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天后，庞烨、席凯茜、韦舒云都已经搬入基因复制研究协会提供的宿舍。另外还有一位是基因复制协会派来的保全人员，「老魏」。
虽然称之为宿舍，但其实那是一幢非常别致的三层楼小洋房，约莫有一百坪左右，对于四个人来说，算是非常宽敞。
搬进去的第一个晚上，他们打电话叫外送pizza当晚餐。足够坐六个人的餐桌上，摆着一个大pizza、一篮面包和四杯饮料，他们四人分坐在桌子的四面。
「敬各位，谢谢你们愿意过来。」庞烨拿起饮料，举杯道。「也预祝我们的研究计划能够成功。」
其他人跟着举杯。
「我突然觉得好像回到在纽约念书的时候。」韦舒云放下杯子之后，用一种缅怀的口气说道。
庞烨往席凯茜的方向望一眼。
她一直都很安静，而自从搬进这儿之后，她似乎更安静了。甚至，他感觉她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为什么呢？
庞烨试着回想这两天自己是否做了什么事让她感到不高兴，却一无所获。
席凯茜感觉到他的目光，用餐的动作稍微停滞，本想回视他，最后仍是低下头，继续秀气地用刀叉切下一小块pizza，送入口中。
真正搬进来，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先前将一切想得太单纯。她竟然天真地以为，在和他朝夕相处的情况之下，自己能够只将他当成普通的工作伙伴。
因为他的那句「信任」，她又成了当初那个站在角落偷偷暗恋他的女孩，渴望着……压抑着……
她不敢太靠近他，以免不经意泄漏了什么。
她无法承受他遗憾怜悯的眼神，无法再次面对他的拒绝与逃避。
她默默爱他那么久了，可以继续默默爱下去。
「烨，后天是圣诞节耶！」韦舒云看气氛有点闷，试图炒热气氛，兴奋地说。「趁我们还没开工，大家上哪儿庆祝一下吧，我想到一家PUB还不错，老板跟我很熟……」
「我不去，我明天要跟协会的人还有保全器材的厂商一起到他们替我们准备的研究室那里，指导协助他们装设保全系统，大概要几天的时间。」老魏打断韦舒云兴冲冲的话。
「啊……那烨跟凯茜你们总没事了吧，就当陪陪我嘛！想想看，我们有好一阵子要与世隔绝耶，烨，我可是为你做了很大的牺牲。」韦舒云使出哀兵政策。
圣诞节……庞烨和席凯茜不由自主地互看一眼，在眼神交会时又立刻避开。
他们同时想到了那年圣诞。
从那一年之后，庞烨再也没有过过圣诞节，即使有人约他出去，他也会拒绝。圣诞夜，他习惯一个人待在家里，想着她。
如果不是韦舒云提起，他几乎忘记圣诞节又来临了。
这一次的圣诞节，有她。
「既然你都做了那么大的牺牲，我当然愿意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凯茜，一起去吧？」庞烨的态度虽然轻松，心里却在意着她的答案。
席凯茜望着他半晌，不知哪儿来的冲动，脱口问道：「那这次你要找谁当你的女伴？」
话才出口，庞烨、韦舒云和席凯茜自己都是一愣。
「凯茜，问得好！」韦舒云最先爆出赞赏的笑声。「我越来越欣赏妳了。」
反倒是被问话的庞烨，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她，久久才说：「这次我没有女伴。我们是去PUB，有没有女伴应该没有差别。不过，既然妳问起，请问我有这个荣幸约妳当我的女伴吗？」
席凯茜被他盯得有点狼狈，暗自懊恼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不经大脑的话。
「你可以和舒云作伴，因为我不喜欢那种喧闹的地方，所以还是留在这边看家好了。」席凯茜抱歉地对韦舒云笑笑。
好不容易有自己的电脑，她想多和儿子说说话。而且，她确实讨厌太吵闹拥挤的地方。
失望的神色在庞烨脸上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是吗？真是太遗憾了。」他的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席凯茜被他看得心颤，一闪神，手中的刀子落到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对不起。」她的脸颊开始发红。
「没关系啦！不想去就不勉强。」韦舒云见状，赶紧开口替她打破尴尬，下意识地看了庞烨一眼，却从他脸上读不出任何想法。
即使席凯茜已经另有家室，但他总觉得庞烨和席凯茜之间仍有些暧昧，而他们两人刻意的压抑，更加重了暧昧的成分。
唉！爱情这事儿没什么道理，一旦招惹上，管你是谁都得认栽。
还是像他这般无牵无挂悠游人间，比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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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夜，席凯茜独自一人坐在房内的电脑前，说故事给多日不见的儿子听。
