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

终曲

太子爷的来访是在新出炉的兄弟吵架事件八个时辰后。当时,谈三和花池正在床上做激烈而有益于身心健康的运动。

太子爷一脚踢开谈三的房间门,然后看见两个男人像叠罗汉的纠缠在床上,而且全身赤裸。

即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免俗的尖叫一声。两秒钟后他恢复了正常,走到两个已经石化的人像面前,毫不留情的把上面的谈三提了起来。必须提一句,当时,谈三的家伙还在花池的身体里,这一提可想而知其结果。

“你对云儿说了什么?你这个混蛋回答我!你对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跑去刺杀凤玉麟?你知不知道这简直是自杀!”

谈三三秒钟才把太子的话听懂,喉咙边的破口大骂变成了焦急的询问:“你说什么?云弟他怎么了?”

本来就有点秀斗的太子现在已经完全疯了。他边流泪边对谈三拳打脚踢。

“你还问我……死定了,他一定会死的!凤玉麟那老变态不会放过他的。你做了什么啊?”

“你该死的别哭——住手——我叫你住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什么都不要,我不想要王位,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要他。如果不是他要报仇我怎么会去当太子——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害他——

“他一定会被乱箭射死,像蜂窝一样,或者是乱刀砍死,砍成我都认不出的肉酱——要不就是——”

“我求你别说了,也别打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花池在一旁看着两个已经混乱的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运足中气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嘴!”

在地上扭打的两个人回头看向他,他拿起条被单裹住下身,拾起地上的纸条念道:“我要去杀了那个老贼!死了你也不要伤心,要我哥也不要伤心。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严云。”

“天啊——”太子又想叫,刚一出声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殿下,得到最新的消息,严小爷刺杀凤王爷被擒。”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半晌,太子才喃喃自语道:“不行,我要振作。否则他就真没救了。”

“你——”太子突然指着谈三说:“你还不跟我去救人。”

谈三现在脑子里也是一团乱:“好!”他答应着直接就想跟太子出门。

“给我站住!”花池又是一声厉喝。

“你们打算怎么救?殿下你该不会忘了就连御林军也只有三分之一效忠于你。紫衣侯和厉啸龙也死了。全国都在凤王爷的掌控之下,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去救人?”

“我不管。要死也要一起死!我不能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里。”太子吼道。

突然,他像见鬼似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花池来:“你——你不是——不可能!凤华池!你是凤华池。”

他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快,谈三快把他抓起来,他是凤小王爷啊。我们可以用他去换云儿。”

谈三一听几乎反射性的站在了花池的前面挡住了他:“你别伤害他。”

“你,对了,你们是这种关系啊!”太子突然叫道:“但是,他是你弟弟啊,你亲生弟弟还比不过个这个男人吗?”

谈三面色一沉,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翻涌浪潮。他不能,不能伤害他。

花池一把推开谈三,对太子说:“殿下,你别着急。你我是友非敌。”

“你说什么?”

花池却不再理他了。

他转头向谈三凄然一笑道:“三爷,你记得我们的相遇吗?我们来京城的目的吗?”

谈三疑惑地道:“你要我杀一个人。”

“是的。我要你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义父、师父,朝凤王朝的鸣凤王爷——凤玉麟。”

花池檀口轻张吐出这么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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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正门唤做宣德楼,楼列五门,所有的门都是金钉朱漆,镂刻龙凤飞云的图案。入宣德楼正门就是大庆殿,殿外有两楼,分别设有太史局,那里的人专门测验刻漏,每一个时辰会上奏一次。过大庆殿是内城,有三个门。左边的叫左掖门,里面是明堂,明堂外有条长廊,名唤北廊。从北廊过去百余丈,即是枢密院,次中书省和次都堂。”

谈三手持宫灯,跟着前面缓慢行走的身影,在灯光的阴影中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他用足尖轻轻触碰着显然是头部的阴影,就仿佛碰触了他。

他想起花池给他介绍宫城的一切情况时那冷漠的眼睛,那一刻,他才清醒地明白那个在他怀里撒着娇的少年是真正的王爷,是个叫凤华池的拥有高强武功的王爷。他的神态凝重,脸色暗淡,却有一种做着惊天动地的事情的激动,那种激动让他的眼睛发光。

