”

“谢谢你。”

他简略地点个头。“如果家父要负责你的安全,那一等他和家兄愈全,我会尽快安排和他们开会。”

“为了什么目的?”

“想出该拿你怎么办。”

他原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她却当真了。她猛地抽出手,他的粗鲁直率得罪了她。莉雅天性敏感。他考虑建议她学着控制情绪,继而决定做罢;或许她会认为那也是一种侮辱。

“我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我没说你是。”

“你暗示是。”

“我从不暗示,我一向有话直说。”

她转身往门口走。“我相信该是重新评估状况的时候了。”

“你已经重新评估过了。”

“我还要再评估一次。”她宣布。

一阵晕眩出其不意地袭向克林。他闭上眼,做个深呼吸,他的胃也咕噜作响,他假设这些突发的虚弱是由于他没有吃晚餐。

他强忍着,思索她刚才的话。“你现在就要重新评估?”

“我们的约定,”她解释道。“行不通的。我相信明天我该另外找个住所。”

“莉雅。”他没有提高音量,但威严的声调威胁犹存,她在书房门口止步,转身看他,挺直背脊准备承受他另一句伤人的言语。

看到她眸中的泪光他好难过。“抱歉,”他咕哝道。“你不是负担,不过你目前的情况的确很混乱,同意我所说的话吗?”他问道。

“我同意。”

克林心不在焉地揉揉他的眉心,讶异地发现他的额际有汗。接着又拉拉他的背心,图书室中可真热。壁炉的火制造出许多不必要的热量,他想道。他考虑脱下上装,但又疲倦得不想那么麻烦。

“这个情况非常严重,克林。”见他对她先前的说法没有反应,她补充说道。

“但总不是世界末日。你看起来像是被它完全击溃了。”

“我是一败涂地。”她哭道。“陆蒙受了伤,难道你已经忘了?他差一点就死了。而你……你也可能受伤。”

他又皱起眉头。她几乎后悔提起今晚的横祸,遂决定不能以如此凄惨的话结束这一晚。

“我忘了礼节,”她冲口而出。“我现在应该说谢谢你才对。”

“哦?为什么?”

“因为你道歉了。”她解释。“我知道你那么做很不容易,但你的确说了抱歉,而这使你的道歉更珍贵。”

她走回他身旁。趁她还没丧失勇气之前弯腰吻了他的面颊。“我仍宁愿要令尊做我的监护人,”她告诉他,希望能得到一抹微笑。“他比较容易……”

她搜寻适当字眼,他替她说完。“操纵?”

她失笑出声。“嗯。”

“我的四个妹妹累垮了他,那几个女人把他变成了羔羊。”克林叹口气,又揉捏他的眉心。这几分钟内他的头突然痛起来,几乎无法专心眼前的话题。“睡觉去,莉雅。时间不早了,而你今天也受够了。”

她正要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你不舒服吗?你的脸看起来好苍白。”

“我很好,”他告诉她。“睡觉去。”

他轻易地撒了谎。其实他一点也不好,他痛苦极了。他的身体像是着了火,胃部扭绞得像刚吞了一块火红的木炭。他的皮肤火烫,而他庆幸今晚没吃多少东西,单单想到食物就令他想吐。

克林确信睡了一觉他就会好过起来。清晨一点时他希望能闭上眼就此死掉。

三点时他认为他已经死了。

他发着高烧,而他去歌剧院前吃掉的那粒青苹果至少让他吐了二十次。

他的胃终于接受它的囊袋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吐的事实,揪成一团地安定下来。克林躺在床上,脸朝下,两臂横伸。

哦,这时候能死就是恩赐了。

她不会让他死,也不会扔下他不管。自从她被克林房中传来的呕吐声吵醒,她立刻掀开被盖下床。克林需要她帮助。

等她穿好睡袍来到隔壁,克林已回到床,趴在被盖上,全身未着半褛,她试着不去注意。房里的两扇窗户全开,冷冽的空气令她的呼吸起雾,强劲的风将窗帘吹得鼓胀成气球状。

“天,你想自杀不成?”她问。

克林没有回答。她急急关上窗户,再转向床。她只能看到克林的半边脸,但已足够让她看出他有多难受。

经过一番挣扎,她终于设法将被盖自他身下抽出,然后替他盖妥。他要她别管他,她不理会这道命令。她摸摸他发烫的前额,立刻取了一条湿毛巾来。

克林虚弱得没法和她作对。接下来的一整晚,她每隔五分钟替他抹汗,同时不停地替他拿痰盂。他吐不出什么来,因为他的胃已空。但仍发出于呕的恐怖声音。

他要喝水,她不给他。她试图告诉他理由,他却没心情听。

幸好他虚弱得没法自行倒水喝。

“你吃任何东西都会吐出来。我曾得过这种病,克林,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在你闭上眼睛。试着休息一会儿。明天早上就会好过多了。”