今天一早老魏便和协会的人离开，下午六点半左右，庞烨跟韦舒云也出门去过圣诞，偌大的洋房空荡荡的，与昔日每逢圣诞「老橡树」内的热闹气氛有天壤之别。
如此冷清的圣诞……让人挺不习惯的。
幸好现在科技进步，能让她和远在千里的儿子看着彼此交谈，一解相思之苦。
「妈咪，妳什么时候回来？」讲完一个故事之后，翰翰可怜兮兮地问道。「我好想妳耶！」
席凯茜胸口一缩，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纽约抱抱他。
她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走不开……回不去……她从来言出必行，既然答应加入，就不会半途而废。更别提，她还深深沈溺在看着庞烨却得不到他的自我折磨中。
根据她这几天的偷偷观察，加上韦舒云偶尔不经意透露的讯息，庞烨这几年好像没有固定的女友，几乎都保持单身状态。
这样的讯息，让她开始又有了期盼，即使明知最后可能又换来一场心伤。
「翰翰乖，妈咪答应你只要一有空就跟你说话，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她哄道。
这时席凯茜的母亲出现在电脑萤幕前，告诉席凯茜翰翰的幼稚园校车快到了。
「可是我要抱抱。」翰翰在席凯茜跟他道别时，嘟起小嘴说道。
「妈咪现在给你抱抱。」席凯茜说完，果真站起来抱住电脑萤幕。「翰翰乖，妈咪很爱你。」
她忙着和儿子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半掩的房门后，默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从踏出门的那一刻，庞烨整颗心就挂在她身上。PUB里面有许多频频向他示好的美丽女子，可是他满脑子只有她。所以当韦舒云如鱼得水地周旋在众美女之间时，他便偷偷溜了回来。
PUB里头欢乐的圣诞气氛，让他格外想念她。
没有她在身边，再热闹的地方，都无法填补他的孤独。就如同这些年，他一步步达到他一直企求的事业高峰，但总觉得欠缺了什么。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像部机器，不停地工作、升迁，却失去了心。
是啊……没有心，因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便遗留在她身上。
看着她对着电脑温柔细语的神情，庞烨好想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狠狠吻她，那种强烈的渴望，几乎将他的心烧出个大洞。
曾经，他有机会拥有她的美、她的笑、她的温柔……如今，他只能看着她把这一切给别人。
此时他和她的距离不过咫尺，但两颗心的距离，却比她和那个电脑内远在千里之遥的人还远。
蓦地，一个疯狂的想法闪过他脑中。
或许他可以将他失去的这一切抢回来？他本就是个习惯掠夺的男人，无论在工作上或感情上皆如此。唯有在面对她时，他才会莫名地举棋不定。
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幸福，不是吗？
他可以尽力争取他想要的东西，她也可以选择更好的。如果他无法成为她更好的选择，他也无话可说。
一开始他是否就做了错误的决定？他以为自己可以淡忘她，可是却没料到，那年她在他面前跌倒时，也一并跌入了他的心里。想忘记她，就得剜了心。
如果一切重来一次，他不会放手。
但过去是不能重来的，所以他决定现在更正这个错误，再给她和自己一次机会。
他不愿再想这样是否会让她为难，是否对不起她的丈夫，他爱她，也会爱她的儿子……他愿意背负一切罪名，只要她能属于他。
席凯茜关上电脑，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展一下身体，瞄一眼墙上的钟。
没想到一晃眼就已经八点多了，难怪她觉得肚子有点饿。
她转身准备到楼下厨房随便做个三明治吃，却被站在她房门口的庞烨给吓一大跳。
席凯茜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一步。
「你……你们那么早就回来啦？」她这一吓，舌头都有点打结。
「我自己先回来，舒云还乐不思蜀。」庞烨大方地走进房间，停在她的面前。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席凯茜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不确定他是否看见了萤幕内的翰翰。
「才到而已。本想上楼看看妳是否已经用餐，没想到把妳吓一跳。」庞烨抬起手，指背轻刷过席凯茜粉嫩的脸蛋，黑眸变得更深邃了。「……对不起。」
从席凯茜下飞机到现在，他们两人少有独处的机会，就算有，他们也会刻意地保持距离。
席凯茜像被蛊惑似地沈醉在他宛如深潭的黑眸中，方才被他触及的脸颊还有点刺刺麻麻的感觉，一颗心跳得飞快，呼吸也不觉急促起来。
他为何那样看她？