那时候的花池,不,应该是凤华池对着谈三说起昔日靳柯刺秦。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昔日靳柯刺秦人皆道他必死无疑,他昂然而去所持有三:一曰利刃鱼肠;二曰赵国防御图;三曰秦叛徒樊子期人头。今日你我杀那凤玉麟所持也有三。”

他边说边拿出两样东西排在桌上。利刃歼魂,以及他和他一起在梅山洞穴找到的那张图。

“夜听潇湘似雨来,一梦前尘费疑猜。抚剑欲拾旧人魂,梅在山颠寞寞开。麒儿与云初哥哥夜游梅山。”他吟道,突然笑了起来:“麒儿与云初哥哥,呵呵。义父小名玉麒儿,他数次行走江湖都是用这个化名。云初?你父严名静,字云初。膝下两子一曰云,一曰初。你还不明白吗?”

他笑着说:“这个一手遮天的狂人一生只爱了一个人,为了那个人他甚至抛下自尊躺在同性的身体下呻吟。可是——”

那个时候,凤华池又哭又笑着说:“可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再深的情感也比不过龙图霸业啊。严名静尽管爱他,却始终不放弃自己的立场。当两人终于有一天不得不针锋相对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杀了那个人的全家,一个活口也不留。但是,他毕竟是人,而那毕竟是他穷其一生唯一的一份情。看着这张图,即使是他也会心旌动摇吧。而他动摇的一刻就是你动手的最佳时机。”

当时自己问了他一句话:“你为什么哭了?”

他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只是泪水就这么流。

谈三心里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凤王,为什么这么悲伤,为什么找到了他?许多的问题一句也说不出口。想到弟弟还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角落生死不知,那么除了去救他,还有什么更重要呢?

在那晚计划拯救严云的帐篷里三个人都不想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太子在一旁问:“你不是说有三样吗?这里只有两样东西啊?”

凤华池苍白的脸笑了笑,摊开双臂说:“靳柯有樊于期的头颅,而你们有我啊!”

谈三一惊,道:“你要我砍掉你的头吗?”

“什么啦,我才不想早死。只是,是我——把你带进去。”凤华池这样说。

长廊走到了尽头。前方走着的凤华池突然停了下来。

谈三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个院落的门口,两个守卫僵硬的站在两旁。凤华池从谈三手里拿过灯笼,对守卫说:“我要见王爷。”

语气沈稳,气度不凡,再加上小王爷的华服美饰,那个跳脱可爱的花池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的男子。

谈三手中一硬,凤华池在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他压低声音轻声说:“这是我的护身符,你带在身上,愿今日你我一举成功。”

说完就向前走去。

谈三把东西塞进怀中。此时,想必太子已带着他的人马杀到鸣凤王府了吧。不管自己失败或是成功,只要把王府的侍卫吸引过来,弟弟就会得救。

“我义父有个习惯,一旦政务处理不完就会直接在次都堂歇下,那里等于是他的第二个府邸。我们进去之后,你就等在书房的外面的第三扇窗户旁边,义父武艺深不可测,你一定要屏住呼吸。如果开始他没有发觉,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想着凤华池在帐篷里告诉他的刺杀计划。看着凤华池直接进了唯一点着灯的房间,谈三身行一晃,整个身体贴在了窗外的墙上,运起了最适宜此地的龟息功。四周一黑,他被凤华池留在了黑暗当中。

杀手总是在黑暗中生存。

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顿时,寂静成了唯一的声音。

运起龟息功的谈三听不到窗户里的声音。

今夜没有月亮,风很大。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谈三想象自己已经是这堵墙的一部分,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凝固了起来。

“义父每次到在次都堂办公都不会留很多侍卫,所以为了保护自己都会穿上被誉为天下第一防具的银胄甲。那件刀箭不入的银甲里面含有活玳瑁,在暗夜里会发出红色的丝丝光芒。我进去后会照例和义父说上会话,等时机到了,就会把图交给他。趁他动摇之时,我会打灭房里的灯光,装做要刺杀义父。

“灯灭之时,就是你破窗而入的时候。什么也不要管,直接把歼魂刺进有红光的地方——他的心脏。”

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师父,在山里把他一个人留在泥土中走掉的师父。

忘记你自己的存在,你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你的存在。

这就是龟息功。

师父到底去了哪里呢?