她想给他一点希望,因此她刻意撒谎。若是克林的病情和其他人一样,他会难受上足足一星期。

她的预测得到了证实。第二天他并不好过,接下来那几天亦然。她亲自照顾他,不让薇娜或富恩进房,害怕他们也染病。

富恩和她理论。毕竟克林是他的责任,应该由他照顾。

莉雅解释她已得过那种病,因此只有她能接近克林,照料他的生话所需。而且若是富恩也染病在床,他们大家又有谁照料呢?

富恩终于同意她的说法。他忙于管家,甚至接管了替莉雅回信的职责。屋里拒绝一切访客。温医生又来看过陆蒙的脸,莉雅趁便请教他有关克林的病情。不过医生并没有进克林房间,他也不想染上流行病,但是留下—瓶他认为能安定人肠胃的药水,并建议替他擦澡降温。

克林是个难缠的病人。那天晚上他的体温升高时她试图听从医生指示替他擦澡,她先用冷毛巾擦拭他的胸膛及手臂,接着转向他的腿。他似乎睡着了,但是当她触及他的腿时,他几乎翻下床。

“我想安静地死,莉雅,快滚出去。”

他粗嗄的咆哮没有影响到她,因为她正为他伤痕累累的腿惊愕不已。一道粗大的疤痕自小腿肚一直沿伸到脚踝。莉雅不知道他如何受的伤,但是他曾受的苦撕裂了她的心。

她想他仍能走路应该是奇迹。克林扯过被盖遮住他的腿,再次要她离开他的房间,虽然这一次的声调缓和疲倦得多。

她的眸中有泪,她想他可能也看到了。她不想让他知道那是看到他的腿引出的反应。克林是个骄傲的人。他不要她同情,而且显然对那道疤敏感。

莉雅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的吼叫最令我难受,克林。若是你继续对我下那种命令,或许我会像小孩一样放声大哭,但我不会走,不论你变得多凶。现在请把你的腿给我,我要清洗它。”

“莉雅,如果你不走,我发誓我会把你扔出窗外。”

“克林,昨晚你都没反对擦澡,现在为什么突然恼怒起来?还是你的体温又升高了?”

“昨晚你就替我洗脚了?”

“没错。”她睁眼说瞎话。

“你见鬼的还洗了哪里?”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回答他时她试着不要脸红。“你的手臂、胸膛和腿。”她告诉他。“中间没有动,现在别和我争了。”

她一把自被盖下抓出他的腿。

克林认输了。他低声诅咒着闭上眼,莉雅将毛巾浸入冷水,接着轻柔地清洗他的双腿。

她维持一贯的镇静,直到替他盖上被盖,才发现他—直在观察她。

“现在,”她吁口气。“你不觉得舒服多了?”

他用怒目作答。她站起来转开身,不让他看到她的微笑。她将水盆放回梳洗架,接着端了一杯半满的水回到她的病人身旁。

她把水递给他,告诉他她会离开一会儿,就在她转身想走时、他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你想睡了吗?”他问,声音仍因恼怒而粗嗄。

“不很想。”

“那就留下来陪我说话。”

他挪开腿拍拍床沿。莉雅坐下,她的双手交叠在膝上,且拼命不去瞪他的胸膛。

“你没有睡衣吗?”她问。

“没有。”

“那你就盖好,克林。”她建议,不等他听从她的指示,她亲自执行了这道命令。

他立刻推开被盖坐起来,背靠着床头板,打一声大大的呵欠。

“天,我觉得要死了。”

“你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都长到你的肩膀了。看起来似乎很野蛮。”她微笑地补充,使他不至于认为她是在侮辱他。

“真的,那种头发使你看起来像海盗。”

他耸耸肩。“长头发提醒我自由的感觉。”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不像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他转变了话题,要她为他简报生意方面的现况。

“富恩有没有送信给波德?”