他站得好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一股兴奋、刺激，混杂着压迫感的电流从背脊直窜而下。
如果他们再靠近一些，她就要窒息了，黑暗中的缠绵突然跃入她脑海。
席凯茜的双颊蓦地染红。
「妳在想什么？」庞烨看着她的脸蛋变成迷人的粉红，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去。
她又出现了如小鹿般单纯困惑的眼神。
他不明白，为何她的眼眸，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澄澈干净，丝毫不受这污秽世界的污染？某部分的他，想要拉着她一起沈沦，另一部分的他，却想仔细呵护着，让她能永保澄澈。
「没有……」席凯茜连忙摇摇头。若是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我要到楼下找东西吃，你要不要一起来？」她故作轻松地说，开始往外头走去。
她必须逃离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这样的莫名异性张力，令她感到心怯。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庞烨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力道不重，却足以禁锢住她。
席凯茜被他稍稍往回拉，她低头看看他抓着她手臂的手掌，接着惊讶地抬眸望向他。
「这几年，妳幸福吗？」庞烨的黑眸紧锁住她的双瞳，问道。
「嗯……唔……」席凯茜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答不上话，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还可以。」
她缓缓扭动着被他抓住的手臂，试图抽出来。
他今天喝醉了吗？她打量着他令人感到压力的俊脸，无法从其中看出任何醉意。
「妳爱他吗？」庞烨盯着她娇嫩欲滴的粉唇，伸手轻轻握住她的下巴，缓缓俯身。
他渴望她，渴望好久了……
「你说谁？」席凯茜被他温柔的抚触及温热的气息搅得意乱情迷，迷迷糊糊地问。
「妳的男人。」说罢，不等待她的回答，庞烨的唇狠狠印上她的红唇。
他既急切又煽情，既狂暴又温柔，彷佛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又想吞噬她，又想保护她。
席凯茜在震惊退去之后，双手环住他的腰，犹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无助地承受着他汹涌而至的需索。
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一直隐隐流窜在彼此之间的狂情热爱引燃爆发。
席凯茜在他们纠缠的唇舌间，尝到自己泪水的咸味。
庞烨也尝到了。
他慢慢结束这个吻，双唇仍不舍地在她唇边流连半晌。
泪水不停地在席凯茜明亮的眸中凝聚、掉落，一大颗、一大颗，晶润透亮。
庞烨凝视着席凯茜被他揉乱的发丝、吻红的唇还有睫羽上的泪珠，此刻的他卸下冷硬淡漠的面具，黑眸中燃炙着混合着痛苦的浓烈情感。
他用拇指拭去她的泪。
印象中，这是他第二次见她掉泪。
第一次，是那年她被三个浑球围住，他碰巧路过及时解救她。那时，她让他明白什么是心疼。
这一次，她的眼泪却让他尝到心碎的滋味。
她含泪看着他的无辜眼眸，让他觉得自己刚才像是个霸王硬上弓的恶霸。
「别哭。」他沙哑地低声说，看着她不停掉落的泪珠，一颗心彷佛揪成一团。
他怎能如此自私，将她置于两难的境地？庞烨自我厌恶地想着。
从她的反应，他知道她对自己是有情的，可是他却卑鄙地利用她对自己的情感，想要她抛家弃子，只属于他一人……他明知凯茜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女人。
凝视席凯茜梨花带雨的脸庞，庞烨下颚紧绷地站在原处，恨自己为何要将她逼至这个地步。
席凯茜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堆积太多的情感，像吹气球一般全都涨了起来，让她的心几乎要爆炸。
她试着压下哽咽，说道：「你刚才问我……」
「我不想知道了。」庞烨伸出食指按住她的唇，感伤的神色在他俊脸上一闪而过。「在我心里，妳只能是以前的妳！」
丢下这句话，庞烨倏地转身离开席凯茜的房间。
他不会再为难她，他宁可自己遗憾一辈子，也不要再让她掉一滴泪。
席凯茜孤单地站在原处，目光跟随着他出门，像是要把这些年累积的泪水一次流尽似地，她无法克制地啜泣。
他不想知道，可是她很想告诉他，她爱她的男人……那么久了，她对他的爱却未曾有半丝减退。
席凯茜抚摸自己依然有点红肿的唇。
他吻她……这次他没有醉，神智清醒地吻了她。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总是不让她安静地、不着痕迹地爱他？为什么总是要做一些事，让她对他有了奢求？