房里的灯光晃了两晃,陡然熄灭,当一切都成为杀手的栖息地时,谈三像水里的一尾剑鱼投奔那唯一的光明。几乎没有一点失误,谈三听到了歼魂破裂铁甲的声音,上好锦缎的撕碎声,利器切割皮肉、骨骼、划过血液最终完美的镶嵌在了终点。

鸣凤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谈三感到手中的歼魂顺着尸体也滑了下去。

哐当!谈三从极度的紧张中缓过神来。

汗湿重衣。

“花池。”他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啪!火折子打燃的响声。重回光明的一刹那他看见了地上躺着那人的面孔。与想象中的陌生面孔完全不一样,因为那张面孔他太熟悉了,就是那张脸陪伴了他整个的前半生。

“师父!”

谈三叫道。

四周陡然灯火通明,就像刚才突如其来的黑暗那样迅速。谈三茫然地回过头,整个宫殿亮若白昼。无数的人挤满了院子,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有几个人已推门进了房间。

噗通!噗通!一干人全部看着他跪了下来。匍匐在他的脚下。

慢慢的凤华池走到了谈三跟前也跪了下来。

“恭迎鸣凤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声震长天,划破夜空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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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里长大的时候,谈三曾经思考过每个人都会思考的问题,人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精彩和痛苦,不都是匆匆百年总要灰飞烟灭的吗?

他想象自己已然死去,不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即使是照角镇的镇民,除了师父,谁也不知道在山里离他们不过一里,有个少年和他们同时呼吸过同片天地下的同样的空气。

对于老天来说人真的像蝼蚁一般,捏死几只轻而易举,即算是蝼蚁们有着奋斗一生得来的食物,一旦身死了不也成了别的蝼蚁的了吗?那么,在生存的时候去废尽心思争夺那一切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将来有一天失去吗?

所以,尽管谈三很年轻,却是头未白发心已老,对一切都没有强烈的执著,只是活着而已。

但是,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有贪念有欲望,就会有孤独有寂寞。只要活着总是孤独的。

他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青史留名,只求凭身一知己,但教不寂寞。

于是,短短十几年生命中有两个人他在乎。

现在一个人的尸体躺在他眼前,另一个人——他也许从来就没有知道过。

他在师父的尸体前跪了两天两夜,终于拉开了门,门外凤华池跪在门口也已两天两夜了。

“告诉我吧,我现在想听了。”

他想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谈三走过去想扶起他,他却避开了。

凤华池依着院里的石凳站了起来:“大约是一年前,义父他从白梅山回来。他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他不想再活下去了。他手里抱着严名静的灵牌就那样笑着。他想死,又不想简单的死去。最后决定要死在一个特定的人手里。”

“那个人是我?”

凤华池看着他,他摸上谈三的脸,说:“你没有看到过严名静的画像,你和他简直一模一样。他想死在你的手里。然后去见你父亲。当时太子世西刚去世,他笑着说,好呀,就把这个帝国留给三儿吧。我要把果树上的桃子摘下来送到他手上。但是——”

“但是,我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就杀了师父。师父很了解我,知道即使告诉我身世也不会激起我的报仇之心。”谈三说。

“是。”

谈三盯着花池问:“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在其中扮演怎样一个角色?”

“对呀!我是个什么角色呢?我到底是什么人呢?”凤华池喃喃自语道,神情萧瑟。“我吗?在外,如果你要攻打一个城市,我就必须为你招募一支军队;如果你要建立一个王国,我就是你的宰辅;如果你要让一个人消失,插在他胸口的必然是我的剑;如果有人要你的命,先死的一定是我。在内,如果你要睡觉,我就给你铺床;你要洗脸,我就给你打水;你看上个女人,我会把她放在你床上;就算你上茅厕忘了手纸,递给你的也必然是我。我是个什么角色?这就是我的角色。你哭的时候我要让你笑,你笑的时候我要让你大笑。从小到大我就是看着你的画像,听着这些话长大。”

“我是为了你才出生的。”凤华池如此说。

“如果我看上了你,你也要陪我上床?”谈三说。

“是的。”

凤华池看着他的手仰起,似乎要落在他的脸上,最终却收回去落在了主人的身边。

“我们完了。是不是?”他问。

谈三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真的失去你了。如果你打我骂我也许还有希望,但是你刚才还想扶我,即使愤怒到极点手也没有放下,这表示我已被你放下了。”他说着,“有时候我真恨你的这种洒脱,这个没了,重新再来就是。”