“你是说你的同僚?”

“波德不是同僚。他已经从船运界退休,只是在我需要他必要时帮忙而已。”

“那么,”她回答。“富恩的确送了信去,而波德先生现在已接掌了你的生意。每天晚上他把当日记录送来,现在都堆在书房,你的书桌上等你好一点时看。你的合夥人也有信来,”她点了点头。“我都不知道你们俩已在海外开设了分公司,不久你们就会横跨全世界了,嗯?”

“或许。现在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没出去吧?”

她摇摇头。“我一直在照顾你。我曾写一封信给蓓莉的哥哥,要求再见他一面,但尼尔严词拒绝了。我真希望你没有将他撵走。”

“莉雅,我不要他再来这里。”

她叹口气,他深深地皱起眉头。“你在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保证过我会谨慎。我只是担心蓓莉。”她补充说明。

“别人都不担心。”他驳斥她。

“我知道,”她低喃。“克林,如果你有了麻烦,我会尽一切帮助你。”

她热切的保证令他开心。“真的?”

她点点头。“我们就像一家人不是吗?令尊是我的监护人,而我试着当你是哥哥……”

“见鬼了。”

她的眼睛睁大。克林一副好生她气的样子。“你不要我当你是哥哥?”

“你说对了,我是不愿意。”

她像是被击溃了。

克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瞪着她。发烧丝毫不减他对她的欲望,该死,只有等他死了、埋掉,他对她的渴念才可能消除。

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吸引力。她端庄地坐在他边,穿着应该是最不挑逗的白袍却依然漂亮得紧。她的衣直扣到颚下,他却认为那个款式好性感。她的头发也是;晚她没有将它绾在脑后,而是成鬈地披在肩头。她用一种认为全然诱人的动作将头发拂至肩后。

他怎可能让她当他是哥哥。

“不到一星期前你才考虑过要我做你未来的丈夫,记得吗?”

他满不讲理地愤怒激起了她的火气。

“但是你拒绝了,记得吗?”

“别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莉雅。”

“别对我提高嗓门,克林。”

他叹一口气。他们俩都累坏了,他告诉自己,当然这是他们的脾气如此火爆的原因。

“你是位公主,莉雅,”他又说道。“而我……”

她替他说完。“是条恶龙。”

“好吧,”他冲口而出。“就是条恶龙。而公主是不会嫁恶龙的。”

“你今晚的火气可真大。”

“我的火气素来就大。”

“那么幸好我们不会结婚,你会使我的生活非常难过。”

克林再打个呵欠。“或许。”

她站起身。“你需要睡眠。”她宣布,一面俯身摸摸他的前额。“你仍然发烧,不过不像昨晚那么高了。克林,你不喜欢女人说‘我早告诉过你了’吧?”

“正是。”

她微微一笑。“很好。我记得曾告诉过你怀疑的天性会使你惹上麻烦,而我真说对了,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她。她也不介意,能取笑到他已使她心满意足。她转身走向通往隔壁卧室的房门。“你就是要亲自证实凯恩是否真的生病,现在看看你自己。”

她推开门。“晚安,恶龙。”

“莉雅,我错了。”

“哦?”她兴奋地等待他进一步的道歉。这人还不至于全然地无可救药。“还有呢?”看他没继续,她稍作提示。

“你仍是个没长大的小鬼。”

克林的发烧肆虐了七天七夜。第八天晚上他醒来时终于觉得又像个人,并且明白他的烧退了。他奇怪地发现莉雅在他床上。她衣着整齐地倚着床头板斜坐着,头发垂在脸上,他卜床寸她甚至动都没动。克林略事梳洗,换上一条干净的长裤,接着踅回他的床前,将莉雅抱起来。虽然身体虚弱,抱她却毫不吃力,对他来说她轻得像空气。克林将她抱进她自己的房间放上床,再用锦缎丝被替她盖好。

他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她一直没睁开眼。显然是因为缺乏睡眠而筋疲力尽了。他知道这一整个星期中她日夜守候在他的病榻旁,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天,他不知道该如何形谷他的感受。

他愿意承认他欠她的情,但他的感觉远超过感激的层次。

她开始在他心中有了分量,而这个事实令他试着找出减轻她的冲击的方法。现在不是他和任何女人扯上关系的时候。时机全然不对,他非常确信他不会为任何女人放弃他的理想和目标。