在我心里，妳只能是以前的妳！他刚才是这么说的。但在他心里，以前的她，是什么模样？
说出这句话时，她在他眼里看见了痛苦与情感。难道说，这些年为情所苦的不只是她？
席凯茜摇摇头，露出苦笑。
不可能的，过去庞烨有太多太多机会，只要他一勾手指，下一秒她就会是他的。
可是他没有，他找了吴翩翩当他的舞伴，或许那时也已经决定要她当他的床伴。
她分明记得，当庞烨要她当韦舒云舞伴时，心口那种冰凉的疼痛。
席凯茜突然想起，那晚她冒充吴翩翩，将自己的身子给他时，他曾经说过他不能要她。
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他为何会那样说。
席凯茜像老妪一般拖着身躯走到浴室洗把脸，然后将自己扔到床铺上，双眸无神地瞪着天花板。
好几次她想跟他坦承一切，问清楚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从不敢宣诸于口。
她不敢，是因为怕失去翰翰，怕将原本的生活弄得复杂，更怕的是，她会在他眼中看见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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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之后，庞烨刻意保持与席凯茜之间的距离，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之下，除非必要，他不会与她碰面或说话。
这种突然又明显的改变，连韦舒云都感觉到了。
「烨，你最近怎么啦？」韦舒云端着两杯咖啡，走入庞烨的房内，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他的电脑前。
「什么怎么了？」庞烨没有回头，继续盯着电脑萤幕。
「你和凯茜，你们很不对劲。」韦舒云没打算让庞烨打哈哈过去，直接说道。「最近你们两人之间的气压一直很低，连带我这无辜的人也跟着遭殃。凯茜做了什么，需要承受你这种莫名其妙的冷落？」
「我请她过来是参与OCP的研发，不是来聊天作客，每个星期的固定会报她都会参加，我也会聆听她的发言，还要怎样才算不冷落？」庞烨垂下眼眸，看着键盘说道。
OCP的研究前置作业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他们三人各自在专业领域中寻求与OCP相关的资料，每个星期一固定开一次会报，相互交换彼此的意见与观念。
庞烨和席凯茜，也唯有在那时才有交集。
「在她刚回来的那几天，你可不是这样对待她。圣诞夜那天你先回来，是不是和凯茜发生了什么事？」韦舒云好奇地问道。
圣诞夜那天，他玩到快天亮才回去，哪想到睡个觉起来，就感觉庞烨和席凯茜两人怪怪的了。
如果说他们的改变是往好的方面，那他当然乐观其成，可是现在他们除了讨论公事以外，几乎把对方当成隐形人。先别提他们是多年交情，好歹他们也是一个研究团队，成员之间若有心结，要怎么继续合作下去？
「你很闲是不是？外面那些美丽女人不理你了吗，怎么四处找八卦探隐私？」庞烨终于转过身面对韦舒云，没好气地说。「我还有资料要找，麻烦你去烦别人吧！」
「你不说算了，我去问凯茜。」韦舒云清楚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了，故意说道。
庞烨的身躯很明显地一僵，随即又放松。
「随便你。」他装作无所谓，然后又转回萤幕前，继续先前的工作，不再搭理韦舒云。
直到听见韦舒云的脚步声走出房间，他盯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悠悠吐出一口气。
除了与席凯茜保持距离，他还能怎么办？
本以为他可以放手诱惑她，让她爱上自己，只属于他一人，可是后来他发现他做不到。
并不是因为担心什么道德礼教或是他人的责难眼光，是因为他不想让她为难，不舍再让她为他流泪。
那天她甜蜜地回应着他的吻，让他一度以为她对自己的感情不亚于自己对她的，直到尝到她的泪。那种酸咸苦涩的味道，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或许她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但她现在有了更深的牵挂。她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
而他却自私地想将她从中抽离。
她掉个不停的泪水，击碎他疯狂的欲念。
他做不到……舍不得。
就这样吧！庞烨疲惫地闭上双眸，靠向椅背。
当他习惯了看着她却能忍着不触碰她，或许等到研究计划结束，他可以优雅地跟她微笑道别，各走各的路，然后如同过去一般，将她藏回心底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