谈三凝望着他一阵苦笑:“那你要我怎么办?永远在过去中痛苦挣扎吗?你要我现在恨你一辈子,和你纠缠一辈子,像胡俊和丁威,像杨天美和孙炎,甚至像你师父和我父亲。互相伤害最后一起灭亡。不,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只是坚信我总有一天不会再孤独。”

风华池看着他:“是啊,你总是对的。而正确总是无情的。”

他抬起头来,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谈三,开口说:“也许你不再要我,但我却永远是你的了。你是我的主人,同样也是这个王朝的主人。朝中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敢反对鸣凤王府,江湖最强有力的势力也归属于你,太子爷此时被囚禁在地牢,只要你想你立即就可以拥有朝凤王朝几百载的辉煌,权势、财富、所有人梦想的一切都摆在了你的面前。你真的不想要吗?”

谈三靠近凤华池,他抚摸着他的脸,慢慢地画着他轮廓的线条,“我只剩下你的时候,你却不再是我当初所爱的那个人。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什么都不想要,不想要军队,不想要城市,不想要一个王国,不想再去杀任何人,也不想身边的人被人所杀;我想找个人,我替他叠被做饭,把水端在跟前,上茅房递上手纸,他哭的时候会投进我的怀抱,笑的时候会寻找我的笑容。这就是我想要的。不是王爷,不是主人,只是谈三。”

他边说边哭,看见凤华池的眼泪也流了下来。花池,他心底叫着这个名字,爱你,这个时候才知道有多爱你。

等月亮爬上柳梢头的时候,谈三擦了擦眼泪,眼前又清晰了起来。

“我要走了。”他说。

“你要去哪里?”凤华池问。

“不知道。走到一个可以留下来的地方吧。”他说,真的转身离开了。

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后面的人在叫他:“主人——”

他没有回头,这次是他把黑暗留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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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凤王朝正元二十一年,鸣凤王爷凤玉麟暴毙,养子凤华池继其位。同年,正元帝驾崩,太子世泽即位,改年号顺昌。

顺昌元年,江湖变乱,武林泰斗柳家庄杨天美继任大典上,其妻孙秀指证他杀师夺位。杨天美身败名裂,刺杀鸣凤王爷凤华池失败赐死午门。

顺昌三年,谈三飘荡江湖多年,突有一日听得北回归雁的悲泣,遂动思乡之心。打道北上,想回白梅山旧居一探。数月后行到梅山镇,想起年少的往事,便决心在镇上停留两日。

这一日,逛着市集,偶然一抬头看见以前和花池为救严云待过的那间酒楼。略一考虑便拾阶而上。酒楼的陈设没有多大的变化,就是多了几个雅间。

酒楼老板迎了上来,依稀还是那张脸。

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从怀里拿出个黄色的绣花锦囊。这就是那一天花池给他的护身符。里面装着黑木头雕刻的花纹。摸着那拙劣的凹凸不平的雕刻,他想起在这个镇上的客栈里花池有多么的宝贝它。这个东西是他十岁时的杰作。想来是师父拿去给了花池。

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鸟战,只觉恍如隔世。花池嬉笑的脸记忆中已模糊不清,让人脸红心跳的爱语已了无痕迹,当时幸福的心情却仍残存心中。

谈三暗叹口气,心中郁闷起来。不知道何时才能心平气和的回忆这些往事,又还要等多久才能忘记……

正想着,耳朵里却传来卖唱女子俏生生的歌声: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这是山野里的小曲,此时听来只觉清新可爱,竟让谈三的心情一爽。他走过去,只见雅间外面已经围了很多人。女子的歌声一停,四周叫好声不断。旁边的琴师调了调弦,女子放开歌喉又是一首:

“郎上孤舟妾依楼,东风吹水送行舟。老天若有留郎意,一夜西风水倒流。五拜拈香三叩头。”

一曲终了,连谈三也忍不住叫了声好。难得山野乡调竟写得出奇的雅致,又不失纯真。

谈三人物俊秀,这一叫周围的人都向他望去,那琴师也看向他。

两人目光一碰,均是一呆。

“丁兄弟。”谈三叫道。原来那拨弦的琴师竟是丁威。

谈三许久未见故人,当即拥着丁威嚷着要喝酒叙旧。那女子也跟在后面。

丁威邀谈三到梅山赏梅,三人就一起拿了酒菜上了山。

那一片梅林还是灿烂如昔。

谈三本来与丁威也只是一面之缘,念他赠匕之恩,本就对其有好感。此时相见竟分外投缘。

女子在一旁烧火温酒,两人就边喝边聊。谈三看着丁威的脸,想到他与胡俊的一段往事,与花池严云的初次相遇,记忆竟纷至沓来。

酒过三巡,丁威略有醉意,笑着问:“当年你身边那个总吃干醋的小子呢?怎么没跟你一道?”