不过莉雅可不是泛泛的女流之辈,而他知道如果他不尽快躲开,事情就来不及了。可恶,整个情况是如此复杂。他的心中充满了各种矛盾的情绪。他不要她,他一再训令自己,但是——想到任何其他人拥有她就令他的胃纠结。

克林终于逼得自己离开她的床畔,回到自己的卧室,再进入书房。他至少积压了一个月的工作,而且需要等量的时间才能将所有的数字登录入帐。一头栽进工作正好可以让他借以忘掉莉雅。

有人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克林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帐本纪录显示着到今天的出货数字。他花了一小时复查所有的数目是否正确,接着靠进椅背翻阅各方留言。

凯恩显然一肩挑起了所有的重任,克林判断。他得记得谢谢哥哥的大力相助。这一星期他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的帐本至少多了十五页的交易纪录,而一年多来克林不曾有过这么多现金。

他将注意力转移至留言上,从天亮一直工作到午后。富恩好高兴看到他的主人已告痊愈,早、午两餐均是他亲自送来。

克林沐浴后换上白衬衫、黑长裤,富恩宣称他的主人又恢复了一点颜色。他像只母鸡般流连不去,不久就把克林逼得心浮气躁。

那天下午三点富恩再次打断他的工作,送来他父亲及哥哥的短笺。

威廉郡公爵的信充满对莉雅公主安全的关切。他显然听说了公主在歌剧院外遭致伏击。他建议召开家庭会议安顿莉雅的未来,并且要克林病体康复后立刻带公主到他们家在伦敦的宅邸。

凯恩的信内容相似,但也令他困惑,因为他对于帮忙做帐的事竟然只字未提。克林想凯恩未免太谦虚了。

“好消息,不是吗?”富恩问。“你家的人都完全康复了。厨子听你父亲的园丁说,大家都健壮如昔。你父亲已经下令重开城里的房子,今晚就能住进去了。公爵夫人和他一起,但是你的妹妹们则被指示继续留在乡下一、两个星期。你要我送信去告诉他们你已经痊愈了吗?”

管家透露的消息并没有使克林讶异。两个家之间的流言管道一向畅通无阻而且极富效率。“家父要举行家庭会议,或者你已经从园丁那听到了?”他讽刺地问。

富恩点点头。“我听说了,但不知道确实日期。”

克林摇摇头。“就把会议定在明天下午。”

“什么时候?”

“两点。”

“你哥哥呢?”富恩问。“我该也送个信去?”

“好,”克林同意。“我相信他会想在场。”

富恩急急走向门去执行他的任务。来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对了,大人,我们家能否接待访客了呢?莉雅公主的追求者已经请求接见一星期了。”

克林皱起眉头。“你是说那些无赖已经驻扎在我家门口?”

主人愤怒的口气令富恩打个哆嗦。“我们家住着一位美丽又纯洁的公主的闲话已经像野火般传了开来。”

“可恶。我们的家庭会议举行之前,任何人不得进门。”克林宣布,他接着微微一笑。“对于莉雅的追求者,你似乎比我还要恼怒。为什么,富恩?”

管家没有作假。“我是很火。”他坦承不讳。“她属于我们的,克林,”他脱口而出,一时间忘了礼数地直呼主人之名。

“赶走那些豺狼是我们的责任。”

克林点头同意。富恩这才转移话题。“她父亲的代理狄先生每天早上送信来要求接见,说是有文件需要她签字。”富恩补充说明。“但是我在莉雅公主身后瞄到的一封信里看见他坚持说有重大消息禀报。”

克林向后靠。“莉雅对这封信做了什么反应?”

“她丝毫不显烦恼,”富恩回答。“我问她是否应该稍微关心,她回说狄先生的重大消息或许和市场不景气有关。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财富损失。”他解释。“也送封信给狄先生告诉他我们邀请他到家父在城里的房子拜访莉雅。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富恩。那时我们应该开完家庭会议了。”

管家仍不肯走。“你还需要什么吗?”

“莉雅公主会离开我们吗?”

管家声音中的忧虑非常明显。“她很可能会和我母亲住在—起。”

“但是大人……”

“家父是她的监护人,富恩。”

“他或许是,”仆人反驳。“但你是唯一能照顾她的人,抱歉我说话太直,但令尊年纪大了,而令兄有妻儿需要照顾。所以您责无旁贷。老实说,如果公主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很难过的。”

“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主人声音中的愤怒冲消了富恩的忧虑。克林现在表现得像个保护者了。他天生有旺盛的占有欲,富恩知道迟早他会明白莉雅是属于他的。

克林继续研究他的帐务。富恩咳嗽一声,暗示克林他还没说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克林问。

“我只是想我要提一下……呃,歌剧院外的攻击……”

克林合上他的帐本。“怎么样?”他的恼怒全在紧锁的眉心表露无遗。

“那件事影响了她。她没有对我说什么,但我知道她仍然很难过。她为陆蒙受伤责怪自己。”

“荒唐。”

富恩点头同意。“她一直向陆蒙道歉,而且今天早上她下楼时,我看得出来她哭过。我相信你应该和她谈谈,大人。”

“好。待会儿我会和她谈。现在你先出去,富恩。几个月来第一次,我总算就要赶上进度了。现在我想把今天的总额加进去,晚餐之前我不想受打扰。”

富恩不介意他主人的粗率。克林会照顾莉雅公主,那才是他所关切的。

管家愉快的心情一整个下午都受到强烈的测试。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花在应门及拒绝追求者求见。真是无聊透顶。

那天晚上七点,理察爵士来到他们的门槛。他没有要求进屋,只是指示富恩开门。

富恩领理察爵士上楼,进入克林的书房。这位相貌堂堂的灰发绅士等到管家离开后才对克林说话。

“你看起来还不差,”他宣称。“我想亲自看看你的情况,当然,同时赞美你的杰出成绩。魏宁汉那件案子有可能很难缠,你办得很好。”

克林靠着椅背。“它的确变得很难缠。”他提醒理察。

“没错,但你处理得很有技巧。”

克林勉强克制他的嗤笑。处理得很有技巧?如此说,为英国已除掉一位敌人颇合理察的作风。

“理察,你来此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来赞美你的。”

克林又笑了。理察也微微一笑。“我可以喝一杯白兰地,”他朝吧台指指。“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克林婉拒。他正要起身替理察斟酒,理察挥手制止。“我自己来。”

理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继而坐进面对书桌的真皮座椅中,“再过几分钟摩根就要过来,不过我想先和你谈谈。又发生了一桩麻烦事,我想它可能正好适合摩根去办。给他一个暖身表现的机会。”

“这么说他改吃公家饭了?”

“他想服务他的国家,”理察告诉他。“你觉得他怎么样,克林?别给我外交辞令,直接说出你的感觉。”

克林耸耸肩,他的脖子因为长时间埋首帐册而僵硬不已,于是扭动肩膀,试图消除其间的硬块。“听说他在几年前继承了他父亲的头衔及产业。他现在是欧克山伯爵了,不是吗?”

“没错,”理察爵士回答。“但你只说对了一半。他的头衔及产业是得自他叔叔。摩根的父亲好久以前就离他而去,他是在一家又一家的亲戚推来让去中长大。传说他的出身不正,有人认为那是他父亲抛弃他的原因。摩根的母亲在他四岁时过世。”

“坎坷的童年,”克林叹道。

理察同意道,“因而造就今日的他。他很早就学会要放聪明一点。”

“你对他的背景知道的比我还多,”克林说。“我能补充的只是浮面印象。我曾在不同的场合看过他。他深受上流社会的欢迎。”

理察喝了一大口酒后说:“你还是没告诉我你的看法。”

他提醒克林。

“我不是有所保留。”克林回答。“我和他真的小熟,不足以有任何看法。他似乎很讨人喜欢,不过纳山不是很喜欢他,我记得他曾做过这种表示。”

理察微微一笑。“你的合伙人谁都不喜欢。”

“没错,他是不喜欢。”

“他可有不喜欢摩根的明确理由?”

“没有,他只说他是个时髦的小伙子。摩根长得俊俏,至少女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纳山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长相?”

克林失笑。理察爵士似乎不敢置信。“我的合伙人不喜欢魅力十足的人,他说他永远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理察将这桩讯息贮存在脑海一角。“摩根的关系几乎和你一样多,他会是局里的一项珍贵资产。但我仍决定慢慢来,我们还不知道他碰到危机时会有什么反应。克林,我要他来这里和你淡淡。另外还有一件棘手的事你或许愿意替我们处理,如果你决定接下这桩任务,我希望摩根也能参与。他可以向你学点东西。”

“我是退休的人,记得吗?”