谈三心中一痛,回答说:“我们分开了。”遂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丁威。

丁威听了也不说话,转头吩咐了那女子几声,就拉起谈三往山的那头走去。

远远的,两座坟墓矗立在那里。

丁威摸着坟头说:“我爱胡俊。”

谈三一惊,望过去丁威的脸色平静,他心里明白即使爱过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吧,正因为这样此时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口。

“其实,那年胡俊把我掳走的时候,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他了。我心里喜欢他,却知道这份感情不可能有结果。谁知道,我们缘分不断,竟又再见,然后就成了那样的局面。正是因为喜欢才不能轻易的原谅。我就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他至死也不知道他伤心的时候我的心又是怎样的。我一直很痛苦。爱和恨的纠葛让我痛苦。”

两人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丁威继续说:“我无法控制爱他,也没有办法原谅他。但是,近来,我常常幻想,如果我没有逼他那么紧,如果我原谅了他,如果他没有死,如果我和他在一起,我们会怎么样呢?我心里明白正是因为他死了,我才会这么平静的这么想。因为我和他之间是个死结,没办法打开。但是,如果真的有可能,好想一切重来。”

谈三静静地看着丁威,丁威认真地看着谈三说:“但是,我的期望却是不可能的。你不要怪我交浅言深,但是,人会变,只要不死就一切都有可能。你和他并没有真的化解不了的东西。为什么不去看看他,看看彼此还有没有机会。如果心中还有爱意,为什么不试着去努力。看看有没有奇迹。”

谈三摇摇头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发过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回去。他是权倾朝野的王爷,又怎么可能留恋年少轻狂的糊涂。只有我是鸣凤王爷,他才会属于我。但我是谈三,而他——却已不是花池。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奇迹我不知道,但我和他肯定没有。”

丁威哈哈一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是我以前的一个老友给我讲的。以前有个女子嫁给了自己深爱的人。那个男人是个商人,结婚没多久就去了远方。一去就是数年。了无音讯。有一天女子在堂前看见一双燕子在房梁间嬉戏,她就对燕子说:‘我听说燕子从海的东面而来,那么你们回去的时候就会经过我夫君所在的地方。他离开了很久一封信也没有寄来,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这里有封书信想请你们带去给他,如果你们愿意就到我怀里来。’她的话音刚落,燕子就真的停在了她的膝盖上。她写诗一首日:我婿去重湖,临窗泣血书;殷勤凭燕翼,寄与薄情夫。女子把诗绑在燕子的脚上,放它们飞去。”

谈三听得津津有味,见丁威停了下来,忙催促说:“继续啊。”

丁威笑着继续道:“当时,女子的丈夫已经不在了那里,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有一天,他突然听见有燕子的鸣叫声在头顶徘徊。随后停到了他的肩上,他惊讶的发现燕子的脚上绑着东西,解下来一看竟是他妻子的书信。他感动得流出了眼泪,不久后就回到了家乡。那个朋友告诉我的时候说只要诚心企求,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奇迹。”

说来也奇怪,丁威话音刚落,一只鸟儿就鸣叫着俯冲下来,狠狠地抓了谈三一爪,把谈三的头发都扯掉了一把。谈三痛得大叫,把那鸟抓在手中一看,眼熟得不得了。

啊!他惊叫一声,那不是花池身边的小花吗?再定睛一看,那鸟儿的爪子之上真的绑了一张纸条,他忙不迭的解下来一看,当然不会是温柔的劝夫回头的诗歌。

上面写着:谈三死人头,本大爷在白梅山等你回来烧饭洗衣服,还不给我滚回来。落款是谈三最爱的两个字——花池。

谈三的眼泪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丁威说:“回去吧。”

他的身体就像听到发令枪一样,向山下冲去。

远远的,听到丁威高声吟道: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又期酒会,几辜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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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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