理察微微一笑。“我也是,”他拉长声调。“我想交出大权已经四年了。”

“你绝不会退休的。”

“你也不会,”理察预测。“至少在你的公司没有你的补助而能维持之前。告诉我,小子,你的合夥人可曾纳闷那些额外的资金是打哪儿来的?我知道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又再为局里效命了。”

克林用手梳头。“他还投注意到。”他解释道。“纳山一直忙着开设分公司,而且他的妻子莎娜就快生头胎。我怀怀疑纳山有时间分心。”

“而他注意到的时候呢?”

“我会告诉他实情。”

“我们还用得着纳山。”理察说。

“不可能,他现在有家室了。”

理察爵士勉强同意他,继而将话题转回他要克林接下的任务。“关于这项任务,”他说。“它不会比上次更危险,但是……啊,晚安,莉雅公主。很荣幸再见到你。”

她就站在门外。克林纳闷她到底听到多少。

她对理察微微一笑。“很高兴再见到你,爵士,”她轻轻地回答。“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门是开着的,但若你们正在开会,我待会儿再来。”

理察爵士急急走向她。“没的事,进来坐吧。我正想在走之前和你谈谈。”

他扶着她的手肘引她走向椅子坐下,她拂平裙摆等候他落座。

“我听说了歌剧院外的不幸事件,”理察皱着眉头表示,“你心情好一点没有?”

“我没有什么不好的,理察爵士,是我的侍卫受了伤。陆蒙总共缝了八针,但昨天拆线了。他现在感觉好多了,是不是啊,克林?”

她把克林纳入谈话圈时,她的视线完全对准理察。他并不介意她没看他,甚至还忙着掩饰他的愉快。理察爵士胀红了脸。

克林无法相信这位消息灵通、铁石心肠的情报局长竟然像小男生般脸红起来。

莉雅迷倒了这个老家伙,克林怀疑她对自己的影响力是否知情。她的笑容纯洁、视线清明。若是她开始扇动睫毛,克林会知道她的诱惑毕竟不那么清纯。

“你可有机会查问我们讨论过的那件事?”她问。“我知道我这么要求太厚颜,理察爵士,而我要你知道我对你提议派个人去格雷塔格有多感激。”

“我已经办好了。”理察回答。“我的手下辛普森昨晚才回来。你猜对了,公主,艾洛伯和他的对手蓝大卫那里并没有她结婚的纪录。”

“我就知道,”莉雅呼道。她双手合握,仿佛在祷告,接着对克林皱眉。“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她的热切令他失笑。“告诉我什么?”

“蓓莉小姐不会私奔。理察爵士刚才证实了我的推测。”

“公主,仍有可能她确实在那里结了婚。艾洛伯和蓝大卫保持正确纪录用来吹嘘他们主持婚礼的数量,不过他们并不是格雷塔格村里唯一会主持婚礼的人。有些声誉没那么高的公证人根本不留纪录。他们直接填发结婚证书,交给做丈夫的了事。所以你瞧,她仍有可能是私奔了。”

“她没有。”

莉雅执迷不悟。克林摇摇头。“她这是在捣黄蜂巢,理察,我告诉过她别管这件事,但她不听我的。”

她对克林皱眉。“我什么都没捣乱。”

“不,你有,”克林回答。“如果你再拿各种问题去烦培莉的家人,会使得他们更难过的。”

他的批评一针见血,她低下头。“你一定认为我存心伤害人。”

“你不必如此苛责她,孩子。”

克林恼怒地说:“我没有苛责她,只是实话实说。”

理察爵士摇摇头。莉雅对他露出微笑,很高兴他站在她这边。

“理察爵士,如果他肯听我担心的理由,就不会妄下断言,认为我侵犯别人的隐私。”

理察瞪克林一眼。“你不听她解释?克林,她说得很有道理。你不该不明了所有内情就妄下断语。”

“谢谢你,理察爵士。”

克林闷哼一声,莉雅决定不理会这个莽汉。“我们的下一步要调查什么?”她问理察。

理察爵士一脸茫然。“调查?我还没想到……”

“你说过你会帮我,”她提醒理察。“你不能这么快就泄气了。”

理察爵土望向克林求助,克林咧嘴一笑。

“这不是放弃不放弃的事,”理察说。“我只是不确定我要调查的是什么。显然你的朋友的确和某人私奔,而我相信克林建议你不要插手是正确的。”

“为什么显然?”

“蓓莉留下了短笺。”

她摇摇头。“任何人都可能写信。”

“但是……”

“我抱了好大的希望你能帮我,理察爵士,”她打断他,声调孤寂。“你是我最后的希望。蓓莉有危险,而她只有你和我能帮她,只有你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理察爵士像只公鸡般趾高气昂。莉雅的一句赞美就使这个人酥软到骨髓里去了。

“我找到她的结婚记录,你就会满意了吗?”

“你真找到了,我就罢手不管此事。”

理察点点头。“那好,我从她家人开始问起。明天我会派一个人和她哥哥谈淡。不论如何,我会查明真相。”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你。”她低语。“不过我应该先警告你。我曾送信给蓓莉的哥哥,但他拒绝和我见面。因为克林曾对他不礼貌,而他显然没有原谅他。”

“他不会拒绝我。”理察爵士宣称。

克林听够了他们这可笑的话题。他不喜欢英国的情报局局长自失身分地打听别人的家务事。

他正想改变话题,理察爵士的一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莉雅公主,承蒙你应允合作,这件小事起码是我能做到的。您请放心,我会在你离开英国时给你答案。”

克林俯身向前。“理察,你说清楚,”他质问。“莉雅应允合作什么?”

理察颇表意外。“她没告诉你……”

“我认为那不重要,”莉雅脱口而出,她匆匆站起来。“我失陪一下,你们俩可以私下谈你们的事。”

“莉雅,坐下。”

克林的声音不容她争论,她叹口气遵令坐下。不过她不肯看他,视线落在她的膝上。她想躲起来而不是讨论她的决定,但那么做太懦弱而且不负责,此外克林有权知道她做了什么决定。

要有尊严,要有礼节,她暗自想道。克林绝不会知道她有多难过,而这多少算是一种胜利,不是吗?

“解释一下为什么理察爵士如此高兴你的合作?”

“我决定回家父的故乡。”她的声音低微。“我要嫁给将军,令尊已同意了。”

好长一段时间克林说不出一个字。他瞪着莉雅,她则看着自己的膝盖。

“这些都是我生病时决定的?”

“嗯。”

“看着我。”

她泫然欲泣,深吸一口气,终于转头看着他。

克林知道她很烦乱。她双手绞紧,正试着不哭出来。

“没有人逼她。”理察爵士插嘴。

“没有才见鬼了。”

“那是我的决定。”她坚持。

克林摇摇头。“理察,什么事都没决定,你懂了吗?莉雅仍为上星期的意外自责。”

“我应该为陆蒙受伤自责。”她喊道。

“不,”他厉声驳斥。“你只是被吓到了。”他将注意力转向情报局长。“莉雅显然忘了上星期她对我的承诺。”

“克林……”

“安静。”

她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安静?你们讨论的是我的未来,而不是你的。”

“我是你的监护人,”他反驳。“我决定你的未来,而你似乎忘了这项事实。”

他火辣辣的口气像火龙喷出的热气。她决定不和他争,他已变得蛮不讲理,若非他已不再瞪她,她一定会掉头就走。

克林将注意力转回理察。“上星期莉雅和我谈过这个问题,”他解释道。“我们决议她不能嫁给那位将军。你可以告诉你的同僚,交易已经取消。”

克林气愤得几乎没注意到理察点头同意。“她不会嫁他。那位将军真像位甜心,不是吗?派出一群杀手绑架他的新娘,这等追求术可真少见,你说是不是啊?我真希望他自己来英国一趟,我会好好陪他几分钟。”

莉雅不懂克林为什么如此激动。她从没看过他这么愤怒,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

“克林,他不会放弃的,”她低喃,颤抖的声音连自己也不忍猝听。“他会派其他人来。”

“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是吗?”

她眸中的恐惧消除了他部分的怒气。他不要她怕他,因而刻意放软声调回答:“没错。”

他们四目相交了好一会儿,他温柔的表情令她宽慰得想哭。他不会让她离开英国,她勉强抽回瞪着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她眸中的泪。她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然后说:“我是想做得完美些。不想再有人受伤,而理察爵士说他们能有机会商议更好的贸易协定……”

“我的同僚相信雷将军会合作。”理察爵士插口说道。“我个人则不相信这种鬼扯,我和克林想法相同。”他点头强调,“雷将军不足以信赖。因此亲爱的,你不必表现任何高尚的情操。”

“若是克林受到伤害呢?”她脱口询问。

理察爵士和克林都被这一问愣住了,莉雅的表情又充满了恐惧。克林靠着椅背凝视她。她不害怕自己的安危,反而替他担心。他或许应该生气才是;他能照顾自己,她替他担心,实在有点侮辱人,而且使他乐得晕陶陶的。

理察爵士扬起眉梢注视克林,等他回答她。

“我能照顾我自己,”克林说。“你不用担心,明白吗?”

“明白了,克林。”

她的立时回答取悦了他。“现在你出去吧,理察和我还其他事要讨论。”

她随即听命离开,甚至没向理察道再见。天,她真的是跑着出来的,她的行为极不淑女,但她不在乎。猛烈抖动的身体使她几乎关不好门。

她虚弱地瘫靠着墙壁闭上眼,一颗泪珠滑下她面庞。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镇静。

她终究不必嫁给那个恐怖的人了。克林替她做了决定,她感激得一点都不介意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为了她说不出来的原因,克林决定认真执行监护人的职责。

“莉雅公主,你还好吗?”

她惊跳起来,继而爆出笑声,富恩及一位她从没见过的男人就站在距她几尺的地方。她没听到他们的足音。

她感觉自己胀红了脸。那位陌生人正对着她微笑。她想他或许认为她疯了。莉雅站直身体,强迫自己止住哭声。“我很好。”

“你在做什么?”

“反省。”她回答。还有祈祷,她无声地补充。

富恩不知道她说反省是什么意思,只是继续茫然地瞪着她。

她转向来客。“晚安,大人。”

管家终于记起了他的仪态。“莉雅公主,容我介绍安摩根,欧克山伯爵。”

莉雅微笑表示欢迎。“很高兴认识你。”

他走向前,握住她的手。“这是我的荣幸,公主。我早想见你了。”

“是吗?”

看到她讶异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是的,”他向她保证。

“你是全伦敦的中心话题,但我想这个你很清楚。”

她摇头。“不,我不清楚。”

“摄政王逢人就赞美你,”摩根解释。“请别皱眉,公主,我听到的全是好事。”

“什么样的好事?”富恩放胆一问。

摩根仍然注视着莉雅回答。“听说她非常美,现在我知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的确美丽绝伦。”

他的奉承令她尴尬。她试图抽回手,但他不肯松开。

“你的脸红得好漂亮,公主。”他告诉她。他走向前,借着烛光照射,她能看到几缕银丝在他深棕色头发中闪烁着的深棕色眼睛因微笑而熠熠生辉。摩根不比富恩高多少,但他似乎完全慑住了管家。他浑身散发的力量或许是源于他的社会地位,她猜想,他的爵位容许他傲慢自持。

不过这个人也很了解自己的魅力,他知道他这种紧盯人的方式令她不自在。

“你在英国住得可习惯?”他问道。

“很习惯,谢谢你。”

克林打开门时,摩根正在问莉雅他是否可以于第二天下午前来拜访她。克林立刻注意到莉雅胀红的脸,也注意摩根正握着她的手。

他按捺不住地直接反应,伸手一把抓住莉雅的手臂,将她拉至身旁。接着他将手占有味十足地搭住她的肩,并且对他们的访客大皱其眉。

“莉雅明天会很忙。”他宣称。“进去,摩根,理察爵士在等你。”

摩根似乎没注意到克林恼怒的声调。就算注意到了,他也刻意忽略。他赞同地点点头,继而将注意力转回她身上,“如果你允许,公主,我会继续试着说服令堂兄答应我拜访你。”

她一点头同意,他随即行礼告别,然后走进书房。

“不要再捏我了,‘堂兄’。”莉雅低喃道。

他听出她话中的笑意,转头瞪她一眼。“他打哪听来这种说法的?你告诉他我是你的堂兄?”

“我当然没有。”她回答。“现在你可以松手了吗?我必须回房去拿我的记事本。”

他不肯放开她。“莉雅,你为何这么高兴?”

“我高兴是因为我似乎是不必嫁给雷将军了,”她说道,挣脱他的掌握,急急走下长廊。“还有,”她回头又说道:“我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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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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